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遥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宇文将军?”
雨早已不知落了有多久,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天空,冬雨不大也不小,却最为阴冷刺骨,巡逻的士兵皆将帽檐往下压,步伐透着谨慎。
宇文钧站在无边无际的大雨里,甫一转身,在白雾迷蒙宛若仙境的四周,依稀看见自己营帐外站着的那个人。
淮生还是保持他离开时的模样,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神都还那么清澈。
“淮生!”
他走得很急,足下踏着水洼,衣摆顷刻溅上了斑斑点点的泥污。宇文钧靠近时,才发现她浑身几乎湿透了,然而营帐明明就在一旁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个女孩儿却依旧固执的选择站在原地等他。
宇文钧用近乎质问的口气厉声问道:“都淋成了这样,为什么不进去躲雨?!”
他已经这么生气了,可面前的淮生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火,目光疑惑,言语却带着理所当然:“是将军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宇文钧微微一震,他望着女孩那双好似雨水洗过的双瞳,心中有一瞬无法言喻的心疼难受。
她对他永远是绝对服从的。
哪怕几十年腐朽的战俘制土崩瓦解,淮生还是像她所熟悉的奴隶一般,没有怨言地跟着他上战场,跟着他走南闯北。
甚至于,倘若他要她的命,淮生大概也会连眼睛都不眨的为他去死。
宛遥和举着伞的项桓旋即跟出来,目之所及,便是一高一矮,在雨中互相对视的两个人。
*
淮生的头发并不很长,也许是为了便于打理,她时常会自己动手修剪得短一点。
宛遥用干净巾子给她擦干雨水,淮生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十分乖巧地由她摆弄。
“等下记得喝碗姜汤驱驱寒,虽说你们成日行军打仗,身体大多强健,可也总不能自己折腾自己啊。”
少女老实地应声:“我知道了。”
背后忽传来两道轻叩,宇文钧正站在门外,他另换好了衣衫,眼神带着询问。
宛遥微微一笑,“进来吧宇文将军。”
他略显局促地在四周瞟了几圈,“小淮怎么样了?”
“她很好,注意保暖就行。”见宇文钧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尽管暗自愣了下,宛遥还是将巾子递过去。
对于这种事她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立马给自己寻了个顺理成章的借口:“那……我去给她找件替换的衣裳,先失陪。”
宇文钧:“有劳。”
一路目送着宛遥出去,看到将军这动作似乎是要亲自帮她擦湿发的样子,淮生惯性使然地就要起身。
“你坐下。”肩头一股不容抵抗的大力袭来,宇文钧用掌心将她老老实实地又摁回了原处。
淮生只能百般不自在地垂首,指尖来回搅动怀里的衣带。
他许久不说话,气氛便这般诡异的僵硬着,脑袋上修长的五指极其注意分寸的搓揉,险些让她萌生出昏昏欲睡之感,正是在此时,淮生恍惚中听到一缕淡淡的轻叹。
“下一次,放聪明一些,别这样揪着那些礼数和字眼不放,懂了吗?”
她张了张口,回答惯了的那一个字忽然停滞在唇边。淮生定定地瞧着自己苍白的十指,然后将它们轻轻交错在一起。
“将军,是已经不需要我了么?”
宇文钧原本尚且带着愠色的星眸蓦地一怔,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许,他狼狈地解释:“……不是。”
她不解地发问:“那为什么总是想让我走呢?”
少女清亮亮地眼睛撞进他的视线里,言语既茫然又疑惑:“为什么将军不想让我跟着你一起打仗了?”
