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铜扇变得沉重,勉强撑着地,试了许久,她才靠着扇子坐起身来,打量眼前之景。
果如萧竹曾经说的一般,这里面荒凉一片,无草无木无花,连风也不起,更别提会否有水了。
连神界夔龙要寻这里都得花上两柱香时间,若是单单靠她一人,只怕又得等上多少年,修习多少仙术。那时候,她大概都已老了。
天煞孤星之命,又得害上得多少人?
不如现下图个干净,且利落的去了,倒也好。

她此一生,因吸云兽起,就再因吸云兽终罢。

行得没几步,耳畔便乍起一阵嘶鸣,她举目而望,离得不远处的荒石侧畔,方才被卷进旋涡中的鸟雀,羽翼间开始慢慢腾起灰黑烟气,爪上布满细碎的青色鳞片。
青豆微微蹙眉。知晓这是吸入煞气而兽化,不消片刻,想必一只吸云兽的雏形便能出来。
心中有些后怕。
青豆合上眼念咒,如若不然,等会自己也会变得那般模样。继而又以护心的心法暂且闭住五感,如此一番,即
41、【入穹之愿】 ...


便等会受了伤,也不会感到疼痛。

口诀才念罢,脚上瞬间一震,地动山摇。
她睁眼欲看个究竟,不想一只巨大的犬状异兽赫然立在她面前,两只獠牙森森露在嘴外,唾液垂下,刺耳的嚎叫冲于云霄。
青豆往后跳了几步,心中冷笑。

来得正好。

……

*

盘云山,太清殿中。
明晃晃的灯盏点了上百,围着殿内一圈,殿中顶处结着五行之轮。
六只白玉柱下皆站了一白蓝道袍之人,负手闭眼,周身淡金色光芒忽闪忽灭。

西北角上,萧竹正凝气聚神,左手中指食指却莫名的抽动。
他猛睁开眼,阵法就此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被温馨到了的人,是不是有一种想抽死我的赶脚?
表示,偶已经在后妈的大道上越走越远了……哇咔咔。
若无例外,周二大结局~
=3=3=3=
群么一个。
谢谢看文看到此处,一直打分的几位读者姑娘们!鞠躬ing

 


42

42、【镇天之神】 ...


不毛之地寸草不生,哀鸣遍野,嚎叫声仿若是受了撕裂般疼痛,悲鸣恸彻。
刀刃旋风锐利无比,所过及之处,便是巨石也碎成千片,荒芜土地上,由于嗅得血腥,四面八方的妖兽都慢慢往这一方聚集。
“呼——”地一股飓风袭来,旁边妄图靠近的犬兽刚迈上一步,就被这风卷入半空,风尖割破喉咙,皮肉翻飞,鲜血四溅!
再一阵,便就化成了肉渣,尸骨无存。
此处彼处的吸云兽虽仍旧不住增加,但比及刚才已少了许多,大约是畏惧铜扇之力,显得踯躅不前,只低头用爪子刨刨地上,鼻中“嘶嘶”出声,蓄势待发又有所顾忌地望着那中间。

青豆微微喘着气,眼睛已杀得血红,几乎是将毕生招数功力都倾尽于此,铜扇上盈盈发光,原本镶上的几颗神魂珠裂得只剩下一颗。
眼见右侧又有一只要扑过来,她毫不迟疑就抬手猛力挥扇,狂风如剑,夹着金光扎入那一堆吸云妖兽间,一瞬就灭了数只。
几滴血腥溅在她嘴角,平添了几分妖冶,她却不禁浮起笑,颇有一丝感慨。
盘云山上任是谁都瞧不起她,恐怕难能也想得到她会有独当一面的一日。

仙人如何,大弟子又如何,她之心愿不过是复仇,其余别的,有何可放在心上的。
纵然这般所想,再无牵挂。
手起风落,前方骤然被她扫出了一条宽道来。

青豆已胸有成竹,正欲举步,岂料眨眼间,空中莫名劈下一道紫电,她惊愕,慌忙要避开。
但终是晚了一步,左膝被雷电生生击中,顿时麻木之感自脚底蔓延,不过片刻整只左腿都失了知觉。
如此一来,青豆身形不稳,单腿跪于地,勉强靠着铜扇才未倒下去。
周遭一干妖兽由见得她身上负伤,自是眸中兴奋,磨牙动爪,宛如瞧得盘中之餐,眼底里的杀气与贪婪看得她心上一颤。

“什么人?……”她口里默念,却气力全无,气若游丝。
抬眸扫视着眼前众妖兽,自它们眼中除却杀意再看不得别的。想来纵使曾经是人是物是妖,此刻也都没了心志,只剩这疯癫的皮囊。

“大胆凡人,谁与你胆量,竟擅闯仙界禁地!!!”

