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的脸暗沉下来,问道:“可知道是谁?”
差役还在喘气,咽了咽口水道:“不认识,许是外地来的。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裳,年纪约摸十五六岁……哦,对了,头上有支银白色的桂坊制钗子……”

话还未说话,就看见眼前一道蓝影闪过,仅在眨眼之间便跃出了院门。

 

 

 

第27章 【至死·后生】
月明星稀,郊外寂静万分,除了草野上跳来蹦去的昆虫几乎见不着其他生物。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缤纷了整个草地,看上去就像另一个天际。
忽然,从远处疾奔来一匹骏马,重重落下的马蹄踏起了一地的露珠,飞溅的杂草纷纷扬扬而落。这明月皎皎清辉映照之下,可见那马背上的人一身蓝衣,如蔚翻飞其形若云,剑眉深蹙,眸似朗星,只是神色中暗暗透着一丝的焦虑。

——十五六岁。
——紫色衣衫。
——头上银白的朱钗。
名中同是带有“心”字。

四周的蝉鸣聒噪不停,吵吵嚷嚷的叫声愈加增添了展昭心中的烦闷。他握紧了缰绳,狠狠地一鞭抽在马上,马儿吃痛的长吟一声,落蹄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十五六岁的女子有很多;
身着紫色衣衫的也有很多;
头上绾着桂坊制朱钗的更是数不胜数。
展昭艰难地动了动嘴角:她向来听他的话,他既是吩咐过她不能离开客栈,那她定不会擅自行动。
微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只盼着她的人依旧好端端地待在客栈之中,一切皆属他多虑,最好……
如此想来,展昭心中稍宽。长吐一口气,胸口处也似乎没有那般压抑了。

不多时,人已临河边。潮水黑压压的拍着岸上,岸边的芦苇随之迎风而晃。
在不远的一簇芦苇丛里围了几个人,一眼看去有两个是作衙役打扮的,另还有几个皆是附近的村民。未在多想,他策马疾驰过去。

月光惨白的照射在微黄的芦苇上,河岸上果然躺着一个紫衣的少女,想是周围的人因为害怕也不敢靠近,只得在一旁观望,所以她的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紫色的衣衫已近湿透,随着浪头的一个一个的打来,竟有被冲走的趋向。
乌黑的湿发散在水中,少许贴在同样苍白的脸颊上,银白色的朱钗已然松落。而她的脸,却是展昭再也熟悉不过的!

小西!

他倏地勒住了马,马尚未停稳便翻身而下。却见那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后忽的上前,一人分别拽住莫愁的一只胳膊,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拖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住手!”几乎是同时,展昭几步上前沉声喝道。

两个差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住了,惊愣之下急忙放开手。
那其中一个瞅见展昭脸色阴沉,黑烁星眸之中隐有怒意,忙规矩地立在一旁朝他解释道:
“展大人,这具女尸是方才几个过路的老农发现的,看样子是溺水而死,被浪头冲打到河岸上来的。小人见她在水里泡得太久,怕尸身腐坏,这才将她拖出水中来。”衙役只道是展昭因他乱动尸首有所不满,却不知这其中别有他意。

展昭并不理会他,眉头紧锁低俯下身。半蹲在莫愁身边,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没有一丝动静!

停在莫愁唇上的食指徒然僵硬地抖了抖。
展昭偏头凝视着她,唇悠悠地动了动,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竟真的是她……竟真的是她!?
千言万语这在一瞬皆哽在喉中,连他自己都不知该表达些什么了。

展昭紧抿着唇,抬手轻轻地将她扶坐起来。莫愁的头便有些不稳地往他肩上靠,两片薄唇紧紧闭着尚微微泛紫。

——展大哥,问你个事儿。
——可觉得我是长大了?
——我以后都住在这儿了。
——所以展大哥,你以后可得多多照顾照顾我啊。
——展大哥,我也跟着去查案子好不好?

那素日里嘻嘻笑笑不着边际的话语,他竟今生都再也听不见了吗?
这怎会……

去的人,怎会真的是她……

胸口没由来的一阵绞痛,一时仿佛乱箭攒心一般,让他如何用内力压制都成了徒劳。展昭闭了眼,轻叹一声,不自觉地将莫愁在怀中搂得更紧了些。她冰冷的身子散发着微量的温度,透过衣衫一点一点渗在他身上。

小西,你放心。这个仇展大哥定帮你报了。
我定,让他……十倍奉还!

