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日内,军营之中的病人已有大半痊愈回城,穆信也已大好,虽未得批准回去,但也正乘此机会能好好休息一番。
初然的病比他好得快一些,此刻却不在自己营帐中,穆信四下里没有寻到她,最后被却是曾澍远告知,初然在他母亲帐中帮忙照顾。
普通百姓住的是寻常的营帐,其中难免好几人挤在一个帐子力。穆信掀开帐幔时,就见得屋内三三两两抬起头来看他。
初然刚在收拾药碗,一瞧得他,方满脸笑容。
“穆大人,你怎么来这儿啦?”
穆信放下帐幔,慢慢走进屋里,举目打量,口气淡淡道:“四处不见你,所以过来看看。”
曾澍远的老母亲就躺在离门不远处的位置,眼下半醒半睡,才吃了药她懒得与人打招呼,索性翻过身背对他们,装作熟睡的模样。
穆信倒也不在意。
“曾书生的娘年纪大了,好的比较慢。”初然一面把床铺整洁,一面转头对他道,“估摸着还要再等个三日才能好全——你呢?”
因听她问起,穆信这才道:“差不多了。”
视线往初然身上扫了扫,比起几天前,她脸上的红斑已消失殆尽,面容也愈发红润起来,看样子的确是好了。他心中释然,不由松了口气。
“听石晏说,这罪大恶极的犯人就是那个唐家药铺的掌柜?还是你们俩给逮着的?过程一定很有趣。”初然直起身子来看他,表情颇为遗憾,“可惜我那时正病着,否则也随你们去了,那个地下石室,石晏可说得绘声绘色的。”
“那地方没什么好的。”穆信皱着眉摇头,暗自无语,这石晏指不定添油加醋了一番,“尽是血骨和毒药草,你去了反而会觉得没意思。”
“当真?……”初然撅撅嘴,垂眸鄙夷道,“这个石晏,又骗我。”
自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兴趣盎然地扬起脸来,双目晶晶发亮:“适才管事儿的一个禁军的官爷对我说,明日我就能出去了。石晏早跟我讲,过几日城内会有个灯会,特意庆祝祛除瘟疫的,那场面一定热闹得很,你也去么?”
见她总算是精神起来,穆信也不自觉莞尔微笑:“我恐怕明日还不能回城。”
“那有什么,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儿了。灯会还有几天呢,不着急。”
尚没开口回答,却听她又飞快地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把药碗洗一下,晚些时候再聊。”
帐外的阳光在她撩开帐子的一瞬投射进来,暖意甚浓,穆信不禁轻轻弯起嘴角来,静静看她端着托盘,兴高采烈地往外走。
仿佛是遇上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自己的心中也格外舒适。
“啊,穆大人。”
曾澍远从别处而来,就见他在帐中这么站着,一时有些不解:“您在这儿作甚么?”
穆信轻咳一声,敛容肃然道:“没什么。”
“哦……看见初然姑娘了吧?方才我瞧她端着药碗走过去呢。”曾澍远仍旧是挎着药箱,在他娘的床边坐下。
大约是听到曾澍远的声音,床上躺着的老妇人这会子转身过来。
“娘,你感觉怎么样?”
“哎哟,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腰上有点儿酸疼。”她锤了锤,叹气道,“人老啦,不中用了,也是常有的事儿。”
“别瞎想,您的脉象很正常,也没有发烧了,想来再等个几天咱们就能回家了。”曾澍远笑得温柔,伸手去替她捏间锤腰。如此之孝顺,引得周遭的几个病人连连称赞。
“莫大娘可有福气了,瞧这儿子这样的听话懂事。”
“可不是么?您家澍远呐,此回算是协助官府有功,听人家说,王爷要亲自引荐他去宫里的医官院呢。”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他们二人母子情深,穆信也觉得自己在这儿杵着有些碍眼,一手掀了帐子正将出去,背后曾澍远的娘亲莫大娘忽然幽怨地叹了口气,说道:
“啊哟,他这听话懂事,我还不知道呢?可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时候给我抱个孙子回来,那才叫孝顺呢。”
曾澍远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瞧您说的,也得有人家姑娘能看得上我的啊。”
“怎么没有?”莫大人一说起此事,噌的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瞪他道,“我看那个凤姑娘可是个极好的丫头,长得乖巧,人也听话,都不嫌弃我这老婆子,每日来帮我送药端药的。”
“……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见得穆信还没走,曾澍远有些尴尬,“凤姑娘……人家又不一定对我……”
