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事要办,你把方子留在桌上,等等自会有人取。”
“……你,真不要紧?”梅才清很是怀疑地复问了一句,他这走的几步,明显看得出很吃力。强自忍耐却又从不多言,是这小子惯用的伎俩。
“死不了。”温延大力拉开门,微凉的空气打湿了衣角,冷意入骨。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去了两个月。
这些日子里,公孙策几次催人来王府要人,都被梅才清巧言挡了回去。期间,白玉堂也曾带人闹过几次,无一例外,皆是落得灰头土脸。
便有人传,温王府里的梅先生神通广大,能知晓古今未来,连鼎鼎大名的五鼠也奈何不得。
听到这般消息,公孙策当即冷哼了出来,弄得包拯莫名其妙地抬头来看他。
“先生……不舒服么?”
公孙策轻咳了一声,调开话题:“学生还好,不知大人可有觉得最近几日天气略有好转?”
“嗯。”温和的阳光直洒在案几上,照得文书也绚烂起来,着实是个好天气。
“再过一个月,秦州那边就该落雪了吧?”公孙策随意地提了一句。
“哦?有这么快?”他吃了一惊。
“大人可是忘了……‘梅燕雪,半年天’。那边的冬季要比开封长许多啊。”公孙策微微一笑,又继续整理书籍。
“是啊。”包拯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公文,从抽屉中取出笺纸一张。
“叫人,多备些东西过去吧。”
只是,暖的是身子,最深处的清冷,怕不那么容易化开。
温延还在看书的时候,一个侍卫慌慌张张推门进来。他向来不喜人这般打扰,未等这人开口说话,脸上神情早有不悦。
“王……王爷。”侍卫大口喘气。
“说。”他不耐地掩上书,皱眉看过去。
侍卫咽了口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莫姑娘她那边……”
“出事了?!”话还没说完,他就站起身来。
“不、不是……是,是莫姑娘她醒了。”
闻言,他稍之松了口气。
未想,侍卫又接着补充道:“不过,看情形,似乎有些不好。王爷您还是亲自看看去吧?”
他自有此意,随意将手里的书一掷,便举步朝客房里走。
两个月来,莫愁一直睡在床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糊涂的,在迷迷糊糊之中不知做着怎样的噩梦。呓语不断,现如今醒了,也不知她是哪般样子。
脚下步伐不自觉越发快起来,还没近她的住处,远远的却听见几声不和谐的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哭声!
他一下愣住,滞了一滞,随即又快步走去。
门猛地被他推开,映入眼帘的,是莫愁瑟缩在床角的模样,她眼里的惊恐,慌乱,迷茫,陌生得让他害怕。
几个丫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她拉过来,莫愁却是越退越远,好似在躲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
“莫姑娘,你别闹了……你这身衣裳得换下来,不然会受凉的。”
“莫姑娘,求求你了。”
“莫姑娘……”
莫愁已背靠着墙,上衣被人扒了一半,她搂紧被衾拼命地摇头,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不要,我不要换……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一个丫头目光瞅见温延进来,赶紧跪下行礼:
“王爷、王爷,莫、莫姑娘她……”
温延握紧了拳头,冷声问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延的脸色阴郁难看,那丫头当即吓得言语难成:“方……方才给莫姑娘喂药的时候,不想她忽然就醒了,汤药打翻在衣上。我们想着这若是久了会着凉的,这才……这才要给她换,可、可莫姑娘她……”
“出去。”
丫头微有不解,还欲好生提醒道:“可是王爷……”
“滚!”他怒生一掌,狠拍在桌上,顿时,手下的桦木由中间裂开了缝隙。几个丫头再不敢说话,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莫愁仍抱着膝盖,蜷缩在远处,小小的,就像一个裹满刺的刺猬。
温延叹了口气,走在床边坐下。
“她们走了,你不用怕。”
莫愁颤抖着点了点头,把头埋在臂弯中,过了许久,才问道:
“王爷……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温延迟疑了一会,默然点头。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莫愁歪头看他,眼里清澈透亮,“我梦见,我梦见我大哥他……被腰斩了……”
“那只是个梦。”温延打断她,平静道,“什么事也没有。”
“梦?”莫愁低低重复了一遍,猛然抬头。
“不对,你在骗我!”
莫愁字字清楚,句句清晰:“我分明有看见大哥的啊,我看见他站在囚车上,他被送去了刑场,是不是……?”
