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嗔怪着白了他一眼,“大伯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我特地找他来问问当年的事。”
闻言,那边的刘晟不屑地轻哼了声,端起茶杯。
沈怿抱起胳膊,了然道:“哦,原来也是个太监?”
很快,他就听到对方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
书辞好笑地拽了他一下,“别乱讲,不是姓梁的那个爹,是姓言的。”
在桌上咳得要死要活的刘大爷缓过气儿来,指头一摆,叹也不是不叹也不是,“你这小子,我迟早得被你活活气死。”
然后又开始朝书辞挑拨离间:“多好一姑娘,怎么找了个嘴这么毒的男人,真是亏大发了,我要是有儿子,哪儿轮到他!”
老光棍媳妇都没有,就想着儿子了。
沈怿没把他这番空想的话放在心里,书辞倒是使了个眼色:“人家到底是前辈,你别老和人家扛着,快过去赔个罪……”
他虽未言语,脸上却带了些迁就的神情,被她推着推着到刘晟对面坐下了。
赔罪当然是不可能,不再打一场已经很给面子了。
书辞挨在他身侧,翻出茶杯给他倒水,一面絮絮地问:“这是清茶你可能喝不惯,一会儿我再煮别的……糕点和果子,你想吃哪样,我去给你拿?”
沈怿也很有耐心的一句一句回,刘晟孤家寡人被这画面刺激得不清,只好一劲儿清嗓子。
“小子,丫头,你们也注意着点行不行,我还是个大活人呢。”
书辞此刻托着腮坏笑了两声,“大伯,你老叫他小子,你可知道他是谁?”
刘晟轻蔑道:“是谁也不过就一个二十多岁的臭小子,还能拽到天上去?”
打定主意想吓他一下,书辞伸手去把沈怿的面具摘了下来,灯光照出一副俊朗的面容,“他可是当今的王爷,你敢称他小子?”
本以为得知沈怿的身份,他起码会惊讶一阵,不承想对方却依旧淡定自若,“还以为是哪个大人物,王爷算什么?你大伯我连皇上都见过。”
口气还不小,这下轮到沈怿好奇了:“前辈到底是什么来历?”
刘晟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摆出高深的姿态,“不怕告诉你,听好了……南镇抚司镇抚使,刘晟,便是在下。”
原来是锦衣卫,难怪有这般身手,也难怪如此目中无人。
沈怿暗自笑了笑,好心地提醒他:“您恐怕还忘了加个字——前。”
后者不满地啧了声,“你甭管是前是后,都是凭个人本事爬上那个位置的。”
想他此前曾说,一双腿是由于进了诏狱才废掉的,沈怿倒是对这个经历颇感兴趣。
“前辈年轻时既有这般的地位,如何眼下沦落到荒山小村,给人看坟呢?”
书辞眉梢一动。
刘大爷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并让她认为言则也跟着扑朔迷离起来。
高人避世,其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刘晟摇摇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想当初老夫也曾是年少成名,风头无双,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破过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百来件了,那会儿年轻气盛,仗着一点小聪明小成就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总认为天底下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江家通敌卖国的事。”
“江家?”
刘晟盯着桌子,沉道:“十多年前的世家大户,世代做官的,祖上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到了他们这一代人丁虽不旺,可也算是名门贵族了。我和江家老爷有点交情,刚出事时就隐约猜到这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会子热血方刚,做事仅凭一个义字,朋友遭次劫难我自是大怒,所以想尽办法要给他家平反,结果……”
说到此处,他一声叹息,“结果人没救出来,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官场上我是一抹黑,到底不如别人会算计,后来才知晓,是有人刻意想用江家的案子把我拖下水的。”
书辞和沈怿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
所以就是在他入狱之际,梁秋危出手救了他?
“你爹也是挺能卖人情的。”提到这个,刘晟语气颇酸,“老言她媳妇娘家出事,他看准时机出面摆平,就是吃准了我们二人重承诺轻生死的性子,临走前托付了这么大个重担,不答应也不行。”
十来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曾经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挚友眨眼间只剩下他一个。
终究是黄尘老尽英雄,盖世功名将底用。
转目瞧见香案上放着的灵位,他突然不乐意再说下去,“对了,这老言到底是被谁杀的,你们知道么?”
