“对对,我师兄最怕他娘了。小时候每次他若是拿话堵我,我就提他娘,回回都能让他道歉。这招百试百灵,你放心。”他拍胸脯信誓旦旦。
听君有些汗颜地笑了笑,勉强点了一下头。
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远处在车边等着的秋亦,他双手环胸,虽是侧着脸,目光却时不时往这边瞥,似乎有点不安,那模样看得她也禁不住觉得好笑。
待这边方简唠叨完毕,听君才悠悠走到他跟前。
秋亦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方低低道:“我师父……同你说了什么?”
听君正准备抬手,却见方简在他身后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她只得讪讪一笑。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后者冷冷一哼,自然不信:“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拿话来搪塞我了?”话虽如此说,他也没再问下去,伸手托了她上马车,自己也随之掀了布幔进去。
“公子坐稳了啊!”
那车夫高声唤道,当下便挥了马鞭,车轮滚滚而动,马车飞快朝城门口驶去。
此次赶路不急,三日之后才抵达常德,城里的花灯尚未撤掉,马车行于街上,听君掀开帘子,就看得头顶挂着的一长串大红灯笼。想上元那日,这武陵应当也是十分热闹的。
眼下正值申时二刻,天气不好也不坏,明月山庄大门前,朱管家不住搓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便往前头小路上看上两眼。
昨儿就收到书信,说三少爷今日就将回府,早上无人通报,午间吃了饭,他就焦急地在门口候着,这会子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却还没瞧得人影。
朱管家摇了摇头,随即吩咐底下仆从:“我先回账房了,一会儿三少爷的车马要是到了,你们速速来告知于我。”
门边两个家仆正点头应着,忽而就听前方传来马蹄声响,那仆人忙道:“总管,好像是三少爷回来了。”
朱管家一个回旋转身,虚着眼睛朝那林中一望,果见一辆青色幔帐的马车朝此处驶来,他抚掌喜道:“是三少爷,一定是三少爷!”
白马在石灯柱前被车夫勒住,马车便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朱管家领着仆役快步上前,瞧得那帐子被人撩开,他赶紧施礼道:
“少爷舟车劳顿,老仆已备好热水,您可好生歇息歇息。”
下了车,秋亦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亦无别的什么吩咐。
这回江南之行,一去便是整整一个月,之间也没见他捎来书信,打发人去临安那边问,又说那边府上的张管家已有数日不见人影。朱管家日夜担心不已,他把此事上报给秋夫人,不想对方却不以为意。
思及他们二人惯来不和,夫人想来不会搭理,而老爷又神志不清,朱管家本都打算派人去江南搜寻,怎料这时候却收到他要回府的消息。
带去的车夫和马车都已换过了,那随行小厮也不见踪迹,朱管家心头暗忖,这次前去江南,秋亦定遇上了什么大麻烦。不过瞧他不说,自己也不便多问,正准备迎着秋亦回房,那马车内却又走出一个人来。
他还没转身去看,就听秋亦轻声道:
“早间雾气浓重,车沿上滑的很,你自己看着点。”
朱管家听之眉毛一竖,神色紧张地往那车内一瞧,但见一个温婉清秀的女子小心翼翼探出头,他定睛看了半晌,才讷讷道:
“这是……这是云姑娘?”
身侧,秋亦睇了他一眼:“怎么?很奇怪?”
“不不不,不奇怪不奇怪。”朱管家忙笑着应答,当即就明白了个十之八/九,“云姑娘那可是少爷的贴身丫头,怎会奇怪呢。”说完扭过头便对着听君道:“姑娘这一路服侍少爷也辛苦了,待会儿我让下人送些果点茶水过去。”
听君脚才刚落地,听着便是一愣。
这朱管家素日抠门可是出了名的,怎么如今大方起来了。
秋亦只随意点了点头,倒也未曾在意这些,想了想,又道:“老爷身子如何?”
“啊哟,还是老样子,前不久姜御医还大老远的跑来瞧了,给换了一副药吃,不过我瞧着没见好。”朱管家领着他一面往庄子里走,一面环顾四周,神色有些紧张,但见附近并无外人,才压低了声儿。
“三少爷……这二小姐和四公子回来了。”
“哦?”他脚步微滞了一瞬,眉头不由自主皱了一下,“几时回来的?”
