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画小心翼翼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定睛往其手上那把连弩看去,此物骤然一瞧大小已如长剑一般,他适才动作太快,也未看清是自哪里逃出来的,不过这东西也不小啊,平日里怎没在他身上见过?
对面的娄方亮迟迟没有上前,旁侧几人也瞧他那连弩像是真家伙,不由有些忌惮,便就在娄方亮耳畔轻声道:
“娄少爷,他……他有家伙,咱们没有啊,就这么打是不是太吃亏了点儿?”
“是啊是啊,何况院士不允许我们在外生事的,这要是让他知晓了……”
娄方亮听得不耐烦,侧目就骂道:“混账,没用的东西,你们——”
他一语未毕,耳畔却闻得一阵清脆的掌声,那角落处忽而走出个人来,满脸堆笑地行至关何身边。
“这好端端的吃饭,大家何必大打出手,伤了和气。”
这说话的,是个红衣姑娘,声音清脆婉转,身段窈窕,但看相貌虽是个出色的美人,可又不似寻常的中原女子。
不过是一瞥她面容,倒让在场之人神魂牵绕,痴痴发愣。
“诸位都是我朝天子门生,如若在此打架斗殴,岂非是有辱斯文。所谓君子之道以修身为要,这般鲁莽,那可是小人之举啊。”
“……我这话,说得没错罢,小哥?”但见她把手轻摁在关何连弩上,甚是魅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若换成旁人,怕是早醉得云里雾里。
关何却是一脸震惊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她: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花深里并未言语,只朝身侧挑了挑眉,不远处的一个青衣少年立马抬手挥了两下,示意存在感。
这角落里两张桌子坐着的竟都是山庄里的人!
回神过来的一干书院学生立马接嘴迎合。
“说……说的是啊,我们娄大少爷何许人,哪里会与他一般见识!”
“就是!不过是个山野小民,不足为提!”
眼见有人打圆场,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娄方亮本也无意真和他动手,既是给了台阶下,他也不会死撑面子。
于是就着旁人的劝阻,“勉为其难”的不做计较,只换了个位子,仍旧叫了菜,与左右坐下闲谈。
瞧着危机解除,奚画才是松了口气,正抹了把冷汗要倒杯茶水来压压惊,怎想面前已有人双手把茶杯奉上。
她吃了一惊,却见那人笑靥如花,递上茶:“来,姑娘喝口茶。”
“多、多谢……”
无事献殷勤,自己还和她不熟。
奚画满腹狐疑的接过茶杯,还没等喝,那女子又“啧啧”两声,一手伸过来,轻捏着她下巴,仔仔细细打量:
“真是个标致的丫头呢……怪不得,我们爷这么‘照顾’。”说话时,那秀眉微不可见地对关何挑了挑。
诶?
诶诶诶?!
奚画僵在当场。
此人……该不是老鸨罢?!
话音刚落,她那手就被关何一掌扇开,听他语气不善:“作甚么?”
花深里瘪着嘴偷偷翻了个白眼,笑道:
“没事,我瞧这姑娘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二位,接着吃,不必在意我。”
☆、第31章 【桃之夭夭】
看她步履轻盈地回了原位,悠哉自在喝着茶。
奚画悄悄凑到关何耳边,轻声问道:
“她是谁?你认识么?”
“……不、不认识。”关何尽量背过身不去看花深里几人,低着头专心吃饭。
然这一顿他味同嚼蜡,总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不舒服。
好容易挨到傍晚,出了酒楼,关何寻了个借口让奚画自行家去。继而又躲在树后,谨慎地看着她在视线里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绕步到酒楼后墙之处。
月色昏暗,墙外灯火斑斓,照了一片树影在地。只见那墙角暗里,黑压压的站了数人,花深里正说着话,余光瞧他走过来,遂侧头笑道:
“哟,来啦,你家‘四姑娘’呢?”
“别混叫。”关何皱眉不悦,行至树下,淡淡道,“我已让她先回去了。”
他展目看了一眼众人,问道:“你们如何来了平江?还带了这么多……嗯?”仔细打量后,关何微怔:“怎么都是我的人?”