“你不说你不问,你怎么知道人家没那意思?”莫大娘不依不挠地揪着他袖子,“你娘我可是说真的,那么好的姑娘,咱们得先下手,等我病大好了,就上她家提亲去。”
“这……这怎么行!”曾澍远大惊,险些把手边的药箱打翻。
莫大娘嘴巴一撇,也懒得同他多话,慢悠悠地又躺了回去:“我不和你扯淡,到时候你只管跟在我身边儿便是,我说什么,你应着,别的一个字儿也别多说。”知道自己儿子脑子虽好使,嘴巴却不灵光,莫大娘闭上眼睛,在心中慢慢儿盘算。
穆信从帐中走出来,眼前的景物竟有几分陌生,他定了定神,在原地站了良久良久,随后才往自己住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多少人被我的标题和提要给骗进来的,啊哈哈哈。
昨天有事没有更,这几天有点忙……然后遇上了一些感情上的私事,所以更新如果不稳定的话,大家请见谅哦。
^_^固定时间10点半,没有的话今天就是没有啦

☆、【涟漪万千】

仲冬初二,冬至已过,北风不定。
苍茫的天空,一片淡白。
汴梁城内街道两旁的帷幔随风翻滚,人群簇拥着一辆囚车,正缓缓往刑场而走。
底下的百姓无一不是愤恨满面,甚至恨不得亲手手刃此人。
“邱相鸣,你这个王八蛋!居然卖假药给我,枉我这么信任你!”
“狼心狗肺的东西!害得我家三人全部得病而死,我今日要你偿命!”
“杀了他,杀了他!”
……
有人往那囚车之内扔来石头,正中囚犯的前额,登时血流满脸。
尽管如此,囚车里的人依旧风轻云淡,表情波澜不惊,他双手虽被束缚,身上也全是伤痕,但至始至终都不曾睁开眼睛。嘴角凝着一抹不屑轻蔑的笑意,瞧着尤为刺目。
街道的一边,十六七岁的少年静静伫立,视线随囚车移动,千愁万绪,脑中却时时回想起那日的一些话语。
对于他而言,复仇即是快乐,既然目的已达成,那么死……也能心满意足了吗?
细思不明,再思极恐,遂不愿多想,转身回头,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
此时,街的对面。
初然也在人群之中踮脚观望,邱相鸣的侧脸恰好从她眼前闪过,心头顿觉奇怪,不由蹙起眉头来。
“这人还真是乐观得紧呢,都这时候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身旁有人听得她喃喃自语,冷哼接话道:“他就是个疯子,以杀人为乐,当然笑得出来了,想我家中的姊妹都被他害死……哼,砍头还便宜他了。”
说话的是个中年的壮汉,初然转目过去看他,但见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圆瞪,可怕至极,想来是恨其入骨。
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初然只好又抬头去看囚车——车已驶出很远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人群立马拥挤着跟上去,周遭吵吵嚷嚷,她却觉得有些无趣,方闪身寻了空隙出来。
站在街上,万人空巷。
这次自己因为得病,在城郊结结实实的被关了一个月,如今疫病祛除,京都又恢复如初,可她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
难不成会是由得什么人的缘故么?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宿府,大门尚且敞开,她举步就往里走。
“哎呀,回来啦?”
正对面就迎上在验收货物的陶木晴和宿兮二人,初然愣愣了一会儿,方点头。
陶木晴对着下人吩咐道:“东西没有问题,在仓库里搁着吧,晚些时候我会唤管事儿去复查一遍的。”
“是。”
说完话,她又扬起脸来朝初然笑道:“身子好了就知道往外面跑,这回又去哪了?”
“今天是邱相鸣行刑之日。”初然把披风取下来,拍了拍上面的风尘,“我适才去看了看。”
“杀人砍头有什么好看的。”陶木晴沉下脸来,瘪了瘪嘴,“那样的人,看了也是晦气。”
“我没去刑场,就只在街上瞧了一阵。”初然解释道,“他……他嘴角还笑着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闻言,宿兮眉峰微拧,沉声道:“这样心态的人,倒也是少见。”
“心态?我看是变态吧。”陶木晴咬咬牙,袖下拳头赫然握紧,“就为了一己私欲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亏得他还能笑,幸而我没看见,若是看见了,只怕要灌他几大碗毒蛇毒蝎子才解恨呢。”
宿兮听罢,啼笑皆非,摇了摇头:“你啊……”
“我怎么了?我又说错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没想过冤冤相报无时了么?”
