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这两者之间岂可同日而语?”

“怎么就不能了!”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梅倾酒看得干着急,正开口想为百里说几句:“小七,其实那天你从亲王府回来的时候,百里他……”

“你闭嘴!”话未说完,就被他狠狠瞪了回去,梅倾酒无法,只得乖乖立在那儿当背景。

百里依然回过头看她:“就算是我待你不好,那也是你我之间的事。明姑娘重病在身你不是不知晓。”他凝眸看她,迟疑了片刻,冷声道,“你在人家家中好吃好喝的住着,谁找你讨要过一个铜板么?如今不过是个不值钱的香囊,你竟连这个都舍不得?”

一听他说及“不值钱”三个字,心头仿似被重重割了一刀,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七夏狠咬着下唇,尽管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忍住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现下就是明霜也有些听不下去了,挣扎着欲从床上坐起来,替她辩解:

“你别这样说,庄姑娘她……”

“没你的事。”百里连头也没偏,第一次对她言语如此清冷,“躺回去。”

明霜:“……”

她这般举动,即便好心,在七夏看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她紧紧捏着拳头,眼神怨毒地看了明霜一眼,然后又去看梅倾酒,表情僵硬无比。

“原来在你们眼中,我就是这么个不要脸蹭吃蹭喝的人?”

梅倾酒赶紧替自己澄清:“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小七,我可从没这么说过。”

“救她?”七夏看也没看他,冷声哼道,“谁要救她?她是我什么人?让她死了才最好!”

闻言,在场众人都微微一惊。

叶温如自知她现在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但自己知道七夏的心思,旁人又如何会懂?

尤其看百里那表情,分明是恼得不轻。

从前当她是个小丫头,耍些孩子脾气也就罢了,竟想不到她能说出这般恶毒的言语,百里痛心疾首地望着她,眼底里难掩失望,脑中一片混乱,而后,猛地抬起手臂……

阴冷的天光照着他的身形,初见时温柔的模样,清俊的眉目,软语宽慰,温然笑意,这一瞬尽数碎成了千片万片。

七夏怔怔看他扬掌,心口如针扎般刺疼,她茫茫然地想:他打过郡主身边的侍女,现在也要打她吗?

“喂喂!过分了啊!”梅倾酒一把拉住他胳膊,心急如焚,“干什么?你疯了?这巴掌真打下去可有你后悔的!”

百里怔忡了一会儿,面前的七夏仰起脑袋正在看他,眸中无限哀恸。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他缓缓收回手,喉头上下滚了滚,勉强以一种不太强硬的语气开口:

“你的香囊,我会赔你。”

钱钱钱,原来在他心里,什么东西都能拿钱衡量?

那还说什么诚意,谈什么真心,讲什么不以貌取人,趋炎附势,真是好笑。

七夏终于也开始嘲讽着自己的天真。

她果然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明明阿姐从最早的时候就告诉过她,那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将门之家,门不当户不对。

偏偏她却惦记着戏文上的千秋万古,情为何物。

戏文……戏文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四下里的气氛着实是诡异得令人害怕,叶温如迟疑着想去安抚七夏,带要上前时,蓦地见她定定站在原地,口气平平静静,又带着说不出的异常:

“百里,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不愿管。

任她如何卑微乞怜,怎样费尽心机,甚至自尊都可以不要,得到的,只是他从未变过的鄙夷。

既然他不喜欢她,她也不要再喜欢。

这样,才公平。

七夏对上他双眼,冷冷扫过,没再说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第43章 【相见不见】
衣衫、钱袋、披风、酱料。正如她出门前一样,东西仍旧简洁,七夏利利索索收拾完毕,用力将包袱打了个结,背在肩头,举步往外走。

正厅内,梅倾酒和叶温如坐在两旁默默吃着茶水。只因方才闹出这么尴尬的事情来,再往明霜那儿待着着实不妥,于是乎两人便很有默契地退到外间休息。

一壶茶还没喝到一半,余光瞥得个人影从眼前走过,梅倾酒抬头一瞅,没想竟看见七夏,他登时一愣。

起初只当她是说的气话,回房里冷静冷静,好好哭一回,也就和以往一般没什么事了,怎料她当真整理了行李,二话不说就要走。

梅倾酒急忙把茶杯放下,起身去追她。

“喂喂,小七!小七!”

七夏本不想搭理,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也只好停下来。

梅倾酒拧眉打量她这身行头,“你真要走啊?”