“庄主吩咐我们过来的。”那少年靠墙而立,挑眉对他道,“听闻此地藏宝,庄主那见钱眼开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你是……”举目打量,此人瞧着有些眼生。
“是青衣。”花深里解释道,“这位是新的青衣。”
“新的青衣?”关何声音一沉,已然是预料到了什么,“那从前的青衣……”
“前几日死了。”花深里耸肩笑笑,瞧他表情骤然变化,轻叹道,“没办法,一个青衣死了,总会有第二个青衣。你也该明白,以后你夜北死了,世上也会有第二个夜北,咱们庄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杀手。”
关何默然半晌,才把视线移到那少年身上,后者看着比他还小几岁,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朝他拱手抱拳:
“夜北堂主,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他没答话,不咸不淡地颔了颔首。
“庄上正巧又接了桩大生意,西江带着一半人去契丹了,所以只能把你的人带过来。”花深里拍着他肩膀,笑问道,“不介意罢?”
“无妨。”关何点点头,“看着点使就是了。”
“呃,我的意思是……”她甚是委婉地轻咳了一声,“让你的人,看到方才那情景……”
关何:“……”
她话音落后,那人群里便有几个憋笑憋得艰难,“噗”了两下。
关何闻言就喝道:
“笑什么?!”
底下仍听得几人压着声音,交头接耳,学得那是惟妙惟肖。
“……堂主方才连千机弩都放出来了。”
另一人偷笑:“人还说‘你们,要一起上吗?’。”
又有人接话:“‘死活不顾’。”
“噗……”
花深里掩嘴靠着青衣,双肩剧烈抽搐,笑得前俯后仰。
关何自觉尴尬异常,抬眼看了那几人,眉峰一拧,厉声斥道:
“有什么可笑的,闭嘴!”
一干人等忙敛容收笑,正襟肃然,鸦雀无声。
虽是如此,关何只感到头疼心累,扶额暗叹不已,继而便转身问花深里:
“庄主叫你们来寻宝?可告诉你们那是什么宝物了么?”
“那倒不曾。”她依言回答,“不过据悉,这附近有一窝山贼也在探宝,庄主说等他们找到了,我们坐收渔利就行,也懒得费那功夫。”
的确是庄主一向的作风,关何轻叹道:“你们记得小心行事。”
“那是自然了。”青衣少年和四下之人眼神交流了一番,笑得不怀好意,“我们不会暴露你身份的,不过也劳烦夜北堂主以后出门,别拿淬了毒的弩/箭出来和人干架好不好?我瞧着都吓人……”
闻言,周遭又是一阵闷笑。
关何:“……”
*
次日,天气不好不坏,早上尚且凉快,日头不大。
又逢雷涛的骑射课,上回奚画以身子不舒服为由侥幸躲过马上射箭的练习,这次看着那前面悠闲吃草的马儿,顿然感觉自己是在劫难逃。
小校场一旁,几匹白驹正低头扑哧扑哧磨着蹄子,阳光浅淡,雷涛叉腰在手,一脸享受地瞧着面前的几排学生。
“诸位,多天不见,还是这么没精打采的啊!”
底下学子甚是配合得发出一阵唏嘘。
“大家别这么失落嘛。”雷涛朗声笑了几下,“今儿我特意从几位唐门弟子手上借了一把连弩,让你等也开开眼界!”
一听有新奇东西看,众学子瞬间提起精神来,挨挨挤挤凑上去瞧。
雷涛自背后出手,闻得一声轻响,只见一个暗紫色的弩机现于眼前,此物两端装有银色机括,中成绛紫,长约五尺,枪身刻有极其精细的纹饰,外形类似十字弓,但与寻常十字弓似乎又有些不同。
一人发问:“雷先生,此为弩/箭?”
“诶——”雷涛一摆手,“这可并非一般的连弩,江湖人称其为‘千机弩’,因此中暗藏千机,暗器机关甚多,又能做百般变化随身可带,很是便捷。连战场上都有不少使这个的。”
“千机弩?”
奚画在人群缝隙间看得些许形貌,越瞧越觉得眼熟,回头便对关何道:“这个怎么和你昨日拿的那么像呢?”
“……巧合而已。”他不自然地后退一步,“我那个只是普通的窝弓……怎能和此等精妙暗器相提并论。”
似乎也觉得不可能,奚画怀疑了一阵,倒没再细想,反而环顾了一圈儿,小声道:
“水三今天没来。”
“嗯。”关何有所觉,“我也没瞧见他。”
“会不会是被那群匪贼给抓走了?”
