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竹舀了一碗汤给她,青豆正扒着饭,盯着他问:“师父,石青师伯上次说的那个孤山,可是掌门真人试剑时候提起的那个?”
萧竹不在意地点头:“是啊。”
“……那个不是很厉害吗?”青豆顿时放下碗,“凌大哥他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萧竹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来朝她摆了摆:“你这就不懂了。石青本意便是让他知难而退,那妖兽便是五位高级弟子也擒获不了,只他一人,怕是被吃了也说不定。”

青豆怔怔看他:“可他既说了要入门,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那就让他死在里面好了。”萧竹自顾挟菜吃,“省得多出麻烦来。”
“师父!”青豆咬了咬牙,“你这么做不仁义。”
萧竹略有不悦地停下筷子:“我哪儿不仁义了?我又是放他走,又是替他隐瞒。此番你俩个小子差点没进司刑狱,若非是我,你现下哪儿有饭吃?我与他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做到这地步已经不错了。你这丫头不知好歹。”

青豆也觉得自己理亏,方埋下头专心吃饭,再没说话。

*

却说盘云山位于哀牢山之上,四周有不少连绵山脉,但惟独只一座山高耸入云,孤身而立。山中怪石嶙峋,多桂树,多金玉矿石,亦有不少奇兽异物生活于此。
因得此山陡峭高耸,故而并无人烟,久而久之就成了荒山。
但不知何为,数月前从北面飞来一团紫黑云雾,在顶空盘旋之后落入山中。

盘云山空城真人曾亲自前往,得知这云雾竟是一只妖兽所化,此妖似受重伤,被人封印,周身有结界,但由于自身灵力强大,结界不堪重负,大有破碎之势。
尽管如此,修仙之人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袅袅白云之中,一道剑光如游蛇般窜来,只见有一人玄衣劲装踏于剑上御剑而飞,不多时,便在那孤山上落了脚。

凌风收了剑,负在背后。这里寂静无人,空灵的鸟叫便显得格外清脆,树木苍翠,百草丰茂。脚踩在地上,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隐隐的,他感觉到一股迫人煞气。
又行了约摸半个时辰,见得一个巨大山洞。洞穴深不见底,阵阵黑烟从里面冒出,洞穴四周毫无生气,树死鸟亡,巨石凌乱。
他稳了稳步伐,仍旧小心往前走。

洞内视线不太好,昏暗难行,往深处走,脚下愈加湿滑,黑水流淌一地,腐尸和白骨随处可见。
凌风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猛地袭来一股阴寒之气,大约是觉察到有人闯入,凌风行之最底处时,一声咆哮歇斯底里一般传来,震得他耳膜发疼,身子一下贴在了洞壁上。
这妖兽灵力果真强大,凌风忙出手结印,以内功清心之法稳住七经八脉。这才又继续往前行。

洞穴尽头,浓重的黑烟缠绕一只麒麟状巨兽,周身铅色的皮毛上冒着团团瘴气,两只獠牙沾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血,森森恐怖。
它的眼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气,阴紫眼瞳定定看着凌风。那模样,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显然,封印它的结界已经消失,常理来说,它如今可以随意出入,并不受什么控制。但从它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口来看,这只虺妖受伤极重。

凌风是格外冷静,摆好了法阵,长剑在手,欲一挥而上。
岂料那妖兽仰头只一声长啸便是地动山摇的阵势,顿时连洞穴也有些支持不住,落石纷纷。
他身上本也有伤,此番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一时头晕目眩,连站稳也成了难事。
虺妖嘶鸣一身,抬起爪来就要扑,凌风避之不及,心中暗忖自己难逃一死。
由想他修行多年,踏遍了千山万水,到头来还是没能如愿。
含恨而终,只怕这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倒地的那一瞬,腰上忽然一紧,有人抱着他吃力的往后退了几步,不等他回头细看,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甚是焦急。
“这家伙果然厉害,凌大哥,撤吧。”
他心头一软:“青……”
说话间,一道紫光疾闪而来,青豆忙撑开扇子狠命一扇。
“没时间磨蹭了,出去再说。”

凌风此刻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开她,倒一脸固执:“不可,我若不能擒住它,如何能拜入石青门下?”
青豆拿他没办法,气得直跺脚:“三年,三年之后不是一样可以么?还是名正言顺的!何必就在这里把名交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莫非不懂么?”
“三年……三年之后世间些许事又会不同的。我岂有这三年的时间拿来荒废!”
“凌风!你傻啊!”青豆一把拉住他,“这十几年来你都等过来了,区区三年算什么?你若真有这个心,别说是三年,三十年也不过弹指之间!”

