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他抱了一拳,抬眼看向旁边的那人,眸中流露出些许狐疑之色,“这位……”
“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桑鬼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只放下茶杯,淡淡道,“小伍也在,那就更好。”
“……怎么?”常歌指了指自己,越发不明,“师父有何指教?”按常理来说,桑鬼的脾气素来不好,今日怎会如此客客气气的,还说是商量要事,想这其中定有古怪。

回忆起早间那人曾对他说过的莫名其妙之话,非墨略有迟疑地看着他,许久才对着桑鬼道:
“师叔有事请讲。”

“我长话短说,只问你一句,若你爹还能活过来,你可会去救他?”

这句话果然与那人所说相似,非墨怔忡间转头仍去看那人,一时心中复杂难言,薄唇微启,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常歌不甚相信地看了看他们二人,秀眉轻颦,抢先问道:“起死回生这种事情会不会太过玄乎?师父你几时也信这种鬼怪之词了?”
“你少插嘴。”桑鬼看也不看她就厉声呵斥,“若是不愿帮忙,只管滚出去。”
“……”常歌撅着嘴腹诽了他几句,不动声色地退到非墨背后躲着。
“我记得,这位大伯应当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非墨踏前一步,自自然然地把常歌护在身后,对着那人又是拱手施礼,“不知怎么称呼?”

“他姓干,名长久。也算是你爹的故友。”桑鬼漫不经心地替他回答道。

就见那干长九点了点头,凝视他好一会儿,方用着冷冷的语调说道:“你是他的儿子,白日里我也已对你说过此话。若能救你爹,是不是什么事情你都愿意去做?”
非墨嘴角微抽,踯躅了半晌,问他:“前辈的意思是……能让我爹活过来?”
“你先回答我,愿意不愿意。”
他们二人一直强调这几句话,常歌不禁心中不安起来,刚想提醒他别忙答应下来,岂料非墨已然重重点头,毅然决然道:“好。”
听他如此承诺,干长九脸上难得挤出笑容来,伸手往他胳膊上一打,笑道:“不愧是他儿子,我没有看错人。”

常歌急忙又拉他回来,自己上前问桑鬼:“师父,到底是什么方法需得你们如此慎重的说话?能否先告知于我们,好让我和非墨心里也有底。”
“哼,想知道?”桑鬼缓缓眯起眼睛来,似笑非笑,瞳中倒是杀气凛凛,“这小子到底是你心上人,就看你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常歌坦然笑道:“师父也说了他是我心上人,那我岂能有不站在你们这边的道理呢?”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我管你是谁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语气徒然加重,手上微一用力,握在掌间的酒杯顿然化成粉末,分明是对非墨说的。

常歌担心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却见非墨一脸正经地瞧着干长九,半分动摇也无,她不免有些失落。

“长九,你来给他们解释。”

“好。”干长九略一颔首,行至非墨跟前,望着他的双眼,沉默一会儿。
“前朝有位道士曾经留下一本古书,书上某一页有记载这返生之术。相传这术法名叫‘逆天术’,需找齐五件东西,要两个内力修为达到五十年的男子,于五月初五端无之时在灵山白云台处展开此阵,方能使人复活。”
“五件东西?”常歌警惕性地看着他,问,“是哪五件东西?”
“活死人,沉渊太极剑,百狼胆,千人血,以及一副完整的白骨。”
桑鬼一面观察他神情的变化,一面微翘起嘴角,冷言道:“你只需找到白骨和活死人,别的东西我会安排好。”
“千人血?”非墨眸中闪动,不可置信地问他,“……是要一千个人的血吗?”
“正是。”桑鬼坦荡荡地回答他,饶有趣味地看他纠结,“怎么?想反悔了?”

“不是……只是……”他咬着下唇,求助般地看向常歌,后者白了他一眼,赌气似的别过头。

“哼,你怕什么。”桑鬼没好气地哼道,“我知道你这小子是个老好人,又不是叫你杀人。实话告诉你,你爹生前也杀不过不少生灵,别以为他就是个大慈大悲之人。”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干长九嗟叹一声,一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沉,“干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让你爹活过来,也算是了了我等的心愿。再者,难道你不想看见你父亲么?不想知道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性格,不想同他说话么?”