“从嵩州城破开始……你就想把我留在外面。”淮生颦着秀眉,半是自省半是懵懂,“我是不是有哪里没做好。”
宇文钧:“我……”
他想说,我觉得你更应该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嵩州,成都,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会找一户富足的人家收养你,白天不必起早贪黑,夜里不用担惊受怕,每一日皆是平静祥和。想学什么,琴棋书画,或是骑射打猎,放风筝,斗蟋蟀,哪一样不比随军风餐露宿要好……
可他望着淮生极认真的表情,终究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
宛遥不知从何处捡了一条树枝慢条斯理地打在门边,最后往墙上一靠,显得心事重重。
“我总觉得,宇文将军对淮生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她漫不经心地揪着枝条所剩无几地嫩叶,双目无神地盯着虚里,“你说他不会喜欢淮生吧?”
项桓才把桌上的清单整理好,一边提笔誊抄宇文给他修改的账目,一边事不关己地闲聊:“那他可就惨了。”
宛遥奇怪地转过身,“怎么讲?”
“宇文是大将军唯一的外甥,他父母双亡,大将军呢,又膝下无子,可以说他们俩算半个父子。咱们总得有战事平息,屯田养兵的那一天,届时要建起自己的势力,自然得拉拢士族权贵。”项桓一副很懂的语气拿笔沾了沾墨,“联姻肯定是少不了的,尤其是正妻的位置。将军绝对不会让宇文娶这么个身份低微的女人,顶多收房纳妾。”
“收房纳妾啊……”她越听越发愁,把枝条折成了两截,“宇文将军这样的性子,只怕会很为难。”
“他为难也没用,时局如此,这是命。”
不大喜欢他这么风凉的言语,宛遥怨怼地投去视线,“无论怎样,他跟你是兄弟,届时大将军面前,你得帮他说话。”
项桓从一大堆书册间抬头,无奈道:“这是人家的家事……我怎么好帮腔?”
“那你让他帮你画花灯图纸的时候呢?就不是家事了吗?”她忍不住走过来,“宇文大人平时对你这么好,连这点小事你都不帮他?”
“大将军的安排,不算小事了。况且这二者的情形又不相同……”不经意触到宛遥的眼神,见她显然带着不悦,分明是行将翻脸的架势,项桓求生欲颇强的闭了嘴,只好不耐烦地改口,“好了好了,我帮,帮行了吧!”
真是,有个媳妇跟供祖宗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宇文x淮生。
第101章
正月北风呼啸。
又是一年战火纷飞的冬天, 记忆里这几回的年关似乎都未曾好好消停过,不是困在城内受人围攻, 就是随军奔走在大小城郭之间。
南北的战争好像永无停息之时, 久而久之,夹缝里生存的百姓们也习惯了这种三天一小仗, 五天一大争的时局,连春节也过得格外放纵热闹, 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宛遥去医馆内借了几本书, 她每到一处地方有查阅地方志和当地药草集的习惯,自己常用的医书在当年离家之时未能带走, 这两年的战火奔波, 倒让她又得此机会重新写了一本集注。
宛遥正抱着三两书册从城门前经过, 外面不知怎的, 突然骚乱起来。
原本相安无事的百姓们呼喊着四散逃窜,守门的将领似被什么所惊动,如临大敌地端着刀枪。
她站在长街上奇怪地垫脚望去, 只见那郊外进城的官道上,一个穿着魏军军服的铁面人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
他的身形甚至比一般的壮汉还要魁梧,胳膊筋肉虬结,嘴里不清不楚地嚎叫着, 貌似十分痛苦, 然而手上的力道却分毫不减,不过一挥臂便将靠近的士兵推得飞了出去。
“是落单的‘铁面军’,快快快, 把西城的兄弟喊过来帮忙!”
在街上巡逻的虎豹骑拎着武器疾步从她身边跑过。
因担心会出现伤亡,宛遥于是寻了个安全的地方观战,并未急着走开。
那铁面人虽然力大无穷,但到底势单力薄,随着周遭围聚的守卫越来越多,终于也难敌四手,很快被众人用枪戳成了筛子。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地滚滚尘埃。
四周是人们心有余悸的感慨之声。
宛遥远远地等了一会儿,眼见并无危险,这才提裙上前给几名倒地的伤兵诊治。
她常往军营跑,不少虎豹骑是认识她的,当即腾出位置,小心翼翼的把这尊佛高高供着。
被铁面人击飞的士兵大多伤到筋骨,宛遥一面迅速给他们做了简单的接骨处理,一面让人去准备担架。
“这里不是前线,怎么会有威武军出现?是杨岂要出兵偷袭吗?”