万般沉寂里,这道震耳之音不知从何处而来,惊得这千百妖兽齐齐茫然四顾。

青豆怔怔抬头,因见得高空中有一人,紫气白烟缭绕于周身,衣袖鸦青,随着飘飞缎带缓缓坠下。
那人耳鬓有羽,发丝青绿过腰,身上亦是靛青铠甲,双眸湛蓝却无瞳,头束紫金冠,背长七彩羽翅,分不清到底本尊为何物,只无形里带着那仙人特有的气质。
可想是惧他威严,妖兽互相轻嗥,张皇失措,再无暇顾及青豆,便四散逃窜开来。不过须臾,身边已然空荡无物,地上碎石随气流偏转,声音滴滴而清脆。偌大的荒地里,只剩得她与这不明来人。

青豆本想支着铜扇站起来,无奈试了几次终是不行,最后只得放弃,皱眉疑虑地望着他。
“你是何人?”
那仙人听罢此语,甩袖冷哼。
“无知!”
“吾乃伏羲座下神将苍穹,受命镇守苍穹旋涡。”
“神?”青豆微微愕然,“你是神?”
犹记得那《太古广记》书中有载,“伏羲恐其祸患天下,故遣仙人镇守”。果如其然……
“那仙人,原来是你。”青豆脱口而出。

苍穹稍垂头看她,眼中读不出神色。
“汝来此地,诛杀此中妖兽,究竟意欲何为?”
青豆手捂着麻木的左臂,自然而然道:
“还需问吗?吸云兽害我全家灭门,其神魂珠又迫得我知己好友死于非命,我不诛它,岂能消我心头之恨?!”
苍穹面无表情:“岳家之死,乃是天意,诸事皆有缘法注定会有此一劫,尔今这般冤冤相报,又与妖兽有何异?”
“胡说八道!”青豆咬牙怒斥,“既然妖兽灭我一家乃是天劫,那我灭它们也是它们命里的一劫!凭甚天说什么我就一定要听?天命难违?盘古开天地,纵横六界,生灵平等,如此,天为何却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无缘无由,我岂能甘心!”
“无知愚钝!”苍穹仙身形一动,闪到她跟前,“世间万物,天乃最大,凡人仰观苍天,顺天理循环,日月潜息,万事皆有因缘。”
青豆忽一声冷哼,此刻居然丝毫没有畏惧之心,直视他面容:“我确为凡人,你又如何?”她讽刺而笑,“生的怪模怪样,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你说你是神,是仙?谁信……”

“大胆!竟敢于本座面前胡言乱语!”
苍穹仙不屑地一甩袖袍,无瞳孔的双眼看着格外阴森,他双臂一震,飞入半空。
“吾职责所在,千百年来镇守此地,但凡擅闯者杀无赦!”
说话间背上羽翼一展,一手握拳合于另一手之上,霎时便有光芒自他掌心射出。
青豆静静看在眼里,不慌不乱,甚至连得半点动容也没有。
“说不过就要杀这便是所谓神仙的道吗?”
“……当真是可笑至极,我竟为了这个要去修仙,想来是不该!”
想要用扇子挡的心思都没有了,索性闭上眼,她暂闭却五感,即便是死,也不会有痛觉……

耳畔呼呼的动响划破风声,灼热的光芒逐渐逼近了,连隔着眼皮也觉得炫目,她轻轻偏过脸。可就这电光火石一瞬,一抹黑影横于她面前,那眼中不适顿然消去。
猛地像是明白了什么,青豆睁眼转头,那白蓝衫子触目惊心,流云般的黑发飞舞,就是仅仅只见背影,也读得出他这清淡如墨的修风之竹。
不过是扬手一甩间,那道炙热火光便就在顷刻熄灭殆尽。

“师……萧竹。”她讷讷看着他的背脊,楞得有些不知所措。

听得她的声音,萧竹微侧身,一半的脸在苍穹余光之下,淡染辉光,唇边荡起的浅笑,清暖人心。
“知道叫萧竹了?”话语里带了调侃,却不惹人生厌。

“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都留给我吗。”温润的侧脸笑意不改,却那般深沉的叹了口气,“你还是自己扛着……”
心底里浅浅泛出酸涩苦味,青豆还来不及回应,脑中骤然出现另一个念头来,她几乎是震惊不成语。
“你在这里……那……那法阵……天劫呢?!”
本是打算在他准备布阵之时偷跑出来,如此一来,即便被发现,他亦不能丢下阵法不管,她只当算计得天衣无缝,可是如今情形,超出她预料的实在太多。