见得来了帮手,对面的妖兽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眼中怒意横生,抬起尾就扫过来,青豆只得推开凌风,二人各朝一边倒去。
对于半路而来的青豆,它好像并不怎么放在眼里,仰起头来,口中冒出玄火,直直喷向凌风。灼热的火焰将整个洞穴照亮,这惊人的灵力让青豆呆在原地,竟不得动弹。

那火在离凌风的双目不过几寸距离时候,从洞口方向飞来一道眩眼的光柱,一瞬就灭了那道火。青豆还没反应过来,洞顶徒然旋下一个巨大的光丝网,将那虺妖罩得密不透风。它越是狠命挣扎,网便收得越紧。网亦藏有雷电,每一次大的动静都给它带来无边痛苦。
几道流彩划过,青豆再一眨眼时,就看见萧竹站在他跟前,背对着她,淡墨长衫随气流飞扬。

那边的凌风身负重伤,已人事不省,他一侧的洞壁上插着一把掩日宝剑,此时剑身正透着盈黄光芒。
此刻,除开虺妖撕心裂肺的嚎叫,青豆还清清楚楚听见洞穴里传来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越来越清晰。
黑暗阴影中,正有人走了出来,月白袍子,长发束起,腰间的剑鞘却空空如也。

萧竹挑了挑眉,诚心赞叹:“师兄好剑法。”
石青瞪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不悦:“你又来这里作甚么?”
“这可还需问?”萧竹转身朝青豆蹲下来,扶着她的肩,一手把脉。“自然是担心我这不懂事的徒儿……”他顿了顿,言语里多有讽笑:“倒是师兄你,来这里作甚么?”
青豆分明发现石青的嘴角抽了一抽,却没有说话。
渐渐地,她发觉适才阴寒的腹中泛起一丝温暖,待低头时,正看见萧竹垂眸替她疗伤,也不闻也不问。俊逸的面容上透着难掩的温润。

“师父……”
“别说话。”萧竹轻声命令她,继而缓缓道,“你掌门真人在外头。”
“什么?!”青豆险些叫了出来,立即捂嘴。

萧竹侧身看着尚在查看凌风伤势的石青,微微勾起嘴角。
“师兄,好歹人家也是负伤涉险。收弟子莫要那么死板,见他诚心一片,你还是体谅体谅罢。”
只听石青冷冷哼了一声:“这是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青豆偷偷在萧竹耳畔道:“师伯就是脸皮薄。”
萧竹忍住笑看她:“站得起来么?”
“应该行。”
他扶住她起身。
“出去吧。”
“好。”

*

听闻飞剑阁新收了一个挺俊秀的男弟子,虽说由石青亲自出题试炼是门规应允了的,但毕竟是头一遭,盘云山各处的弟子都未免心生好奇。
又听闻,那弟子成日跟随石青左右,俨然已于亲授大弟子无二,自是惹了许多人眼红。

这日,辰时三刻,神武殿上六人聚齐,寂静无声,气氛肃穆。
炎阳正站在北端高台,旁边的朔百香垂首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四下里无人说话。

青豆跪得有些不安,一方面脚有些发麻,另一方面,这迟迟没有责罚比责罚了还要令人忐忑。

炎阳真人突然往前走了几步,青豆顿挺直了背望着他。

“红药,这孩子犯了哪几条门规?”

旁边的红药夫人两手拱了拱,忙道:“回掌门,青师侄藏匿外来不明身份之人并擅自借送我门弟子佩。”
“嗯。”他刻意加重了些语气,“有两条了。”

石青从左侧出列,在殿下鞠躬:“掌门真人,此事皆由弟子而起,恕弟子教徒无方,扰乱秩序。”
炎阳挥手甩袖,也不让他多做解释:“石青,你先下去。事后再去司刑狱领罚。”
石青无法:“弟子遵命。”

空城摇着的扇子“唰”一下收紧,浅笑开口:“掌门,青师侄入门时日不多,加之萧师兄门下并无其他弟子,想必无人教与她这些东西。念在是初犯,便就从轻发落罢。”
旁边的桑鬼双手抱着臂,出言插话:“师兄这话可不对。无论是否盘云山弟子,这该不该藏匿外来入侵者一事,想必心中也明了吧。与知不知道门规似乎没多大关系。”
“师弟,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青师侄此番奋力除妖,也算功德一件。我派堂堂修仙之地,岂会在这般小事上为难一个晚辈?”
“师兄此言差矣。”桑鬼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似乎是铁了心要杠上了,“也有话说‘既坠釜甑,反顾无益;已覆之水,收之实难’,青师侄既已不顾后果的做了,那也定料到这结局。罚轻罚重都得认。”