见她发问,立时有士卒应答道:“跟偷袭没关系……宛姑娘你有所不知,那‘转生丸’消耗人体精气,第一批磕过这药的,已有不少人陆续失控,周身血管暴涨,疼痛难忍,以至于敌我不分,见人就打。”
他道:“杨岂自己应付不过来,索性就把这些祸害放出营外,任其自生自灭,倒让我们帮着擦了不少屁股,着实可恶。”
士卒说得愤愤,宛遥却收回视线去看横在不远处的,小山一般的铁面军尸首。
几个守城的将士合力把人抬起,预备丢出城外,那盖在脸上的铁疙瘩哐当一声坠落,面具之下早已是一张分不清本来面貌的五官。
乱世人命如浮萍草芥,任由几方势力捏扁搓圆,有用时呼来换去,无用时弃之敝履,想这古今千年,多少王朝更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回去的路上,长街已然恢复了平静。
季长川大概是自己没成家,人丁不兴旺,于是惯来喜欢找个大房子将一众人等聚在一块儿唠嗑,尽管他不常回府,却也依旧爱看自己宅邸人来人往,有些烟火气的样子。
宛遥捧着书从角门进去,想趁闲来无事好好的研读一番。正路过拐角要往自己房间里走,一晃眼似乎看到两个人影站在后院内。
到底是个女孩儿,八卦之心很难压制的。
她把刚踏入垂花门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倒退着挪了几步。
十分稀奇。
那院儿里站着的是宇文钧,而他面前的居然不是淮生,而是个宛遥不认得的姑娘,二人轻轻地交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女孩儿是侧身背对着她的,身形比淮生高挑一点,但却把自己的头压得很低,一副怯怯的模样。过了没多久,只见她递去一个香囊和一封书信,表情很是羞赧。
这幅画面,摆明了是在表白心意,等看清情况不对时,宛遥再想回避已经很难了。
宇文钧瞧着伸到视线里的东西也显得十分头大,他默了片刻,不晓得是怎样回应的,但看那女孩子隐约泛着泪光的神情,不用想也能猜到是给推拒了。
姑娘连东西都没能送到他手上,便悻悻地转身,抹着眼泪委委屈屈地离开。
感情上的事,的确很残忍啊……
待得那人走远,宇文钧似乎早已觉察她在此处,遥遥唤了一声:“宛姑娘。”
见他先开了口,宛遥也就不好再回避,走出来盈盈一拜,“宇文将军。”
打完照面,她朝适才那位姑娘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没收回视线,“模样标致,举止优雅,衣着光鲜,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宇文将军就不多考虑一下吗?”
身边的年轻将领被她这么一问,反倒局促起来:“我……”
“……眼下还没有这个打算。”
宛遥并未细细深究,只不动声色地说:“是因为淮姑娘?”