走廊上,正端着糕点准备敲门的言书月,手忽的一顿。
书辞自不知门外有人,便将此前的猜测脱口而出:“顺天府那边虽然还没查出来,不过我们认为,极有可能是当朝首辅肖云和派人做的。”
见她还要再往下说,刘晟蓦地抬手制止,“有人!”
沈怿其实早便听到了,料想是言书月所以也没管,但见他起身去把门拉开,廊下已是空空荡荡。
“奇怪……”他往对面的拐角处看了两眼。
树影将整片廊子包裹在其中,毕竟年纪大了,老目昏花,偶尔连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书辞不解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是我多疑。”他再一次暗叹自己真是老了,沉痛地关上门。
北风过处,树叶沙沙而动。躲在耳房后的言书月一直捂着嘴,隔了好一会儿才敢松开,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身后,厢房还亮着灯,她松了口气又满腹愁绪地皱紧眉,思量着慢慢往前走。
书辞房中,刘晟已重新回到了原位,琢磨着他们俩刚刚提起的那个名字:“肖云和?这是个什么人,你们谁来给我说说?”
他久不问世事,但多年前当锦衣卫时该有的警惕和办案能力应该还保留着,或许能提供点什么线索。
沈怿遂将这段时日此人的所作所为,连同之前翻阅过的卷宗细细讲给他俩听了。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若有所思。
书辞拿起茶盖在杯子上刮来刮去,奇怪道,“我记得他一心想杀你,你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结仇的?”
“上一年年底。”沈怿自言自语,“也就是他当上首辅不久……”
“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有实力能干掉你了,所以才动手的?他是打算谋反吗?”书辞沉吟道,“也不对,他为什么要谋反?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理由吧?”
何况肖云和还只是个文官,手上并无兵权,谋反听着更像是异想天开。
又或许,朝廷里还有什么人与他里应外合?
“难说,此人邪门得很,根本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悠悠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家他里发现过的那个密室?”
满屋子的面具,一个遮住脸的女人画像。
“你还在他家中见到过遮住脸的女人画像?”刘晟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紧迫地追问,“那女人是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髻?”
书辞难为地回忆:“惊鸿一瞥,实在记不清,反正挺贵的就是了。”
听完,刘大爷就又陷入了沉思。他两道粗眉拧成了个疙瘩,专注地盯着水杯,目光灼灼而可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书辞忽然转头望着沈怿,揣测道:“偏那么巧,大火把他一家子全烧死了就剩他一个,死了的还不辨面目。
你说,这个肖云和,会不会是人假扮的呢?真正的肖云和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只是借这个身份想依附安大人?”
他颔首:“我不是没这么考虑过,可说不通。他虽只是安家的远房表亲,却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没见过他,万一某日露了馅呢?这样做,要承担的风险就太大了。”
就在此时,一直闷声不动的刘晟蓦地抬起头,“不,有一种方法可以办到。”
沈怿似笑非笑:“什么?”
他一字一顿回答:“人/皮面具。”
一如既往灯火通明的肖府内。
铜盆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沿着鬓角边缘,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撕下来一整块轻薄的皮。
他将那块人/皮摊开铺在桌上,随后把手伸进温水中洗了两遍,再拧了一把巾子擦脸。
暖和的热水几乎舒张开了所有的经脉,令人通身放松,肖云和不由舒服地眯起了眼。
尺素站在对面静静地看,仍是毫无表情,目光冷淡。
他放下巾子时正好对上她的视线,便微微一笑:“好久没直面过我自己这张脸了,还有点不习惯……怎么样?要不要我也给你换一张?瞧瞧你这面皮,笑也没笑过,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要不,我给你换个带笑的美人脸如何?”
他本来的面目也算得上清俊,奈何常年不见光,比那张皮还要惨白些许,忽的这么一笑,好看是没觉得,惊悚倒有几分。
尺素的神色连动都没动,“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爱好,一辈子做别人的替身。”
如此大不敬又充满讽刺的话,他听了却也不怒不恼,反而好脾气地摇了摇头,继续洗脸。
“易容术?”沈怿认为有些牵强,“在唐宋时期倒是流传盛行过,但几经战乱,如今早已失传。这种技艺,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
“不。”刘晟语气斩钉截铁,“我正好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会这种易容术,而且在十多年前他还颇为有名。”
书辞刚要问是谁,就看他嚯的一下站起了身,“你们等着,我且去会会几个老友证实一下,过几日再来找你们。”
“诶——”
刘晟一贯说风就是雨,当即迈开长腿便走了,书辞跟着沈怿追出去,四周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真瞧不出来,他脚都瘸了还能跑这么快。
“算了。”沈怿无奈,“由他去吧。”
书辞担忧道,“希望大伯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冷风习习。
到了外面,才发觉今晚的月很亮,照得天幕里半颗星斗也没有。她过去拉着他的手腕,本想寻个地方坐下,但小院中满地堆着杂物,找了半天也无从下脚。
沈怿刚将面具戴上,见她茫然的模样状不禁笑了笑:“要不进屋去坐?”