狠狠拽紧的拳头,在关节之处因为用力而泛出不健康的白色。展昭垂下目来,手触碰到莫愁的手,只觉得冰凉刺骨,不忍她死后这般寒冷,心中愈加难受。借着月光,他缓缓扣上她的手腕。
忽的,展昭的脸色微变,他将莫愁的身子直起来,连点了几处穴道。眉头微蹙,暗自运气。

一旁的差役看着纳闷。这展大人方才的举动已经有够怪异了,怎的现在还……
便好心地出言提醒道:“展大人,这位姑娘已经死了……不如还是早些带回去让公孙先生验一验吧。”
不料展昭凛眉看了他一眼,一双星目却如同含千年冰霜,寒气迫人。那差役打了个哆嗦,脚下不禁往后一退,急忙住了嘴,冷汗由额头滑下。
见展昭回转过头,他才暗自拍了拍胸口顺气,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展昭,却又见他依旧是那个素来温文尔雅的南侠,心头不解之意剧增。

展昭扳过莫愁的身子,将她背脊面对着他,继而运气于手,在她后背处一推。
只听见莫愁“哗”一声吐出一口河水来,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展昭忙轻柔地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四周的人皆大惊不已,完全料不到这本已死的姑娘居然死而复生!那差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手指着莫愁支支吾吾好久才结巴出句话来:
“她……她……她没死啊?”

听到这如此刺耳的人声,莫愁皱了皱眉头,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展昭俊朗的面容。虽然身子虚弱却不禁笑道:“展大哥……”
“我就知道是你……”
展昭看着她,心中好似有一块巨石落地,柔声安慰道:
“你别说话。“
“展大哥……”莫愁仍固执地揪着他的衣衫,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我好冷……”下一秒便再没了声音。

展昭一惊,忙抓住她的手腕一探——好在还有脉搏。
因念及她在水中泡得太久气息微弱,若不加医治再吹了冷风只怕有性命之忧。沉吟半晌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一差役见状,立马把展昭的马匹牵来。
他略一思量,摇头道:“不行,她身子还太弱,禁不起这般颠簸。”
那差役忙道:“小人去叫辆马车来!”

刚说完,另一个随即就狠拍了一下他的头,低声暗骂道:“蠢材!这时候哪里来的马车!”
“哦……是是是,那不如我去叫辆牛车来?”
“牛车岂不是比骑马更颠簸!?”另一个几乎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哦……是是是……那……”这一个也想不出法子来了,只好结巴着干瞪眼。
展昭剑眉微拧,四下看了看,方道:“不必了,路程不远,我带着她步行回去。你二人在此处将这几个村民的见闻记下来,回府再交给我。”
“是是是!”两差役连连点头应下,见着展昭矫健的身影迅速隐没在夜色中,二人却还呆呆立在原地,一脸的仰慕。

“展大人的轻功,果真是出神入化啊……”

*

是夜,开封府前厅。

“大人,大人!展大人回来了!”
包拯闻声放下手中的笔,与公孙策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准备出门,却见得展昭从院外疾步走来,但只着深衣。他怀中尚抱着一个人,恍然看去这人似乎还有些面熟,身上正披着展昭素蓝色外衫,不过此时早已人事不省。

“公孙先生,你替她看一看,她烧得厉害。”
君子逸早便赶了过来,一见他怀中的人竟真是莫愁时也不由吃了一惊。
“她,她这是怎么了?”
展昭小心地将莫愁放在椅子上,手覆在她的额上,触手便是滚烫。
他皱了皱眉:“溺了水。”
“溺水?!”
公孙策听罢撮着胡须伸手把脉。抬头细察莫愁的脸色,见她面色通红,身上却不住的打着冷战,连忙急声道:“把她这身湿衣裳换下来,再煮些姜汤。”

一语既出,四周人鸦雀无声,都犯了难。开封府内又没有女眷,如何替她换衣服……
却听得王朝急声道:“内子许还未睡,等等我去叫她来!”说完就快步出了门。
公孙策点点头,随即道:“展护卫,你且将她带到客房去,我去药房取些东西,一会儿便来。”
展昭应着,轻轻抱起莫愁转身欲走,突然背后有人唤道:
“慢着!”