未等萧竹发话,那几丈开外的苍穹之仙忽而面色一沉,收了方才术法,竟诡异的目光一凝。
“萧竹,汝本乃半仙之体,百年后必能成散仙,如今之举,莫不是撤了半世道行!忤逆天道!”
萧竹笑道:“成仙与否,我早已不在意。能杀几个妖孽,倒是好的。”
苍穹仙目中微冷:
“吾念及你灵力过人,能有作为。故而数年前你多次前来此间查探,吾都未曾理会,而今要却拦我诛杀这愚民……吾决不再姑息!”
萧竹仍旧是笑:“原来当初那放我通行之人是你,还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尚没查到要查的东西,再来一次,想来也不是不可罢?仙君可能再放我通行一次?”
他话刚说完,苍穹鼻中一冷哼。
“吾且听说,萧竹向来散漫,如何管这等凡人的琐事!”
萧竹轻轻一笑:“我未开天知,算不得仙人,依旧有七情六欲,又如何管不得?”

“盘云山罪孽深重,吾本以为能造化于你,洗清罪恶,未想你竟这般执迷!是吾大错。”

“罪孽深重?”萧竹不以为意,“我派素来斩妖除魔,卫道修仙,何来罪孽?”

“多说无益!”
苍穹跃上晴空,长翅振开:
“即使如此,就休怪吾手下无情!”

萧竹撩袍一闪,抱拳拱手:
“不吝赐教。”

尾音才落,天顶一簇焚火坠下,火团大如车轮,兹兹燃烧,宛若流星飞雨急速难辨。萧竹旋身避开,右手上抬,袖袍鼓动,再划下时一股清水自地上涌出幻化为壁障包裹在周身。
火团触及清水,顿“呲——”的一下冒出白烟,随即被水吞没。

苍穹略有讶然。
“你的修为……”

没给他喘息机会,萧竹左手画符,提劲一动,这方圆千丈的巨石纷纷随之升起,声音振聋发聩,掀起万层沙土,于空中一滞,而后皆朝那仙人飞去。
苍穹仙急急退开,那数以万计石块在他前面空地上砸下,竟出一大坑。他亦不乱阵脚,扬起巴掌拍在地上,蓦地,萧竹脚边的土地裂开缝隙,几根粗壮枯藤蜿蜒而上,紧紧缠着他腿部,一时动弹不得。

苍穹有些悦色。
“哼,不过如此。”

闻得此话,萧竹额上一拧,神色不改,执腰间精致木坠子,轻轻一晃,那枯藤上“嚯”的腾起毒辣火焰,转眼就烧了干净。
旋身迈开步脚,食指搅了空气里一道无形金环,环中徒然风力大作,雷声打起,继而天空蒙上暗黑,如墨化开,难分浊气。
沉重气息间,一卷雷阵围了苍穹羽翼,略一动弹,便扯动万道霹雳。
苍穹毫无惧意,羽翼一扇,数片翎羽洒落,却静止于空中,随后羽毛金光一闪,分裂成千百细小碎片如盾牌挡在他面前。

萧竹仿若早有预料,待盾牌展开时,周遭雷电突然消散形成风刃,竟是青豆寻常所用的招式,数个风刀飞刃般割开羽毛,交织成尘。

苍穹神色大变:
“五行法术……你竟都会?”

萧竹挑眉朝他浅笑:“还会剑术,你可信?”
指尖随意一挑,手腕骤亮起一圈光环,光滑逐渐扩大,遍及他全身,最后形成一道白色剑气,他后退了一步,左手拉着袖袍衣角,自袖中飞出精光点点,旋绕在剑气四周。
又是一甩袖的功夫,那剑气如离弦之箭冲发而出,径直袭向苍穹的双目。
……
不亚于妖兽的鲜血,妖媚的腥红看得青豆徒然颤抖。
神仙……原来也有血的。

轰鸣之后,却再也没了别的动响。半跪于荒石旁的苍穹,大口喘气,脸色却不见痛苦之色。

那半臂羽翼折损毁断,乌红色鲜血从他伤口处不住涌出,倒像了山涧清泉,只是血腥甚浓。
面前的玄色盾结界被那雪白的明亮剑气刺穿,停了半刻,便“砰”的碎成一块又一块。
苍穹仙捂着胸口,因得神仙无知无觉,他只能感到有血液从身体里淌出,却半点疼痛也没有,活生生就像一具死尸。
他看了萧竹半晌,从地上坐起来,眼中无神:
“怪不得……有人说你早该成仙。”