很意外的,这个平素沉稳自持的青年面色不可控制地涌出绯红来,看得出他是想辩解一番的,但兴许觉得自己的这不正常的反应已经让她看出了端倪,面颊五颜六色的闪了一阵,便也就自暴自弃地冲其笑笑。
有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与无奈。
好在宛遥一向没有余飞那样强烈的拉郎配热情,闻言也不过平和地一点头。
“那她知道吗?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不用了,不用了……”宇文钧有些慌张,然后垂下眼睑,带了点落寞的神色,“小淮她天真单纯,对这种事向来懵懂无知,我也不太想给她平添烦恼,还是罢了。多谢姑娘的好意。”
他的礼数与言辞依然滴水不漏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许多时候,宛遥总觉得他和淮生是有相似之处的,一个永远处变不惊,一个一直稳如泰山,也不知究竟要到何时,何日,何种情况之下,覆盖在他们周身的那层坚冰才能有所撼动。
*
前线和军中总是有事要忙,三天的烤羊节,直到十五,季长川才抽得一日空闲。
他虽热爱行军打仗,却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嘴,享受人生上很有一套。在自己这辈子漫漫无边的征途中,机缘巧合,曾跟着几位西北的老兵学得一手烤羊的好技艺,可惜当了将军反而无处发挥。这天夜里,他来了兴致,便命人将府内的花园收拾出来,架起几堆火,亲自给众人烤羊羔肉。
大老远的能闻到烤肉焦香的味道,偏生吹的还是北风,项桓跟着一路抽凉气。
宛遥在边上斜眼睇他:“看你那点口水……”
后者原本就做做样子,却还厚颜无耻地侧头示意,“给我擦一下。”
宛遥颦眉嫌弃了半天,“才不要,要擦你自己擦。”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口水怎么了,平时吃的时候,也不见你嫌。”
到底是被项桓这不要脸给惊呆了。
宛遥面色白一阵红一阵,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揪着他衣摆就要打。
项桓眼疾手快躲得十分游刃有余,手撑着栏杆,轻轻一跃便跳下了走廊,还顺便闪避了后面扔来的一块石子。
“项桓,你给我站住!”
原地的姑娘气急败坏,绕出台阶往这边追。
早已落座的宛大人强忍住额头快爆出的筋,念了半天的清心咒才把自己那一口老血给咽下去。
摇头叹道:“女大不中留啊,家门不幸……”
宅子之前是座无主的旧府邸,因为够大才被季长川相中,用来容纳这一帮老老少少。说是花园,但实则久久没人打理,荒凉得很,这会儿跟着新主人沾了光,也颇难得的有了人情味。
院中摆好了几张桌椅,来得早的已然落座,一言一语的话起了家常,一派闲适景象。
季长川本人却很是忙碌,在火堆边绕来绕去的翻转羊肉,不时洒上几把调料。尽管出了一头薄汗,他却乐此不疲似的,满眼兴致勃勃。
看样子肉烤好还有一阵子,花台下面,项桓整理着被宛遥扯得七零八碎的衣服站起来,一本正经地作妖:“宛遥,你现在打我可以,以后这样算是谋杀亲夫,犯七出的……”
然后又在女孩子发火前引开她的注意力,往旁边一指:“看他们那帮人在干什么?”
宛遥愤愤地瞪着他,却还是很老实地顺其视线望过去,不远处就瞧见宇文钧、秦征一群人围在淮生跟前,连陈文君也在其中。
“这玩意儿是精铁做的吧。”余大头摸着下巴啧啧感慨,看宇文钧拿他那把佩剑朝着淮生手腕的铁环用力砍了几下。
“噌噌”一串脆响,火星四溅。
陈文君在旁有些心悸,还是怕伤到女孩儿的皮肤:“当心一点。”
他显然很克制自己的手劲了,鬓边上深刻的蹦出青筋。奈何数剑下去,那铁环上也不过就只多了几道伤痕,于事无补。
秦征像是早有预料,“不行的,我试过。”
“这环足有两寸之厚,便是寻常的熟铁也不易斩断,更别说精铁了。”
宛遥伸手去垫了两下,“真沉……这岂不是得戴一辈子?”