“事到如今,我还留下来作甚么?难不成要我再跟他道歉?”她噘着嘴,别过脸去,“我才不干!”

“不用你同他服软道歉,可你这也不能说走就走啊……”他急得团团转,“你等着,我先去问问百里……”

“你不许去!”七夏一把拽着他,着急地跺脚,“你去找吧,我现在就走了!”

“诶,诶——”

她心意已决,眼看是劝不住,梅倾酒只得作罢,“好好好,我不去找他,你先等等。”

他左思右想,终是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塞到她手里。

“行,行……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你把这个收着,路上好使。”

七夏皱着眉看了看手中的钱,摇头一把塞回给他。

“我不要你的钱。”思及之前所说之话,她哼了一声,“我有手有脚自己赚钱,不蹭你们的吃喝。”

知道她心头气没消,梅倾酒无奈,“你和百里有过节,这我明白,可我没招惹你不是?听哥的话,把钱拿着!”想了想,他把银票收回去,换了一袋碎银。

“这个总行了吧?钱也不多,当盘缠足够了。”

不给七夏拒绝的机会,他硬是夺过她包袱,把钱袋装了进去。

“你——”

七夏抢不过他,只看他飞快将碎银搁到最底下,仔细掩实了,嘴上还说个不停。

“你别赌气,从这儿回杭州少说有两个月的路程,你一个姑娘家身上不带点钱怎么成?”

把包袱系好,这才还给她,“外头太危险,最好是跟着商队走,或者你干脆就雇辆马车。”

七夏把包袱抱在怀里,悄悄瞧了一眼周围。百里果真不曾来寻她。

想不到,到头来对她最好的人,前来给她送行的人,竟然是梅倾酒。思及如此,她又是难受又是感动,讷讷地点了点头。

后者仍旧絮絮叨叨:“到一个地方记得捎个书信来报个平安,知道不?”

“知道了。”

“哎……让你一个人走,我还真是不放心。”他又挠了挠头,“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见他是愈发啰嗦,七夏赶紧收好包袱,“我自己走,你别送我了!”怕他真要跟来,她把包袱一甩一搭,闷头走出山庄大门。

梅倾酒想唤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迟疑许久,终是轻轻一叹。

“小七……她真的回去了?”此刻叶温如亦从厅里出来,正见不远处七夏的背影,一时左右为难,喃喃道,“我也跟她回庐州好了……”

梅倾酒啼笑皆非,回头来望着她,“一个小七已经够人受的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呃,我……”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显得格外局促,“我毕竟是跟着小七来的,眼下她回去了,我还赖着不走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别瞎想。”梅倾酒的语气渐渐柔和下来,虽没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我既然允诺会带你去顺天府寻亲,便决计不会食言……什么蹭吃蹭喝的话,都是小七这丫头胡言乱语,莫信她的。”

偷眼瞧了一下他的神色,却又不敢多看,她飞快收回视线,极轻极轻的应了一声。

在前厅喝饱了茶,梅倾酒觉得这凳子自己是坐不安稳了,简单吩咐了叶温如几句,随后便径直往百里所住之处寻来。走到抱厦,刚好看到他在门外,许是才从明霜那边回来,眼下满面倦容。

“诶诶,老百——”他几步上前,慌里慌张道,“小七走了。”

正将转身,百里身形顿了一顿,淡淡看他:“走了就走了,她又不是没走过。”说着就要推门进屋。

梅倾酒一个挺身将他挡住,“你就不去追她回来啊?……我看那姓季又去了。”

“她要走,我追她作甚么?”

他微有些愕然:“你……你当真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百里一手挥开他,不以为意,“她身上没带银两,走不远的,眼下人还在气头上,追了也是白追。”

没敢说自己借钱给了七夏,梅倾酒抿了抿唇,不支声了。

见他半晌没开口,百里不耐道:“还有别的事没有?”

“……暂时是没了。”

“那就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百里左右拉上门,“砰”的一声大力关上,险些是没把他鼻子撞到。

梅倾酒抽着凉气,摸了摸鼻尖,悻悻地转过身,嘀咕道:

“那她要是不回来了呢……”

*

沿着山涧小路往山下而行,这条道今日七夏已是走了第三回,来来去去的,很是疲惫,经过小桥时,她蹲在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拿袖子擦去额上的薄汗。

溪水清澈见底,她呆呆瞧着水里自己的倒映,脑中蓦地生出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忘了谁来着?