“不是。”觉察到她隐约的不对劲,温延极力想稳住她,“你,听说我,展昭他……”
“他死了,对不对?”她问得极轻,轻得好似飘在空中起起伏伏的雪花。
“他没有死。你冷静点,展昭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活着?”莫愁忽然涩然笑了一笑,垂下头,“那你的丫头,都叫我‘莫姑娘’,‘莫姑娘’是什么意思?我大哥他,他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这一刻,叫他哑口无言。
见他不说话,莫愁喃喃地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之后又道。
“我好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他静默了半晌,淡淡道:“好。”
是夜。
梅才清刚要更衣睡觉,门就给人踹了开来。转头一看,正是温延。
“怎么?夜里睡不着,跑来找我做什么?”他好笑的走到桌前给他倒茶。
温延扫了扫桌上的茶杯,眸中暗闪蕴光。
“你……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些什么?”
“她?哪个她?哦……你说那个小丫头啊?”梅才清懒懒地舒展了一□姿,“也没说什么,该说的就都说了。怎么,她走了?”
温延咬了咬牙:“你这样,会伤了她。”
梅才清干脆利落地反问他:“那你这般瞒着,你就确信不会伤了她?”
“……”
梅才清笑了笑:“亏得你还喜欢她,连她的心思都不懂。”
蓦地起了一阵风,门前挂着的两只灯笼被吹得凌乱起舞,撞在门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
白雪初降,漫天风露,转眼把街道铺得苍白一片。
这是位于大宋西北,石山山脉南端的一处村落。天气较之其他地方更为寒冷,往往才九月就开始落雪了,常会冻死不少南飞的大雁,所以又被人称作雁归村庄。
因得时候尚早,村中寂寂无声,人大多还窝在被中,不愿起来。惟听见雪花满了枝头,簌簌抖下的声音。
不一会儿,雪便小了些。
空气中带着几丝清朗的锋利声,黄葛树下的小院里明晃晃的闪过一道剑气,生生劈开了树梢的枯叶,又震得一树积雪“哗”的坠下来。
院中,刀剑交碰之声,清脆可闻。
只见一青衫人手持三尺长剑正刺向一蓝衣人。
他手法招招沉稳不乱,身姿轻灵飘逸,一眼观去,着实让人不由得拍手叫好。但剑还未及那人一丈,那蓝衣人便手腕一抖,手中长剑霎时化作光影,看得人眼花缭乱,竟分不清他招式如何。青衫人微吃了一惊,往后一挪,忽展开臂来,聚气于剑上,横扫一挥。
蓝衣人脚下一顿,站立于原地,右手握剑,脸轻轻一偏,那一掌便从他一侧掠过,毫发无伤。
巨阙银辉暗洒,只听“叮”声响过,青芒的白光夺目刺眼。
青衫人揉着手腕,无奈地大笑:
“不来了不来了,总赢不过你的。”
展昭收了剑,额上已有薄汗,他抱拳道:“多谢向大哥手下留情。”
“哎哎,你少来了。”向逸飞抬手对他摆了摆,“你堂堂江湖南侠,如何能与我这山野村夫相比。你啊,就少酸我了,你大哥我还是知道自己多少斤两的。”
展昭微微一愣,连忙解释道:“向大哥,展昭并非此意……只是……”
“行啦!”向逸飞拍拍他的肩,笑道,“大哥知道你这性子,韩彰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要生照顾着你。倒是难为你了,一身好武艺却来得这穷乡僻壤的……”
能活着已是不易,就何必在乎身处何地。
“呼……”向逸飞搓着手呵气,“这天儿怪冷的,走吧,进屋里去,你嫂子该准备好吃的了。正巧我也饿了。”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展昭往屋中走。
掀开布帘,柳宿刚好盛满粥,因笑道:“才念着你俩个得打到什么时候,这巧就来了。”
“还是展兄弟赢了,看来我果真是越发没用了。”
向逸飞自顾搬了凳子坐下,捧着碗喝了一口。
“难得难得,放了青豆的吧?”
柳宿瞪了他一眼:“什么青豆?你吃不出就别乱说!”
“不是青豆?我吃着怎么就是……”他皱着眉又仔细喝了口,还觉得是那味道。
柳宿懒得理他,转身端了几碟小菜来:“上次才煮了青豆,你就没吃出来?还说你嘴厉害呢!”