想……他当然想,但是……

“这一切若要用旁人的性命来交换,未免也太……”他话还没说完,桑鬼就一身冷笑打断。

“要我说几次?是我杀人,又不是你,你在这里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我告诉你,你若是反悔,我现在就杀了你。”
非墨还欲解释,常歌一看桑鬼那脸色,连忙拽了他到一边,赶紧应道:“成成成,师父说什么都成。”
“哼。”桑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常歌陪笑着思量道:“这……这沉渊太极剑好像是在那玄溟鬼域的长老手上的吧?这活死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正是。”干长九点头道,“你们先去找那一副白骨,至于这活死人,我之后再详细告诉。
“记住白骨定要是完整无缺的,便是那尚未腐烂的尸体也不行。”

“好。”常歌记下来,“我们明白。”

天色已晚,几人又再商量了些七零八落的细节,听得那滴漏声越发变小,想来是入了三更天。
“时候不早了。”桑鬼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淡淡道,“你们早些休息,可别忘了我所说的话。”
“是,师父慢些走。”
恭恭敬敬地目送桑鬼和干长九走远,常歌这才松了口气,直直往非墨床榻上一倒,叹道:
“总算是送走这两尊大神了。”

“小伍。”非墨焦急地唤她,一时有些无从开口,“师叔他当真要去杀人么?这该怎么办?”
“哼,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谁叫你嘴快,该!”常歌不客气地拉着他床上被衾往头上一罩,侧过身小憩。
“……你先别慌着睡。”非墨拉她起来,满眼的无助,“方才的确是怪我太心急,欠考虑,可那也是因为……我实在是非常想见爹爹一面。”
“我自然知道。”常歌掀开被子来,摇了摇头,“但你答应了五师父,眼下想推拒也是不可能。”
“……其实,我倒是不想拒绝。”他犯愁地抓着头,愁眉苦脸,“可一想到会因为这个伤害到别人,我心里又难受得紧。”

“担心这个作甚?”常歌坐起身来,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拂过,笑道:“师父不是说过么,又不是你杀人,你怕什么?”
非墨不以为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同当初不笑大师的行为有何分别?”
“你傻呢?”常歌好玩似的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扯了扯,“那不是说要千人血么?割个口子留几滴血,或是割一下手臂流一碗血也能凑上啊,你那么死脑筋作甚么,非得杀人才好玩?师父可不是杀人如麻的人。”
“可他不是说……”
“那是逗你玩的。”常歌抿着嘴唇,得瑟地继续捏,“五师父就是喜欢这样,说的话做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断,你尽管放心便好。”

“唔……小伍,别闹。”他总算觉得疼起来,伸把她手拿下来,捂着脸揉了揉。

“我困死了。”常歌没再弄他的脸,倦倦的打了个呵欠,倒头就往他床上睡,“房间太远了,我不回去了,今天在你这里睡好不好?”
“……”非墨无可奈何地摇头,“这怎么可以?”
“怎么又不可以了?”常歌索性几下子除了鞋袜和外衫,往他被子里缩,只露了个头出来,“不如你去我房里睡吧?”
非墨皱了皱眉,“你房间好远……”
“那随便你,反正我不想走了。”她坚持耍赖到底,翻身背过去,“不然你要一块儿睡也成啊。”

“……”他听罢,脸上没由来的一红,忙又是连连摇头,“胡说八道……”

常歌没再理他,没过多久四周就安静下来,非墨唤了她几声,见她并无反应,心道:也许是睡着了。
对于死人复活一事,他到底觉得蹊跷,可又不得不说自己是很想亲眼见一见父亲的。许久之前便就有这样的想法,倘若真能实现,即便要他减寿几十年也心甘情愿。
但凡有得便必有失去之物,他们所举如书上写,乃是“逆天”行事,这样……当真是能行么?为什么总感觉何处不对劲,总感觉哪里奇怪。
已死之人,且又这么多年了,桑鬼为何要在这几日想将其复活?其余的师叔师伯又为什么对爹爹死因的话题那般避讳。
记起酒席间,炎阳真人所说的那句话——
“当初之事,是我几人太过坚持才令你父亲落得那般下场,说来也是我们愧对于他。”

爹爹的死难道也与他们几人有关?
是因为内疚故而桑鬼才想着倾尽所能来弥补?
那又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几人呢?

