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正站到一旁给舞狮让道,语气里甚是惋惜。
“姑娘,您真的要走么?那往后是不是也不会再来城里开店了?”
毕竟所结识的老板中,数她最好说话,他们俩一开始还打算跟着她发家致富的。
宛遥模棱两可地笑笑:“不知道……也许有机会。”
对方感慨地叹了一叹,突然问:“常跟着你的那位公子呢,他也一起走吗?”
她闻言却不解地愣了下,并没发现身侧的舞狮已悄然停住,不动声色的面向着这一边。
宛遥记得当初因为害怕项桓惹事,自己索性从一开始便没带他去市集摆摊子,而后者抗议了几天也没怎么坚持,顶多会在回家的路上等着。
怔过后,宛遥带了些好奇地反问:“你们知道他?”
“知道啊。”后者挺有活力地呼呼比划两下,笑嘻嘻的,“身手特别好!”
“要不是他在摊子前守了三个月,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这么快在市集立住脚。”
一番话听得有些糊涂。
在宛遥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从没把项桓介绍给他们认识过。
许是见她神色茫然,当哥哥的便挤上来解释:“姑娘你可能不太清楚,城里鱼龙混杂,每条街巷都归不同的帮派分管。
“市集有个规矩,但凡新来的,不交上三个月的月钱是别想安安稳稳做生意。”
她从开始卖药便起一直风平浪静,全然不知背后有这些弯弯绕绕。
宛遥微愣:“月钱?”
弟弟笑着接话:“我们那会儿都已经做好了要硬抗三个月的准备,结果你家郎君第一天就把沿途的地痞全揍趴下了。”
她终于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侧头。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一个人能打十几个的。”
哥哥想起来仍觉得又佩服又自豪,“附近的地头蛇吃过亏,连路上见了我们俩都是绕道走,可真解气啊。”
宛遥讷讷地走了一会儿神,恍惚想起某些日子里,项桓吃饭时脸上曾带着或轻或重的伤。
她出声问:“他每天都在吗?”
“在啊。”弟弟一咧嘴,露出满口白牙,“清早你前脚刚到,他差不多后脚便在对街的巷子里头坐了,一坐一整天。等要收摊了,才抱起剑离开。”
哥哥在旁琢磨,“大概也就提前半时辰走吧。”
“对,小半个时辰。”
……
项桓罩在密不透风的舞狮头内,闷得心口发慌。
他沉默地盯着脚边的碎石发呆,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周遭的人流忽的涌动起来,像条湍急的河。
似乎是哪户显贵人家花大手笔置办了烟花庆祝,夜空中漫天珠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人们争相前去凑热闹。
莽撞的看客挨挨挤挤,有人的手肘不经意狠狠地撞到了他腰上的伤,项桓猛地一咬牙,疼得满背都是冷汗。
烟花其实离此处并不远。
宛遥随着炮仗声一仰头,能看到大片绚烂的光芒。
一战告捷,难得捡回性命,那位显贵估摸着也是想求个新年的好彩头。
奈何城中历经一场浩劫,物资极为有限,这烟花也不知是从何处买来的次品,不过才放了两三个,便开始横向打转。
火花天雷似的四处飞溅,起先还凑在前面瞧稀奇的路人纷纷抱头鼠窜。
“着火了,着火了!”
“诶,别挤,别挤!”
“你们推什么……”
以往宽阔的长街忽然不够用了。
宛遥被人海迅速冲到数丈之外,也正是在此时,那倒霉的烟花还没消停,居然原地炸了。
爆开的火星窜到她旁边的酒馆内,一坛打碎的烧刀子以一股不可抵挡之势燃起熊熊大火,满街皆是恐慌之声。
火势蔓延得极快,头顶的幌子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木质的旗杆从底部开始崩塌。
然后砰地一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根由作者丢下的助攻神器!
