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笑着又咬了一口馒头,“我不喜欢吃这些,倒是馒头更合我口味。”
他愣愣地转过头:“馒头……能比肉好吃?”
“这不关好不好吃的问题,有些东西吃多了就觉得腻,比方说我……就觉得馒头好吃。”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常歌自顾叼着馒头,一边伸手去拨地上的杂草。
不想他突然放下盒子来,又塞回她手里。“作甚么?菜凉了?”常歌没解他此意,非墨却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也想吃馒头。”
“废话,我那么幸苦给你们做的,你敢不吃完?!”她愠怒地将盒子狠狠推给他,“何况,馒头只剩这一个了,多了没有,你要吃,自己出门买去。”
“你做的?”他说罢,却又将盒子捧了起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坚决道,“我吃。”
“……”常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怎闹得像是自己逼他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从旁边的盒子里,取了个馒头拿给他。
“吃吧……这真是最后一个了。”
非墨自她手上接来,犹豫了一下,却并未要吃的意思,反而犹犹豫豫地问她道:
“小、小伍……”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常歌才咽下嘴里的馒头,挑眉看他,不答反问:“我对你很好吗?你这辈子才认识几个人呢,怎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而不是另有所图?”
“不会。”他倒是很肯定,“我师父说过,一个人待你好不好,从她眼睛里就瞧得出来……我瞧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了?”常歌打断他,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摸眼皮。
非墨没有道明,含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听他这一番没缘由的话,常歌只当他是又犯傻,自未认真去思索,一道光洒在她手背,抬头看时才发觉是云移了位置。
这时候起风,院子里虫鸣声悄然停止,听得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苍穹中的月亮通明高悬,照得四周的星光全失了颜色。
转眼又是一个中秋了。记得前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家里一个人坐着发呆,没想到现在会在离汴梁那么远的伏雪镇,还同着一个认识不到几日的人一起坐着吃宵夜。都说月圆人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记挂着她呢。
“你有个这么好的师父,真让人艳羡。”她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非墨咀嚼着馒头,疑惑地看她:“你不是有五个师父么,有什么好羡慕的?”
常歌叹了口气:“长大之后都不常见到他们了。而且几位师父住得天南地北,根本不容易相聚一次。”
“这有什么,你不是还有爹娘么?”说着,他倒笑起来,“是我该羡慕你才对,我连爹娘长得甚么模样都不晓得。”
“爹?”常歌垂头用手指挽了一圈杂草,冷冷哼道:“我爹他自小就没怎样理我,却样样要求得紧,甚么都迫着我去学,学不好还得挨骂。长那么大,都未见他对我笑过。
想来也是,横竖我是个女儿,将来总要嫁出去的,他那些家财都得让给外人,他能不厌恶我么?”
“你……兴许是误会你爹甚么了?”不曾料到她家中的境况,非墨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娘呢?”
“我娘?我娘早死了,就是给我爹气死的。”
他听罢一惊:“为何?”
“还能有什么?”常歌狠狠地往地上揍了一拳,“娶了我娘却偏偏成日想着别的女人,念念不忘旧情,偏生那女人都还是死了好多年的。他要是这样,当初何苦来向我娘提亲?害得我娘那么惨……死的时候,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这辈子除了生意,除了钱,他还在乎过什么?真真恨不得他快些死!”说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看她脸色黑成那般,非墨本想替她父亲说几句,那话瞬间噎在喉头,没敢吐出来。继而见常歌咬着嘴唇扭头看他,恶狠狠道:
“你以后要是敢对哪个姑娘这样,我就第一个掐死你!”
他下意识地捂住脖颈,连连点头。
“我困了,回房睡觉去。”常歌站起身来,似乎是还在气,嘴里不住说些什么,一路踢着地上的石子往住处走去了。
嘀嘀咕咕的声音渐渐随风散去,再也听不见了。非墨朝她离开的地方看了一阵子,随后仍低下头慢慢吃着手里的东西,盒子里的肉已有些凉了,入口时外层微冰,中间却是热热的。他难得这般极其缓的咀嚼,一下一下,任肉汁在齿间辗转,回味。
头一遭,有人亲手做东西给他吃,便是师父都没有这般过对他。
据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瞧出她的内心所想,还需要仔细揣测是不是真心的么?……他想,应当不用了吧?