“上仙过奖了,萧竹还是觉得为人最好。逍遥自在。”
没有赶尽杀绝,苍穹毕竟也是仙界派遣而来的,倘若下手太重,于情于理他都不好解释。
忍了忍那股迫近喉中的鲜血,萧竹含笑不变。
苍穹颇有不解的皱了皱眉:
“凡人皆说,仙最为逍遥自在……”
“那么。上仙以为,你如今可算是自在了?”
他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却让苍穹却怔住,半晌无言以对。
说来他镇守此地已有千年,千百年来面对同种风景,同样事物,一丝一毫也未曾改变。心中从未提及自由二字。
这自由又几时是他想起过的东西。所谓何物,又是何种感觉,竟竟半点也不知晓。

“此番败于你,是吾技不如人。”

萧竹只弹了弹衣衫,转身去扶地上的青豆,很是漠然。
“上仙莫要这般妄自菲薄,萧竹不过一介半仙之体,何德何能与上仙相比。今日不过凑巧。”
“凑巧?……哼,也罢。”
苍穹踉跄着站起来,伸手极其平静地把那将断未断的羽翼一手折下来,就地扔掉。
“吾自知修为尚浅,伏羲大神派与吾之任务,想来不能完成……”他忽然扭头,手掌一震,居然变作锋利寒铁锥,毫不迟疑刺入心窝。
萧竹一惊:“上仙,你!……”

苍穹仙冷冷看他:“萧竹,你今日杀吾,乃是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青豆咬了咬下唇,靠着萧竹起身,眸中愠火。
“分明是你自行了解的,为何会怪在他的身上!”

“即便非吾,他双手已染满鲜血,尔今失了补救之法,只能以命偿命!”
“你言语毫无道理!他双手沾的皆是妖魔之血,谈何偿命!难道降妖伏魔也是错吗?”
苍穹分毫未动摇,鲜血自他胸口汹涌而出。
“可笑!降妖伏魔?盘云山数人,皆是违逆天道,终不得好果!”
“你……”
青豆虚了虚眼,正欲上前,却被萧竹拉住。
他眸中暗沉,迈了一步,深深盯着对面苍穹:
“上仙此话何意?”
“问吾何意?你来此地这般许久,竟不知其中玄机!仍问吾何意?”

因得他话里有话,萧竹不禁拧眉打量周遭环境。

这里他确不是第一次前来,如许久之前一般别无二致,连变化也未有半点,除了对这里间向下凹陷的地貌感到奇怪外,并没瞧出别的异样。四处荒凉,无人烟无草木,死寂得如同鬼界。

见他眼中仍旧不解,苍穹仙不禁大笑出声。
“萧竹,你究竟糊涂一世,空有这等修为,却看不出苍穹旋涡里到底缺了何物!你难道不知,盘云山与苍穹旋涡本就是一体?”
青豆瞬间愣住,细想悬浮空中的那座巨大仙山,华美无比,芳草萋萋,放眼再看这荒凉苍茫,乱石横斜的旋涡,脑中完全不能将两处合二为一。

她不禁摇头:“人间传言,盘云山乃是女娲补天之时炼制五彩神石所用的巨石炉,因得五彩神石影响,巨石飞入空中;可这旋涡却是补天留下的苍穹缝隙,与其毫无关联。”

“凡人愚昧!岂料得到,盘云山本身便是五彩神石,如若不然,怎能见五彩霞光!”
42、【镇天之神】 ...


苍穹仙厉声呵斥,“萧竹,尔等半仙多次忤逆伏羲大神之意,布阵留山于空中,惹人间多少是非灾祸!尔等还妄想得道成仙,当真可笑!”
他身形一颤,眸中闪动,侧脸望向他。
苍穹仙的半身已开始消散,滴下的血随着散开的神魂飘荡出去。他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多大变化,仿佛作神仙的,就当如此才是。

“六道虚空阵,能挡住盘云山之天劫,却灭不了天劫本身。尔等自以为躲过劫难,只不知是将天劫移往别处。”他面朝青豆,一字一顿,说得甚清晰,“凡人,枉你一直寻妖兽复仇,也不知十年前那天劫正是盘云山之天劫,你面前的人才是你真正仇人。”

“凡人总将因果报应……尔今,本神将倒好奇,你会如何待他!……”
苍穹身体消散,面容俱毁,待得脸上皮肉化成尘土前,他只这般念叨。
“天道常在,因果循环,为神为仙,皆是虚空……”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感觉越发纠结了呢……
哇咔咔……
表示,基本所有伏笔收完了。

 


43

43、【万水千山】 ...