七夕节当然是要烧烧烧了!咳咳……←_←
原谅我,已经失去了虐心的技能……
请叫我虐身爱好者,谢谢。
你们对怼怼好一点啊!为什么说到要虐男主大家都一副欢欣鼓舞好像过年一样!我抱着我的儿子瑟瑟发抖……


第80章
宛遥听到上方有动静时已经迟了, 一片耀眼的火光带着滚烫的热气轰然坠下。
她心里一声“咯噔”,这会想着要躲显然来不及, 而淮生不在旁边, 如此短的时间内根本赶不上救她。
眼见热浪逼近,手脚却远远没有脑子反应快。
电光火石的一瞬, 身后突然投下一道阴影,宛遥好似意识到有谁不着痕迹地替她挡了一下, 长杆砸在背脊上, 发出沉闷的动静。
很奇怪,明明未曾看见对方的脸, 却总有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
像是曾经, 同样的场景就这么发生过许多次一般。
背后忽一股大力袭来, 极迅速极紧迫地用力将她推出几丈之外。
伴随着人群的喧哗声, 烧断了的窗户和旗杆噼里啪啦落得遍地都是。
宛遥有那么一刻是想回头的,但对方这一把推得太实惠了,根本没法站稳, 几个趔趄之后她便摔在了地上。
周遭是受惊瞎跑的百姓,无头苍蝇似的从身边经过。宛遥刚支起头,淮生已经挤开人群跑到了跟前,伸出手来搀扶。
伙计兄弟俩紧随在后, 慌里慌张地将她围住, “姑娘,要不要紧啊?”
“我刚看到杆子倒了,你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握着淮生的手起来:“我没事。”
引起满街骚乱的烟花可算消停了, 而小酒馆却惨遭无妄之灾,平白惹来一场大难。
店家一边捶胸顿足,一边不忘招呼着小二提水救火。
项桓两手撑着地,吃力地将压在后背的长杆掀开。
这一下砸得不轻,他觉得身上的“三刀六个洞”全裂了,每一处都是血流如注。
“诶,小哥。”一旁围观的路人见他方才挨了那一记,忙赶上来帮着拍去其衣衫上的火星,“你可真够能的,也不怕把自己砸死……”
言罢搀着他起身,问道:“怎么样啊?用不用去看大夫?”
项桓摁住腰间的创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他用手背轻轻拭去唇边的冷汗,抬头时正瞧见宛遥在同随行的几人说话。
她看上去应该并未受伤,甚至冲着周围的人含笑摇头,眼中映着火光荧荧发亮,大概是在说自己没事。
项桓就那么望了一眼,忽然有些疲惫的收回视线。他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是捡起散落在地的狮子头,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往回走。
宛遥的目光从人丛中找过来时,瞧见的便只有这样的一道背影,而她尚未看清,少年便转瞬隐没在了漫漫人潮里。
边城的热闹被突如其来的火势扰乱,归途灯烛有些阑珊。
项桓行至石桥边时已然感到撑不住了,捂着伤口的掌心粘稠温热,他扶着石栏杆定神站了片刻,再抽手离开时,上面清晰的留下一抹带血的指印。
项桓停在湖岸边,费力地坐下。他创口崩开了,须得尽快处理,这一阵子不曾好好休息,旧伤新伤全都反反复复的,一直没痊愈。
他把那一套可笑的行头丢在身侧,解开被血染透了的外袍,微凉的湖风徐徐吹来,夹带着淡淡的腥味。
如果天色没那么暗的话,旁人会很清楚的瞧见面前的小片水域被血染上了极浅的红,涟漪万千的朝四周扩散。
项桓本在专心清洗伤口,突然间,常年征战的习惯让他觉察到背后一串脚步声的靠近。
他愣了下,好似有种说不出的预感,胸腔内的跳动没来由的加快,迟疑了片刻还是讷讷地回头。
弦月半隐入云层里,女孩子正站在几步开外的树下,像朵悄无声息绽放的花,一双明眸在黑夜中辨不出神色。
她居然真的在他身后。
亲眼看见项桓的伤,宛遥还是悄悄地吃了一惊。
起初在街上瞧舞狮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后来项桓挡那一棍子便愈发加深了她的猜想。循着地上的血迹一路找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大概是光线太暗缘故,他瞧着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宛如深红的厉鬼。
纵然只是皮肉伤,久久不愈合也会引发炎症。宛遥终于皱紧眉大步走过去,在少年遍体鳞伤的胸膛前手足无措地站了一阵,才摸出帕子和药瓶俯身去给他止血,忍不住薄责道:“你就不能安分一点,老老实实在家养病吗?”