把食盒小心盖上在身边放好,视线落在左手的馒头上,他思忖了半晌,最后掏出手帕来包好收在袖中。
整理好一切,他回身拾起地上的剑,撩开那裹着剑身的布条。
刹那间,玄光刺眼。银白剑鞘上,七颗透明如琥珀的珠子并排嵌着,映衬头顶月华周围隐约是起了一圈的浅光。
非墨拔了剑,握柄在手,起式的几个剑花挽得流畅自然,右腿轻跨出一步,眸中清冷只余得剑光月影。
却听得簌簌几回,长剑抖转,剑走轻灵,地上落叶骤然腾起,唰唰几下,还没看清端倪便成粉纷飞。院中狂风突来,旋转又推开,那正中却瞧得一个黑影时闪时现,如鬼似魅。
白银剑在漆黑之夜格外明朗,被他这般舞动竟恰如羽箭,密不透风,势不可挡。
屋顶上,玉轮当空,清风拂面,卷了发丝贴在脸颊。十三蹲在最高之处,嘴里咬着牙签,带着道不明意味的语气道:
“这家伙,轻功看着不怎么样……剑法倒是精妙独特得很呢……”
*
因为要教十三功夫,故而在伏雪镇又多留了一日。幸而他学得挺快,不过两日这套擒拿就掌握得熟练。常歌是打算南下,在中秋时候赶去神匠山庄,当然不会停太久。
于是第三天起床时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上路。
十三在门口瞧她弯腰整理衣服,有些没话找话的问。
“常姐姐,你们这就要走啦?”
“是啊。”常歌忙着手里的事,也没回头看他,“你不是让我教你擒拿么?我眼下也教给你了,难不成你还有事?”
“没事啊……当然没事。”后者笑得揶揄,“多玩几天不好么?”
“我们有事,不能耽搁久了。”常歌把包袱的带子系好,又坐到镜子前面梳头。
十三挠了挠头,追问:“……那,你们往哪里去?”
“朝南边走,少言山的方向。”常歌取了红绸把头发绑起来,左后看着不对,只得扯了又重梳。
“南边啊!”他恍然一惊,夸张地拍了拍掌,“我好像……正好也有事去南边诶!不如,咱们同行吧?一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啊?”
“你的‘正好’还真是很及时啊。”常歌看也不看他,漫不经心道,“别不是见吃喝能讨个便宜,就赖着不走了吧?”
“哪、哪有……没这回事!”即便知道常歌不会转过来看他,十三仍是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凛然道,“你看萧大哥这人傻傻的,又帮不上什么忙。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倘使遇上麻烦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若没个男人在旁边,岂不是很危险?”
常歌扑哧一下就笑了:“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啊……还得照顾咱们两个人。”她把梳子放下,起身去叠被子,余光看他还在门口玩锁,不免好笑道:“你行了吧,要跟就跟,哪来那么多废话,反正我也不在乎多一份口粮。”
“当真?”十三双目一亮,一蹦就跳起来,“常姐姐果真是好人啊……我现在就去叫萧大哥!”
仗着自身轻功好,连常歌一句回话都来不及听,拔腿往外面跑。到底还是个娃娃啊……
常歌把床头的几件东西放好,这才记起,好像便是三年前,封白羽在伏雪镇上被十几个大内侍卫围剿,最后双手双脚皆被砍下来,就地又施行腰斩。
因得他当初所盗之物,八角灵芝乃是外邦贡品,官家勃然大怒,下令是诛九族,一干人等于汴梁邢台前被火活活烧死……
那时候她人在姑苏,没有见到此景,不过听人说场面凄惨得很。连老人小孩都被绑在柱子上,铁链拴着,动不得,一时又死不了,火烧皮肤,疼得哇哇大叫。行刑之人都头发发麻,不忍去看。
可这孩子说他是封家的子孙,莫非是逃出来的?他那么大能耐么?还是说,这其中有何人相助?亦或者……是他编的幌子?
但从他偷盗的身手和轻功来看,却也符合封家世代做贼的风格……
无论如何,虽在这之前是被他偷了银子,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这一事应当不是假的。左右她运气好,一口气就叫她碰上两个浪子……实在不行,收了便收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笑出来。
索性时候还早,十三一直没有回来,常歌等得不耐,便先在桌前坐了,倒茶来喝。一杯茶尚未过半,就闻得有人气喘吁吁的奔来,她视线瞟过去,十三扶着门,满头大汗。
“常……常姐姐,不……不得了了。”
“慢慢说。”常歌把杯子搁下,过去搀他。
“哎哟,这事慢不得!”十三拽了她袖子就拖着朝外走,“萧大哥给人打了,伤得厉害,流了很多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摸一把……非墨同学好可怜的感觉。十三从上一部刁牙签一直刁到这一部……= =囧囧的。*最近我倦倦的……我倦倦的……我倦倦的还在更文……乃们不要抛弃偶啊……囧囧囧
☆、此仇不报【二】
下楼的时候,她不慎绊了一跤,脑中尚未反应过来,不禁就是奇怪:“被人打伤了?好好的,干什么会被人打?”