“喏,你看,这绿的是什么?不是青豆?”向逸飞舀了一勺给她瞅瞅,据理力争。
柳宿很是白痴的看着自家男人:“这是勺子上的花饰。”
“……哦?是吗?”向逸飞挠了挠头,嘴里还不住道,“这就是青豆的味道啊。”
展昭静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淡淡道:“柳嫂子是加了梅花吧……”
柳宿眼前亮了一亮,荡开笑意:“是是是,就是梅花。还是展兄弟厉害!”
“梅花?”向逸飞颇为不解地喝着粥,吃在嘴里,除了粥的味道依旧是粥的味道,也不知这些个人是如何吃出别的东西来的。在他看来,天下稀粥一个味儿。
“没想到展兄弟还在这方面上有造诣!”似乎自己输给他的地方,还不少。
展昭勾起唇来,含着笑无言摇头。
他记得,一年前的开封,有人也喜欢在粥里放上梅花。
每每在他忙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将一碗粥端上
来。
热腾腾的白气带着梅花的香,萦绕于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郑重道歉……
= =现在应该不算是星期三晚上了吧= =|||
好吧,我回家的时候有些晚,应该没人蹲坑吧?没人吧?没人……吧……?
表示,被缩减戏份许久的展大人要重出江湖。
温延依旧是个好孩纸啊,默……
再表示,新坑大纲好痛苦啊,继续默……
☆、【一声·归雁】
吃罢饭,向逸飞拽上灰斗篷推门出去,一面披着一面不住埋怨道:
“这作死的天气,又下雪了……”
他往门后边探了探,摸到了长戟,握在手里时那冰凉的冷意更甚,回头朝展昭道:“不知道郊外粮仓那边怎么样。才换了几个新的小子,怕是不够使。这雪下了一夜,我得去看看。时候还早,展兄弟大可等会再去东村巡查——这破地方,也委实没什么可看的。”
见展昭点头,他搓着手,呵了口气。
“你啊,以后早晚只管来我这里就是,别太过见外。你那屋子简陋得紧,夜里回去又吃不得热饭。我偶尔会彻夜不归,你就叫你嫂子给你弄东西吃。要是不嫌弃,直接搬过来住也是一样。”
展昭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朝他一抱拳,婉言谢绝:“多谢大哥好意,展昭不敢多加打扰……”
“哎哎哎,什么扰不扰的。你我还客气这些,等你以后有了媳妇,那时候就不用得我操心了……啊,对了,展兄弟还未成家吧?”
成家……
似乎有一段时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他觉得很生奇怪。明明心头该是万分疼痛,却仿佛轻若浮羽,已然不是自己的一般……再细细想来才恍然惊觉,自己是什么时候,已经对这些事情麻木不仁了?
七日之前,正起床,信鸽便在窗前的枯树上落下。
他想不到会有什么事情,却打开小竹筒,里面仅有一张信笺。是白玉堂的字,下笔力气极大。纸上只有两个字:
温延。
展昭淡淡摇了摇头,不作答亦不吭声,再无言语。
向逸飞先是一愣,随即颇为惋惜:“这如何使得,你看你,再过些年都快而立了。照你这年岁,孩子都该有两三个了……老这么拖着,可不行啊。不如叫你嫂子给你寻几个姑娘来?”