朱管家道:“也就前几日。因上次老爷病发,那大夫说估计不行了,也就这一段时间的事儿了,想必他们俩便是为此而来的。”
“嚯?”秋亦冷冷勾了一下嘴角,“这不挺有孝心的么。”
“嗨,他们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呢?”朱管家将手一拍,急道,“二小姐看着都要嫁人了,巴巴儿的把那婚事拖了又拖,也不就是等老爷那份家产么?四少爷就更不用提了,他啊,比谁都眼红秋家的家业。”见他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朱管家斟酌了一番:
“三少爷……恕老奴多嘴,您这次回来可得小心些。”
秋亦哼了一声:“你还怕他们会杀了我不成。”
“诶,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老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谄笑着凑上前来,“不过,总得提防着点不是?”
“倒也是。”秋亦垂下眼睑,自顾沉吟思索。
“我会留心的。”
朱管家闻得他这句话,也算是宽了心,遂又说了些别的庄内琐事。
听君就在身后默默跟着,将方才他二人所言之话尽数听入耳。想自己进庄时间也不久,秋家的二小姐和四少爷连面都没见过,得知他们回来,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秋亦这么个恩怨分明的人,只怕也是等这机会许久了,往后说不准庄子里还会掀起什么风浪……
回了院子,这外头的花圃还是老样子,不过恰逢初春,好些花儿都开始抽芽冒朵儿了,比起一个月前更显得生机勃勃。
秋亦刚进屋,金钗就颇为勤快的上来交代他离开这段时日院内的些许琐事,一说这个把月来园中情况如何如何,又说底下丫头这个懒散那个没用。虽口气只如寻常叙事一般,但措辞表达,样样都听得是将自己的辛苦劳累凸显而出。
秋亦只坐在桌边喝茶,时不时翻几页书,等她哒哒哒一席话掉豆子似得撒完后,才漫不经心道:
“说完了吗?”
金钗表情一僵,气势一下子短了半截:“说、说完了。”
“说完了还不走?”
瞧他这脾气分毫没变,端得是自己口水都快说干了也没见他动容,金钗抿着唇,心知不能自讨没趣,遂愤愤不甘地欠了欠身,推门出去。
因见他似乎心情不佳,加之金钗也走了,还留在屋内难免有些唐突,听君忙忙施礼,正要跟着出去,不料却听他突然出声:
“……听君。”
大约是因为不常叫她的名字,连秋亦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看她仍是眼底怯然,惴惴的侧过身往这边瞧。秋亦心里微微一软,只轻轻道:“我又没让你走,你跟着去作甚么?”
听君这才缓下视线,朝他嫣然笑了笑。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留下她,秋亦沉默了片刻,门外扫地的丫头忽然匆匆探了身子进来,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三少爷,夫人叫您晚上去前厅用饭呢,二小姐和四少爷都在。朱管家叮嘱我们侍候您先沐浴更衣。”
“热水在哪儿?”
小丫头忙道:“就在里屋搁着的,干净衫子也是备好了的。”说着就要走进来。
秋亦抬手摆了摆:“知道了,下去吧,不用你伺候。”
那丫头有意无意瞥了听君一眼,才欠身道:“是。”
举目朝里间插屏之后看去,屏风上果然映着滚滚热气,秋亦站起身,回头朝听君道:“你跟着过来。”
她微微吃惊,忙左右四顾,旁边一个人也没有,这话当真是在叫她?
听君登时一凛,感到心跳砰砰加快,双腿却重如千斤之石,寸步难移。
见她还在原地呆着出神,秋亦不耐烦道:“你还发什么愣。”
她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只好艰难地一步步尾随其后。
从屏风绕过,屋里一股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热水里的湿气打在脸上,光是瞧着耳垂就烫得灼手。听君忙移开视线,正侧身时,秋亦已将外袍褪了下来,她手上微颤,却还是上前把这袍子接过来抱在怀中,刚迟疑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耳边就听他道:
“上回在紫薇山时,领子上好像被划了一道,你仔细找找位置。”
她脑中嗡嗡而想,这话不甚明白,只抱着那衫子,愣愣盯着他看。
“……作甚么?”秋亦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来。
“昔时的衣裳补得,我就补不得?”
听君如梦初醒,忙飞快摇着头,脸颊仍是潮红一片,心里只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稍稍喘了气儿,就掀开他这衫子欲找那破口之处,不想秋亦忽的将她手腕一扣,低低道:
“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
听君骤然紧绷神经,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
——兴许是水气太热……我大约……不太适应。
秋亦静静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轻声笑道:“是么?”