书辞摇头,“不了,里面闷,在外头好透气。”
“嗯……那也好办。”他抬起眼皮往上一看,忽然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
书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怿说了句“抱稳”脚下便踩了个空,眼前骤然一花,平地里的景物迅速下坠,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踏在了屋顶上。
从来没站这么高过,尽管风大天冷,却能将满城繁华尽收眼底,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开阔,这一幕景象,让她的心怀也随之放开了不少。
沈怿盯着院中那些大包小包,冲她抬了抬下巴,“白天就想问了,你家这是怎么了?准备搬家?”
书辞靠在他旁边,眼帘低垂,“我娘近来精神不太好,二叔怕她再触景生情,准备让他们先搬去那边新宅子里住。”
“那你呢?你不去?”
她点头:“我不去,我留在这儿。”
他略吸了口气:“也不跟我回王府?”
书辞轻咬着下唇,像是不知要怎么开口,沈怿见她睫毛轻颤,嘴唇抿了好一阵,才转过脸。
“我……”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你别不是真要给言则守三年的孝吧?”
见他无端紧张成这样,书辞不禁笑道:“怎么,你怕了?”
饶是听出她在顽笑沈怿仍不自觉皱起眉:神色凝重地望过来。
书辞只好敛容不笑了,如实道:“我不是想守孝,只不过……我爹才过世,他这辈子为我们一家付出了不少,我心里不安得很……别的事,过段时间再谈吧,好不好?”
她在言家待了那么多年,不管真相是什么,到现在也依然认为言则才是她的父亲。
这种习惯是根深蒂固的,和血缘无关。
沈怿脸色稍有缓和,大约也是发觉自己逼得太急了,于是将目光调开,“随你。”
夜色渐深,脚下的万盏灯火逐个灭去,平地里有淡淡的雾气往上冒,举目烟波缥缈。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屋顶上静默而坐。
书辞偷眼悄悄打量他的表情,怕他会因此而多想,垂头思索良久……
沈怿正盯着一处出神,冷不丁面具被人轻轻揭开。
他一向对她没什么防备,刚要转头时,脸颊触碰到一点温软。书辞竟凑上来亲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沈怿还在发怔,良久才回过神,仍望向这片夜景,只是唇角忍不住的浮起微笑。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一招,她使得太炉火纯青了……
无奈的是,自己也的确吃这套。


☆、【六六章】

大门前停了两架太平车, 是特地承办搬家或运送货物的车辆。
温明帮忙将最后一个箱子放上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又跑去前面套马车。
言书月站在门前, 拉着书辞的手还在试图劝她:“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么?那边是四进的大院子, 房间很多,你住哪儿都行, 咱们大家一块儿好歹有个照应。”
书辞仍旧说算了,“我得空会去看你们。”
见她这么坚持, 言书月也没办法:“也好, 横竖你迟早也是要嫁进王府的……”她默了片刻, 只轻轻地说,“不过你几时若想回家,家里都欢迎你。”
回家两个字从耳朵里传进来, 在她心中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像是把之前那种罩了层纱一般的状态变成了罩了一张窗户纸。
还没等书辞想通这种心境的变化,言书月已与她作别告辞,登上了马车。
鞭子一甩, 车身一摇三晃,吱呀吱呀地驶出了街巷。
温明打起帘子跳进车内,一边取出水来喝, 一边感慨,“这天可真够冷的,下了几场雨,转眼就入冬了。”
言书月坐在他的对面,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知道她心情不好,温明便想方设法地说些趣事来,想让她高兴一些。然而从始至终,车内都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和言书月偶尔心不在焉地回应。
温明终于说累了,停了嘴,目光朝她望过去。
靠在车窗边的姑娘眉眼宁静,眸中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日头照着她发髻上的白花,晃眼刺目。
温明看着看着,忽然轻声开口:“月儿。”
言书月转过眼来。
他犹豫道:“我知晓现在与你说这个不合时宜,但是……热孝只有一百日,我们……”
“温大哥。”她说话依旧细声细气,但言语间竟带着与以往不同的果决,“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我想给我爹,守孝三年。”
