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禾看在眼中,心头一软:“你就这么喜欢他?”
“嗯……”
自古情之一字,总得讲两情相悦,如她这般境况,求不得放不下,是有点麻烦……可见其郁郁寡欢,伤神烦愁,季子禾亦于心不忍,暗道:自己还是寻法子帮帮她为好。
“其实,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七夏没精打采地看他:“什么想法?”
“要不然……”季子禾犹豫了一瞬,“你就用迷药罢?”
开了头,他索性就一股脑说下去:“百里虽不会接受你,但他决计是个说到做到之人,如果……生米煮成熟饭,他必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啊?”七夏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要我……要我……”
“他现在不也肯吃你做的菜么?”季子禾循循善诱,“你就放一些蒙汗药在酒水里,然后等他睡着,再……”
她的脸蹭一下便红了,难得支支吾吾起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听她如此问,季子禾也感到尴尬:“对你一个清白身世的姑娘家……这般抉择是很为难,你自己斟酌吧。”
七夏抓抓耳根,如是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他大约会更讨厌我。”
她此言倒也不错,讲得难听点这就是霸王硬上弓,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只是可怜她辛苦这么久,百里却从不为所动,叫他一个旁观者看了也不免着急。
“算了,你这法子不好。”七夏蔫头耷脑地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季子禾讶然抬头:“你不用晚饭了?”
“吃不下。”
难得也有她没胃口的时候,想必是心情欠佳,这会儿让她独自静静也好。季子禾遂也没追问下去,只叮嘱道别玩太晚,目送她出了偏门,自己才回房休息。
*
秋风萧瑟,夜幕降临,街市上卖吃食的一路排开,各色香气在鼻尖萦绕。对七夏而言,轻轻一嗅,便能知晓其中具体是什么食物。
若是以往,她决计会边走边吃,哪里肯放过庐州的特色糕点,但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尽管看到有爱吃的甜食,口中也没有什么味道,只漫无目的地闲逛。
要说庐州虽地处江南,城中繁华也不输京都,街道上人群熙攘,市肆繁盛,走南闯北各地各色的人物都聚在此处。一入夜,箫鼓喧空,市集上摆满了新奇玩意,小贩叫卖声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七夏正从一队杂耍团边上挤过去,前方忽见三三两两之人围着一个老妪,议论纷纷。她手边并无什么稀罕的宝贝,只立着个大背篓,模样甚是古怪。
“老人家。”一旁有个看热闹的发问了,“这药真有这么神奇?”
“倒是听说过有一种蛊虫,若下在人身上,便有合二为一的作用,不能同生但能同死,今生今世都在一起。”
那老妪面无表情,“南疆的巫蛊之术本就神秘莫测,其厉害与否大江南北皆有传言,老婆子还能骗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保不准是哪儿买来的泥丸子呢。”
她闻言默不作声,从背篓下掏出一个小竹篮子,掀开竹盖,里面竟赫然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虫子,在场众人无不惊骇。
因为没有见过蛊虫,可见其形貌奇特,与平日所见虫兽截然不同,周遭观者立时信了大半。
老妪瞧着人群表情变化,心头满意,这才挑起眉,不慌不忙的解释:“此蛊名为惑蛊,乃上百种毒虫炼制而成,十年也就这么一只,药丸亦只有两粒。别说一生一世的缘分,三生三世的缘分都能定下来。
若非老婆子为了给孙儿医治顽疾,也不至于轻易出售……此中难能之处,诸位自个儿掂量罢。”
听她这么说,看客种已有不少开始动摇,便有人上前问价:“这么一对儿药丸,您收多少?”
老妪淡淡瞅了对方一眼,伸出五个指头。
“五两?”
“五十两。”
“五十两!?你抢钱呢!”
尽管描述很是诱人,但五十两确实是太贵了,这么大一笔钱,足够寻常人家吃喝住用大半年了,在场的又都不是富裕人士,自然是觉得不划算。
围观者摇着头,指指点点纷纷唏嘘,顿时就散去不少。
身边一下子变得空荡,左右寥寥无人,然而七夏却迟迟没有挪开脚,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竹篓里的蛊虫,内心辗转反侧。
要是放在以前,这般一看就像江湖骗子耍的把戏,她压根瞅都不会瞅一眼,今晚却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试试说不准会有效”的念头。
钱袋中的银票莫名变得沉重起来,可五十两着实太贵,摆明了是要坑人。
七夏咬咬牙,扭头想走。
巷口乍然吹来一阵风,头顶的桂花树幽幽飘香,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我不喜欢她。”
——“若真要说,我或许更将她看做妹妹。”
她脚步微滞,把手伸到钱袋里,捏着那张银票,指尖还带着汗水,深深吸了口气,狠下心道:
“我买!”