像是无边的咒音,随着见不得的空气飘了又去了。

四周忽然安静无比,好似世间都沉寂下来了一般。
这荒凉的大地上,那两抹身影无言相对。

萧竹轻轻抬起眸来,点漆般的眼中,满满的,皆是温柔。他唇边荡起笑,缓缓伸出手,凑近她,指尖抚上她的脸,微凉的皮肤,冷到没有温度。
“丫头,……你要我怎么做?”
“替你杀了这里边所有妖兽么?还是……”
他笑意不改。
“还是你要我自行了断?”
指腹摸到那湿意冰凉,泪水被他抹去,然后又落下,止不住一样。
“别哭啊……”

眼睛里慢慢溢上了朦胧,她那满是眼泪的脸在视线中渐渐看不清见不明。五脏六腑里撕裂的疼痛骤然袭来,无以复加。
青豆就这样看着他的手在她耳畔划过,最后无力的垂下,双目平静地盯着她,然后合上,整个人却好似瘫了,瞬间倒在她的身上。

“师父!师父!……”
“萧竹!……”

*

盘云山上的空气,比及以往混浊了许多。如人间一般的寒冷气息弥漫开来,萧瑟了那些奢华璀璨的琉璃建筑。
院外的萋萋芳草凋零枯萎,流露出在冬季该有的模样,再不神秘。
小轩里,灯火昏黄,人影暗淡。
青豆呆坐在桌边,视线漠然随着红药的手而移动。见得她将被衾放下,自床沿起身。
空城随即问:
“师姐,萧师兄情况如何?”
青豆抬眸,面上无悲无喜。

接过一旁弟子递来的巾帕,红药擦了擦手,沉下的柳眉紧蹙未松。
“现下还好,不过破阵已耗他元气,又与上神一战,寸关尺三部脉软而无力,只怕近几日都难醒来。”
石青皱眉:
“那布阵一事……”
红药微微摇头叹气:“自是无法。”
空城眼底沉下,苦笑着展开扇来:“我盘云山有此一劫……恐是天意。”

桑鬼手摁在桌面,已然青筋暴突,他怒目拍桌而起,大步走到青豆身前,一把揪起她。
“天意?若非是这来历不明的混账丫头,岂会如此!”

青豆动了动眉,轻轻别过脸。桑鬼却狠狠捏了她下巴,转她头过来,生生逼问:
“我派多年心血,如今毁于你手,你可高兴了!?”

“桑师弟。”空城举扇挡在他手上,“你且冷静一下,莫要迁怒于人。”
“呵?我迁怒?”桑鬼扬起嘴角,朗声嘲笑,“在座诸位心中皆有数,此次是否我桑鬼迁怒于她了?如若真是,我当即自毁元神,永世不得超生!”
“桑师弟……”红药亦伸手扣在他臂膀上,轻声喟叹,“罢了,由她去吧。眼前要紧之事,当是去寻掌门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颈上的压抑疼痛减去大半,青豆微睁眼,正对上那冰寒残忍的目光,倒同她有几分相似呢……
即便多有不甘,桑鬼仍是大力将她扔回了椅子上,甩袖一声冷笑,转身便往门外走。几名弟子忙不迭跟上去。

红药把几只药瓶于她眼前摆上,言语清淡:
“他未醒这段时日,你就喂他喝下这个。白瓶服两次,红瓶三次,紫瓶外敷。待他醒来,我自会再来看的。”
青豆低眉顺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多谢师伯。”
不知周遭的人是几时走的。约摸记得空城好像在她跟前停留了许久,而后长长叹息一声。

夜风猎猎,吹得桌上的烛光摇曳不定,脆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灭掉。
窗边何时摆上了一盆芍药,重瓣的妖艳,被月色映衬得如此灰暗。
目光最后落在床上的人,他一身昏黄,睡梦里,眉宇间有展不开惆怅。
青豆抬手,将他发髻上的一枚枯叶摘下,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声音轻得仿佛风吹便会消散。
“……你这一生没了我,该有多长。”

*

天边吐出鱼肚白,窗外雨声潺潺,把整个碧空都洗刷得干净,时不时几道雷声霹雳般落下。
额上蓦地一阵刺疼,他抬手欲去挥开,不想半途却被一个温软的掌心握住。
萧竹轻睁开眼,触目是红药拿着金针的两指。

“醒了。”言语里欢喜,青豆将他手放下,好生搁进被中,又用被衾盖严实。

头疼欲裂,竟是连半分说话的气力也失了干净。

“萧师弟。”
红药伸手在他枕畔拍了拍。相识百年,大约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脸上才有些许的遗憾之色,只是她不说,萧竹也不会点破。
“……如今,山上的气候已然大乱了,不消多时,阵法便会破。你身子还需调养一段时日,这期间,便就在轩中休息罢。万事亦有我们在。”
他微微含笑,开口时,声音却嘶哑难耐。
“师姐……”

“不必多说,我先告辞。”

……

风吹得芍药花瓣纷乱抖动,头一回,她在角落阴暗里搅着衣摆,怯然不敢上前。
“怎么了?”萧竹虚弱地笑笑。
“不是怕打雷吗?”