“你都有道理,横竖我说不过你……”
看他二人正打情骂俏着,初然心底暗笑,悄悄地准备要走,陶木晴却正好叫住她。
“诶,你先别急着溜。”
初然停住:“怎么?”
陶木晴向她扬了扬手里的礼盒,笑得一脸诡异:“我要去一趟王府,你可要跟着一起?”
“王府?”她不解其意,“去王府作甚么?”
“去王府答谢人家啊。”陶木晴笑容灿烂地凑过来,“穆大人在你病中可是极其细心的照顾呢,咱们总不能不表示点儿心意罢?”
初然猛地觉得耳根发红,她心虚的后退一步。
“还有温世子呢。”陶木晴伸出食指来摆了摆,“听说封禁令还没废除时,他可是特意跑到城郊去看你,依他的身份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是难得。”
“他来看过我?”这事倒是没有听人提起过,“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呃……你还在病里的时候吧,也是石晏告诉我的。”陶木晴转念一想,到她耳边笑问道,“来,老实告诉师姐,他们两个,你更中意哪一个?”
“诶?”初然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愕然回头去看她,“他们两个?”
“他们待你这么好,可不像是寻常关系。”陶木晴笑嘻嘻地摇摇头,“别说是什么江湖朋友讲义气,人家世子可不是江湖人士哦。”
“别瞎想了,怎么可能的事。”初然没奈何的耸耸肩,“世子暂且不提……穆大人可是明明切切的跟我说了……他眼下不会谈及儿女私情的。若说当真对我有意,恐怕也不会开口告诉我的。”
说到后面,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去扯一边儿探过来的枝叶。
“……”
见她表情暗淡下来,陶木晴一时也有些尴尬,轻轻拍了拍她肩原想说些什么,忽而又觉得感情上的事自己似乎是对她太过关切一点。情深还是缘浅,到底都该由她自个儿做决定才是,强求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对于此自己又何尝没有吃过苦头,与其让她面对自己的真心,不如让她自己去找真心才是。
“你若是不开心,不去也罢。”她笑了笑,在初然发髻上揉了一下,“那就早些回房间休息去吧,过几日还有灯会,你不是盼了许久的么?”
“嗯。”初然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也许久没有练功了,“那我先回房了。”
“去吧。”
目送初然走远,陶木晴无奈地笑着叹气,将两盒礼品收好,再又嘱咐了下人,方准备出门。怎想刚走上街,就瞧得穆信走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穆大人。”陶木晴率先回过神,对他礼貌一笑,自然而然道,“来找阿初的么?”
穆信:“……”
他表情略有不自在,过了好久,才淡淡解释:“我只是……碰巧路过。”
“哦,原来是路过呀。”陶木晴笑得格外意味深长,轻轻侧了侧身,“相逢不如偶遇,既是这么巧就进去坐坐罢。”
穆信倒也没有多客气,颔了颔首便举步往里走,正经过陶木晴身边,听她声音不低不高:
“阿初才回了房间休息,一会儿可以去找她。”
“……”他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尴尬地望了她半晌,终是一言不发地接着往前走。
*
僻静的小院中,屋门紧闭,虽此时尚是白日,房中却昏暗一片,窗户被人从里面关得死死的,密不透风。
桌上一盏小灯,灯光如豆,炉火不温。
初然就在床边静静打坐,双目轻闭,神色肃然,身侧仍旧是一本翻开的老旧秘籍。
忽然之间,灯火摇曳,闪烁不定,那映在墙上的影子也时长时短,时远时近,屋内虽一点风也没有,那灯光却丝毫没有稳定下来。
蓦地,初然眉头一皱,两眼顿时睁开,嘴中生生呕出一口血。
“咳咳咳……”
她一面擦着唇边血迹一面去翻手边的书,嘀咕道:“明明是照着书上所练的,怎么老会这样呢……”脑中回想到那日在城郊军营里的情形,她心头咯噔一下,自言自语:“难道,是生了那场病的原因么?”
手背上一只硕大的蜘蛛若隐若现,与搁在床头竹篓里的那只行迹一致。初然用一只手摩挲了一会儿,面色纠结。
“蜘蛛已经从脸上走到手上了,按理来说再练下去就会退至脚踝处。”
她暗松了口气,幸而不是一直在脸上,否则那可真难看得很。
又将书里的内容反复读了几遍,仍旧没有寻到什么可疑之处,初然挠了挠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取了信笺,准备写封信去问问自己尚在云游四海的师父。
刚研好墨要下笔,风中猛然感受到别样的动静,她忙放好笔,身形灵活地走到门边,再仔细倾听时,外面果真有人。不及多想,她嚯的一下推开门。
“是谁?”