*
酒过三巡,饭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梅家大少爷做东,排场自然不会小,心满意足吃了这顿,总觉得不出门找找乐子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肚子。
梅倾酒剔着牙,优哉游哉哼小曲。
百里看了一眼门外,突然想起什么事情。
“她去哪儿了?”
“她?”后者莫名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诶,是哦……小七这丫头跑哪儿去了?”以往总跟着百里身后转转转,叨叨个没完,今儿倒是清静,连人影都没见着。
季子禾喝着酒,斟酌言辞:“小七……她出门散心了。”
“散心?真稀奇,她还懂散心?”
这边还没等梅倾酒调侃一番,廊下便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蹦蹦跳跳朝厨房方向而去。
“喂,诶——小七啊。”他招呼道,“给你留了饭菜,自己去热一热。”
不料她像是有急事跑得很快,“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哟,不饿?”梅倾酒扭头对百里笑道,“你听见没?还真是奇了怪了。”
他放下酒杯,心中也有几分疑惑,微不可闻地开口道:
“也许是病了……”
“病了能跑这么快?”梅倾酒不以为然地打断,小声嘀咕,“啧啧,准没什么好事。”
24、【无心之失】 ...
整整一晚上,七夏都把自己窝在厨房里,据说是在学熏鸭子。季子禾有几次从门外看她,只从背影见她确实是在认认真真烧菜,以为她已然恢复如初,遂未去打搅。
翌日临近正午,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休息,早上粗略翻了几页书,百里便准备找梅倾酒相谈启程之事,刚穿戴整齐,就听七夏在外轻叩。
“百里大哥,你起了么?”
他略略收拾了一下床,这才唤她:“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七夏小心翼翼托着热气腾腾一整只的熏鸭,笑容满面地走进屋。
肉香扑面而来,和昨日尝过的味道不同,除了卤水的香气之外里面似乎还夹了点甜味。只是他闻不出是什么。
“我晚上试着给鸭子里头塞了点香料,同他们说了,别浪费,正午就吃这个……你吃完了在出去可好?”
她将托盘搁下,又扬了扬一旁的玉壶,“我还给你带了点酒。”
隐约觉得七夏这举动有些异样,但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百里颦眉看了她几眼,仍旧在桌边坐下。
“梅倾酒呢?你叫他过来。”
“我有给他们送的。”她赶紧接话,然后又笑嘻嘻地给他倒酒,“这只是你的,你不用管他们,安心吃吧。”
酒水清冽带了些许酸甜,是青梅酒,好在酸味不重,他一贯是不爱喝这个的,但今日她既是带了,也不欲拂了好意。
正要动筷然而察觉到七夏那双黑眸一直盯着自己看,百里浑身不自在,尝试了几次也还是难以下口,遂转头看她:“怎么,你要吃?”
“不不、不……”七夏飞快摇头,觍着脸笑道,“我早就吃过了,你吃、你吃……”
“让我吃,你就别在这儿看着。”
“哦……”她没有办法,尽管很想瞧一瞧他品尝之后的反应,但又怕自己令他为难,到头来一口也不吃那就糟了。
思及如此,七夏只得悻悻地从桌上撤离,慢条斯理地朝外面走。
杯中酒水映着餐盘上热气腾腾,门拉开的一瞬,阳光洒入,波光水纹在他脸庞缓缓浮动。
*
午后日头略大,这些天天气开始回热,气温正适合午睡。季子禾站在窗边瞧了一会儿枝头的鹧鸪,伸了个懒腰便合上窗想要休息。
怎料他外衫还未脱下,回廊上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径向此处而来,很是慌张地扑到他门前,大力叩响房门。
“小季,小季,你睡了么?你快起来啊!”
是七夏?
季子禾从坐起身,心道:这时候了,她跑来作甚么?