包拯立在屋中,负手盯着莫愁,表情严肃异常,额上的新月随着眉头微微皱起。他沉声道:“展护卫,看看她左臂上可有无刺青?”
展昭微怔,迟疑片刻虽知晓有些不妥,还是撩开了莫愁的衣襟。
只见她的左臂上赫然一朵妖艳的桃花,鲜红欲滴宛如活物,在烛光之下异常显眼。

*

日近正午,饭后天气炎热异常,只有屋中倒还凉爽一些。
展昭站在杨木门前,不远处的木栏上摆着一盆十八学士,伞状的花序纤弱的花瓣上破裂为白色。
他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那门就从里“吱呀”一声开了,王嫂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正巧撞见他。忙笑道:“展大人是来瞧这丫头的吗?”
展昭犹豫了一下方点点头:“她可还好?”从昨夜一直睡到现在,公孙先生虽来看过了却也不知她是否有好转。
王嫂回身将门掩上,道:“时好时坏,不过喝了公孙先生的药应当是没事的。就是迷迷糊糊,不太清醒,方才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下了。”

展昭脸色微有好转,宽慰地笑道:“这便好。”
王嫂忽的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展昭,口中带着许些无奈。
“这丫头也挺不容易的,我见她睡着一直在唤她亲人的名字,那眼泪淌得……半张枕头都湿浸了……啧,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个依靠的人。”
展昭听罢,心中也隐隐一沉。
王嫂摇了摇头:“起先替她换衣裳时都被她满身的伤痕吓了一跳。”
“伤痕?”展昭愕然,脑中只有一个念想,脱口而出,“是被凶手所伤?”

“哦,不是。”王嫂回忆了一番,答道,“都是些旧伤,只有些痕迹罢了。”
展昭这才放下心来,垂下眼帘剑眉微凝却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嫂看了看时辰,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里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大嫂慢走。”

王嫂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来,扭头对展昭笑道:
“倒是忘了,那丫头梦里也在唤展大人的名字呢。”
展昭一愣,半晌竟僵在原地,连王嫂走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根微微有些灼热,手缓缓抬起,停在半空良久才将门推开。

淡淡的日光透过纱窗落在桌上,几道斑驳的树影摇摇曳曳覆在床沿。
床榻上,一人鼻息浅浅,弯弯的秀眉颦起,许是在梦里梦到了某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一张嘴还是如往日般倔强的撇起,难道……在梦中还在跟人家吵架么?
展昭看着,唇角不由泛起笑意。她也只有睡着了,模样才乖巧些。
走到床边坐下,因见她额上漫着细细的汗珠。便将铜盆中的巾帕拧起,小心地替她擦拭起来。

莫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总觉得睡得不踏实。翻手就将薄被掀开来,上半身才感到凉快些。展昭暗暗叹了口气,把她的手再放回被中,拉上被子掩好。
这大热天的着实闷人,莫愁再度掀开被来,嘴中不停的叨念着:
“热……热……”
展昭只好轻声安慰道:“小西,盖好。捂出汗来就好了。”复耐心地再帮她把被子掩实。
奇的是,莫愁却也再没闹腾。虽然眉头皱得很紧,看样子是忍得很辛苦。

展昭抬头抚了抚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度,想来这病并没好全。
又念起方才王大嫂说的话,公孙先生一早就去了医馆。现下不知她身上到底还有哪些地方受了伤,心中莫名地担忧不已。

莫愁睡得并不好,动了动手,忽的紧紧拽住被衾。
“展大哥……”
展昭身形一顿,讶然地看着莫愁。
王大嫂的话当真无错,她……竟真的有在唤他?
一时间耳根才褪下的红色又渐渐漫上来。展昭深深地盯着莫愁的脸,眼神愈来愈复杂。

只听得莫愁接着道:
“我饿了……”

*

莫愁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嘴中干渴难耐,才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喜道:“展大哥!”
展昭浅笑着点点头:“醒了?”
莫愁皱了皱眉,声音却哑的厉害,发出声儿来好似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鸭:“我好渴。”
“你等等。”
展昭随即转身在桌上倒了一小杯茶水,俯身递给她,莫愁接过来,咕噜咕噜一口喝完,咂咂嘴巴把杯子还给他。
“还要。”

“不行。”展昭伸手轻按她的额头。烧仿佛是退了些。
“你病未好,别喝太急。”
“……”莫愁实在是渴得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就再一杯?”
展昭无奈,只好再倒了一杯给她。莫愁喜滋滋地小口小口抿起来,好像这世间就剩最后一杯水一样。
即使头还晕晕的,莫愁却不忘问道:“对了,我带来给你的东西,你有吃吗?”
展昭微怔,回想一番无果,只能老实道:“你有带过东西给我么?”