但项桓却一直不言语,只是垂眸看着她,看着那张涂满了药的手帕被血浸透,深红与白皙的指尖交相映衬。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紧紧抓住宛遥的手腕!
她显然怔住,只听见项桓压抑着声音问道:“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不是么?”
他每说一个字,好像就更用力一分。
“明明还是喜欢的……一定要做到这么决绝吗?”
宛遥试图往后抽了抽手,垂下头,“先把伤口……”
项桓打断她:“不要管伤口了!”
他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好似感觉不到伤痛,只握住她双肩认真说:“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一直都不一样!”
他这番话说得并不算直白,可是少年已经很努力在解释了,他脸色发青,眼睛却像是燃烧着的火那样明亮,一转不转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宛遥望进那双黑而深的眼瞳,思绪却有半刻空白。
冷月清风,岸上的长街是万家灯火。隔着衣料,他掌心的温度一寸寸传过来。
她想起在京城小巷中度过的青涩岁月。
想起爬墙偷果子时的胆战心惊与春天在草丛里捉的各式各样的蟋蟀。
想起那一年,龚掌柜拎着柴刀将他们逼到角落,少年抄起长杆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眉目间无所畏惧。
遥远的长安坊间,男孩和女孩曾手牵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项桓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会儿。
“那天……那天在家里说那番话是我不对。”
他皱眉挣扎半晌,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有点冤,“可我不过是想怼怼我爹,也没料到你会在。”
“不能再给一次机会吗?你连一次机会都还没给过我,就这么判我死刑了……”
宛遥沉默着微垂眼睑,一直不曾说话。
正在项桓还要再争取时,她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记得腊月二十七是什么日子么?”
问得有些突然,少年不由愣了下,直觉告诉他这话里有话,他缓缓松开手,把这个时间翻来覆去的琢磨,醍醐灌顶似的一震。
“是、是你的生辰?”完了,他是不是思考得太久了……
宛遥倒也没计较这些,只将他的伤包扎好,继续说道:“十岁那年,除夕之前,王府曾给小世子点了一盏极大的长寿跑马灯,因为稀罕,回家之后我们也一起做过一个。你还想得起来吗?”
项桓披上外袍,闻言略微一顿,思索道:“记得,当时是我上王府去问的图纸……之后刘翰林家的女儿看见了还向你讨要过。”
她点点头,收拾起药瓶问:“那后来灯呢?”
“灯,被我不小心烧坏了……”
说到此处,他才恍悟似的戛然而止,眸子像是被什么点燃,顷刻便能倾覆原野。
项桓怔怔地盯着她,从宛遥不经意转过来的目光里,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呆愣逐渐变作了狂喜,甚至连衣服也不好好穿,撑着地便爬起身。
“是不是我做到,你就不生气了?”他唇边隐约带着点欣喜,揽住她的胳膊,不等对方回答又急忙抢着道,“你不说话,我就当是这个意思了!”
“那你等我!”