林间树后,季子禾才从山庄追出来,刚刚喘了口气,见她已在不远之处,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正将上前,背后忽而略过一阵疾风。

几乎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那带着兜帽的黑衣人单膝跪地,语气恭敬道:

“主子,圣上病危,张公公要您尽快回宫。”

“病危?几时的事?”季子禾看了看那边小桥下,登时感到心中纠结。

“昨日……现在赶回去,就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两天时间。”黑衣人提醒他。

“我明白……”季子禾皱着眉,挪开视线。现下她刚同百里吵过一架,孤身一人出来,恰是最需要人宽慰的时候,原本是大好的机会,偏偏遇上这事……

但皇城之中,父皇病危,大哥如他所料暂被困在江南,而今也是极好的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鱼和熊掌终究不能兼得。

他摇头暗叹,“太子呢?”

“太子在杭州,尚未归。”

“知道了……”他背过身去,“替我备马。”

“是。”

闭目的瞬间,眼前乍然闪过旧时画面。

花灯如昼,夜市繁华,少女站在他跟前,抹着眼泪,细细碎碎的啜泣,莫名感到心头的某处一阵钝痛。

他不能在她身边,也不知她还会不会给人欺负?

“你……你派人暗中护着她,别让她在外受到什么委屈。”

黑衣人抬眸望了他一眼,仍旧抱拳领命。

“还有……她的动向,要时刻告诉我。”

“是。”

从山上下来,走回开封城时,已接近傍晚。腹中饥肠辘辘,七夏找了一家面摊,猫在角落里等着一碗鸡汤面。

今晚要赶路肯定是不能了,只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考虑出城回家的事。

不多时,店老板将汤面端上,清香扑鼻。这是老母鸡炖的汤,鲜香味美,尽管出于本钱太贵的缘故,汤里明显掺了不少水,但好在枸杞和红枣放得多,也吃不出来。

七夏慢吞吞的吃了一半,对面却有个探头看了她几眼,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这不是七老板么!”那人脸上一喜,端了碗过来同她拼桌,“你也在这儿吃面啊?啊哟,真想不到会在开封遇上你。”

七夏笑得好奇:“你还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在杭州的时候,我常跑你那儿吃饭,你忘啦?”那人笑吟吟的,伸出大拇指来,表情夸张地赞叹道,“尤其是那梅干菜扣肉,现在想想我都还咽口水呢!”

她也跟着高兴,喜滋滋地问道:“你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好吃,好吃!”对方一个劲儿点头,“当然好吃!”

七夏听着开心,忙替他洒了把葱花在碗里。他乡遇故知,那般的亲切之感让她不由思念起在杭州的姐姐……

一别这么久,也不知她想不想自己。

转念又感到欣慰。

其实没有百里,她也能过得很好,会有人喜欢吃她做的菜,会有人夸她做的菜好吃。

这世上也不缺会对她好的人。

*

冬至过后,山庄内越发显得冷清。

不止是气候,似乎连人气都少了许多。

晚饭刚摆上来,不到一会儿就变温了,吃到嘴里那味道自然失了大半。为了照顾他们几人的口味,厨子连着几天都做的江南菜式,桌上正中摆的就是一盘西湖醋鱼,鱼肉虽是鲜美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梅倾酒吃了两筷子,啧啧出声,漫不经心道:

“这鱼哪有小七烧的好吃……”

身侧的叶温如拿手肘捅了捅他,皱着眉使眼色,示意他瞅瞅对面的百里。后者却像是故意没看见一样,还抬头问道:

“老百,你说呢?小七的醋鱼,你可是吃了不少回,应该比我清楚吧?”

他眉目冷淡,闻言也只是淡淡开口:“不知道,记不得了。”

梅倾酒笑嘻嘻的,也不多问,转而面向叶温如,“小七还在里面放过蟹籽,又酸又甜,一粒一粒的,诶,你吃过她的豆腐蟹吗?”

尽管没吃过,但看他不住眨眼睛,叶温如只得道:“吃过……”

“好吃吧?”