“……”莫愁呆了呆,好生想了一下,忽的气恼道:“定是君逸那厮偷吃了!”
展昭摇了摇头:“到底是什么?”
莫愁懊恼地垂下脑袋:“……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解暑的吃食。”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展昭颦了颦眉,沉声道:“就为了这个,你便擅自离开客栈?”
莫愁歪头看着他,不以为然:“我很快就回去了啊!”
“那你怎会……”
展昭本欲再问,但见她脸色苍白显然身体还虚,也不好多训斥她,只得叹气作罢。
“罢了,你好生歇息,晚些时候我再来。”

“等等——”莫愁忙拽住他的衣袖死不放开,一张脸纠结委屈地看着他,“展大哥,别走好不好,我怕……”

 

 


第28章 【初愈·商议】
展昭无奈,只好依言坐下。莫愁这才放了心,乖乖巧巧地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
耳边清脆的鸟音萦绕不绝。相月的午后总是这般宁静,太阳倦倦地挂在空中,窗外的形形色色的植物被烤得发卷。
莫愁隐忍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睛,亮晶晶地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昭看,眼中丝毫看不出倦意。

“怎么了?”展昭不由问道。
莫愁打了个呵欠,挣扎着坐起来,闷闷道:“我睡不着。”展昭起身来扶她,将枕头在她背后垫好,莫愁便靠在枕上。
她挠挠耳根,言语间倒带着点疑惑:“而且,你坐在我对面……我总觉怪怪的,浑身不舒服。”

展昭只觉得好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站起身来:“就说了该走的。你烧还没有退,多睡些觉比较好。”
“不行——”莫愁慌忙拉住他,满脸是惊恐,展昭甚至能感觉到拽着他胳膊的,她的手竟也在不住的发抖。

莫愁哭丧着脸,咬咬牙:“我害怕……”
展昭暗叹口气,伸手揉揉她的发髻:“大白天的,有什么可怕?”
“不,你不明白……”莫愁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极力克制自己别去想,可那毕竟看见了,怎么都觉得怕。”
莫愁顿了顿,忽然觉得奇怪,仰头问他:“展大哥,你怎都不问我呢?”
展昭摇了摇头:“你病未好,公孙先生说你身子弱,受不得刺激。你若不想说,我亦不会问。”
“我身子弱?”莫愁十分不解地低头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很强壮。
“我看起来很弱吗?”

正在谈话间,门却给人推了开来,莫愁和展昭同时看向门口。只见君子逸一手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
莫愁歪头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君逸!”
君子逸几步走了进来,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碗中的药缓缓震荡着,黑咕隆咚不见底。
“王嫂有事出去了,叫我带药给你。”
莫愁“哦”了一声,端起药来便往嘴里送。才刚喝了一口,就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

涩涩的苦味停留在舌根,这感觉几乎让她很想干呕。对于喝惯了西药的人来说,中药简直难以想象!
莫愁的表情很是纠结,眉头拧得像个铁疙瘩,一闭眼快速将药灌了下去。

苦。
满口皆是散不尽的苦意。

却听得有人冷冷道:
“张嘴。”
莫愁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一个冰凉的物体滑入口中,瞬间,甜甜的感觉溢了开来。
她喜笑颜开:“蜜饯!”
君子逸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她,难得的沉默。

莫愁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蜜饯,眼光在旁边的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尔后咽下食物,手狠狠地抓了抓被子。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
“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鬼了。”

*

出事的那一日,也就是前天。天气到下午便凉爽起来,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莫愁从开封府出来之后,便径直回了客栈。由于也是知道这个案子的严重性,她从未时一直到晚上戌时都待在客栈,哪里都没有去过。
后来因为觉得头有些晕,所以早早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到隔壁有类似敲碗的声音,但困得厉害也没多想,翻身继续睡。
许是到了下半夜,四周冷得出奇,莫愁是被冷醒的。当她睁开眼时,模模糊糊感觉到她所处的位置并非客栈,而是一个冰窖一样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狭小,灯光也很昏暗,但她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男子。
他的头部密密麻麻爬着蛆虫,有的甚至从眼睛和嘴巴里转出来,看上去恶心恐怖。他的眼眶张得极大,脖子上是一道深深地血痕,好像整颗头颅都已经被人割了下来。特别是嘴巴,被人用竹签硬生生扯出一个笑的弧度,竹签四周翻烂的腐肉以及此人似笑非笑的脸,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个人裸着的上半身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桃花刺青。