光线被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挡住,初然头慢慢往上抬,门前的穆信站得笔直,青丝束起,一双星眸中却露出讶然之色。
“啊,穆大人。”
她赶紧把抽出来的弯刀收回去,讪讪笑道:“你怎么来啦。”
“我可还没敲门呢。”穆信轻轻摇头,“你如何知道是我来了?”以他的轻功内力凭初然的功夫应该听不出来是。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但动静又不大,想来是个高手,还以为是谁呢……”初然得意地笑笑,“我现在功夫可大有长进了,这点声响还是能感觉到的。”
“功夫?”穆信似想起什么,“你还在练那本毒功么?”
初然想也没想就点头:“嗯,是啊。”
隐约撇到她嘴边还残留的血痕,穆信微微颦眉,提醒她道:“那功夫……还是莫要再练了,我总觉伤身得紧。”
“不妨事的。”初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还差一步就练成了,连师父修书夸我别有天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放弃。”
“可是……”
“你放心好了。”初然一脸自信的打断他,“待得我神功练成,只怕届时连你都打不过我。”
听她说得这般有模有样,穆信不禁笑出声:“是么?”
“怎么?你不信?”初然倒也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反正你到时候一看便知晓,我师门的秘术可非同一般。”
穆信涩然摇头:“……功夫倒是无所谓,莫伤到你自己才是。”
“不会的。”不欲与他再谈论这个话题,初然蓦地凑上前一步,“对了,还有几日就是花灯会了,你会去的吧?”
见她满眼皆是期待,自己又如何拒绝得了,穆信微微一笑道:“去。”
“那好,你可一定要来,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这话听着古怪,穆信顺口就问:“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现在说么?”
“不能不能。”初然一脸神秘地摇摇头,“现在说……那就没那时候说得那么灵验了。总之你来就是。”
“……好。”瞧她不愿说,穆信也不好再多问下去。
*
如今的时节离上元已经很近了,但因得疫病一事,现下好容易捉到凶手,药到病除,一个月的警惕气息也在城中散去,圣上顾及民情,遂预备举办两个灯节。
上头有这个闲情逸致,下面的人自也乐得开心。
虽明日才是灯会,但早在三天前街上就已张灯结彩,花灯遍地。那御街砖石砌的水道两边,虽已是枯枝无叶,树上却被各色灯笼点缀,华灯宝炬,千街万巷灯烛辉煌,歌声沸天,火光将半边天幕都染做嫣红,恍如白昼。
隔着窗便能感觉到城内热闹的气息,初然不禁期待起来。
这还没到灯会就已如此繁闹,那时只怕还会更加好玩有趣吧。
练了一日的武功,到这个时候了还没吃上一口饭,初然伸了个懒腰,推门一边锤着肩膀一边往外走。
没过多久便遇上端着托盘往前厅走的两个小丫头,她正要上前询问,不想却听这二人尚在低头窃窃私语,言语中似乎还在讨论自己,初然登时一震,忙悄悄跟在后面偷听。
“听说了么,来的这个老阿婆是来给他儿子说亲的。”
“咱们府上又没有小姐,还能给谁说亲?少夫人么?”
那人嘁了一声,嗔怪道:“你傻呀,当然是给少夫人的那个师妹了。”
“哦……少夫人的师妹那可是行走江湖的,看得上那文文弱弱的书生么?”
“我想也是,只怕两人若真的成了,往后还有那小书生受的呢。”
说罢两人就笑起来。
前厅的灯光离得越来越近,她二人也越走越远。
初然此时从墙边探出头,盯着两人背影,疑惑万千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口气难以置信:
“说亲的,还是给我?”
真的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得有点晚了。
马上要考证啦,所以这几天会更得有点慢哦,我会尽力一周更四章的,如果没有等到也不要怪我了么么哒。
前方小高能预警!!
虐女主第一步走起!
*
谢谢叶落一地的地雷o(*≧▽≦)ツ

☆、【怅然若失】

天色已暗,前厅灯盏明亮,陶木晴和宿兮正坐于上座,旁边坐着一位老妇人,鬓角微白,面相普通,一双眼睛却格外犀利。曾澍远就坐在她一侧,今日特意穿了件天青丝绸的袍子,显得倒是精神许多,但脸色却十分窘迫,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底下的丫头把茶点纷纷摆上来,黑釉盏里茶叶细碎地沉在杯底,掀开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宿兮小抿了一口,方对那老妇人笑道:“这是苏州产的碧螺春,口感清爽,味道也不很浓郁,老人家可喜欢?”