“这我哪知道啊!”十三又是急又是慌,只匆匆道,“来的是一大群穿藏青衫子的,带头的还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一见了面就说什么……什么‘就是这小子’,然后就开打了。”
“青色衫子?”常歌顿然恍悟,心头一沉。没准儿就是上回在面摊吃面的那四个,到不知他们这样记仇记恨,当真转回来报复了。
她随着十三一边奔下楼,一边又奇怪问道:“人很多么?他就不知道还手呢,让人揍?”
“废话!”十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看看是谁给人家绑俩石头的?就是能还手也比别人慢许多啊!”
常歌方想起她说是要等三日才让他卸下腿上重物的,今日本就该是第三日,因得太早,还来不及去找他,哪里又会料到出这样的事。
她心头着急,虽知晓非墨功夫并不弱,可饶得是如此,有那么两个东西碍着,定然手脚难以发挥出来。从那四个人的出手说话来看不像是会讲道理的,倘使他出了什么事该怎生是好?
步出客栈,十三拉着她朝钻进一条巷子,左拐右拐,穿出巷口,还没走几步便看得对面稀稀拉拉围着些人,旁的路上亦有看热闹的想要凑过来。常歌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几个,定睛看时,地上一滩的血触目惊心。
她瞬间愣住,目光再往前移,带血的石块已然被砸成了两半,街中央横躺着一个人,一声未吭,似乎是不省人事。
十三看出这衣服来,顾不得去拽常歌,拨开面前的人就冲了上去。
“萧大哥!”他费劲的扳过非墨脸来,就瞧得他嘴角淌血,身上好几处都是剑伤,小腿扭曲得不成模样。
常歌抿了抿唇,皱着眉挥开他:“你让开,别碰着他的脚。”
“哦、哦。”十三虽是担心也不得不识相的闪开来。
她轻轻伸手在他小腿处摁了几下,幸而还好,只是脱了臼没有被打折。常歌咬咬牙,“喀嚓”两下替他接好骨,感觉到他浑身轻颤了一下,双目微微睁开了几许,很快又合上去了。
此刻正是辰时近巳时,街上行人愈发多起来。其中有两个围观地偷偷叹笑道:
“还以为这小子是何来头,敢同玄溟那帮人作对……如今,不过就有个丫头来帮他收尸,自不量力,也无怪乎死那么惨。”
常歌手上骤然收紧,回头狠瞪了那二人一眼,骂道:
“混账!他还没死呢!”
倒是没想到她会听见,那两人吃了一惊,赶紧嘀嘀咕咕地退出圈子走了。
“哼,狗眼看人低。”常歌低低道了一声,飞快解开非墨脚上的绳索,继而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单臂搭在自己肩上,慢慢扶起他。
“小心点啊。”十三看得心惊胆战,忙帮她摁着非墨的腰。
见他们几人已然往客栈方向行去,后面瞧热闹的也自觉没趣,在原地议论了一回方才散了。
这一路算不上远,但非墨好歹是个男子,这般背着还得谨慎着他的伤,实在是把常歌累得够呛,好容易将他扶进屋中,桌上的茶却又是冷的。她不悦地跑出门,嚷嚷道:
“小二!热茶,热水,赶快!”
说完就又走回屋里。
十三年纪尚小,也看不出这伤是重是轻,只得在一旁干站着。
歇了一口气,常歌拿过他手腕,两指轻扣在脉门上,静静听了一会儿。脉象来看他还受了些内伤,不过并不太重,至于别的倒是皮肉伤多一些。如此,那些人当真是来用他出气的,却又没下狠手要杀他。
狗仗人势!亏还是大门大派,这种小人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常歌咬了咬下唇,一拳捶在床边,整个木床随之便是一震,十三的身子也跟着那木床抖了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常……常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
常歌淡淡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回身往包袱里取了一个小包,打开就见得里面一排排明晃晃的金针。
“哇,常姐姐,你还会施针?”十三两眼极尖,还不等她做些什么来,立马咋咋呼呼地跳到她跟前张望。对此常歌也懒得理会,面色严肃地伸手托起非墨的背脊,抬手点了他腰上几处穴,继而掏出一枚金针。
“你帮我扶好他。”
“哦。”十三依言走过去。
见他两手已把非墨固定住,常歌这才将针尖于焰火上晃了一晃,三指捏着针柄,左手利索地褪了他衣襟,拇指食指把他肩上皮肤撑开,慢慢推针进去。
约摸又刺了两针,听得十三忽喜道:“醒了醒了。”
常歌闻言眉头稍稍松了些,偏头过去看他,试探性地轻声问道:“怎么样?”