青豆低着头没看他:“现在不怕了。”

“哦?为何?”

大约是因为你在这里的缘故罢。

她没有说出口,隔着那层漆黑的夜色,平淡地看着他,眼神波澜不惊,就像窗边摆着的那盆芍药。
“站过来吧。”萧竹朝她招手,“你离的那么远,我看不清。”
迟疑了片刻,青豆慢慢挪步,绕过前面的方桌,在床前站定。
萧竹轻轻伸手,兜着她的头,将她拥入怀中。
山涧青草的味道和鸢尾香夹杂在一起,青涩而幽暗,那些悠远的记忆,不论是初见还是相逢,在这一瞬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千百年后,又会有谁,在他熟睡时踏了一地白狐皮毯子,扰他好梦,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萧竹……”
“不用说了。”他轻声打断,“我都知晓。”
世间最残忍的不过天道,总是一句话,便能改变人之一生。
如有一天,我也有轮回,那么我只愿,我不为仙,你不复仇。

*

开封郊外。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浓黑如墨,厚重而压抑,不时闪起的隐隐雷电,看得人心中悚然。
大宅中,有人推开了门,拿了件大氅轻轻披在对面一人身上。
“公子,要下雨了,咱们还是回屋吧?”
常知书垂头看了看肩上的貂毛披风,继而又转向高远的天幕,眸中不由一沉。

*

青豆是被一声瓷器碎响之声惊醒的,她慌忙起身,却觉整个房屋都在不稳的颤抖。
墙边,芍药摔在地上,裂开千瓣碎片。
她转头去看身侧,萧竹仍在熟睡着。顾不得多想,便抓起手边衣衫就匆匆往外面赶。

才踏出门,一道雷电就劈在她脚边,吓得她赶紧缩了回来。

“快走快走!跟上!”
眼前,有几个弟子堂而皇之地从轩外横跑过,踩起的泥土飞扬溅起。
“再晚就来不及了!”
青豆有些怔忡。见得这几人寻了个位置,抬手念咒,一道风旋转枯叶,沙眯了眼。再举目去看时,他们已然御剑飞出老远。

又一阵剧烈震动,前面的一根白玉柱霎时倾倒,呼啦啦压断一排的树。
弟子房外,不少人抱了包裹就飞奔而出,屋内的瓷器挂饰皆一扫而空,仿佛避难般跌跌撞撞。
山门处围了大群的人,远远的看得见那御剑划空留下的一道白色痕迹。
朔百香站在最前端,招手吩咐着后面的人。
“莫要乱了阵脚,后面的脚步快些!别拖拖拉拉的。”
青豆皱眉看了一会儿,仍旧往前走去。

“青师侄?”
走至玄光台时,空城正转目看过来,微有惊色。
“出了何事?”青豆一面发问,一面随他看着山下浓厚的黑云。这一刻,骤然觉得离地面的村落有些近了。
空城摇头嗟叹,扇子合拢打在手心:
“阵法打乱,现下只怕已经维持不了盘云山原状,天劫临近,想必会就此坠下……”
“坠下?”她突然瞪大眼睛,“整座山?这云层之下乃是哀牢山,附近正有不少的镇子,这……”
他眉峰拧紧,闭眼侧脸。
“再等一会儿,兴许掌门会有办法。”
青豆不置可否地垂眸,心下自然明了他这自欺欺人之话。

站在这山之顶端,眼前多少人来来去去。
记忆里便是逢节日,也没遇上这般热闹的场面。原来传说中修道的仙人也有如此张皇不堪的一幕,若非亲眼所见,只怕她自己也不信吧。
天雷落下,身侧的一棵树骤然腾起火焰。
空城见状不由道:“青师侄还是快些找个地方避一避吧。最好是赶紧下山。”
青豆很知趣地点头,转过身欲往天上轩走,不想迎面奔来的几个人狠狠撞在她身上,脚下一滑就地滚在了地上。