接着她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再然后,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之中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浮浮沉沉,吞了好多水。不过好在自己是会水的,便拼着命地拨开水往岸边游——尽管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天夜里的风很大,浪头很高,她根本是徒劳无获,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了意识。
再后来,醒来第一眼就躺在了河岸边,眼中看见的便是展昭。

听到此处,展昭的眉头愈皱愈紧: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见凶手的模样?”
莫愁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君子逸靠着桦木柜,沉声道:“头昏昏沉沉的……你可能是中了迷药。”
莫愁不解地说:“可我并没有与人结仇啊,我才来北……嗯,大宋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在开封,熟识的人五个指头都能数完。”
展昭反驳道:“凶手未必只杀与他结仇的人。”

“……”莫愁一愣,讷讷说:“莫非,他……杀人成性?”
猛地她想到了什么,捞起衣袖来。左臂上,那朵桃花刺目的妖艳。
莫愁顿时惊道:“……果真有?!”
展昭默默地伸手将她的袖子放下来,拉上被子盖好,亦从她手中取过空的药碗,在桌上放好。
君子逸垂下眼来,看着展昭的动作未发一言。

莫愁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在懊恼。
“这东西是不是消不掉了?他是怎么弄上去的……?不是说只有已死的女子身上才会有么?我明明还没死啊。”
“小西。”展昭忽然打断她,“这几日你只能待在开封府中,哪里也不能去。”
莫愁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地看着他:
“你是说……凶手还会对我下手?”

*

开封府正厅,大门紧闭。
厅中,包拯坐在正中,左侧依次站着公孙策、展昭、君子逸;右侧则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
经历莫愁的生死之事后,案情相比之前有了较大的突破。
因为,莫愁是第一个没有死在凶手手中的人。
包拯一手拿着笺纸,细看一番后抬眼扫了扫堂上的众人。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威严:
“根据眼前的形势来看,凶手作案的目标是女子。而且是名中带有‘心’字的。由此可见,凶手定是与这样一个女子结有仇恨,将其杀掉之后并不解气,转而像其他同样名字相同的女子报复。
至于刺青一说,要么是凶手的职业与桃花有关,要么便是与他结仇的女子与桃花有关。”

王朝不解道:“可凶手为何要在每一个女子的左臂都留下刺青呢?这样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展昭摇摇头:“犯人往往会有这样的心理。第一次犯案官府并未查到之后,便会生出第二次犯案的想法。留下刺青,一是为了引起百姓恐慌,二是为了向官府示威。”
公孙策皱眉点头:“而且,照莫姑娘在那冰窖之中所见,凶手杀人的原因很可能与那具男尸有关。只是不知道……莫姑娘所说的冰窖到底是在何处?凶手又是以怎样的方式将她从客栈带出的呢?”

包拯道:“按照现在凶手行凶的手段,江陵两具女尸是短刀刺入胸口;王家村的女尸虽是利器割喉但却被吊在树上,同样的还有茶馆那个哑女;而莫姑娘则是溺水。从这几个作案手法来看,凶手行凶所采用的方式是由五行顺序依次进行的。
短刀为金,树为木,汴河是水。
若以这个规律,那么接下来凶手也许还要用火烧与活埋这两种杀人方式。”
君子逸补充道:“如今,凶手定不知道小西还活着,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是城中任何一个女子。不如明日张贴告示,昭告百姓好早些防备。”

包拯赞同道:“不错,再贴上赏金:若能有提供线索之人,赏银三两;能有知晓凶手相貌者,赏银十两。”

展昭抱剑静静立在一旁,径自陷在沉思之中。正在此时,耳边忽闻几声轻微响动,他谨慎的抬起头,眼光注视着正门。门后可见有个淡淡的身影匍匐着,动作很轻,但他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提好剑轻巧转到门边,瞬间的移动听不到半点声音。
而后,手慢慢抚上门缝,快速的推开门,将门外的人狠狠地拽进来。
“谁?”

那人轻叫出声,淡绿色的外衫,头发披散着并未挽上。展昭定睛看时才发现竟是莫愁。

“小西?!”展昭愣住,“你在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