不甚明朗的光线照着,他嘴角的血痕已经干了,唇上却裂了些缝,大约失血过多,脸色略有苍白。
非墨倦倦地抬起眼皮,望着她,然后有气无力说道:
“很疼……”
“我知道疼。”常歌柔声宽慰他,“他们下手重,我在给你治内伤,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呢,一会儿我拿些止疼药给你,你吃了就不会这么疼了。”
“唔……”他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看着眼神有些朦胧,过了许久才又补充道,“小伍,我是说你扎的针很疼……”
“……”感觉她手上徒然加重了气力,后者明显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句话不敢再多说。
*
吃过了药,浑身的痛感果然消除不少。
几声叩门声后,小二烧了热水端了盆来放在桌上,常歌取了巾帕,在铜盆中浸湿拧干,随后坐回床边,看他那那么躺着不由摇头:
“起来,你这伤口再不擦药可会化脓的。”
“哦……”
非墨撑着床半坐起身,见她把药膏抹在帕子上,便理所当然地伸手去解衣衫。
常歌看得一愣,忙拦住他:“啊,等一下!”
“怎么?”他微有不解。
“什么……怎么……”常歌往后退了一步,“我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哪有你这样的……”
“啊?”
常歌跺了跺脚,看着他本想气却又气不起来,只得用手戳了一下他额头:“你别只顾着‘啊’行不行啊?”
十三靠着墙捂着肚子憋笑:“常姐姐,你别为难他了……这么深奥的话,萧大哥怎么可能懂?”
“废话!”常歌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白了他一眼,“你替他擦,我先出去,一会儿你来叫我便是。”
“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呀……”话里虽委屈万分,可语气百转千回,十三挑着眉望她离开,倒觉得这两个人甚是有趣,掂了掂手里这方巾帕,他面上含笑,一步步走到非墨床沿,坐下。
非墨瞧他这笑容,一半是邪一半是阴,心头蓦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床里边挪了挪。
十三将他这般动作看在眼里,嘴上却仍道:“萧大哥,我来帮你擦药啊……”
“别——”非墨惊愣之下,伸手拦住他,有些尴尬地自他手里夺过巾帕,慢慢道,“我自己来就好。”
“啊呀呀……这话方才怎么不对常姐姐说来呢?”十三兴致大好,往他跟前也移了几步,眉毛扬了扬,瞪大眼睛凑上去对着他瞅,随后发表结论:“我说你如何会不知道男女有别?感情都是装的呀……你装傻骗人家姑娘!?”
“胡说八道。”非墨沉下声来,皱眉看他,“这个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难道我像是那样会占人便宜的人吗?”
“那你适才……怎么说?”
他微微一愣,犹豫了半晌,才挠挠头道:“我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十三瘪了瘪嘴,颇为鄙夷地看他:“看来还是蠢呐……”
“……”
“啊啊啊……我不是要不尊敬长辈的意思,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道歉,我道歉还不成么……”
*
晚间下了场小雨,气候越发冷起来,北方毕竟不如南方,冬天总是来得太快。
客栈小院子里种了许些芭蕉,入秋,叶片边缘缀了深黄的颜色,但中间仍是翠绿的。雨打芭蕉,就这么隔窗看过去,确是别有番风味。
常歌趴在桌子上,偏头静静盯着外面的酒楼,笼了一层薄纱的楼头透着淡淡的灯笼烛光,瞧得很是诡异可怖。都说江南烟雨,江南的风景当真有这么好吗?她倒是从来没去过,因想着若是这回得了空闲,一定要去看一看才好。
江南一带离蜀中很近,五师父的桃花山涧就在蜀中的,到时候也可以去落脚。
说到江南,她好像还对非墨撒了一个谎。按理说,他要找的石青住的地方应是在北方的苍木居,她现在却带着他一路南下……可是没办法,爹爹如今肯定还在汴梁没有走,倘若和他去苍木居,爹爹必然会知道的。
哎……
到底这个谎还能骗多久呢。
万一被他知道了,会不会翻脸?似乎不太可能吧……
想起他平日里的行为,常歌倒觉得离揭发那一日还很遥远。
好歹她也教了他轻功以示补偿,他自己学不学得会可是他自己的事,横竖她可是仁至义尽了。
说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更不会给人耻笑。二来……这一路上他的开销都报在她账上的,她该心安理得才是。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雨声渐渐地停了下来,空气清晰干净,沁人心脾。常歌靠着臂弯浅眠,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她皱着眉抬头四望——屋里的蜡烛熄了,看不见别的什么。
她倾身往窗外看去,楼下的院子里竟有一道火光闪烁。心中正奇怪,待得仔细瞧了,方发现火光旁边站着的人居然是萧非墨。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出来烧什么东西?