诸多烦扰的事令他头疼不已,想了半天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决定不再过于纠结了,俗语有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该来的总是会来,现在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如此一想,他方觉心境开阔,抬眸看见常歌还将胳膊露在外,不觉摇头苦笑,上前替她拉好被子,回身又把烛火吹熄,推门出去。

今夜无月,寒风习习。

*

三日后,汴梁郊外,小山坡上。
阳光虽和煦温暖,但这山坡处反而阴气森森,处处透着一股邪佞之意,地面的小草才露出嫩芽,放眼一看尽是翠绿可走近才发现是杂草丛生,并无生气。晴空里几只黑鸦飞过,落在地上,时不时啄了啄地面零碎的兽骨。
这乱葬岗不常有人出没,白骨处处,隐约还能听见野狗的叫声,即便是白天,也足够毛骨悚然的。
“过了前面那棵枯树后,坟堆就相对多一些了。”常歌走得有些累,她擦了擦脖颈间的汗水,停下来歇脚。

“会不会害怕?”非墨忽而这般问来。

“怕,肯定会怕……”常歌抱着胳膊搓了搓,仍觉得周遭好像飘着许多鬼一般,话音里略有颤抖,“可你一个人来,我也不放心。再说,你没学过医,怎知道那白骨是不是完好无缺的?”
“……嗯。”闻言,他莞尔含笑,心中温暖,上前将她手牵着,“不要怕,有我在。”
常歌展开眉来,手指悄悄自他指间穿过,合拢在一起,却是提醒道:“不过乱坟岗里一般好的骨架并不多,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我知道……可是如若去翻别人的坟墓,多有不妥。即便是乱葬岗里的尸身,咱们这样乱来,其实也是极不尊敬的……”非墨歉疚地低头,“……情非得已。”

“我也担心人家夜里会不会找过来。”常歌向他扬了扬手里的篮子,“所以我才买了不少纸钱,多烧一些给他们,算是赔罪,你觉得这法子怎样?”
他点头:“很好。”

“嗯,那便走吧。”

越往前走,周遭的坟堆相对多了些许,地上凌乱的骨头也愈渐增多,空气里味道怪怪的。没过多久,常歌忽然止住步子,皱着眉四处嗅了嗅。
“怎么了?”非墨不禁问。
“……你有没有闻到烟味?”
“烟味?”他闻之也仔细深吸了口气,浓郁的泥土和腐尸的气味里夹杂着另一种气息。
“好像是。”

话刚道完,头顶就飘过不少纸灰,常歌扯着他指了指前面,“在那边,好像有人在烧纸钱。”
那矮松树刚刚抽出绿芽,树下的浓烟随气流缓缓升上来,坟是新立的,周围全是白色的纸钱,火光甚是谣言。
火堆前跪有一人,一身玄色劲装,背脊笔直如松,瞧那侧面,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墓碑左侧斜插了一把玄铁长剑,远远看去似乎反光。

常歌二人走近,方才看清那墓碑上正写有“爱妻柳若君之墓”。
她迟疑了一瞬,终是唤道:“白剑师兄。”

地上的人偏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无悲无喜。
“原来是你们。”
他说着自往火中又仍下一叠纸钱,火舌飞快就将其吞灭,黑烟缭绕。

一别数月,想当初在黑鹰城外相遇时,他曾说会去找红药师父寻求救治她的方法,怎料如今见面竟会看见他们阴阳相隔。虽然那时常歌心中并不怎么对他们有好感,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情。
常歌垂头也俯□跪着拜了一拜,有意无意问道:
“白剑师兄没有去封雪岭找红药师父么?”
他冷笑出声,沉默良久才摇头。
“是我命里有此一劫,躲也躲不过,反倒连累了她。”

不知这几月里他遇上何事,常歌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只安慰他道:
“师兄请节哀。”

非墨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妥,“这里是乱葬荒野之处,你将她安置于此会不会有些……”
“这是她的意思。”白剑淡淡回答。
“生时世人背弃她,死后她也不愿同那些人长眠于一块土地之下。‘乱葬之处,白骨凄零,或是归处’,她是如此说的。”

常歌和非墨对视了一眼,未经历过这样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或许说什么都显得不疼不痒的,索性还是别多言的好。
“师兄保重,我们就先告辞了。”
白剑连头也没回,只扬手示意了一下。

平地里一阵微风乍起,吹了地上那堆黑灰狠狠地摔在他侧脸,墓碑上的字模糊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荒野群山重重,汴城花柳繁荣。寂寂乱葬冢,回望无际苍穹。归终,归终,一场绮丽如空。*我是来表示,非墨君要开始黑化了……汗,感觉写到后面,气氛越来越沉重了……【我知道我是一个人= =接下来会夹杂一点玄幻,希望能见谅~这文真的是武侠吗= =我已经越来越觉得奇怪了……汗汗汗