“青师侄——”
空城上前扶起她,那对面行来的一干皆是魑魅宫桑鬼门下,来势汹汹,仿若容不得半点阻挡。
青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我等会再走吧。”

雷落下的火花在四处点燃开来,滚滚浓烟冒出,将底下黑云又染了血红的色彩来。

飙风骤起,吹得漫天都是星星的火光。曾经不可一世的盘云山,终于在这场大火里化成了灰烬。

青豆静静地看着已然冷清的四周,眼神不期然与空城相触,他满目充斥着的都是无限的失望和悲恸。
“走吧,青师侄……”
她默默点了下头,回转过身,却正看见那一丈开外的人。

长发随风,面容苍白。

“师父?”

青豆一愣,上前想要去搀他。
“你不是身子还没好么?”

萧竹抬手挥开她。
“不用管我。”

他继而懒懒抬眸,看向空城,忽然就牵着青豆的手,将她推过去,定定的却是对他道:
“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空城有些措手不及的接住青豆,愕然。
“萧师兄,你此番何意?”
萧竹背过身,唇边一抹笑意一点点漾开,那不羁的性子似乎从未改变。
“既是盘云山的欠下的债,那就由我来偿还吧。”
“师兄……”他顿了顿,踌躇,“一起下山吧。”
“怎么?”萧竹偏过头,看着空城,淡淡笑道,“这丫头的一生便是这样给毁的,盘云山若坠下,死的又何止千万?那么多人,你叫他们又向谁寻仇呢?”
他说罢,仰头看着茫茫天空,闭目长叹。
“师父当年要我誓死守住这座山,倘若我早些发现,也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苍穹旋涡一事,你比我先知道,想必是如此吧?”萧竹温然看他,“以你的才学,不至于被蒙蔽至此。”

空城只是低头,思忖片刻,仍想劝他。
“想用盘云山堵住苍穹旋涡的缝隙……可如此一来,你便再无可能重见天日。千百年来独自守在那荒芜之地……你——”
萧竹不答反问:“那你可愿代我?”
“……”
他瞬间顿住,半晌不语。

萧竹摇头涩然一笑,负手立在那远处。

“走吧——”

甩袖的同时,一股大力的风推得他二人朝山底坠去。那渐远渐模糊的身影,在视线里慢慢不见。

青豆猛地回神过来。
朝夕过往,那一瞬在脑中闪现。想起前往长姓村时,他望着山下那熠熠的神色,想起空城曾言他向往的生活,想起他曾这般问她。

——“萧师兄心念着的,是自由……你可否知晓?”

他如此渴望自由的一个人,怎能忍得了从此以往都会在那个遍地妖兽的地方,孑然一身的孤独。
她的一生虽太短,总也想在这世间留下许多美好。
43、【万水千山】 ...


r>脑中瞬间空白一片,手已然不听使唤,竟奋力挣开,迈开仙人步,纵身往那个白云袅袅的地方飞去……

*

阴霾沉重的苍穹之中,忽然有甚东西从其间滑落出来。在破云而出的日光下灼热闪耀,一道刺目明晃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响,开封常府上下皆是一震,随即就如炸开锅一般四处喧闹。
“公子公子!”
常知书推门时,就见得有小厮慌张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
“不是啊公子……是是天上。”那小厮口不成句。
“天上?”常知书对他这断断续续的话很生不解,皱眉问道,“好生些说,到底为何?”
那小厮吞了口口水,指着身后。
“公子天上掉下一把大扇子!”

说着便有两个家丁抬着一把一人来高的铜扇摆在他面前。
扇面光滑,扇身生辉,抚摸上去,似还带了点点余温。
一个甚为熟悉的人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常知书收回手,脸上佯装平静。
“既是如此,便就收下吧。放入库房之中,莫要轻慢了。”
“是,公子。”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滚滚黑云里的天边,那里正有什么在隐隐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明白梅先生那把扇子从何而来了吧?哇哈哈……
好吧,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是不知道梅先生的,我还是不出来耍宝了= =囧||

咳咳,由于下一章就是结局了,所以这里偶要来冒几句泡。
很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几位留言的朋友,不一一说了,偶都回复留言的,所以应该都认识滴。
这我很诚恳的鞠躬,表示感谢。

*

此文总的来说,大概就是写了很纠结的两人的一个很纠结的故事。
大概这篇文我下了狠心要虐了【其实也没怎么虐 汗
不过主题还是很明显的,其实真心可以改主题叫执着。这活生生就是两个认死理的家伙哇(尤其是小青豆 抽打ing