“你们两个,莫再争论。”不知是否是炎阳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双目扫过众人,然后在一人身上停下。
“萧竹,这既是你的弟子,你便来说该如何罚罢。”

桑鬼听罢,不看好的别过脸去。明摆着炎阳师尊这是要放水了。

萧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上前,拱手抱拳,恭敬答道:
“掌门师伯,按我派门规处置,小徒应当跪恸天瀑布三日。”
他话音刚落,石青便出列反对:“师伯,我以为不妥。这位师侄功力尚浅,恐怕受不得天地寒气。”
桑鬼笑着打断他:“石青师兄此话有理,不如就改为两日吧。”
“师伯……”
“好了。”炎阳一声令下,“便就两日,再不用多说。”
石青无奈,只得点头退下。
青豆转目时,正对上空城满眼担忧地朝她看来……

*

恸天瀑布在盘云山山腰之处,此地有自然形成的一处平台,那声势浩大的瀑布似乎是从天而降一般,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池小湖,湖水又沿着山坡流下,直直倾泻到哀牢山。

青豆就跪在瀑布后的一个小洞穴,穴内大小刚好可供一人蹲坐。瀑布就从她头顶砸下来,顺着身子滑到湖里。
整个地方寒冷无比,若非瀑布湍急,湖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水仿若是带了刺的铁棒,不住从她头顶落下,猛烈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穿透。
起初冰冷的气息是从手脚处侵入的,后来渐渐地就传遍了全身。

青豆不得不用心法护住心脉,保持体内的温度。
她的四肢百骸已经僵硬到麻木,几乎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冷。

冷得铺天盖地,冷得她甚至想要大吼大叫出来……
只是冷,只有冷。这一个字,充斥着她所有的神经,所有的血脉。

桑鬼坐在高处的一株树上,悬着一只腿看着那谭湖水。
“萧师兄也真狠得下心啊,这都泡了一天一夜了。”
空城有些同情地喟叹道:“哎……去找师姐要些暖身子的药丸给她挡一挡罢。”
“还需得你去?”桑鬼笑着两手搭在脑后,“萧师兄不早就抢了一大堆来藏着,你瞎操什么心。”
空城摇了摇头,笑道:“也是。”

天色渐
13、【风雪冰天】 ...


渐暗了下来。
青豆觉得头昏目眩,愈发支不起身子来了,头一遭觉得这瀑布冲力极大,说不准,再一会儿她就这么栽湖里去了。
迷糊之间,感觉有一股很明显的暖意从肩处传来。
萧竹伸手将她捞了出来,青豆浑身湿透,凉得毫无温度。
“小青儿,师父来接你了。”
她牙齿打着颤,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师……师……父……”

萧竹想要将她抱着腰的手扳开,无奈她两手抱着死紧,他也不敢用大力:“丫头,听话,先把手拿开,我没法将真气渡给你。”
青豆缩成了一团,哆嗦着没动弹。其实她也很想动的,只是周身僵硬得没法。

“怀……怀……银……”

“好好好,师父是坏人,师父是坏人。”
萧竹无可奈何的点头应声。两指轻轻撬开她的嘴,将一粒丹药塞了进去。
秋风无声无息地吹拂湖面,带着彻骨寒气。

萧竹一身的宽袍早已被打得透湿,立在风中,却也没觉得冷。

作者有话要说:嚯嚯嚯。
偶真的不是在虐女主的说,真的不是在虐女主的说…………

 


14

14、【月圆中秋】 ...


盘云山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气温稍稍降了一些,这就秋分了。
自恸天瀑布回来以后,青豆的身子就格外畏寒,大半个月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没出过门。
期间倒也有不少人来看望她,上至红药夫人、空城师叔,下至朔百香和凌风。这几日天上轩忙忙碌碌的,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小师姐。”朔百香笑得一脸灿烂在她床边坐下,捧了一个盒子给她,“这可是红药师伯用药草炼制成的驱寒丹,你放在胸口,就没那么冷了。”
青豆觉得很受宠若惊:“我和红药师伯不怎么熟吧?”
“小师姐这哪里的话,好歹你是萧师叔的大弟子,此番又替石青师叔挨了顿罚,要谢你也是应该的。”
听她这么一说,青豆也觉得自己于此次事件之中很受委屈,故而便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朔百香帮她带好,因笑道:“只怕往后连炎阳师尊也要给你几分薄面了。”

“对了。”朔百香朝她挤了挤眼,“今日月夕,可是中秋,御花街上少不得多些好吃好玩的,你晚上有心思便去瞧瞧。”
青豆自然眼睛一亮:“当真?”她倒是许久没过过这种节日了。
“这话骗起来有意思么?”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待得朔百香走后,门口大大咧咧跑进来一人。
一身干净的松花色窄袖衣衫,额前还稚气的留有几许青丝,身后背了把大长剑。面上清清秀秀的,倒是神色里比以前多了些飞扬。
“阿青,你也太能惹事了。”
奚扬一屁股往她床前一坐,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听人说,你把掌门真人得罪了,冲了两天的瀑布啊。”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青豆抚了抚额:“传得那么快?”