越想越担心,奚画愧疚道:“要是我能早点探出那图纸的秘密就好了……”
“又不关你的事。”
“话是这么说,不过……”
一言还未道完,那边就听雷涛朗声道:“今天大家就来练练这连弩吧,往日总叫用弓,怕你们也是乏得很了。来来,我这儿有十字弓,一人拿一个。”
奚画一听就感到麻烦:“怎么要又用这个……可我连弓都射不好啊……”
还没来得及感慨完,雷涛接着补充下文:“每人得中靶五箭,但凡午时未完成任务者,绕场跑十圈。”
这一瞬,奚画骤然感到呼吸困难……
校场上靶子齐齐而摆,只听得四下里“嗖嗖”声响不断。
从前只在书上听说过弩机,现下真真切切捧在怀里,即便有看雷涛演示,奚画还是觉得无从下手,一连射了好几发却连靶子都没碰着。
她在这方面的确是半点天赋也没有,可说到底自己本就是个姑娘家,刀刀枪枪玩不利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金枝还陪着,一排靶看过来,就她俩这儿一箭也没中,这场面难言凄惨。
“雷先生一时兴起,倒要我们陪他受累。”金枝拿着那十字弓,没趣的摆弄了一阵,噘嘴道,“这怎么玩嘛……”
又一箭射偏,擦着那靶子一边儿而过,奚画抚了抚额,偷偷瞄了那边的雷涛一眼,朝金枝道:
“这么着,等会儿趁雷先生不注意,咱们把箭戳到靶子上不就成了?”
“好好好!”金枝抚掌赞道,“这个好这个好,小四真有你的!”
一听有人夸,不自觉就显摆起来:“那当然,有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这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还没得意够,对面就听雷涛那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奚画,你过来,到我这儿练!”
“……”
一过半个时辰,头顶上太阳渐渐大起来,奚画内心悲愤地上好弩/箭,狠狠抽了一发,她这才中一箭,也不知道要练到几时,偏生雷涛还跟看犯人似得在一旁专注死死地盯着,想偷奸耍个滑都不能够。
今日果然是多舛。
“哎……”
一口气叹了一半,身边忽听得一人道:
“小四,你这么射箭射一天都中不了五发的。”
“诶?”她一转头,便见关何站在左侧,抱着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上的连弩。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奚画自地上拾了一根羽箭装上去,努努嘴,“靶子射好了么,就这么闲地四处溜达?”
“不过五箭而已,有何难。”他淡淡道,“我在这儿站着都看了你半个时辰了。”
她微愣一瞬,随即不相信道:“这么大口气……你靶子呢?”
关何颔首看向旁处:“在你右边。”
“我右边?我右边那不是……”
奚画视线一转,骤然噎住。
这家伙,居然是五发全中……
起初还以为是雷先生练习的靶子,没想到竟是他的……
奚画甚是不甘地扭过头来,认认真真把那连弩举起,正待要扳动上头的悬刀,关何却伸手一拦,正色道:
“你姿势没对,这箭射出去,也中不了靶。”
她狐疑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射?”
“把腰挺直。”关何几步走到她背后,抬手将她胳膊托起,另一手轻摁着上背脊,生生把她腰身板直。
“臂膀别动。”
没料到他会手把手过来教,奚画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正觉他胸膛贴上来,浑身便不由发烫,耳根更是烧得灼热。原想抽手避开,关何却似并未留意一般,掌心仍覆上她手背。
“别走神。”他皱眉叮嘱,“平视前方。”
“等……”
“看好靶心。”
他嘴唇离她耳畔只短短几寸距离,温热的吐息一阵阵扑在脸颊上。
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连前面的靶子也未看清,更不知手指何时扣下去的,听那短促的“嗖”响,回神过来时,羽箭竟正中靶心。
“好了。”关何松开手,朝她淡淡一笑,“现在可明白了?”
奚画只抱着那十字弓,半晌说不出话来。
站在附近的雷涛倒是惊愣在场,当即便抚掌喝彩,大步一跨,手便往关何肩上狠狠一拍,笑赞道:
“好小子!箭法不错啊!”