听他这口气,信占三分不信占七分,她心里慌乱,只深深低着头,饶的这般似乎也能感觉得到秋亦还望着自己。
听君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步,发觉他捏着手腕的力道略微松了些许,正偷偷想瞄他一眼,目光刚一抬,就见得秋亦缓缓俯下身来,声音淡淡的:
“你方才莫不是……”
——不是、不是!
她猛地一阵摇头,秋亦冷冷地哼了一句:
“我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摇头?”
听君哑然无话,背靠着墙,垂眸盯着怀里的衣裳,不敢再动。
见状,秋亦缓缓松开她,轻叹了一声:“倒也是,对你而言,我这么做却有些不妥当。”
她犹自不解地抬起头来,不知其意。
“没什么。”秋亦神色如常,直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我只是在想,你一个姑娘家,随我外出数日,旁人会否会嚼你的舌根。”
听君瞧着他背脊,明知对方看不见,可还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
——我只是你的一个丫头,旁人又怎么会嚼我的舌根呢……
“说起来。”他口气一转,竟笑道,“我倒是有几分收你入房的心思。”
她呼吸凝固,双目仍旧盯着他背影,神色凄然。
耳边蓦地想起那日夜里,他的那半句话。
——“说笑的。”
半晌,听得秋亦有些自说自话地笑笑:“不过,依你这性子,多半是不肯的。当我没说罢了。”
听君眼睑一低,心里渐渐归于平静。
其实他和昔时也有共同之处……
亦不知哪句话为真,那句话为假了。
时候尚早,听君先行回了自己房间收拾整理。
屋内空无一人,想来秀儿还在忙活计,尽管出门这么久,她的床铺仍是整齐干净,大约平日里秀儿也在帮忙打理。
左右闲着,听君遂拿了针线替秋亦缝补。
衣领偏下的位置的确是有一条小口子,破口不大,补起来并不费事,但她却犹犹豫豫了好久才下针。
补着补着,脑子里尽想着他适才所说的话,细线挑了几次,比对半日,总觉得不妥。
这么来来回回,鼓捣了快有半个时辰,听君烦恼地放下绣花针,头疼地摁着眉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些话,自己总会瞎想。
明明对她没有意思,又何必要拿这样的话来让她多心呢。
正趴在桌上闭目沉思,那外头忽听得有人叩门,听君忙起身回头。
门外,花开双手环胸倚着门看她,冷冰冰道:“回来啦。”
听君朝她欠了欠身,抬手请她进屋。
“不用了。”花开爱答不理地往外走,“夫人让你去一趟,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夫人?
她心里蓦地一沉,眼看花开迈着步子就走了,她亦不敢再耽搁,随即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
晚间,秋夫人果真派人前来传饭,这会子秋家人总算是要聚齐了,想来一会儿那饭桌上还有一场恶斗,秋亦便先在屋内多喝了几杯茶水,方自院中出来。
一别数载,那秋月秋恒两姐弟长得什么模样他早已记不清了,只在脑中按着秋老爷和秋夫人的形貌大致勾勒。
正从垂花门出来,还没走到大厅,那前头就见一人大步流星朝这边而行,此人身长七尺,眉粗眼大,形容怪异,穿着一件百花袍,团花锦簇,好不惹眼。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容貌三分相秋莫,还有七分不知像谁。
秋亦暗自沉吟,这人只怕就是秋恒了。
举步刚要上前去,不料那穿堂此刻也有人低着头款步步出,和秋恒撞了个正着,那秋恒纹丝不动,只那另一人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勉强抵着墙才没摔下去。
“混账东西,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撞!”秋恒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那对面的竟是个丫头,他不禁火冒三丈,上前就一把抓着她领子提到眼底来瞧,打量了少顷,脑子里却没什么印象。
“还是个生面孔,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旁边有站着的仆从小声回答:“好像是三少爷房里的。”
这一谈及秋亦的名字,他脸立马变了色,只阴笑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也难怪了。”
秋恒俯下身就要贴到她脸边,听君心上一凉,忙出手掩着,不想听他一声冷笑:
“把这丫头先扣我那儿去,等三少爷问了,再让他亲自去拿人。”
身后的小厮刚要应声,一抬眼就看见秋亦正静静站在那前头,当即起了一背的冷汗。
“还真是多谢四弟关心了,到让我心头感动得很。”
斗然闻得旁边冒出声音来,秋恒吃了一惊,正转身,便瞧得一人立在跟侧,悄无声息,竟不知何时到的,他手上一抖,尚没认出来者便是秋亦。
“你……你……”
秋亦淡淡一笑,伸手就捏上他擒着听君的那只手腕,不过轻轻一扭,便听清脆的一声“啪”,底下众人皆是一震,那秋恒早疼得龇牙咧嘴,但又碍于脸面强自忍耐着。
“三哥……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越发硬朗了呀!”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的。
偏生秋亦还是面上带笑,向他颔了颔首:“我这身子何足挂齿,倒是四弟你,火气太旺可会伤肝的。”
“是是是……三哥教训的是。”
念着秋夫人尚在厅中,秋亦也不与他多计较,将手一松,那秋恒急忙收回手来,揉了半晌,才往地上啐了一口。
“哥哥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从来不都在青木山上住着的么,怎么如今有空想着要回庄子了?”