秦征抱着怀,无所谓地笑笑:“可不就是得戴一辈子么。”
宇文钧眉头紧锁地端详着那块厚重的铁料,似乎并不打算轻言放弃,反倒是淮生不以为意地提醒:“将军,当心你的剑。”
他轻叹着摇头,又不好再多言,只能先将佩剑收起。
上一代的奴隶正是因为这个铁环,老来几乎抬不起手,等同于废掉一条胳膊,宇文钧到底是想帮她把这块枷锁卸掉。
陈文君见状,低头若有所思地沉吟。
“……这精铁是舅舅当时就地取材,用西北附近的铁矿冶炼而成的。据说为了以防万一,也同样做过一柄能够斩碎此铁环的重刀。”
她毕竟是袁傅的外甥女,武安侯将战俘带到了中原,作为他的家眷,陈文君倒也知晓几分其中的内情。
“对了……”宛遥险些快忘了她的身份,紧接着问,“那刀呢?”
她遗憾地耸耸肩,“舅舅投奔燕王,侯府自然被抄了,我们家为了避嫌不敢去收拾东西,最后大半财务都落到了杨岂手里。”
“那柄刀他好像也留下了,兴许是觉得好用,就连上战场都是随身带着,要拿到估计不容易。”
“很简单啊。”项桓摊开手,“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们也是要跟姓杨的决一死战,届时再把东西抢回来,不过顺手的事。”
宇文钧深觉有理地颔了颔首。
余飞便拿手肘去不怀好意地捅捅秦征,“喂,这么说来,咱们打胜仗,对你而言好处最多了。要不给个彩头,谁先帮你抓到杨岂,你付一百两黄金的报酬如何?”
项桓:“一百两?!黄金!你可真能狮子大开口啊。”
他涎皮赖脸地谄笑:“找找乐子嘛,成日里和那帮恶心巴拉的怪物火并多没意思,是吧,秦征?”
后者倒是大方,垂眸一笑,“行啊。”
这群小年轻聊得正高兴,季长川用切羊肉的刀往碗沿上轻敲了两下,一嗓子喊道:“孩儿们,吃年夜饭了,赶紧的过来。”
漂泊了一整年,也就今时今日能有片刻的宁静祥和。
同桌的有宛延和项南天两座大山,项桓于是只在远处看了一眼,近来这一对老兄弟不知怎的冰释前嫌,反倒一致对外,针对起他来,数落的时候简直一唱一和,好似以自己为祭品给二老架起了一道友谊的桥梁。
一个项南天已经够人受的了,项桓吃不起两道唾沫星子,抢羊羔子连轻功都用上了,眨眼便从铁架子上顺了两只,拉起宛遥迅速躲到石亭子里头吃独食。
“这臭小子!”季长川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幸而剩下的口粮多,还不至于为他这几块肉落得众人不能饱腹。
大将军举杯之后,这桌羊肉宴算是开席了,项宛两家的老爷今日不知因何兴致颇好,倒凑在一块儿行起酒令来。宛夫人素来是个娴静温慧的性子,只坐在一旁安分的品茶,不时尝上几片,便要用帕子细细的擦一回嘴。
相比之下,对桌而坐的项圆圆全然是随了他哥的模样,上蹿下跳,停不下来。
“大将军我能不能吃那条羊腿啊?”
“外皮还是烤得酥脆些更好吃……陈姐姐,你若不用辣酱,可否借我刷一刷?”
“秦征哥哥……”
她嘴巴甜,满场叔叔姐姐哥哥叫了个遍,吃得满嘴流油,偏偏还往宛夫人跟前凑,“宛姨,你吃里脊肉吗?味道可好啦!”
后者看她那吃相,忙避之不及,十分嫌弃地朝旁边躲了躲:“不、不必了。”
好在项圆圆也就礼貌性地问一句并没打算继续纠缠,见她推拒,也就蹦蹦跳跳地寻别人折腾去了。
宛夫人眼见着这姑娘疯得没个定性,内心忍不住哀叹:项府果然是京城最大的染缸!