后者被他拍了个趔趄,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
“雷先生……”
“我来书院这许多年了,都未见过箭法如你这般准的!”雷涛将手一抬,扬眉得意道,“来来来,先生和你比试几把。”
“先生……”
“好多年没逢上对手,我这手都有点儿生了,啊哈哈哈——”
……
靶前,奚画蓦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弓,额上冒了几颗汗珠。
糟了。
方才……压根就没仔细看是怎么射的。
*
晌午时候,书院小校场上,奚画绕着那外圈跑得气喘吁吁。
她边跑边往头上瞧,蓝天白云,飞鸟一掠而过,细数着好像还有五圈,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悲痛,恨不得倒下去死了算了……
“小四。”
关何在她旁侧跟着跑,好心提醒道:“我方才去和丁颜打了声招呼,她让你不必着急,慢慢跑就是。”
奚画喘着气儿,有气无力:“……我快跑不动了。”
“你还有五圈。”
“我知道……”听他这么一提,愈发觉得前路渺茫,奚画这跑速都快赶上走的了,她疲倦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雷先生呢?”
他要是去吃饭了,自己正好开溜。
“在望台看着你的。”
“……”这老狐狸,宁可不吃饭也要盯着她跑完吗?多大仇啊!
“小四,你……”关何瞧她一张脸白的厉害,眉头微皱,“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好……”
奚画停下步子,捂着胸口就开始咳起来,喉咙又干又疼,这么一停了压根儿就不想继续跑。
关何看着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她抬起头来,眼前一阵眩晕,好像有许多星星金光闪闪的。
“我……”
话才起了一个字,身形却稳不住,一头就栽到他肩上,双目一片漆黑。关何连忙伸手扶住她,心里不禁奇怪。
只是跑了五圈而已,能有这么累吗?
细思片刻似乎明白了几分。
也难怪常听西江说女子行动皆如弱柳扶风,想来是这个理……
“我怎么觉得很想吐……”
“你唤气太过频繁,大约是腹中不舒服。”关何将她掩在身后,微一倾身背她在背,回头道,“歇会儿罢,我带你跑完。”
“嗯。”奚画伏在他背后,不知为何竟觉异常的安心。
她闭上眼睛,轻声应道:“谢谢……”
大观楼望台上,雷涛端着饭碗,低头扒饭,甚是愉悦地看着较场上那背着奚画一圈一圈埋头跑的人,唇边荡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而后仰首瞧着头顶碧空万里,感慨道:
“当真是个好天气啊。”
☆、第32章 【日月为明】
饭堂里,丁颜把两碟热好的饭菜捧上来,眼看奚画还靠在关何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不禁无奈地唤道:
“小四,快起来吃饭了。”
“小四……”
奚画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这才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砸吧砸吧嘴。
“哎……”
丁颜瞧着好笑:“你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啊?真的啊?”她下意识地去抹嘴。
“逗你的呢。”丁颜盛上一碗饭,递给她,“快吃吧,正好补补力气,看你累成这样……”
闻言,关何看了她一眼,甚是不解道:
“有这么累么?”背着她跑了五圈,也没她喘气这么大。
“累啊。”尽管预料到对方此刻或许正在鄙视自己,奚画也懒得多作解释,举箸夹了米饭往嘴里送,吃得心不在焉,“跑完就觉得困得很,想睡会儿。”
忙着洗碗的丁颜侧过头来笑道:“我们小四可是姑娘家啊,跑这么多圈能不累么?上回实打实的跑了十圈,可在家里休息了两日呢。”
她说着把碗里的水撇尽,摇头道:“雷先生也真是的,何苦这么为难人家……”
“不行,我困得很了。”奚画睁不开眼,摇头道,“不吃了。”
“不吃怎么行。”丁颜为难地瞧着她,“要不,你和先生说一声,下午家去休息休息罢?咦,对了,下午是上谁的课?”
略一思索,关何正要开口,那门外忽听一人唉声叹气道:
“怎么一到我的课就想着休息?难为我这次新编了个曲子,总觉得你们是在挑软柿子捏呢。”
奚画放下碗筷,忙回头,便见宋初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朝她瞧来。
“宋先生……”
“又被罚了?”宋初走到她旁边坐下,语气调侃。
奚画垂着眼淡淡颔首:“嗯。”
丁颜擦着手问:“先生吃饭么?”
“哦,不用,我吃过了。”宋初自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奚画,“来,吃几粒吧,提提神。”
“是什么……”她好奇地打开纸包,但闻其间一缕清香,正是一粒粒香药小丸儿。
“你怎知道我困得很?”