秋亦把听君拉到自己身后,扬起下巴来朝他淡笑道:“荒野山村,自然不比秋家这富丽堂皇之地住着舒坦,四弟在这地方住久了,想是不知道其中滋味罢?”
秋恒懒得同他打太极,眼一横,哼道:“你不就是冲着老爷子那点家产来的么,何必惺惺作态。”
“正是。”秋亦倒不回不避,答得自然,“那又如何?”
“你!”见他这么脸部红心不跳地应下来,秋恒一瞬间噎住,“像你这种不孝子,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要把山庄交给你!”
“我是不孝子,那你是什么?”秋亦不恼反笑,低声道,“临安城涂青涂先生的单子,我记得是你接下来的吧?”
秋恒闻得此人姓名,神色骤降,面容苍白如纸,他气势徒然减弱,颤着声儿问道:“他、他……你把那单子,接了?”
秋亦扬了扬眉,就是不告诉他:“你猜。”
“我!……”秋恒急得满面通红,他素来有心病,这么一慌,直捂着心口大喘气。
秋亦则在一旁冷眼而观,反是侧身轻轻问听君:
“方才有没有受伤?”
她只在他身后默默摇头。
“那一下撞得也不轻。”分明看着她时不时在揉着肩膀,秋亦心自暗叹,“别勉强,回去擦点药。”
“……”听君低着头,悄悄伸出拇指来。
——多谢少爷关心。
“好端端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细思之后,秋亦才觉得奇怪,“不是让你回屋的么?”
听君略有些紧张地避开他视线,磨磨蹭蹭半晌,才解释。
——秀、秀儿拿掉了一样东西,我特意送过来给她的。
秋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那边的秋恒缓了半天才稍稍平息下来,抬起一只手指着秋亦道:“你休要拿这事儿来吓唬我!多半你就是道听途说,以为这样就能抓着我的把柄,想都别想!”
“道听途说?”秋亦冷笑道,“不知,一万两的酒米,是不是也算道听途说?”
秋恒当即傻了眼,心知知晓这笔生意的人不会太多,眼看秋亦那神色胜券在握,内心里不住叫苦。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那屏门外忽传来一清脆笑声。
“三弟就喜欢拿四弟开玩笑,你明晓得他胆儿小又何必吓他呢。这不,瞧他又喘气儿了,一会儿给娘看见了看你不挨骂。”
听君往那前头看去,来者袅娜细腰,钗环满头,珠玉灿烂,粉面含笑,看着倒是十分平易近人。
秋亦不过不咸不淡地点了一下头:“二姐近来可好。”
“好啊,我好得很呢。”秋月笑得两眼一弯,上前就握着秋亦的手,甚是感动地拍了两下,叹道,“时隔这么多年,你长得倒是越发像爹爹了,怪不得他这般喜欢你。”
一边儿的秋恒鼻中一嗤,听君只见秋亦笑容未减,手却狠狠将她的拿了开去,收于袖中。
“多谢二姐关心,不胜惶恐。”
秋月似不在意,拉着他又笑道:“哪里的话,咱们可是一家人呢。”
秋恒嘀嘀咕咕呸了一声:“谁跟他是一家人,也不知是什么地儿蹦出来的野种,惯会回来讨银子!”