“那可不。”奚扬乐滋滋地讲述,“不过我也到真真佩服你,敢一个人跑去跟那虺妖决斗。怪不得掌门真人要怨你,他可是早备好了人,准备了许久才要去收妖的。你倒好,抢了人家功劳。”
“诶?”这事从哪儿来的?
奚扬很鼓励性的拍了拍她的肩:“你现下可算出名了,走到哪儿都有人谈论,铜扇小仙岳青豆。”
“诶?”这奇怪的名字是谁取的……

“总之,你现下就安安心心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带点野味回来给你补补。”
青豆这才正正经经看着他一身行头:“你这剑瞧着不错啊。打哪儿来的?”
难得被人夸奖,奚扬显得异常得意,朝她亮了亮身后的剑:“厉害吧?我师父送的。这可是他亲手打的。”
“你师父?哪位啊?”
奚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崇拜:“我师父可是石青真人座下大弟子,人称飞羽仙人百剑是也。”

青豆险些没一头撞到床栏上。
她与这位黑衣师兄果然八字不合,命里的冤家,注定的克星。以后还是得绕道走。

“那你……成日里都跟着他学功夫?”她可是吃了好几回那剑气了。
“这是自然,我等会还要同师父大人下山去捉妖呢。”
“下山?”青豆顿时好奇地走过去,“你还能下山去?”
“是啊。”奚扬有些莫名其妙地瞅着她,“难道你从来没出去过?”
青豆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奚扬看着甚为同情她,很怅然地叹道:“你师父待你真不好。”
“上回我才御剑去青琅山看了你义父。”

“我义父?”青豆瞬间精神便来了,“他人怎么样?还好吗?”
“好啊,哪儿不好。他壮得跟牛似的,牛都觉得惭愧。”
青豆抱着膝盖埋头在被子里:“我也想回去看看他。我都好几年没回家了。”
安静了一会儿,气氛有些格外的疏冷。

奚扬打着哈哈笑道:“这算什么,我下次就找他带封信给你,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也好。”青豆抬起头来,翻遍身上的衣兜掏了几块散碎的银两,“我这里只得这么几两银子,你帮我带给他吧。他老在山上住着,没钱也不方便。”
“你说的也是。”奚扬挠了挠头,“我也去买点东西给他。”
青豆也不留他,打趣道:“快走吧,脖子都要跟你师父连一块儿了。”

奚扬前脚才走,萧竹就打折呵欠倚在门边。
“这小子是谁啊,怎么看着眼生得很。”
青豆搂着被子靠着枕头:“那是同我一道入门的,师父自然不认得。”
听他“哦”了一声,就朝着床边走,见着头发睡得有些凌乱,看样子是刚醒。

萧竹掀开被衾来取出她的手腕把脉,一面口中又碎碎念不停:“这几天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儿跑,闹得连觉也睡不好。”
“师父。”青豆很认真的看着他,“快入夜了……”
萧竹抬起头来白了她一眼:“为师乐意。”

青豆的体质本是很好,但自从这次冲了凉之后就大大下降,一离了被窝便冷得站也站不稳。虽说吃了不少药,萧竹红药夫人两人连着给她施法疗伤,都没管什么用。这么一来,她就在天上轩被禁足了。
“脉象还算正常。”萧竹蹙着眉,面色严肃的思忖片刻。
“我再给你通一次经脉,看看会不会好一些。”说罢,他将青豆身上盖的被子撩了开来,披在她肩上,聚灵气在掌中,结印后慢慢覆在她腹部之上。

温暖柔软的气流仿佛自腹中绽开,在血液里缓缓流淌,渐渐地觉得浑身有了气力,即便丹田处仍旧有些寒意。
好像是要好多了。
青豆刚抬头要说话,不想却正对着萧竹的侧脸。面容俊朗,气韵温和如风,眉宇间透着一股清雅之气。莫名的,就觉得耳根有些烧灼。