可能连言书月自己也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明明一直以来她最期盼的事,便是嫁去温家,可她偏偏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直到后来想起,她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大概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这一点她当真和言则极其相似。
两个一辈子一无是处的人,却又莫名地偏执于某一件事,妄想做得轰轰烈烈。
车内沉默了下来。
温明握着水囊,垂头不言不语了许久,最后才道出一个字。
“好。”
*
今年是个冷冬,眼下才刚过寒衣节,一大早,街上已经冻得人瑟瑟发抖了。
刘晟买了个馍蹲在角落里啃着,嘴上簌簌地往下掉屑,他脚边趴了条狗,掉一点舔一点,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肖府的正门,他在这儿守了有好几日,却总不见那个肖云和的影子。
再这么下去,身上的盘缠迟早得花完。
他眯着眼抹嘴,开始在脑中把之前对这个人的了解全数过了一遍。
办案数十年,手里缉拿过的要犯数不胜数,但唯有一个,他记忆最深刻。
此人狡猾善变,性格古怪,使出来的手段永远令人意想不到……可他又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应该在十多年前就死了的,难不成是金蝉脱壳么?
尽管有诸多的疑惑与猜测,刘晟却也不好下定论,他现在还缺少足够的证据。在京城里跑了两日,把认识的旧友都问了个遍,依然找不到他想要的线索。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那位肖云和身上下手——
长街遥遥行来一顶精致的小轿,刘晟双目一亮,忙往墙边躲了躲,身下的狗一看没得吃了,只能哀怨地把他望着。
轿子落下,车帘掀开,那里头钻出一个人,玄色的朝服上点缀着玉质的革带和配饰,绶带以四色丝绦织成云凤花锦,宽大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清瘦清瘦的。
果如书辞所言,他的脸白得很厉害,像极了人/皮面具戴上后的效果。
可时隔太久,单凭背影身量,刘晟依然不敢确定。毕竟这是一朝首辅,瞎说八道没准儿又得进一回诏狱,要是自个儿这两条腿再废一次,他就只能趴着回碗口村给死太监看坟了。
肖云和在台阶下站定,昂首朝前一望,随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抬脚往里走。
刘晟伸长脖子往他背后瞧,大冬天里的衣衫实在是厚,别说背脊,连颈项的皮肤都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也没瞧清,人就已经进了门。
“哎呀!”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总觉得守株待兔这一招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已然不顶用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刘晟原地里转了一圈,抬脚往回走。
*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寒冬如期而至,北风一日紧过一日。
陈氏一家搬走后,偌大的宅子里就只剩书辞和紫玉主仆两二人了。
从前住的人多,还认为房子不够大,你挤我我挤你,眼下突然一空,到了晚上才发现有点阴森恐怖。
她们的活动范围少,现在干脆也不去前院了,只在后院住着。
然而时间一长,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
尤其入了夜,风声中夹杂着异样的动静,三更天里还会在窗边看见人影,有时书辞半梦半醒间,甚至感觉自己床边站了个人。
她和紫玉如临大敌,干脆睡在了一块儿,这样一来情况倒还有所好转。
天气渐渐变冷,屋里烧着炭盆。临睡前吹了灯,紫玉爬上床去和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找不着北的风就朝室内的缝隙里钻,满屋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堪称热闹。
“小姐啊……”她从被窝里探出头,颤声问,“您觉不觉得,这像是有人在哭?”
书辞往她手背上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别自己吓自己行不行?”
“可是真的很像啊!”她讲得绘声绘色,“您说,老爷是不是死得太冤了,所以不肯走?还是他太舍不得您了,想回来看看您?”
书辞:“……”原本还没感觉如何,被她这么一问真有些背脊发凉。
“怕什么,高大人不是安排了人手在附近值夜的么?要有事他们早就发现了。”
紫玉咋呼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啊,这么多天了,我一个守卫都没见着!高大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每次遇上正事他跑得比谁都快!”