奚画眼前一亮,伸手取了一粒,入口时清凉无比,精神一瞬就转好起来。
“吃饭时就听雷先生说你在跑圈子。”宋初淡笑道,“想你每回跑完都昏昏欲睡,故而就去街上买了一包。”
“吃完感觉的确好很多了。”奚画收好纸包,感激道,“谢谢宋大哥。”
“是么。”听她称呼的变化,宋初掩不住微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转眸去看关何,“小关可要吃点?适才不是背着小四跑了五圈么?大约也累罢?”
关何开口便回绝:“不必。”
“你累么?”奚画见宋初提起,也不由凑上去问,“我重不重?和上回比有没有轻一点啊?”
“……差不多。”
“啧——居然差不多。”她万分沮丧地摇了摇头。
宋初抬手在她发髻上揉了两下,神色温和:“小四要真觉得累,下午回去便是。”
奚画本正有此意,点头要应:“嗯,那我……”
关何却忽而出声打断道:“我送你。”
“小关啊……”宋初扬了扬眉,脸上带笑,“她累你可不累哦,先生我还在这儿的,许你走了么?”
“……”关何颦眉盯了他许久,似乎是在想如何答话,“她身子不舒服。”
“嗯,我知道。”宋初正正经经地点头,“一会儿我送她便是。”
关何好心提醒:“你下午还有课要上。”
“那不打紧,可以送完再回来上。”
后者表情未变:“我也可以送完再回来上。”
“这怎么能行呢。”宋初苦恼地摆了摆手,“先生我可是准备让你们练半个时辰的琴,届时把课试的成绩给定下来的,你若走了,岂不是又要拿劣了?”
关何:“……”
四下里总闻得一股异样的味道,奚画和丁颜皆吞了吞唾沫,赶紧陪笑着打圆场:
“不、不了,我觉得……现在脑子挺清楚的,不回家也是一样……”
这会子,倒是他俩齐齐转过头来厉声喝道:
“不行。”
“……”
*
未时三刻,正逢午后,日头正大,不少人都窝在家里午睡,街上静悄悄的。两旁石墙上生着的野蔷薇在太阳底下显得愈发鲜红欲滴,铺了一地的碎花。
奚画抬头瞧了一眼,又拿偏头看着身边的关何,终究叹了口气。
“你跟来作甚么?我自己一个人又不是走不回去。”
“没事。”他不以为意,“横竖留下来也是拿劣,到外头来走走,心情还好一些。”
她汗颜:“……就有这么讨厌宋先生?”
“还好。”他习惯性开口,“只是觉得,和他处在一起有些不自在。”
“……不就是想出来溜达而已,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奚画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阳光直直晒着难免有些刺目,他二人遂捡了道旁树下阴凉之处而走,不多时便从石拱桥上下来,河风清新,水气拂面。
正对着的巷口旁蹲了一个孩童在玩地上的石子,一边儿的老妇坐在门前低头理簸箕内的豆子。
绿柳青垂,柳叶纷飞。
“阿婆。”小孩儿忽然走到她跟前,将其衣袖一扯,伸手就指向旁边的门楣:“你这个福字怎么贴倒了。”
“啊……”
老妇眯着眼颔首去瞧,笑道,“那字就该这么贴的。”
“这不对啊。”孩童一本正经地纠正,“前儿私塾里的先生才教了福这个字儿,你没贴对。”
“傻囝囝,那福字倒贴着,岂非是福到之意?难为你还念书呢,连我个老婆子都知道……”
斑驳的木门上,大红的剪纸上倒着一个福字,左右两旁还画有天蝠,正寓意“遍地有福”。奚画只瞄了一下,仍静静前行。
尚没走几步,她蓦然觉得那字有点熟悉,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停住脚。
“怎么了?”
见她皱着眉,神色慌张地在书袋子里翻找东西,关何不禁问:“在找什么?”
“我在找那张图纸……”
“图纸在我这儿的。”他说着便从袖中拿出,“昨日走得匆忙忘了给你。”
“快给我瞧瞧!”
奚画一把夺过来,抖了两下把图样展开,定神去看那几个字。
“果然……这山字出了头!”
“山字?”关何不明其意,“什么?”
她把图纸递给他:“你瞧,望山楼的山字,中间那一竖是不是写出了一点?开始我还当是笔误,原来这字是要倒着看的。”
“倒着看?”
关何接过图纸来,将其翻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