常歌即便是满腹狐疑,脚却不自觉往楼下走。迎面而来的夜风吹到她骨子里,脸颊旁还打了几片黑乎乎的碎屑,她本想取下到手里来瞧,可惜散得太快。
槐树下一块干地上面,非墨孤身跪着,身前燃着一堆纸钱,一碗稀粥,一盘馒头,三炷香稳稳插在石缝间。
火焰映在他眸子里,跳跃明灭,白烟连同灰黑的纸屑都因为雨后的风纷乱飞起来。
常歌看他望着那堆火出神发呆的模样,寻思着自己还是莫要去打扰他为好,便转了方向举步就将回去,不想非墨像是刚发现她一般,突然叫住她。
“小伍?”
常歌回过头,那面的非墨已经站了起来,正侧身盯着她。
看来是没法当做没看见了,常歌搓着肩膀走过去,浅浅笑问道:“在祭拜你师父啊?”
“嗯。”他点了点头,视线再次落回在火焰上,轻轻说道,“今天是师父的忌日。他原说每年只要有三炷香才好,可我想在下面没了银子花,岂不是同我一样要睡大街么……最后还是买了纸钱来烧。”
“你还怕他饿着,所以又添了粥和馒头?”常歌拈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笑着补充。
“嗯……”非墨老老实实地点头。
“你师父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心里肯定欢喜得很,早便投胎去了。”常歌走到他跟前,想了想,道,“我听我几位师父说,只有对人世尚存牵挂不愿转世的魂魄才会在鬼城里徘徊。你师父要是转了世,你烧了纸钱给他他也用不了了。”
“是吗?”这些话他也是头一遭听说,从前并不晓得地下面的事情会有这么复杂,非墨犯难道,“那我烧的钱会被谁用了?”
“当然鬼差啰……没准儿看你给他们烧得多,还会晚些时候来取你性命呢。”后面这句话完全是开玩笑来说的,常歌也没想他会当真。
“有人用就好。”岂料他反而傻傻笑起来,“不然我这些钱可就浪费了……再说,万一师父还没走呢?”
常歌郁闷地眄视他,“算了,逗你一点都不好玩……”她说罢,自觉没趣的俯□,用袖子扫了扫石阶上的灰,作势便要坐下。
“诶,等等。”
半途非墨就拉住她。
“怎么?”她奇怪。
“夜里石阶上很凉的。”非墨说得严肃且已然将外衫褪了下来,折叠好铺在上面,转头朝她笑道,“若坐出病来可不好,这样就成了……”
常歌看了一眼他摆好的衣服,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后笑着摇头:“我不坐这个,麻烦不麻烦啊。”
“没关系。”他倒是笑得干脆,自己先往石阶上坐了,“我不冷的,不麻烦。”
“……”有时候真是有些受不得他这样的笑,看着又简单又干净,一丝杂质都没有,纯的让她很生不适应。常歌没奈何地耸了耸肩,弯腰把他的衣服拾起来,收在怀里,仍旧那么坐下,嗟叹了口气。
“你也不笨,明知道会挨打,就早些把石头取了赶紧跑啊!”
非墨一瞬不解,然后想起她这是说的白日里的事情,不过只抿唇笑了一下,看似不很在意。
“他们来得快,我没时间……”
常歌垂下眼睑,秀眉轻轻蹙了一下,沉默片刻后颔了颔首,赞同道:“是……你说的不错。到底是我不好,不该绑着你,人也是我惹来的,最后还连累你。”
“没关系,不要紧的!”他飞快地摇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真的。”
“无论如何,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常歌咬牙切齿地握了握拳头,砸在腿上,“我常歌的朋友,岂是任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