 


☆、成也萧何【四】

正如常歌所说,乱葬岗虽遍地尸骨,但完好又没受损的着实难寻,两人一路从南找到北,却是一无所获。
时近傍晚,天边一点微蓝,远处的汴梁城里已星星落落有灯光亮起。
常歌在地上生了两堆火,一堆烤着馒头,另一堆则是用来烧纸钱的。到底这地方阴气森森,死人太多,他们两个如此堂而皇之随意翻看人家的尸体已经是大不敬了。
“各位故去的先辈们,小女子是为救人而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海涵。这里烧些钱给你们地下花一花,若有不够的托梦给我,我一定再准备一些来。”说完她仔细琢磨了一回,又觉不妥,忙改口道:“还是算了,不要托梦了……大不了,我每年清明都来给你们烧。多多包涵啊!”她双手合十,往四处一望,对着空气拜了三拜。

转头看见身侧的非墨还在有恃无恐地啃馒头,她一把拽了他过来,皱眉道:“你也来拜啊。”
“哦……”非墨三两口赶紧吃完,认真地跪下也学着她拜了几下。
“天都快黑了,我看我们还是走罢?”常歌瑟缩着搓了搓臂膀,仍怯怯地注视着四周,颤声道:“这地方到处是死尸,白天已经够可怖的了,晚上……说不准真有……”
非墨淡淡一笑,脱了自己外袍披在她身上,“我还想再找一找。你若害怕的话,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又不急于这一时……”常歌摇了摇头,“明日再找也是一样啊,何况我们夜里不归,石青师父他们肯定会起疑的。”

非墨垂下眼睑,犹豫地咬着下唇,“今日若是找不到的话,我……我恐不能安心睡觉。”
常歌瞧他眼里抑郁,手不安的握成拳又放开,又握紧,她心知肚明,不禁取笑道:“我看你是想你爹了吧?”
他闻言,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随即又点头。
常歌无可奈何地耸肩笑道:“罢了,我陪你就是,反正回去也没有事情可做。”
听得她这话,非墨眸中神色瞬间亮起来,嘴角刚刚一弯,手就揽上她腰间,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下巴于她头顶轻轻蹭了几下。
常歌余光瞥见那些白森森的骷髅头,不由脸红道:“……好了好了,别抱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岂料她话语才落,耳边却蓦地传来一声奇怪动响,非墨松开她,警惕地望着旁边。
常歌手一哆嗦,紧张道:“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我去看看。”非墨一面抽出佩剑,一面用手护着她,谨慎往前迈了几步。
这般响声倒不像是寻常人发出来的,常歌顿时头皮发麻,当然不敢自己一人留在原地等他,只胆战心惊地死揪着非墨背后衣裳,小心翼翼跟随。想周围全是坟堆,这会子……该不是有鬼冒出来的吧?
随着月轮升起,眼前视线自是越发不清,冷月如刀,耳中尚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何种东西正迈着步子也在朝他们这处行来。

常歌轻吞了口唾沫,从非墨后面探出一个头来,山丘深处枯木渐多,不少树上贴了些道士的鬼画符,残缺不全,与树干一同破烂不堪,此刻亦迎风飘起。
对面的黑暗里,朦胧出现一团白色之物,仿若鬼火,常歌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抓着非墨的手心开始无端出汗。
渐渐逼近之后,那白色物体方慢慢显出轮廓来,定睛看去,竟是只大白虎兽,它额上有一撮暗色花纹,眼睛向上翘起,嘴里还叼着一长木盒。

非墨见得它模样,先是一愣,而后就停下来。形态虽有较大变化,可依稀认得出它便是之前在苍木居后山池边救过的那只幼虎。
“诶?它……难不成?”常歌打量了片刻,很快辨识出来,抚掌笑道:“果真是了,那日你救它的时候,我记得它头顶的毛就是如此形状。没料才过一个月不到,它都长得这么大了?!”
白虎慢条斯理地行至非墨跟前,放下口中的木盒,又用鼻尖拱了拱,凑到他脚边。
“这是?……”非墨俯身下去,用手摸了摸盒子,却是不解。常歌笑着催促他:“还不打开看看?”
“嗯。”他点点头,手指扣着盒底,将上面的盖子打开。在他做此动作时,白虎已然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去。
四周已经是大黑了,为瞧得更真切些,常歌取来火把点上,将其拿到那木盒上方。
火光猛地照过来,那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干干净净的人类白骨,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沉声道:“这副骸骨是好的……而且……太完整了。”骨头上连半点泥土都未沾,想是被什么人洗过。
“……这骸骨。”非墨讶然不已。