“阿恒说话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不等秋亦开口损他,秋月一个指头就戳了过去,骂道,“你那娘的出身也不见得高贵到哪儿去,不过一个丫头,一个歌妓,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可笑。”
被她这么一说,秋恒登时闭了口,缄默无话。
听君自然也听得出她话里别的意思,心下叹服。
这不开口骂的,比开口骂的还要厉害数十倍,怪不得当年她年纪小小却能有心有胆毒害秋亦。
思及如此,她略感担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之下,伸出手来在他掌心上轻轻一握。
秋亦身形微怔,虽并未回头,但也默默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好了,都站在这儿吹风作甚么。”秋月笑盈盈地往前走,“娘还等着咱们吃饭呢,进去吧。”
秋恒嘴角微微抽了抽,双目瞪着秋亦,甩袖哼了一声,跟着秋月进了大厅。
眼见二人皆走,他才转过身来,听君略有些担忧,一手拇指抵在小指尖上下一打。
——你小心一些。
“嗯。”
秋亦颔首应着:“回去罢,没事少出院子。”
——好。
一直目送他进了厅内,听君方悠悠叹了口气,举步往回走。
第32章 【暗箭难防】
吃了晚饭,又听金钗在院子里抱怨了一阵,听君才返回自己住处。
这会子天色已不早,更不知秋亦那边情况如何,她抱着那件正待缝补的袍子,靠在床边愣愣发神。秀儿打着哈欠坐在桌前剪窗花儿,回头因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不由打趣道:
“想什么呢?看你这表情……该不会是在想咱们三少爷吧?”话刚说完,她就赶紧往旁边偏了偏,正避开对面扔来的一个线团。
“哎呀呀——”
秀儿笑得越发欢快了,拍掌便道:“出去了一圈儿,脾气都变大啦。”
听君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针线来对着那袍子就开始勾线,秀儿见她不搭理自己,歪头想了一会儿,索性走上前去挨着她坐下。
“诶,你跟我说说,公子特意带你一个人去临安……这路上,你们是不是……”
听君闻之一怔,伸手就将她嘴捂住,皱眉微恼。
——这话可不能乱说。
“怎么啦?”秀儿把她手拿下,纳闷,“三少爷巴巴儿的把你带走,咱们大家伙儿都以为他有那个意思呢……难不成,他还没对你……”
听君往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笑着摇头。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就算没有,那肯定回来也会有打算的。”秀儿凑到她耳边低语,“今儿我一路上走回来,好些人说三少爷打算纳你为妾呢。上回他也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咱们这地方来瞧,不也是为的你么?依我看有门儿。”
秋亦今日才回府,如何可能考虑这档子的事儿,想来不过是底下人胡乱传的闲言碎语。她心里颇感疲惫,轻叹一声。
——就是有这事又能如何,当人家的妾,便是很得意的事了么?
“难道不是?”
秀儿满眼不解地望着她:“咱们什么身份呀,卖到庄子里,做个几年,不就盼着运气好能被主子瞧上么?你还想往后出门嫁个小子?”
——安安稳稳的,有什么不好?总好过和人勾心斗角的舒坦。
“你啊……”秀儿顿觉无话,只撇嘴看着她,“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听君微微一笑,低头继续补那衫子。
*
月冷草寂,树影阴暗,子时将至。
明月山庄东院的一间房内,一灯微亮,隐隐有一阵极轻的叩门之声,继而便听得“吱呀”的动静。
月光之下,一人低着头走进屋中。因夜间清寒,他搓了搓手,将罩着的披风取下来,在那旁边搁下,正抬眼,瞧到那桌边还淡然喝茶的人,不禁愠怒。
“二姐,你白日里怎么老帮着那野种来损我?你存心的是不是?”
“我呸,什么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秋月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掷,冷笑道,“你们两个,一个是妾生,一个是私生,和我半点干系都没有。谈何帮谁不帮谁?”
“你竟这么想!”秋恒往手边墙上一打,气恼不已,“我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算同父异母,好歹也有姐弟之情,那野种平白无故□□来,算什么!”
“好大的口气啊。”秋月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你今儿还来跟我谈姐弟情谊了?别的不说,你拿什么和人家比?文不成文,武不能武的,秋家这几年败在你手上的铺子还少了?”
“那又如何!只因我才入商道,涉世未深,不懂其中窍门罢了!怎么的也好过秋亦。他这山野村夫,哪里懂商场上的事故!”他说起话来成竹在胸,脸都不红一下。
秋月自知此人无能,说话又毫无大脑,从小便不愿与他来往,眼见他此刻口出狂言,心里也唯有冷笑。
“你这大半夜的寻过来,就为了和我说秋亦的不是?”
听她提起正事儿,秋恒才敛容抚掌道:“当然不是!弟弟这是要有要事和二姐商量!”
“什么要事?左右不过是秋亦的事罢?”她漫不经心地去拿桌上的果子,却暗忖道:这厮定是要来找自己讲和,好将矛头都对准秋亦。
“二姐果真冰雪聪明,不用弟弟说口,就能猜得到!”秋恒笑得谄媚,撩袍于她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