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何乍然想起那日曾在河边见他焚香祭拜,如今细细忖度,兴许正是为祭奠沈银玲。
如是一想,他心头怒气微消,缓缓放下刀来。
“既不是你的错,你也莫要伤心了。害她之人,我定也不会放过他。”
说完,他转过身出了牢门,又飞快将锁扣扣上。
“诶,这、这位壮士……”
秦书抹着眼泪,正想问他姓名,怎料再抬眼时,前面早已是一片空荡,再不见其踪影。
他愕然少顷,只得朝窗口方向而跪,默默诵经祈祷。
*
从大牢出来,头顶的日头已被云层遮住,四周虽是闷热,但太阳倒没那么刺目晒人。
关何走在河畔,取下一面具收在腰间,剑眉深皱。
若秦书所言属实的话,那块被作为物证的绣帕定然是有人特意放到他家中的。也就是说,栽赃之人便是真凶了?
沈文斌既是如此恨他,而作为沈银玲的兄长,这一物件要拿到并不难。如此一来,沈文斌极有可能便是凶手?
但……
他虽有杀沈银玲的动机,却又没有理由杀害其他女子。
更何况,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也不至于杀了她去陷害秦书。要是不想他二人私奔,直接杀了秦书不是更简单吗?
何至于此?
时隔奚画失踪已去了三个时辰,耽搁越久,他思绪越乱,此刻只恨不能将那人揪出来砍个千刀万刀才解气。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又到了上次奚画失足落水之处。奔波了一日,现下这么一停,蓦地感到四肢酸乏。
关何于岸边坐下,手搭在膝盖之上,神色茫然地望着一河的波澜。
脑中好久没有这么凌乱过了。
眼睛也似有些充血,胀得发疼……
捏了捏眉心,他叹出一口气。
奚画。
只盼她没事才好……
空气里隐隐闻到一股香烛的味道,好像是谁在附近烧纸钱。
他举目往旁边一扫,正瞧见白绸高挂的岳家宅院,掐指一算,今日好像是岳大夫的头七。
说起来,那天奚画一直念叨着岳大夫的死因。
这个月雨水少,河岸的水线退到人腰部之处,按理说就是岳大夫酒后走滑,也不应当溺死才是。
想想,他又摇头。
岳大夫是因何而死与他又有什么干系,眼下寻到凶手才是要紧的。
体力稍稍恢复了些许,他站起身来,仍旧带上面具将往城里走,正待将动身时,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疑虑。
为什么好巧不巧,岳大夫在此时被人害死;会不会和城里的采花案有什么关联?
关何伫足甚久,凝神盯着对面的院落,片刻后只一个轻功飞身上前。
院中并无前来吊唁的人,四下里又空又静,火盆里的纸钱早已烧完,灵牌之下却摆了十分丰盛的饭菜。
岳大夫只有一个亲传弟子,据闻他老年丧子,亲戚又大都在外,并不经常走动,故而丧事几乎是他徒弟一手操办的。
岳大夫死于非命,难不成是他徒弟所为?
关何从门外偷偷溜进去,院子很大,几间房里却没有人,找了一阵才发现那年轻人在灶台前煮馄饨。
他半点没迟疑,依然是抄起刀逼上他脖子。
“啊!”
那人一骇,手里的漏勺啪嗒一声掉入锅中。
“别出声!”
关何沉声威胁:“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其实这周围人家也少,他就是叫嚷也不会有人听见。
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
关何垂眸看了一眼锅里,问道:“我问你,岳大夫到底是怎么死的?”
“……师父……师父是喝醉酒在河边走,不小心落水……”
“胡说八道!”他嗓音一冷,狠狠道,“河水那般浅,如何能淹死他?说,是不是你杀了他?!”
“没有啊没有!师父真的是被淹死的。”那人哪里受过这般惊吓,当即就要哭出来,“我发现师父的时候,他人就漂在河面上,当时……当时有几个渔夫也看见了。好汉若是不信,你大可问问他们啊!”
“打渔的渔夫这么多,我去哪里找人?休想蒙我!”
“不是不是,我没有蒙你。哦……对、对了,当时有个捕快也在,你去府衙一问便知!”
瞧他模样甚是恐惧,不像是装的。
关何沉思片刻:“你师父,当真不是你杀的?”
年轻人含着眼泪点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杀他呢!”
人不是他杀的,这么说……杀岳大夫的另有其人?