“好吃……”

听到筷子搁在瓷碗上的声音,百里冷着脸站起身。

“二位慢用。”

探头见他往花园方向去了,梅倾酒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乐得直灌了自己好几杯才罢休。

冬夜里,寒凉之意弥漫在草木间。

虽然已不是月圆之夜,然而头顶的玉轮却仍旧圆如玉盘,悬于半空之中,亮得连周围星光也失了颜色,淡薄的孤光如流水一般倾斜在院落里,一片寂静。

百里沿着回廊往自己住处走,经过花园时,他驻足停了许久。随后,又绕了远路。

僻静的小院外,花木幽深,屋内并未点灯,满目漆黑。

一晃过了三日,她当真没有回来。

七夏之前所住的厢房和叶温如相对,房门上着锁,门前的台阶铺着一层落叶。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不料刚转身时,却发现叶温如立在离他不远之处,一副愕然模样。

心中微觉尴尬,百里只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过去。

“百、百里公子!”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叶温如忽然张口叫住他。

百里依言停了脚步,侧目看她。

“我……有东西要给你。”

点上灯烛,在篮子里翻找了片刻,叶温如才将那个补好的茶色香囊小心捡出来。因为被铰得太过粗鲁,封口之处她多编了一个结,拿丝绦系着。

“这是小七的香囊……”叶温如递给他,“里头装的五味子,是明姑娘给的。”

百里倒也没有推辞,轻轻接在手中,颔首道:“多谢了。”

“恕我多言……”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叶温如迟疑了许久,终还是说出口,“你当时真不该那样说她,这个香囊是我看着她一针一线绣的,尽管粗糙了些,可她确实做得很认真。

小七的女红不拿手,为了赶在冬至之前替你做好这个,熬了两夜没睡,手上也都是伤。平心而论,你对她……对她太过苛责了些。”

第44章 【水月镜花】
默了许久没见百里开口,叶温如生怕自己会惹恼他,正担忧地注意着他的神情,却听他忽然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

“呃……对了,还有这个……”怔怔呆了半晌,叶温如才回过神来,忙又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盒。

“小七一直惦记着要给你做一对玉佩,可惜手头的玉不好雕琢,在开封寻了好几家铺子最后只能打成玉坠儿。走得急,她也没拿走,你替她收着吧……”

百里难得没有推辞,仍旧伸手接过。

盒子打开,红缎子中间摆着两块儿弯月状的玉坠,和很久之前见过的那一对,有几分相似……

淡淡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抬眸问她:“别的还有么?”

叶温如讷讷地摇头,“没有了……”

“呃,麻烦你了。”百里将手头的物件收下,略一施礼之后,转身便往外走。

院落中,在灯光找不到的黑暗之处,有人倚着一棵老榕树,轻笑出声。

“怎么?还想着她会不会回来?”

百里停下脚步,虽未转身,却也知晓来者是谁。

“我有说过想要她回来这种话?”

梅倾酒觉得好笑:“你既没这个念头,那还到这儿来作甚么?”

“路过而已。”

“特地绕了耳房过来,你真是路过的很巧嘛。”梅倾酒不欲再调侃下去,从树旁离开,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

“知道么……人这手啊,在冰水里放久了会觉得刺骨,自然而然就抽回来了,感情也是如此……你要是对她没有那个意思,也莫要收什么香囊,拿什么玉坠儿,她走了就走了,你落个清净,人家也不必受委屈。倘若你是真有几分喜欢她……眼下去追还来得及。”

说着,梅倾酒伸手在他肩头拍了几下,笑容随意:“当然,怎么想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兄弟我不过啰嗦几句罢了。”

百里偏头瞧了瞧他,不自然地把他手甩开,“知道是啰嗦你还说。”

“是是,算我多言。”

他言罢,笑嘻嘻地后退一步给他让出路来,百里也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自他身旁擦肩而过。

抄手游廊上零零落落点着灯,隔一段亮隔一段昏。这些天见着庄内下人已开始收拾行装,想必再过不久,明家人也该回京都了。

原本托人带信说是半个月后便能回去,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仍在开封没有启程,家里昨日才来了书信,短短几行字,皆是催着他尽快回去。

算起来,冬至早就过了,他确实应当动身。

但在庄里又住了两日,迟迟不肯说走。其中的缘由,莫说别人,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

或许梅倾酒之言不无道理。

起初他就不想七夏跟着自己,现下她走了,按理说他该如释重负才对……反倒莫名其妙的,觉得周身冷清。

有个人在耳边叨叨久了,突然间不见,是有几分不习惯……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厨,晚上厨房里没什么人,只一个老妇蹲在门外冲刷碗筷,她的脚边正摆着一只小竹篓,其中似困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动没动。

百里从此处经过,片刻后又退了回来。

“这篮子里装的什么?”