言罢,甚至没给宛遥出声的机会,一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往府衙方向跑。
“诶……”
想劝他慢点跑的,可是人早已不在视线之中,宛遥在原地无奈且好笑地叹出口气,余光瞥见脚边狮子头还在,于是蹲下去轻轻摸了摸。
金脸,白毛,大眼睛,还挺可爱的……
*
项桓急匆匆冲回府衙时,项圆圆和余飞已经在家了,貌似还寻了他许久。
“喂,你跑哪儿去了?”两人跟在他身后,从一个屋走到另一个屋,就见项桓沿途一路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不是陪着宛遥吗?你不要媳妇啦?”
他动作不停,“我就是从她那儿过来的。”
听项桓简明扼要的陈诉经过,后者懵了许久,“什、什么意思?她这话有什么玄机,我怎么不太明白。”
项桓在仓库翻出一把量尺,拿在手里试了试,飞快道:“小时候我和宛遥做过一盏走马灯,结果有一回我跟人打架,正好把灯弄坏了。”
他拉开抽屉,呼啦啦捡了一叠白纸,“她那会儿哭得厉害,我只好说改天再做一个赔给她,之后许是事情太多,我一时半会儿忘了,她也没提。”
余飞心想:你这缺德事还是从小干起的啊。
转念又一回过味儿来:妈的,你们俩居然小时候都那么腻歪!
项圆圆歪头在边上看他忙:“哥,你在写什么啊?”
“写清单。”
项桓笔走龙蛇地写了满满一张纸,出门时叫住一个自廊下路过的仆役。
“这上面的东西,要一个不漏的替我买来。”
见对方接了钱两,项圆圆奇道:“你自己做?那个走马灯什么样儿啊?”
“我不自己做,这地方也没得卖。”说完,他皱眉在腰伤上轻按了下,把面前的小女孩儿往前一搡,“别碍事,滚去厨房熬碗药来,你哥快死了。”
后者顺势往前蹦跶两步,颇乖巧的哦了一声。
余飞却在旁边扳着指头数道:“腊月二十七……那不是还有三天了,你行不行啊?”
“我现在又没事干,三天肯定够。”他一边走,一边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要说:对对对对不起大家,突然断更了一天
【放心并不是去过七夕了……】
主要是这一章真的很难写啊!两天就磨了这么一点,已经能感受到谈恋爱的艰辛。
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写甜甜甜的【。
亲妈党越来越舍不得虐我们儿子了qaq,决定还是让他愉快的吃糖吧。
为什么我要写舞狮子呢!
是因为狮子头真的很可爱啊!!!


第81章
走马灯是从民间传入宫廷的花灯之一, 但因其制作过程十分复杂,到后来反而是宫中用的最多。每逢年节或是皇子公主的生辰, 便会做成命灯讨个好彩头。
项桓休息了一夜, 翌日,下人将买好的皮革、木板、铁丝等物打包交给他, 沉甸甸的一大箱子。
项圆圆蹲在地上翻看,不由啧啧道:“这玩意儿看上去挺麻烦的, 哥, 你会做吗?”
他正喝完稀粥,挽起袖子把白纸铺开, “不会也得试试。”
七八年前的东西, 说实话的确忘得差不多了。
项桓只能先找工匠借来普通花灯的图纸, 寻着记忆往上面修改。
宛遥在府上, 而项桓居然没蹦出来死缠烂打的跟着,这着实是件稀奇事。第一天,宇文钧忙完了自己的活儿, 便领着淮生上门看热闹。
彼时,他正缩在屋里画图纸,用量尺上下左右的比划,乍一看很能唬人。
宇文钧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子弟, 名门之后, 又不似项桓那般不服教养,自小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都学, 一眼瞧见他画的那布局,眼皮子就忍不住的抽抽。
“这儿应该往旁边挪一寸……不对不对,是挪到这里……”
“你什么眼神啊?”