“嗯,兴许是它送你,以报答当日救命之恩?”常歌如是猜测,将那盒盖又盖好,方笑道:“原来是只如此通灵的畜生,没准儿真如你所说,是只神兽也不一定呢。”
“不过从这骨头色泽看来……”她顿了顿,略略沉吟,心有不安,“该不会是它咬死了谁,然后生生将其骨头取出来的吧?”
非墨抬起眼来,神色微乱地盯着她,片刻后也顾不得看这尸体就飞快朝前追了几步。
“虎……虎兄!”
只是那只白虎早已在夜色中失了踪迹,风里也没有听得半点异样声响。非墨喘着气,手扶一旁枯树,往那黑暗里看。

常歌在他身后几丈外停住,低头瞧了瞧怀里的木盒,迟疑又压低了嗓音,问他:
“非墨……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我……”他别开脸,用手摁着眉心,难言出口,“我也……不晓得。”想需寻来的这几样物件,似乎都将伤害到他人之利,要是当真用别人的性命才能换爹爹的性命,这样……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自私。
师父自小教他做人要问心无愧,要慈悲为怀,切记不能因自己会武而轻易伤及人生命。如今他却要为救爹爹而滥杀无辜,如此违反道义,天理不容之事……

“非墨。”常歌看他眼底神伤太重,不由担心,“你别想太多了。人……人也不是你杀的啊。”她勉强挤出笑容,胡诌道:“万一是我看错了呢?也有可能不是刚死之人,我的医术又不如师父的那样好,依我看……”
“小伍!”他忽然提高声音,打断她。
常歌从没看见过他如此表情,愣愣不敢说话。

“……”非墨暗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
“你先回去找师叔复命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常歌凝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头应道:
“……那你自己小心。”

“嗯。”

*

上元节刚过不久,街上喜庆的气氛尚存。道路两旁的各色花灯璀璨明艳,汴河水上映着粼粼光彩,如银河般绚烂绮丽。临河的楼阁之上彩灯高挂,灯火通明,市井之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饶得如此繁华,入眼却似是灰色,瞧得路人脸上自然的笑容,他反而觉得心头添堵,毫无兴趣。非墨漫无目的行在街市之上,偶尔瞥几眼头顶上放飞的孔明灯,终是趣意了了。
他正欲返回山上,不想从旁边的小摊上传来一阵嬉笑,他伫足看去,那面摊前有一家三口人正坐着吃饭。此刻,不远处挑着货物的小贩一路吆喝着走来,听到声音,那男娃娃顿时放下碗筷,跑过去看热闹,手便抓了个拨浪鼓,稀奇地摇个不停。
“小公子可喜欢这玩意儿?”卖东西的小贩见得生意上门,连忙诱他道:“这鼓是咱千里迢迢从江南运过来的,就只这么一个了,错过了就没有了。”

孩童爱不释手,自是回去央求那妇人,“娘,给买一个罢——”
妇人却是不以为意,“家里不是有好些玩耍的东西了么?何需再费钱来买这劳什子。”
孩童满腹委屈,又抱着她胳膊晃了晃,“买嘛买嘛……娘亲。”
“不买!”妇人厉声喝他,“老大不小了,还不学乖?!夫子教你的东西你一样没学会,反而想要鼓?门儿都没有!”
“诶……”眼看孩子将哭,男人站出来好生劝慰道:“不过是个小鼓,值不得几个钱。来,小童,爹给你钱——”

“谢谢爹!”男孩破涕为笑,喜滋滋地捧了鼓回来。妇人看得直摇头,不禁怨他。
“就你会宠儿子!以后养坏了我不管!”
“这算什么。”男人满不在意地抱着孩子朗声笑道,“只要我儿子喜欢,要什么我都给他买。”
……

非墨立在原地沉思了良久,直到那三人离开行远也寸步未动。
幼时他亦艳羡过不少有爹有娘的孩子,每逢大年三十正月十五,皆能见得那一家家欢欢喜喜的坐在屋中用饭,他便曾联想,若是自己也有父母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