“暗卫嘛,平时不好现身的。行了行了,你别一惊一乍……”书辞把被子一蒙头,催促她赶紧睡。
月色凄清,将满地的白雪照出一片银辉。
室内静悄悄的,偶尔有承载不住重量的枝桠低下头,雪团便骤然坠落。
晏寻是在这时从树后走出来的。
视线里的那扇窗紧闭着,朦胧中勾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目光仍旧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院里景色依旧,然而在这样的冬天,它比初见时更显得冷清萧索。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第一次坐在台阶上劈柴。
第一次睁眼,见到那个笑容干净的小姑娘……
回忆有时候总令人心生怅然。
正是因为回不去,所以才感慨,也是因为现实的遗憾,才让怀念变得弥足珍贵。
后半夜风声大作。
不知是什么时辰,书辞迷迷糊糊中被紫玉给摇醒了。
她张口正要说话,后者忙把她的嘴捂住,手指紧张地示意窗外。
书辞狐疑地转头,这一看着实把她整个人都给吓清醒了。
清冷的月光将一抹高大的黑影投在窗上,两旁的树斑驳摇曳,衬得这幅画面愈加鬼气森森。
真的有人?!
不应该啊,那暗卫为何没发觉?
这么说就是有鬼了?
两人视线交换,挤眉弄眼,无声中用眼神大战了几百回合后,书辞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光着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反正附近有暗卫,她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于是深吸了口气,砰的一下就把窗户推开。
对方大约没想到她此刻还醒着,饶是速度极快,也避之不及,仍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书辞刚在吃惊发愣,就听见背后的紫玉“哇”一声尖叫起来。
叫声这种东西,有时候与狗叫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也都会跟着不明真相起哄。
所以不知怎么的,紫玉一叫,她也跟着叫,两串尖锐高亢的音直冲云霄,满树沉睡的鸟齐齐张开翅膀四散开去。
站在枝桠上的晏寻险些被这声音给惊得摔下来,幸而下盘够稳。
不多时,便见到后门打开,两道人影飞奔了出去。
他心里顿生愧疚,随后又感到无奈……
*
冬夜好眠,沈怿难得睡得沉,大半夜的被一阵催命似的敲门声吵醒,他翻身而起,预备着来者若敢说一句何人有事找自己之类的废话就一掌劈死他。
“说!”他不耐烦。
管事咽了口唾沫,“王爷,言姑娘有事找您。”
沈怿:“……”
他把一肚子气瞬间都咽了回去,反而急匆匆地,略带紧张地推开门往外走。
书辞正在暖阁坐着,一头黑发全披在了肩上,微微有些凌乱,周身只罩了件外袍,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沈怿看到她的那一刻,整个心都开始高高的往上悬,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面色当即一片铁青。
“怎么了?”
书辞踩着一只鞋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沈怿忙伸手扶住她。
“我跟你说……我们家闹鬼了。”她揪着他的衣摆,一听是这事,沈怿松了口气,兴致不高,只低头去替她将衣衫掩好。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
书辞顾不上许多,双目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讲述了今晚包括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琢磨着这事不对,倘若是个人,早就冲我们下手了,何至于每天装神弄鬼的。而且你的侍卫们也没发觉,他行动快如风,身姿敏捷,如同幽灵一般,那不是鬼还是什么?我见得非常清楚,那身形和我爹真的挺像,或许……诶,你有在听我讲么?”
沈怿抬起眼皮,薄责道:“所以,你就为了这事儿连夜跑了一条街到王府来找我?”
“……”她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我早说什么来着?”沈怿凉凉地瞥她,“让你从那儿搬走,你非得要留下,现在知道怕了?”
书辞自知理亏,只好拿手去捏额前的碎发,小声嘀咕:“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门边立着的紫玉跟她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高远拿手指戳她胳膊,“你瞧瞧你,还照顾你家小姐呢,不拉着她就算了,居然跟她一起大半夜在街上瞎跑,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么?”
紫玉压低嗓音反驳:“那还不是你们的侍卫办事不利,否则怎么会出这种岔子?”
“谁知道会不会是你俩看错了……”
“不可能,四只眼睛呢!”
书辞出门前披了件衣衫,相比之下她仅一件里衣,尤显单薄。
“那你张口叫人啊,跑什么。”高远一面说,一面却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给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