尾音刚落,柳宿就没好气瞪他:“去去去,说的什么胡话!感情我是个什么人了?你要说媒你自个儿说去!刚还说粮仓不放心,现在还那么多废话……展兄弟,你别理他,他这是吃饱了撑的。”
柳宿俯身收拾了碗筷,往厨房里去。
“大清早的,我不跟你吵……”向逸飞咬咬牙嘀咕着,虽是多有不满,但终是耳根子软,也只嘴上说说。还想吩咐展昭几句,却见得他慢慢站起身,作告辞道:
“向大哥,大嫂。我还要去东村走一趟,就不多打扰了。”
“可吃饱了么?要不要带些干粮去?”柳宿撩起帘子,手里怀抱着一篮子馒头。
“不必了,多谢大嫂关心。”他取过大氅默然系好,转身往外走。
看他脸色不大好,饶得是向逸飞五大三粗的一个人也觉察出端倪来,便出言要留他:
“哎,展兄弟……时候还早呢,再歇一会儿吧,你现下去了,只怕也没几个人。”
“没关系。”展昭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院中。
“我正巧还未去过,多熟悉熟悉也好。”
他说着已拉开院门,“吱呀”一声,又关上。
向逸飞的手还停在半空,无奈至极的叹道:“怎么这么倔啊,怎么说都不听,这孩子……”
*
东村的道上还盖满了白雪,厚厚的一层,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向逸飞的话果真没错,一路行来,未见有一人。
许是这村中的人本就不多,也许是大雪初降,更愿意待在家中一些。
这也省了他不少事。
记忆里,他很久没能这般闲过了。
自来雁归村以来,早间出门绕了村子一圈,连正午未到已是无事可做。取了剑在僻静处独自练了一日,等到暮色落下,浑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透了。
当真过惯了在开封的日子后,又换回多年前的清闲,如此这般竟让他无法适应下来。每每就坐在湖边,静看水里的涟漪,心中难以平复。
这与流放、充军,又有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
叫他看来,或许当日死在刑场,也比如今好过得多……
如今。
如今……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该有的牵挂也被撕裂干净,想来自也是公平。他的薄情,换来人的狠心,就算能有不舍又怎样?现在的他,连想要出口留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果真是,最最不能许人终生的那一个啊……
展昭自嘲的笑笑,脚下的积雪慢慢化开。绕过一堵墙,就听见身旁一声怒喝:
“小畜生,看你还敢不敢有下一次!”
这声音很是苍老,但入耳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展昭停住脚,寻声看去,触目的场景让他微微一惊。
冰天雪地里,那院子东南的树上吊着个赤着上半身的少年,垂散的发丝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浑身的肌肉上乌紫一片,看得展昭直觉寒气入骨。
树前站了个年约古稀的老者,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自他耳根到脖子以下不知何处有长长的一道刀疤,颜色暗淡,应该是很早时候的伤了。
老者的身侧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挂在树上的少年半晌未说话,兴许已冻得昏了过去。
老者骂了一阵,也懒得再管他,动了动拐杖示意那丫头带他进屋。未及多想,展昭踏进院中,恭敬朝他施了一礼:
“前辈留步。”
老者身形滞了一滞,转过脸面向他,这时,他的面容清晰在前。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此刻才发觉他脸上全是凌乱的伤口,右眼也已溃烂,实在可怖。
展昭毫无波澜,平静地又朝他抱了拳道:“天气严寒,他这般样子只怕会出人命,前辈若要训斥,不如换其他法子一试。”
老者冷冷瞅了他一眼,厉声哼道:“这是我族里的规矩,容不得外人插手!”
展昭仍旧神情沉静,却不退让:“恕晚辈直言,前辈此举若当真将此人害死,只怕也难逃官府追究。”
“官府?”他提了一个音,怒目瞪他,“好啊,你叫官府的人来啊!老夫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前……”
老者的拐棍狠狠朝地上跺了跺,摔开正扶着他的小丫头。
“你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周遭的人都不管我唐家的事,你倒管起闲事来了?”
“晚辈只是就事论事。”
“不用论!老夫家里的人,犯不着旁的人来管!”老者似乎是气得有些过火,反咳了起来。
展昭担心他年纪太大,未免伤了身子,便要上去扶,老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速挥开他。
“看你这样,像是朝廷里的人,那就一边去!老夫家里从不欢迎朝廷的鹰犬!”