心中猛地有一个想法,关何又问道:“你师父在临死前,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
“异、异样的举动?”年轻人被他这么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即认认真真回想。
“没什么啊……师父平日里只是看病,偶尔上山采药,要么就是在房里研究他的医术。”话刚说完,他眼睛一眨,忽然轻轻道:
“不过,师父死前那几天是有点不一寻常。他从早到晚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可又不让我看,连饭都是给他放在门外。”
关何眼前一亮:“他连病也没看吗?”
“有看病的,只不过看得少,大多是我给开方子,若有不懂的才去问他。”
“你师父的房间在何处,带我过去!”
“是、是!”
☆、第53章 【拨云见日】
后颈疼得很厉害,似乎是被什么人敲了一记,奚画龇牙咧嘴地睁开眼,入目即见到一面被血迹沾染的墙,墙面很是斑驳,坑坑洼洼的,好像还被水浸过。
愣了一刻后,她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不用想,自己定是被那个会挖人肝脏的凶犯擒住了!
然而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的,关何又在哪里?脑中半点印象也没有,只是感到头疼不已。
奚画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刚一动脑袋,却发现自己脖颈上给一条粗绳捆住,再侧目一瞧,手脚竟都被绑着。
这般模样,俨然像是卖肉摊子上那半头闭着眼睛的猪。
任人宰割。
身边的一方小桌上,一盏油灯燃得宁静,灯下搁着几把小刀,一把是弯刀,还有两把较小,十分精致,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周遭非常昏暗,鼻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潮湿的气息,隐约看得到门在几方木制台阶之上,此地莫不是地下室么?
奚画把视线一转,竟见那桌边还有一人被反绑在角落处,她青丝杂乱,脸色苍白,嘴里还被人塞了布条,却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颜七么?
七姐!
奚画张张嘴想唤她,然而口中却发不出一声半响来。
啊!她被人点了穴道?!
正在这时,那门板忽而开了。
门外尚是白天,光线很明亮,照着那人的背影,缓缓的向她走来。
因逆着光,一时间奚画看不清他是谁。听得“砰”一声关门之响,他拿巾帕擦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昏黄的灯光骤然打在他脸上,那一身黑蓝相间的捕快服饰尤其显眼而刺目。
他,他不是……!?
“奚姑娘,别来无恙啊。”
江明松活松活了一下手腕,笑得满面灿烂。
“姑娘驾临寒舍,真是令我陋室,蓬,荜,生,辉。”
*
护城河河畔,关何“啪”地合上那本医书,神色震惊地撑着桌子稳住身形。
怪不得那贼人千方百计要挖女子心肝,原来皆是因一种名唤嗜血的怪病引起。
看岳大夫生前所书,但凡患此病症之人,如若不饮血,则会很快衰老而死。
然而根治之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生吞十颗处子肝脏。
这个病,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不知有如此荒唐的药方。暂且不提能不能治好,可就书上的方子来看,这个掏心肝的采花贼,定是在患病前来此地找岳大夫瞧过。
或许是偶然得知此法,或许是经岳大夫提醒,那人就以药方所写四下抢掠女子,以剖其心肝治病。
事发之后,又担心岳大夫会将他之所举公众于世,故而便先下手为强,把他溺死在水中。
可仅仅得知这个线索又有何用,不知道看病之人的身份,又怎能找得到他?!
关何撑着头,愈发焦急不安。
一旁哆哆嗦嗦地年轻人瞧他立在那窗边半晌没有言语,一时想问却不敢问,犹豫良久才咽了咽唾沫。
“好、好汉……您没事儿吧?”
话刚说完,关何猛地转过身来,倒把他吓得两腿发软。
“我问你!”他口气仍是生硬,“此前你师父看过哪些病人?你一一告诉我!”
“这、这我哪里记得住啊……”年轻人很是为难,“师父看病时,每日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个病人,有平江城城内的,还有城郊和村镇上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
不等他唠嗑完,关何已是懒得听下去,收了刀就往外走。
“诶……好汉!我还没说完呢……”
年轻人在门边站定,眼看他是越走越远,习惯性脱口而出:
“您要不喝杯茶再走?”
……
下午街上闷热,日头尽被乌云遮蔽住,看上去不久将会有雷雨。关何路过一家玉石店,偏头往那漏壶瞄了一眼。
申时已过,马上就要黄昏了,然而他还没寻到奚画。
不仅如此,花深里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尽管出动这许多人去找,已然毫无进展。
难道他们的出发点一直以来就是错的?其实那凶犯并非在城中,而是隐在山林,在城郊,在别的镇上?