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接过笔和量尺来帮他勾。
旧时做的花灯大概直径有一尺来长,项桓将木板铺了一地,照图纸标好尺寸,拎了把锯子均匀的锯成条。
等项圆圆送晚饭进来,房间里已经准备得有模有样了。
她颇新奇地放下食盒,绕开那一堆木板子走到桌前,纸上以白描勾勒车马人物,有弯弓骑射的,有纵马奔驰的,也有马背上厮杀的……倒是画得十分惟妙惟肖。
“哥!”她简直要尖叫,“你画的?!”
项桓用小刀刻着剪影呢,被她这么一喊,险些割到自己的手,于是不耐地停下刀,“干什么?”
项圆圆举着画抗议道:“你都没告诉过我你会画画!”
他哥不是只会肢解人体吗,几时学会了这么高雅的技能!
“大惊小怪。”后者不以为意地低头继续刻,“画这个又不难。”
“很难啊,我都不会。”你也从来没给我画过!
“行了别嚷嚷,你哥我会的多着呢。”项桓示意她一边儿去,“要是没事儿干就帮我描图。”
项圆圆坐到桌边,取了支笔在手,“你不吃饭啦?”
“过会儿吃。”
厢房里很快热闹起来,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响。
从第二天开始,项桓就专心把自己圈在屋内,削木杆、雕花纹、给跑马灯搭架子,紧锣密鼓的忙碌着。
偶尔余飞几人也会跑来给他添点乱,原本是在各自锯木头,锯着锯着,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开始你来我往的交手,把余下的木板丢得满天飞。
许是动静闹得有点大了,连季长川和项南天也跟着过来,探头瞧了一两回。
下午的时候,宛遥不敢走得太近,在廊上远远的望过一眼。
满屋子杂物凌乱,项桓埋头在桌前,小铜锤哐当哐当,把钉子钉入两块木条之中。夕阳不偏不倚刚好洒了他半身,像是有一层灿烂的金粉,眉眼的线条疏朗而柔和。
虽然也是废寝忘食的样子,但好歹不会再出去上蹿下跳的折腾自己了。
宛遥安静地看了一阵,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她夜里想起来,再偷偷摸到门边时,厢房的灯火居然还亮着,而住在里面的少年已趴在桌前睡着了。
她愣了下,悄悄提起裙子进去。
宛遥举目打量四周,铜锤、锯子零散地摆在各处,废掉的纸成团成团地滚在角落里。没走两步,便碰到满地尚未收拾的木板,那轻微的响声险些让她误以为会将项桓吵醒。
宛遥捂住嘴,战战兢兢地观察许久,见对方并无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从上面跨过去。
项桓将脸搁在臂弯间,大概真的是困极了,竟也没觉察到她,只微动了动脑袋,将双目埋进胳膊肘里。
宛遥确定他未醒,便大着胆子去瞧桌上摆着的东西。那盏走马灯已经基本成型,底座粘着六个惟妙惟肖的人像,只差灯纸没糊。
她稍稍摆弄了一番,余光看到项桓手肘下压着的图纸,于是一点一点的抽出来。
纸上结构分明,画得十分工整,每一部分还附着小字:“此处留心裁剪。”
“此处先以薄板固定,再用柳钉钉实,切记,切记。”
“此处只做参考,略微修缮即可……”
宛遥轻轻颦眉,垂目瞪了项桓一眼——
自己的事还让宇文将军帮忙。
不行,不能作数。
怎么着也只能算半个。
回头还想瞧瞧他垫在最底下的那一张,正要去拿,冷不防项桓忽然就动了,看那样子隐约是有要抬头的迹象。
宛遥当即吓了个半死,忙松手把图纸扔开,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左顾右盼,最后慌不择路地踩着一地狼藉往外跑。
项桓睁开眼时,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呵欠,正来回转头活动了一番筋骨,准备再战,忽然瞥见散落在脚边的图。
“咦,什么时候掉的。”
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就这么赶了个通宵。
等到二十七日凌晨子时,项桓终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总算是完成一大半,眼下给木材表面刷了层漆,就等着干了。
余飞凑过来新鲜地用手拨弄,此刻里面的蜡烛未点上,暂且看不到车马竞逐的样子,“行啊你,虽说是不如宫里的漂亮,倒也是像模像样。”
项圆圆无比艳羡地托腮感慨道:“哥,你得空也给我做一个吧,我想要一模一样的。”
项桓朝僵硬的脖颈上锤了两下,简短道:“你想要就自己去买。”
这东西再做一个,非要他命不可。
“不行了,快饿死了。”他起身把手里的活儿搁下,一胳膊揽住余飞,“走,吃饭吃饭。”