他复穿好衣袍,下得床来,将门拉开。
“怎……”
话还没道出口,就见她脸上又是汗又是泪,顿时怔住。
“你快帮帮我……百里大哥他……他呕血了……”
两人匆匆忙忙赶到百里住处,此时他已在床上打坐调息,饶是这般,嘴唇的青紫仍清晰可见。七夏因为紧张,一路说得不明不白,还以为他是遇上什么厉害的敌人,给一掌拍出内伤,看这样子很是平静,季子禾才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去替他诊脉。
“面色紫黑,脉象芤涩……”他言语一滞,迟疑片刻才道,“是中毒之状。”
“中毒?!”
七夏无端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咬着下唇小声道,“不可能啊,我又没给他下毒。”
百里微微睁开眼,勉强稳住气息,厉声问她:“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没……我没有……”她这般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心虚。
百里如何会信:“还说没有?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下毒?谁派你来的?”
“我……我真的没有……”她咬紧下唇,眼看是要哭出来。
季子禾见状,忙替她解围:“没事的没事的,中毒不深,待我给你施针,将毒排出体外便好。”
虽是这么说,但不知其所中之毒为何,他亦不好对症下药。季子禾从怀中取了针具,犹豫再三还是回头来低低问她:“小七……你到底给百里公子吃过什么?”
“我……”七夏手心中皆是冷汗,自知她要是说了,百里肯定会恨透了她,一时只在一旁垂头,半晌没吭声。
“小七!”季子禾皱眉唤她,头一回如此严厉,“你真想害死他么?”
“我不是的……”
她急的手足无措,终于颤声道:“是……是我昨天在街上遇到个卖蛊虫的,说是只要让人吃下这个药……两个人就能一生一世在一起……”她后半句声音极轻极轻,几乎不敢道出口。
百里听完这句荒诞之言,自然气上心头:“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也信?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是我不好……对、对不起……”她说完,又委委屈屈地辩解,“可我拿到药的时候,自己也吃了半粒,等了一夜都没见有事……所以才……”
季子禾打断:“那药呢?”
“还有半粒在这儿……”七夏赶紧从兜里掏出剩下的给他。
胸腔内如烈火烧心,亦不知是毒素所致还是被她所气,百里疼得在大口呼吸,索性伸手拍向一旁墙壁,只听轰地一声闷响,墙上竟深深印下他五个掌印。
七夏吓了一大跳,轻声唤他:“百里大哥……”
“你出去……”
他闭目,脸白得发青,嘴唇微抖,“……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哦、哦……”七夏被他的反应吓得连声音也发颤起来,一面点头,一面小步小步往后倒退。
“小七……”
季子禾眼下也不知怎样收场,当务之急是替百里先把毒给逼出来,一时也没法顾及她。
心知自己是闯了大祸,纵然有无数理由,想必也没有人会原谅她,七夏强忍住眼泪,转身往外走。
此时的游廊上仍旧阳光明媚,照得她双目微痛,睁不开眼。正从月洞门内穿过,不经意却撞到闻讯赶来的梅倾酒,她肩头重重擦到墙边,动静很大。
“哇!你没事吧?”梅倾酒一把拉住她,然而后者直从他手腕中用力挣扎出来,揉着肩膀闷头就走。
“诶?小七……你去哪儿啊!”
他自不知其中发生何事,挠着头,满脸不解地回到百里房中,一进门就指着身后嚷道:
“这小七是中了什么邪,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像是谁要吃了她似的。”
话刚说完,入目即见到百里脸色苍白,他又是一惊:“你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场面本就够头疼的了,百里懒得解释,季子禾又没工夫解释,屋内一阵死寂。
*
庐州城洒金街上,午后行人不多,两旁的摊贩也靠在墙上打瞌睡。依旧还是热热闹闹的繁华景象,可一想到自己昨日就是在此处买了药丸害得百里身中剧毒,七夏便觉胸闷气堵,拳头紧握,手指深深嵌入肉中,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想着反正泪水都流出来了,不哭白不哭,她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抽噎声引得周遭的路人小贩莫名朝这边看。
“看什么看!”七夏随手抹了把眼泪,没好气,“没见过人哭啊?!”