如若真是这样,寻找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亦不知兜兜转转走到了哪里,耳边听到书声琅琅,关何正抬头时,便见那栽着梧桐的宅院之外,沈瑞端坐在门槛上,低头拿了本书读得极其认真。
原来是到了沈家这边……
他轻叹口气,便想起那日夜里陪奚画到沈家察看沈银玲尸首一事。
凶手在街上故意引开自己,怕是知道武功不及于他,不愿与正面起冲突。
若非是他们太过插手这件事,兴许奚画也不会引火上身。
说来也都怪他。
怎么就这么由着她胡来了……
一路走一路自责,正从沈家门前经过,不想沈瑞颔首看到他,当即把书放下,乐呵呵就跑过来抱住他膝盖。
“大哥哥!我要……要抱抱!”
关何无奈地把他手松开,摇头道:“我现在很忙,没空陪你玩。”
沈瑞哪里肯依,一个劲儿的跺脚:“不要不要啊,我就要抱!”
“你自己玩吧……”
“别走呀!”沈瑞一手拽着他衣摆,怎么都不肯松手。
关何顿觉身心疲惫,只得又一次把他手扳开好言劝道:“不要胡闹了,就不怕被你哥哥瞧见,又训你一顿么?”
沈瑞撅撅嘴甚是不甘,他歪了歪头,似是想到什么:“我拿狗狗和你换,你陪我玩!”
他听得莫名其妙,叹息道:“我要那东西有什么用,你且先松手……等我忙完再来陪你玩,行不行?”
然而沈瑞似是没听见,拉着他就往院子里走。因怕伤到他,关何亦不敢大力甩开,只得由他扯着进去。
走了没几步,沈瑞就站定脚,指了指拴在树下的一条大黑狗,兴冲冲道:
“你看,我的狗!很听话的!”
这条狗瞧着有几分眼熟,它体型颇大,通身漆黑,尾巴还有些秃。现如今很是懒散地趴在地上晒太阳,时不时还打个呵欠。
原本是听到声音抬了个眼皮瞅一下,哪知一见到关何,它蹭蹭地跳了起来,炸毛一般就朝树后躲。
此情此景方是令他回忆起来。
这狗不是上次在颜府墙外碰到的那只么?
怎么跑这里来了?
关何低头问沈瑞:“它是你的狗?”
“以前不是。”后者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哥哥抓来给我玩,现在就是了。”
隐约记得那时候曾见这狗嘴里在淌血,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伤口。
关何忽然皱起眉来,他垂眸沉吟。
据岳大夫医书上所写,要根治,需得十颗肝脏,如今不算失踪的颜七,早已经满十个了,又为什么要再抓奚画,这么多此一举呢?
难不成,其中一个肝,是被它……
他眉头舒展,当即凝神向那黑狗看去。对方被他瞧得是心惊胆战,毛骨悚然,可又苦于脖子被绳索拴着,跑也没法跑,只能在树下发出凄凉的哀鸣。
“小瑞,你的狗借我用一用!”
“啊?”
沈瑞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利利索索地把绳索解开,一把拎起狗,举步就往外走。
“啊,啊,你别走啊!”
这和说好的怎么不一样!
沈瑞跑到街上,然而已不见关何踪影。
“你不陪我玩就罢了,何苦还要抢我的狗!”
这边的关何哪里有空顾及他,抱着黑狗一路问过去。
既然此狗很有可能是因偷吃肝脏而被饲主丢弃,那么顺藤摸瓜,曾经养过这条狗的不正是真凶了么?
于是,体型庞大的黑狗就这般被他提着满街游走。
“你们谁有见过这条狗?!”
“这条狗是谁家养的你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这狗从前住在哪里!快告诉我!”
“你可知这是谁家的狗!那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一条街二十来户人家家家都被他敲了个遍。
正在此时,那不远处有人开门泼脏水,一抬头望见他脚步生风,怀抱大狗逢人便问,不禁怔在原地,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哟,这不是关何吗?”
闻言,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去。
住在对面的王五一推着门,拿着铜盆出来。关何想也没想捧着狗就跑上去。
“五一,这狗你认识吗?”
王五一才一抬眼,恰好和那黑狗脸对脸,他吓了一跳,只见这狗满眼委屈地瞧着他,眼里泪水汪汪。
“这……这是条野狗啊,没人家养的。”
“野狗?”得知此事,关何心里一沉。竟一条居无定所的狗,令他刚燃起的希望斗然熄灭。
“唔,不过……”王五一忽然偏着头,思索道,“我瞧它经常往衙门跑,好像是衙门里有人也喂它点剩菜剩饭吧……你这么着急,寻养狗的作甚么?难不成这狗把你咬了?”