在座的人三五成群,很快便分作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上了年纪的,互相感慨人生,对酒当歌,聊着当下的局势,未来的走向;而年轻一辈则图个“人生及时须行乐”“明日愁来明日愁”,不是插科打诨就是谈笑风生,纵然战事依旧遥遥无期,却能凭借今日之酒,将那些家国天下短暂的抛诸脑后。
秦征吃不惯羊肉,但又不好缺席,于是只坐在那里就着一碟花生米下酒。
陈文君环顾四周,悄悄地在桌下拉他的衣袖,继而捧出一个两层的盒子。
“什么?”他唇角微扬,带着好奇。
“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吃不了多少东西,所以偷偷去厨房做了一点小点心。”她语气献宝似的,却又有几分小心翼翼,“你尝尝看。”
“你做的?”青年的眼中黑白分明,有诧异与一丝丝意味不明的笑。
“是啊。”身旁的姑娘心思单纯,目光里隐含期盼。
他很配合地捡了一块放进口中,嚼了两下之后,唇边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
“……怎么了?”陈文君试探性地问。
青年笑着说没什么,“你做完了,自己吃过没有?”
“还没……”
他闻言便不再追问,仍旧轻描淡写地一块一块慢悠悠的品。
陈文君不大服气的瞪了瞪眼,夹起他吃剩下的点心浅尝了一口,糕饼刚刚入口,她气定神闲地表情顷刻土崩瓦解,默默地将盒子收起来。
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何曾下过庖厨做过粗活。秦征跟她那么久,对这一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他倒是不在意地一笑,摁住她的手把食盒接走,“下回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就是了,犯不着这样麻烦。”青年极纵容的宽慰,“倘若真的要学,不妨去向宛遥姑娘请教一下。”
陈文君也不反驳,与他四目相视,听话地点点头,“嗯。”
余飞坐得离他俩最近,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粮,有苦没处说地端着酒杯换了个地方。
他举目一望,左边是秦征和陈文君,右边是淮生与宇文钧,到处成双成对的,简直能瞎了自己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
“太过分了。”他最后只能选择往项桓待着的这片小亭子走来,一路愤愤不平,“我最讨厌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话音刚落,就见好兄弟切了一块羊肉递给宛遥,再何其自然的顺手给姑娘擦了擦脸颊沾上的一点油。
余飞:“……”
他一时语塞,觉得自己这肚子里的气,下一刻就能原地炸掉。
“喂,项桓。”余大头苦哈哈地往他身边一坐,“兄弟我还单着呢,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后者慢条斯理地吃肉,“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余飞揪着一把草思考人生。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很“机灵”地开口:“诶,你们家圆圆元熙十年生的吧?明年就该满十四了,我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项桓已经冲他臀部踹了一脚,直接把人踹下了台阶,简明扼要:“不能,滚!”
他坐在底下哀嚎,“怎么这样还没说完呢!我哪儿不好啊大舅子……”
“大舅子”被他嚎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举起刀,“别嚷嚷,再嚷我揍人了!”
夜风清冷,寒霜无孔不入。
宛遥缩在项桓背后借他的身体遮风,耳边却静听着四周人语纷繁,觥筹交错,像是太平盛世,人间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因为觉得铁锤不便于携带,改成了刀】
最后一章日常群像!
前面十来章的内容可能偏舒缓种田一点。
下章开始走剧情收尾啦w
大头是不可能有西皮的←_因为他的头太大了!
还有死的那个戴面具的不是桑叶,不要怕……
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作者!没错就是这样!
第102章
昨晚吃到后半夜, 众人都喝得有点高,一帮大老爷们勾肩搭背的睡在一起, 满地像个乱葬岗, 也不知是怎么散场的。
宛遥因为是姑娘家,倒免去了被灌酒的折腾, 照旧维持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天还没亮, 便在厨房里帮着煮些醒酒汤了。
难得一天清闲, 项桓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甫一睁眼, 屋内已经有人在小火炉上烹起了热茶, 浅蓝色的一道倩影, 看得人双目很是舒服。
项桓不知道宛遥已经来了多久, 却也佩服她能有这样的耐性,能够安安静静,一言不语地在屋里等着自己。试想倘若换成他, 只怕早就坐不住要干点什么来磨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