“这会儿想着和兄弟去吃饭了?”后者酸溜溜道,“往后有了媳妇,还会惦记兄弟吗。”
“废话。”他俩勾肩搭背地走出去,“就是现在没有才想着你的,有了媳妇谁跟你吃饭啊。”
“……”
项圆圆便被百无聊赖的留在了原地,她是个不肯闲着的性子,心里装不下事,只想等着漆快些干,好点了灯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怎么样。
早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窗外的风掀起一阵枝摇叶晃。她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晃荡着双腿,夜风顺着缝隙灌进来,终于惹得她打了个激灵。
项圆圆回头瞧了一眼大开的支摘窗,当即跳下椅子打算去关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黑咕隆咚的物体趁机往里飞。
如今正值隆冬最寒冷的日子,按理说大部分的动物皆已不再活动,但南方和北方稍有不同,此地由于冬季暖和,气候潮湿,故而蜚蠊的生命力十分旺盛,不仅照常出没,反倒非常猖狂,每只足有拇指大小,展开双翼还能飞!
项圆圆自小长在北方,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蜚蠊,一声足以刺破云霄的惊叫如烟花上天。
“啊啊啊啊啊——”
偏偏那畜生不长眼,专冲着有光的地方来。她一向咋呼惯了,动作不禁收敛,第一个打翻的就是手边的烛台。
一桌子铺满了纸和木屑,几乎是一点就着,项圆圆连抽凉气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顾不得怕虫了,一边尖叫一边用手去扑。
然而火借风势越燃越快,顷刻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等她后知后觉想起去救那盏走马灯时,整个桌面已经是满布熊熊烈焰。
黑烟朝着门窗外涌动。
闻声赶来的宇文钧和淮生在门口着实愣了下,好在他们俩反应迅速,抄起床头的棉被就往下盖,不过片刻便将火势扑灭。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刚听到有人说走水了啊……”余飞一句话未完,刚至房外,尾声登时戛然而止。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几个人各自对望着不说话,周遭的气氛呈现出一种大劫将至前的宁静。
项桓拨开余飞猛地跑进来。
项圆圆见到他时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想将那只花灯往自己身后遮掩。
她这个动作太明显了,愈发让怀里的东西变得无比扎眼。
项桓眸中好似乍然被针刺一般,冒出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箭步冲过去,把走马灯从她手里夺回来。
毕竟是纸糊的灯罩,饶是火势并不大,却也已然烧成了半个架子。
那一瞬间,他竟有半晌的失神,目光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断肢残骸,好久都没说出一个字。
项圆圆忽然挺害怕他这样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自责到无以复加,她带了些许哭腔地唤道:“哥……”
项桓蓦地狠狠抬起眼,眼底里的凛冽直逼过来,项圆圆吓得周身打颤,立马躲到了宇文钧背后。
她甚至有种错觉,感觉他哥那神情,像是下一刻就能亲手活活撕了她!
宇文钧只得伸手将她护了护,有些苍白的宽慰道:“小桓,你先别着急……还没全然烧坏,也许能试着补一补……”
余飞见状也回过神来,跟着附和:“对、对,我们帮你一块儿补,指不定几个时辰就好了呢。”
“再说宛遥姑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大不了同她讲明情况,让她再宽限几日……”
只剩下三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他知道来不及了,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一个完好花灯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