“喜欢喜欢,劳烦二位招待了。”莫大娘大喝了一口,满脸堆笑,自是没有细细去品味,两眼只直勾勾的盯着陶木晴和宿兮看,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看上去似乎十分满意。
“两位……是凤姑娘的表亲?”
陶木晴和宿兮对视了一眼,而后朝她一笑:“老人家误会了,阿初与我只是同门师姐妹的关系。我二人打小便是孤儿,因师父收留方才在门派之中学习武艺。”
“哦!”那莫大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道,“这么说来,凤姑娘如今的长辈应该算是她的师父?”
“可以这么说。”陶木晴知道她会问什么,“不过家师乃是江湖人士,云游四海,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人的。老人家若有什么事,我倒是可以帮她做主。”
“对对对。”莫大娘赶紧应和,“说的是,夫人你也算是她的长亲了,所谓的近友胜远亲嘛。”
陶木晴明知故问地眯着眼睛笑:“不知老妇人此番来,所为何事?”
听她这么问来,莫大娘放下茶杯,也不再拐弯抹角。
“夫人既是问了,我老婆子也就直说了。”
她回头朝曾澍远看了看:“当日城中疫病之时,我家多受凤姑娘照顾,便是去了城郊那般鬼地方,凤姑娘也不嫌弃我老婆子,日日端茶送水,令我着实感动。所以这一来是向她道谢,这二来么……”
她顿了顿,见陶木晴和宿兮都没什么太大反应,方又接着说道:“你瞧我这儿子,也是生的一表人才,眼下又受王爷提拔,将来定能出人头地。所以……恕我老婆子癞□□吃天鹅肉,来给凤姑娘求个亲事。夫人你看,如何?”
厅外,初然躲在阴影之处偷偷听着,此时不由惊讶,起初还以为是丫头小子们嘴里随便传的一些笑话,想不到这老人家还真跑来说亲了。
她转过头,犹自琢磨。
这可怎么办好呢?
若是直接拒绝了,只怕以后和曾澍远再见面难免尴尬,他这人心眼倒是不坏……可若是不拒绝。
一想到花灯会自己还没把话说给穆信听,她便猛然摇头。
不行不行。
这事儿绝对不行。
“亲事么……”陶木晴捏着下巴,皱眉迟疑着,“我虽说是她师姐,但成亲可是终身大事,也不能轻率替她做决定。这事成不成,到底还得看她的意思。”
“那是自然。”莫大娘对自家儿子颇有信心,就差没拍着胸脯打赌。
“夫人尽管去问问姑娘的意思,她倘若不愿意,咱们娘俩也不会纠缠。”
“那好,既然这样……”
话刚说到一半,外面的小厮忽而引着个人进来,似乎也没料到厅中这般热闹,一时将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陶木晴一眼便瞧见他,颔首问道:“什么事?”
小厮忙施礼:“回少夫人的话,穆大人来了。”
穆大人怎么来了?
初然吓得差点没叫出声,刚转身想走,怎知眼前竟蓦地冒起金星来,手脚顿然失了知觉。这境况和平时练功一模一样,以往若不练功,是绝不会有这样的异状,这回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当真是自己没将这门功夫驾驭得当么?
她用手撑着墙,勉强支着身子,头却越发昏沉,似乎就快倒下去。
初然狠狠咬牙,转头去看向厅中。
灯火盎然里,有人慢慢步入视线,身材挺拔笔直,长剑负于背后,走过的地上投射一道黑影。
可惜还不曾瞧清他的面容,眼前就剩下一片漆黑。
陶木晴听得小厮禀报,抬头往他背后看去,穆信果真就在厅外。忽而想起两日前送礼答谢他之后自己还邀了他今日来府上吃饭的,哪想曾澍远母子二人也会来。不过到正好,当事人除了温世子可都齐了。
真是一出好戏。
对于穆信的到来,莫大娘不知其人,自毫无压迫感,旁边的曾澍远却始料未及。此回本就是让母亲拽来的,他心头当然明白穆信和初然二人关系并不一般,加上穆信向来有的那冻死人的气息,生怕自己惹恼了他,一时也不敢去看他,只侧目去盯着旁边的茶杯,如坐针毡。
见得穆信已走过来,陶木晴忙站起来招呼:“穆大人既是来了,且先坐下吧,我这就去把阿初找来,你们稍等片刻。”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阵惊呼,陶木晴刚一回头,一个丫头跌跌撞撞摔在地上,表情仓惶。
“少、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