老妇一见是他,忙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擦手。

“表少爷,这是上回留给小姐炖汤的王八……”

他紧接着就问:“可是从庄姑娘房里拿的那只?”

“正是。”

“好。”百里颔首上前,“快给我。”

*

厢房之内,桌上的蜡烛已燃了一半,烛台下结了一块硬邦邦的蜡,灯火照着锦盒中的翡翠,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百里从包袱中慢悠悠取出另一对玉佩,放在灯下细看。

这是羊脂白玉所制,价格不菲,细腻无瑕,温润如牛乳。指腹缓缓在细致的纹路上抚过,依稀还能回想起七夕夜里,那溅得漫天飘飞的面粉。

酒楼外,人群熙攘,她亦是满脸的白面粉,笑靥如花地望着他。

“你刚刚有在看吗?我是不是动作很快?”

说来,他那时的确对她做了不少过分的事……

疾风吹过,窗边的枝头迅速抖下细细密密的一层薄霜,天寒地冻,冷夜如斯。她孤身一个人在外,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早知道……当日自己还是该追出去瞧瞧的。

曾以为她只是一时赌气出走,所以并没放在心上,而今去了数日,依旧杳无音讯,而季子禾也没有再回来。

大约他已找到她,并且送她回杭州去了吧?

这样也好,有人陪在她身边,他也不用操心什么……

两对玉静静躺在眼前,一白一青,百里垂眸随手拾了一块,手指轻轻摩挲,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

铜盆里,已经放弃冬眠的青背龟从水中悄悄探出脑袋来望着他,好奇地把头歪了歪,还没等它瞧够,后者蓦地熄了灯。

四下骤然一黑,那只龟就搁在床下角落之处,不知是不是因它在盆中划水闹出声响,这一夜,百里睡得并不好。

……

天边浅浅绽光的时候,青背龟才悠悠睁开眼,刚抬头,却看到窗边倚着个人,静悄悄地也不动弹,它吃了一惊,飞快将头缩了回去。

溅起的水花,“啪”的一声。

不多时,就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声响,门吱呀打开,然后又关上。

次日早晨,日上三竿,梅倾酒才打着呵欠懒懒散散地往偏厅而行,早点已经准备妥当,全是精致可口又不伤脾胃的清淡膳食。

桌前叶温如规规矩矩而坐,难得明霜也陪在一旁,亲自提上茶壶来给她倒茶水。

“明姑娘早啊。”梅倾酒面上带笑,甚是随意地捻了块糕点往嘴里送,边吃边张望,“哟,怎么没见百里?他昨儿做什么去了睡这么久……”

话语还没落下,侍奉明霜的那个丫头就开口道:“梅少爷起得晚不知道,我们表少爷一早就走了。”

糕点噎在喉咙,他愣了好一阵才想着咽下去,喝了口茶压压惊。

“走了?哪儿去了?”

明霜淡淡道:“说是有事,要先行一步,让二位自便,不必与他同行了。”

“哦?哦……”梅倾酒挑了挑眉,唇边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直朝叶温如点头,“这事儿来得也够凑巧的,你说是不是?”

她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答是好还是不是好,只得把他望着。

幸而梅倾酒也没为难,抱拳向明霜施礼,“……既然如此,打搅明姑娘多日,我们二人也该离开了。”

明霜微微一笑:“那一会儿替两位准备车马。”

道过谢,梅倾酒便低头吃去早点,一面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温如,记得一会儿把行李收拾好,我们下午就走。”

她怔了怔,随即才轻轻应声,“哦……”

*

从城里出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七夏一直在附近的镇子上转悠。因为开封城大,什么东西都贵,要想回杭州,雇个马车走一个月,少说也得花一两银子。她心疼钱,盘算着或许小镇上的马车会便宜些。

但可惜的是,好几个镇上都只卖马匹不租马车,她又不会骑马,着实是个为难的事。

又溜达了一天,回到住的客栈草草吃过饭,七夏叫小二送热水来准备沐浴,期间又托他再帮忙问问雇车的事。

冬天冷得要命,脱掉衣裙,她就慌忙往木桶里钻,等着热水把周身都泡软,这才慢慢擦洗身上。

取了皂角把一头黑发仔仔细细洗干净,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只青背乌龟还搁在山庄没拿走。正遗憾之际,转念又想,说不准这时候它早已成为人家盘中之餐了,思及如此难免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