萧竹收了手,才舒了口气,忽而转头一愣。
“……这么看着为师作甚么?为师脸上有东西么?”
青豆回神过来,摇了摇头:“没东西。”
萧竹也不在意,伸手把被子盖回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没东西那就早点休息,过几天还要练功。”
“师父……”青豆很无言地皱了皱眉,“我都睡了一天了。”
“那就再接着睡啊。”萧竹很理所当然地接话。

“我又不是你……”青豆小声念叨着,从床上爬起来。
“师父,今天中秋。”

萧竹坐在桌前端了茶杯,轻啄了一口:
“我知道。”
青豆扬扬眉,觉得有戏:“咱们晚上出去溜达溜达吧?”
“做梦。”
青豆:“……”

“大半夜的不在屋里睡觉,有什么好溜达的。你不是说身子冷么?”
“可今天是中秋啊。”
“中不中秋和你冷不冷有关系吗?”他觉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师父……难道你就不想吃东西,不想赏月?”
“不想。”

回答如此干脆。
青豆只得满腹怨念地揪着被子往窗外看。
外面天色还尚好,不过大约过一会儿就能隐隐看到月亮了。

*

亥时五刻,天幕漆黑,繁星灿烂,圆月朦胧,昏黄淡淡。
萧竹觉得自己约摸是睡了一个时辰,听得耳边窸窸窣窣地声响,虽是不耐,也只得睁眼看了。
屋内的卷帘被人拉了上去,窗子大开,细微的凉风一阵阵往里灌。青豆披着被子坐在地上仰头看,月光如水般洒了她满身。
萧竹翻身坐起来,低低道:“胡闹,作甚么来的?”
青豆这才回头看他:“我那里看不见月亮,师父这里好。”

他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起身来,地上凉。”
“师父……”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只差眼里没落下泪来,“我饿了。”

坐在御花街食摊上的时候,萧竹极其有感自己绝对是被骗了。但又碍于师父的颜面,言出必行。如今既是说不得,也是骂不得,生生让他郁结万分。
此时已经深夜,玩的闹的早收了场,唯独就这么一家店还亮着灯。摊主是小厨房里的师傅,青豆跑过几次,故而也熟识一些。
街上偶尔会走过几个人来,冷冷清清的。从地上残落的那些痕迹来看,数时辰之前,这里定然是十分热闹的。这样一想,青豆顿觉得有些遗憾。

“萧真人,青姑娘,二位的汤面。”老师傅送上面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的。
“实在是委屈二位了,现下食材剩的不多,也只有汤面了。”

“不必在意。”萧竹倒是很大肚,自取了筷子搅着面,“时候也太晚,你不嫌我二人打搅你休息已算是很好。”
老师傅忙笑道:“萧真人哪里的话……”
青豆吃了几口,不知是否是身子冷,又或者是真的饿了,只觉得碗里的汤面甚是入味,吃得五脏六腑都暖暖的舒适。短短几下子,就把一大碗面席卷而空。
萧竹在一边儿看得有些怔忡。

“你饿鬼投胎的?”

青豆喝光了汤,颇为感慨的摇摇头:“没吃饱。”
萧竹放下筷子,把自己那一碗推给她。
青豆有些讶然:“师父,你不吃啊?”
“我不饿。”看着她吃得这般生猛,他也没胃口……
青豆也不再跟他客气,三五下吃得很干净。

酒足饭饱之后,青豆沿着御花街一直走,因为腹中食物太多,只得走动消食。不知不觉,更声过三,时候偏晚。
青豆寻了个地方坐下,顶上玉盘高悬,四下里清幽无人。这处是山水池,离得御花街很近,遍地的青草,倒是与天上轩很像。

“师父,吹段曲子吧。”
萧竹才在她身边坐定,脸色有些不悦:“合着为师是你下人不成?”
青豆讨好地朝他笑笑:“我这不是觉得师父吹得好听么?”
萧竹瞪了她半响,挤出几个字来:“拍马屁。”

到底还是取了洞箫放在唇下吹来。
箫声幽幽,空明而苍茫。每次听着,青豆总觉得有股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之意。

夜风微寒,抖动着一旁的翠竹落下斑驳的黑影。仿若有人挥袖而舞一般,袅袅娉婷,远山黛墨,深蓝的无边空中荡着几浮黯淡的云雾。
倘若世间真有因果循环,倘若真有前世今生,那逝去的人现在哪里,活着的人又该如何活着。
她此一生,存活在世只为了一件事。

“师父,怎么不吹了?”
萧竹放下萧来,冷淡道:“为师饿了。”
他刚刚不是说不饿么?青豆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开口说出来。

“师父,尝尝这个。”她自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一块油饼和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