其实我知道这文放在仙侠玄幻里面其实挺抽风的,论理来讲,这文该被踢去古言小言那一类,很囧的让淘文的姑娘看得怨念了,因为修仙的成分好低啊(真心很低= =||
观者就大胆的把它当成一篇恶俗小言来看吧,算我错了,着实是开始没想到除了仙侠还有啥能表达这思想的。

透过这个很卑微的言情故事,作者就是想告诉太过执着的姑娘们该抖抖醒醒鸟~
放手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你好我也好,你不好我们大家都不好。
与其纠结在前尘往事,不如展望美好未来,大千世界五彩斑斓,总有在某个角落某个地方等待你的东西。

^_^

(忽然就煽情了,汗。

 


44

44、【不堕轮回】 ...


白日飞花,云层如锦似锻。
寂静的小轩外,依旧绿草如茵,萋萋满地,随风微微颤动。
天空地静,万籁无声。
正吐绿芽的老槐树下,有两人相偎而坐。
那浅浅的风,吹得衣衫长袍云般飘飞。

旧时楼阁建筑,如今早已成废墟残垣。焚烧的痕迹,宛如刻印般深深烙在墙上,斑驳了曾经的奢华。
仙兽院中空空如也,只余几个被长年踏出脚印的土地,静静躺在那里。

青豆靠在他肩上,疲倦的眼抬也未抬。感受着温暖和煦洒在脸上,悄无声息。

“师父,给我吹首曲子吧。”久久,她这样道。

身侧的人未发一语,只从宽长袖中取出一支碧□箫,轻放在唇下。
那清脆的幽咽宛转倾泻,多少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便是在寒风中吹了这样一曲萧。

那重叠在记忆里的往事,如烟般,都化在了触摸不到的空气里。

沉淀,又消散。

*

寒山远黛,山色青葱,万里云雾遮蔽了近处景色,看不得真切。
无人的山道上,忽然响起这样一阵爽朗笑声。
“搞快些,再这么磨磨蹭蹭的,夜里又只能露宿山林了,你可愿意?”
茂密的树林之中,走出来一白衣青衫的年轻男子,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灵活地玩着手里的宝剑,好一副自在模样。
“师父,……你且等等我。”
离他不远之处,正有一身材纤细的少女背着重重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跟着。

听得她回应,男子由不得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道:
“动作这么慢,想学好功夫?还早个八百年呢。”
后者大约是累得慌了,极其不满地跺了跺脚。
“几时怪我动作慢了?这么重的包袱,师父怎么不背?”
“嗯?”男子转过身,挑挑眉朝她戏谑一笑,“还敢同师父顶嘴了?有徒弟让师父背东西的吗?”
少女白了他一眼,倒也不怕,瘪了瘪嘴。
“依我看……是师父自己背不动吧?有师父让徒弟背这么重东西的吗?”

“你这丫头……”男子颇为无奈地歪着头看她,最后还是妥协下来,回身走到她跟前,轻轻巧巧,只用了一指就将她身后包袱提了起来。
顿觉轻松,少女眼睛一亮,当即毫不犹豫夸赞道:
“还是师父厉害!”
男子不悦地瞅了她一眼:“功夫不见长,嘴巴倒是伶俐了不少。”

少女很老实的点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不过……”
正待还要说些什么,抬眼间,却瞧得天边有一抹黑雾,深邃幽黑,她不由扯了扯身边的人,扬手一指。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男子微有疑虑,顺着她指尖方向看去。
玄色的旋涡,不过巴掌大小,却又一股迫人的压抑之感。
他勾起嘴角,温柔笑道:
“这个啊……据说叫做苍穹旋涡。”
“苍穹旋涡。”大约是头回听说,她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东西?”

男子见得那衣摆已然有被她扯下来的趋势,不经意言语间就带了一丝调笑,凑近她。
“这个么?……为师倒是听说,那其中住了一对神仙眷侣,若有人有幸看见方能受其祝福,一生皆有福运,我想大约是桃花运吧……”他说罢大笑着转身。

“神仙眷侣?那里也会住人的吗?”少女愣了一愣,下意识又抬头去看那茫茫碧空。恰逢一片云吹来,玄色的旋涡顿暗淡了不少,她却只觉得心底生起了一股寒意。
有些莫名,有些陌生,还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缘故。

“丫头,走了!……”

听得这一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回神时,男子已走出老远,顾不得再看那天空,拔腿就急忙追上去。

身后背景,遥远的旋涡旋转不定,那漆黑的深渊之处,忽然闪烁一点亮光。
只一瞬后,又徒然熄灭。
微风拂过,再抬眼,已然看不见它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