“衙门?”
他骤然一惊,继而低低呢喃:“衙门?”
衙门里,会有谁是凶手。
一个看上去,有些病态,一个最有可能栽赃嫁祸秦书的,一个轻功不弱,且刀法还很好的……
——“我看小江一脸憔悴,面色也白得吓人。”
——“也没办法,他都好几天没睡了。”
眼前某个身影一闪而过,关何蓦地一震,当即把狗往王五一手里一塞。
“你帮我看着,我去去就回!”
“啥?”
还没给他回绝的机会,手上已经多了一条黑狗,王五一愕然地看看狗,又看看周围。
“咦?咦!关何,你你你……你别走那么快啊!”
把狗拿回再走啊!
☆、第54章 【安好无恙】
青花瓷的盘子上什么也没有,油灯下蓝白相映,流光间晶莹而明快。
江明就坐在桌边,拿帕子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那三把小刀,不慌不忙,神闲气定。
被血染满的床板上,奚画咬咬牙,拼命想要挣开束手的绳索,怎奈她已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绳子却半点没松,倒是手腕磨去一层皮。
“我劝你还是省点儿体力的好。”江明往刀刃上一吹,淡笑道,“你以为到了这儿,还能跑得了么?”
奚画恨的瞋目切齿,也不挣扎了,只狠狠瞪着眼睛望他,那眸子里似是要喷出火来。
“啧啧,你眼瞪得再大也没用。”江明站起身,伸手轻轻抚着她脸颊,垂眸道,“要怪得怪你自己,原本我是不打算对你下手的。”
奚画眉头一拧,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要知道尚远这般中意你,把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本想着等今年一过,他若是推举我,我便可去京城王府供职,自此平步青云,如今看来,哎……”
他忽而很是痛惜地摇摇头:“你说你也真是的,一个姑娘家,成日里在意那真不真凶的作甚么?人家知府大人都没发话,就你多事儿,满城跑。”
奚画闻言,把头一偏避开他的手,一脸嫌恶。
江明却也没放心上,收回手,在刀身上一划,试了试感觉,随即笑道:
“奚画啊奚画,你可怨不得我,这都是你自己作的,你若是安分守己,我也不会动你……不过,倒算你们俩运气不好。”
他回眸对颜七瞅了一眼,耸耸肩:
“沈银玲其实是我要的最后一颗肝,偏偏这丫头自个儿不检点,竟未出嫁就和男人有染,没办法只得让颜姑娘来替位置。说来又有点不巧,前日里我一个还没下口的肝却被个畜生叼走跑了……迫不得已啊,又只能请了奚姑娘来。”
江明深表遗憾地看着奚画:“你下了地府,记得去找银铃讨说法,千万莫来找我,在下可忙着呢,没空招待。”
奚画听得满腔怒火,可又因穴道被点,现下连想骂他几句都不能。
转念又一思索,他点她穴道,封住颜七嘴,是不想旁人听见声音,此地决计不会是在城郊和山林,定是在平江城哪一处繁华人多之地。
只要……只要能她出声,哪怕一点也好,兴许都能有希望!
然而……她不会武功啊!听说冲破穴道这还是门高深的武学,怎么办!
当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了!
“哎呀,一高兴,话说好像说得有些多了。”江明瞧了眼时辰,忽而在那床板边坐下,拿着刀刃在奚画脸上拍了拍,笑道:
“一会儿可疼得很,姑娘且忍一忍,我这里可没有麻沸散的。”
言罢,他将刀插入床板之上,却伸手来去解她衣带。
奚画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中。
他……他难道这就要割自己的肝了?!
等一等啊,她人还醒着的,这、这怎么行呢!
起初以为凶手是杀人之后才剖腹取肝的,难不成……难不成他是要活人的肝脏吗?
一想到刀子切肤之痛,这会子她才真真实实恐惧起来,愈发拼了命的扭动手腕,只是绳索又粗又紧,任她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不要啊,与其活生生挖去她的肝,还不如一刀给她个痛快的!
思及如此,奚画动得愈发厉害,江明不悦地沉声道:
“我告诉你,你这么乱动,等会我动刀子你还会更疼的!”