一干人等赶紧移开视线,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她愤愤转头接着走,怎料行了没几步,腹中忽而咕咕怪叫了几声。七夏脚上微滞,这才想起自己从晚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伸手摸向钱袋,里头竟已经没剩几个子儿了……
捏着那两三个铜板,禁不住便摇头苦笑,她是要脸的,如今肯定不能回去找百里找梅倾酒。可住客栈身上的钱财却又不够……
原来自己也有流落街头的时候。
七夏把眼泪生生咽了回去,长叹一声,心头仿佛有千百般情绪涌上来。
想想她可真是没用。不能用正当手段让别人喜欢自己,不正当手段又不会用,到头来还落得这个下场。
这一路走来的喜欢着实太累了,就像是在自讨苦吃一样,摆尽笑颜给人家看,明明知道人家不喜欢,还得一个劲儿凑上去。
她突然想回家了……还是姐姐好,还是家里人好,不会给她白眼,也不会凶她,更不会大声对她说话。
想回家……
可是家那么远,该怎么回去?
热辣辣的日头乍然落下,刺得人头晕目眩,七夏忙抬起胳膊遮挡,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往前走。
25、【不问归期】 ...
梅府,西厢房内。
梅倾酒立在那床边儿干看着,眼见得百里脸色转好,还偏头呕出一口黑血,想来是没事了。于是便赶紧递上干净巾子,亲自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毒已除尽,季子禾擦过手和额上汗水,走到桌边,将七夏所给半粒药丸小心放于鼻下轻嗅。
因担心会是哪里来的仇家伺机报复,梅倾酒忙问:“怎么样?是什么毒物?”
“哦,没事的。”他微微一笑,“这不是毒,不过是些无害的草药炼制成的,有强身健体之效。”
“既然没毒,那他又怎会……”
“我想……大约是这鸭子里的草果和其中几位药材相冲,所以才诱毒上身。”季子禾放下药丸,起身又替百里诊了诊脉,想起七夏便忍不住摇头轻叹。
“小七对药理一窍不通,应当也不明白此间厉害才用错了药。”
“正是正是……我就说么,怎么会好端端的,在饭菜中下毒。”梅倾酒一贯爱帮着七夏说话,当即帮她打抱不平,“这丫头也是倒霉,想必是给人坑了钱,还真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原本没什么作用也就当吃个哑巴亏,怎么料到偏偏这么巧……哎,看着昨儿鼓捣了一宿没睡,哪知道今天又挨你的骂。”
季子禾恰合适宜地补了一句:“她也是好心……”
“对,不过是好心办坏事。”
百里沉默了许久,一直没说话。
那两人却也没歇着,一唱一和扯了半天,从昨天说到前天前天又说到大前天,大有要把这些时日的林林总总细数完的架势。他终于听不下去,嗟叹一声,松口道:
“你……叫她过来吧。”
“行。”梅倾酒搓着手笑道,“你等着啊。”快步走到门边,扯着嗓子就招呼下人。
“去去去,把小七姑娘叫来,就说她百里大哥有事找。”
仆役俯首领命退下。
没过多久,仆役小跑着到他跟前,垂头道:“主子,没找到小七姑娘。”
他奇道:“怎么,她不在房里?”
“不在。”仆役刚说完,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有人见她从偏门出去了。”
“走了?难道是往街上去了?”梅倾酒微怔,“知道去哪儿了么?”
仆役瞧着他的神情,小声应答:“不知道,没问……”
“养了这么久,还是缺个心眼啊你们……算了算了,一边儿去。”
他烦躁地抬手一挥,在门外往复走了两圈,只得回了屋。
“怎么办……那丫头该不会是怄气,一个人跑哪儿伤心去了罢?”
季子禾偷偷瞄了一眼百里,慢条斯理道:“我想定是因为百里公子那句话,她才走的……”
“话?”梅倾酒之前不在场,当然不知他说了什么话,只走到床边去问百里,“你说了啥。”
他没回答,倒是季子禾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梅倾酒表情登时显得极其无奈,双手抱胸,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
“你怎么又对她放狠话?”
“我这也叫放狠话?”百里亦觉得心烦意乱,“我让她出去,又没叫她出府,是她自己故意要这般执拗,也怪我么?”
“小七性子比较直……”季子禾想了许久才磨出这个形容词来,“你说不想看到她,即便是气话,只怕她也当真了。”
此前的情景,瞧他恼成那样,兴许七夏也是被吓到了,更或许是出于自责。
安静了片刻,梅倾酒突然轻轻道:“庐州城这么大,她一个姑娘家,会去哪儿?”