他实在咳得厉害,一侧的小丫头赶紧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爷爷……”
老者似乎是没了精力,再不折腾,任由那丫头扶着他进了屋。
心知他也不愿他进去,展昭亦不多客套,随即飞身上了树,解那少年下来。却瞧他赤/裸着的上身已冻出血来,思虑着要不要送他去看大夫,犹豫之后还是准备先输些内力与他。
正在此时,屋门忽地被人轻轻拉开,只见方才那小丫头警惕的把门掩好,手里抱了一件厚实的袄子,急步跑来,奔到这少年跟前,摊开袄子就把他裹起来。
“哥哥,哥哥……”她喊了半日也没人搭理。
展昭有些不忍,轻声道:“你乖乖在这儿,我去寻个大夫来。”
未料到小丫头惊恐的摇摇头,拉住他:“别,别去找大夫……我爷爷他会不高兴的。”
展昭略有不解:“你爷爷如何要罚他?”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遮遮掩掩说道:“因为……因为我哥哥他不听爷爷的话,偷偷跑去石山玩。”
展昭叹了口气:“那也不当这样……”
“我爷爷他很严厉的!”小丫头非但不觉得担忧,反而对那老者颇为崇拜,“他说的话,大家都得听。我哥哥他不听话,就该罚。”
“可若不早些就医,他只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没关系。”小丫头对他绽开一个放心的笑容,“我家里的七叔跟三伯都会治病,他们现在出去了,等会就会回来,他们一定不会让哥哥死的。”
尤觉得她的话不太可靠,展昭摇摇头:“不妥,他的伤不能拖,依我看……”
“嘘,我爷爷他好像醒了,我要去看看。”一提及她爷爷,不难看见她脸上带了些惧怕。小丫头把尚在昏迷的少年安顿好,起身刚要往屋里去,一见了展昭,又立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上前去推他。
“大哥哥,你还是快走吧。我爷爷他不喜欢你,你快走吧!他见了你又会生气的。”
院门在身后“砰”的一声被关上,展昭回头看了一看,大门紧闭。自己倒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情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提好剑继续往村口走。
*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
正准备推开院门,远远地就有个差役急急忙忙朝他跑来,到他跟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也说不完整。
“展、展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展昭扬眉看他:“有事么?”
圣旨上并未说要他来秦州供什么职,也未说清他如今到底官拜几品。所以,迄今为止,他也不明了自己究竟品级如何。
但因得包拯在朝廷里的威望,各路官员仍以四品官员的身份称呼他,故而这差役唤他“展大人”自算不得稀奇。
“小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咱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来请您明早赶去烟城一趟。”
“很急?”
“急啊!”那差役赶紧猛点头,“火烧眉毛那么急啊!咱们大人都快寝食难安了!展大人,救人如救火啊,这雪明日还得下,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启程吧?”
见他慌成这样,展昭只好点头应下。
“好,我先备些东西,你稍等片刻。”
正巧这差役也跑得口干舌燥,早想找个茶摊喝点茶水,听展昭答应下来,也不那么焦虑了,只点头哈腰笑着:
“呵呵,展大人慢慢收拾,慢慢收拾。小的等会再过来。”
他一面笑说着,一面步步往后退,最后改为小跑,绕到那茶摊背后,不见踪影。
练了一天的剑,他已有乏意。推门进了屋,房中黑压压的一片,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想起莫愁的眼疾。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也不知会是怎样感觉。
展昭索性闭上眼睛,缓缓往前走。眼前顿时什么也看不见,无端的,生出一丝空荡荡的感觉。
突然,膝上碰到了桌角,他这才睁开眼来,腿上的疼痛立刻蔓延开来。
他就着椅子坐下,不由得无奈苦笑,自己也是无聊到了这种地步……
忽而又记起她也似乎经常在夜里碰到桌角,每次她都会无不恼怒地劈手去狠拍那桌子,最后又是拍疼了自己的手。
那场景清晰在目,他不由得微笑着垂下头。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壶,自顾倒了一杯,隔夜的茶带着无比寒冷的气息,顺着喉流入胃里。寒气无处可去,全部逼近他身子里。
四周的黑暗一如既往,手脚的血液慢慢开始凝住。
展昭仰起头来,对着幽幽的屋子,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站起身来准备去取墙上挂着的斗篷,门外却传来了叩响。估摸着是那差役来催人了,他只好迅速披上身,握了剑推门出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一触人肌肤便淌做一滩水渍,徒留下冰冷的温度。
大约,雪该是要变大了吧?
他如是想着,一手慢慢拉开院门。
微漠的夜色笼罩下,万籁无声,周围的一切淡得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看不清形体的轮廓。
莫愁静静站在门前,身上搭着一件白色的雪狐披风,头上落满了雪,整个人似乎要跟这片白色融为一体。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的神色道不明悲喜。
展昭愕然地愣住,他的喉里一阵抽紧,源自最深处的疼痛,随着膝上微弱的轻伤一齐涌了上来。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初寒的雪混合得冰冰凉凉。
他们就这样彼此对望,却说不出话来。
只是,有一种积压了许久许久的哀伤,像是瞬间倾泻而下的流水,冲破了寂静。
莫愁的唇开合了几次,终于轻轻道:“展,大哥……”话还未说完,她眼睛便不由自主地闭上,身子直直栽倒在地上,陷进雪里。
“小西!”展昭上前抱住她,却觉得她浑身冰冷透湿,再探她呼吸,已是极弱极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