她霎时周身一滞,寒意渗透手脚,心却还在怦怦而跳,声音大得似是下一瞬就将从胸腔里跳出来。
不多时,上衣已被他褪去,本该是闷热的夏季空气,却似是寒风彻骨地刺激皮肤。奚画只觉思绪一片白茫茫,像是被噬空了一般。
江明从床板上利索地取下刀子,眉目淡然,瞧着她的眼神,就和宰割的屠夫无疑。
那缩在角落里的颜七看在眼里,心乱如麻,嘴里“呜呜呜”地发出声响,眸色慌张的瞧着躺在血床上的奚画。
“颜大小姐,你急什么?”
似被她嚷得有几分烦躁,江明的刀子举了一半,又放下来,回头不耐道,“早晚也轮得到你的,别催。”
对这种自说自话的状态好像很满意,他侧身再次面对奚画,指尖于她腰上三寸之处轻轻抚了抚,似在找寻位置。
他的手就像是刀子一样,明明刀尖还没下去,而奚画却仿佛觉得自己的皮肉已被他剖开,鲜血四溢,疼得浑身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现在怕了啊?”
明显感到她呼吸变急促,江明抬起头来,嘴角一弯,微笑道,“瞧你之前那表情这么恐怖,像是要吃了我似得,还以为奚姑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呢。”
奚画不敢低头去看,腰上却一丝一缕地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疼。
他在动刀,他……他在划开自己的皮肉!
不要不要,她不要被挖肝啊!
咽喉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她想喊出声,她想叫出声,然而她张口却静默哑然。
这一刻,她好想开口说话。
关何。
关何。
关何……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啊……
冰冷的刀尖缓缓划下,就在江明将用劲的那一瞬,耳边乍然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
门外明亮的日光照着四起的烟尘,有人站在哪里,手里的刀比阳光还要刺目。
“什么人?”江明吓了一跳,完全没意识到这会子会有人闯进来,他赫然转头,还未及看清来者,一柄弯刀快如流星“哧”地一声扎入他右肩。
鲜血毫无症状地,洒在奚画身上,是冷的。
这个人的血,是冷的……
“小四!”
关何看到她的一瞬,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自脚地冲到四肢百骸。
满是血的木床,满是血的墙,满是血的奚画……
鲜红的血色,令他双目一阵发痛,这个他原本再熟悉不过的颜色,第一次让他感到恐惧。
耽搁了这么久,她的肝,她的肝还好么!?
关何大步上前,两下震断缚着奚画手腕的绳索,继而飞快脱下外袍将她裹住。
“有没有哪里受伤?伤到哪里了?!”
他抱着她,而她只是望着他,瑟瑟发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半晌没有言语。
意识到她许是被点了哑穴,关何指尖一挥,在她两处穴道上一点,奚画登时一喘,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
转头一见是他,奚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关何微微一愣,以为是她哪里受了伤,连忙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伤口在哪儿?”
奚画不住摇头,哭得抽搐,哭得缓不过气,只扑在他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好像是一场噩梦,像是才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一样。
而她就在梦里唤他,唤他。
没想到,他真的听见了……
“没事了没事了……”
眼下瞧她情绪波动太大,关何亦不知怎么询问她伤势才好,只能伸手不住拍着她后背安抚。
“有我在,没事的。”
头一回听她哭得这么凄惨,他有些手足无措,用手兜着她后脑,轻轻将她抱起来。
大约是惊吓过度,哭了不久,奚画就窝在他怀里睡着了,然而梦里似是还在害怕,手扣着他的虎口,良久未曾松开。
随即闯进此地的,便是此前跟在关何背后,一路指责他擅闯府衙重地的尚远。待看到眼前景象时,他也是吃惊不小,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倒在桌下的江明浑身是血,弯刀几乎是将他半个肩穿透,然而尽管这般,关何仍旧留了他一条性命。
毕竟自己不是捕快,胡乱要了他的命也不好善后。
人找到了,余下的残局自是由官府处理。
因她受了不小的刺激,关何不便留下等供词,草草告辞离开。眼见奚画脸色苍白如纸,尚远也并未为难,只吩咐他好生送人回去。
出府衙时,已是黄昏。
早间为了不让罗青担心,关何并未将奚画失踪一事告知与她,眼下时候偏晚,若是不快些回去怕是会让老人家多想。
府衙离朱雀街还有些距离,思虑再三,关何决定雇一辆马车妥当一点。
幸而平江府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门外停了不少马车。他遂上前叫了一辆过来。
五十文的租金倒是不贵,不过由于城内夜里不便行马,并没人想接这桩生意。好在遇上个老车夫,尽管觉得去朱雀街近了一点,经他略一言说,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车内很是宽敞,其实再挤上两个人倒也无妨,但左右顾及男女之嫌,关何只将奚画小心抱上车,自己则决定去车外与车夫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