闻言,季子禾也思忖道:“……不会出城回家去了罢?”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昨天又被坑了不少银子,多半剩不了几个子儿了。”
季子禾坐立不安,越想越担忧,干脆站了起来:“她孤身在外,不会出事吧?”
“我怎么晓得!”
百里皱着眉下床,抬眸看他,言语中似有怒意:“你梅家这么多人,就不知道去找么?”
“哦……对!”梅倾酒一拍脑门儿,后知后觉,“我马上派人,你们别着急。”
言罢风风火火朝外走,边走边喊下人,一路嚷嚷叫叫着远去。
梅家在庐州也算得上有势力,要找个人本不是难事,可蹊跷的是,寻了一下午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按理说若是在城内,左右一打听很快就能寻到……怕就怕七夏已经出城了。
晚饭时候,梅倾酒正听着手下人汇报,那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尽是些不相干的废话,他心头窝火,抬手对着那人脑袋就一顿狠抽。
“闹了半天就是没找到,没找到就没找到,干干脆脆说了就是了,要你在这儿耽搁我时间,谁教你这磨磨唧唧的口舌?活腻了是不是?”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他没好气:“接着找!”
“是是是……”
家丁唯唯诺诺退了出去,险些绊着门摔在地上,幸而起得快。
今日折腾了一天,众人都没什么胃口,厅中一桌子的菜几乎不曾动过,早已凉透。院外远远见着个丫鬟踮脚掌灯,风吹树影动,月色浓稠,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今夜没有星辰,苍穹里乌云十分厚实,空中隐隐透着一股将要下雨的气息,一如此时众人的心情,压抑难当。
想来不久暴雨将至。
三个人坐在厅内,各自吃茶,却无言语,心中皆有所想。
这茶滚了几次,泡久了味道也淡了许多,百里没喝几口就搁下茶杯。凝神望着正门之外,大街虽离此还有段距离,然他习武之人,耳力颇好,屏气凝神尚能听到街上人来往说话之声。
如此静静坐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举步就走。
“诶——”梅倾酒一口茶包在嘴里,差点被噎住,忙不迭问他,“你上哪儿去啊?”
后者不过略略偏了头,语气冷淡:“出门散步。”
“散步?”他莫名其妙。
这时,身侧的季子禾也默不作声地把茶杯一放,甚是有礼的朝他作揖:
“在下也出门走走。”
“喂,你们……”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二人都却未搭理他,不多时已然走远。
梅倾酒扁扁嘴,拿糕点吃茶,不看好的摇摇头:“这俩嘴硬的,担心就担心咯,非得说什么‘出门散步’。”感觉茶有点凉了,他有些嫌弃地推到一边。
“来人,换茶换茶。”
*
街上的风比预想中还要大,店铺门前的幌子和灯笼被吹得猎猎作响,身边擦肩而过的都是急匆匆赶着回家的行人,百里步子很快,目光却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当下她最有可能去的莫过于酒肆、茶馆、客栈、或是饭店。
但整整走过一条洒金街,什么也没有寻到。
他是不信她会出城的。说不清哪里来的预感,只是直觉她还在城内。
鼻中隐约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百里举目而望,前方茶楼旁支着个卖糕点的小摊子,另还摆了糖葫芦在卖。
想着七夏素来爱吃甜食,或许会到这种地方去过,百里略一思量,上前询问。
“老人家。”那人听得声音,放下手里伙计。
“你可有见到一个这般身高,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眼睛很大,可能……可能哭过。”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没有,没见过。”
“……多谢。”
巷子口吹来的风又凉又冷,白日里热过,这会儿骤然降下温来,真让人难以适应。百里回身看着街道,偌大的马路上人愈发少了,他拧着眉,心头百感交集。
从前只当她是个孩子,许多事单凭喜好,什么话张口就说,也没个顾忌,现下才知道她还是个倔性子,叫她走当真就走了。
百里袖下的手渐渐握紧,暗道:等找到她,非得狠狠教训一顿才是。
想完了,又很快怅然摇头。
罢了罢了,说不准又会这般赌气失踪……
没到半个时辰,意料之中的秋雨便带着寒意落了下来,满城空巷,路上行人皆已回家,唯有剩下零星的几个没赶得及回去,此刻只得拿手遮着头,慌慌张张地想找地方避雨。
百里走得急,并没带伞,这种东西他一向觉得撑不撑都无所谓,如此行在雨中,浑身湿透也全然不觉。
或许她当真是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