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那是一种极其低哑的腔调,仿佛是很久不曾说过话了一样,每一个字都吐得极慢、极艰难。
宛遥朝她苍白地笑笑:“你现在没事了。”
“姐妹团聚,安心休息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玉躺在床上冲她温暖地一笑。
这一刻的暖阳莫名刺眼,她竟没忍住,感觉双目隐隐作痛。
“你们慢慢聊,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
“……好……”
说完,宛遥浅浅行了一礼,侧身出去。
项桓就在门外抱臂斜斜倚墙,见她突然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得很急,于是猛地伸手拉住她手腕。
宛遥转过来的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怔忡。
“你……”
宛遥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朝他露了个露了个有点苦的微笑,“没事干的话,去买点鱼和虾回来吧。”
尽管人已苏醒,青玉进食却并不顺畅,她于是会将肉食做成羹,细心的剃去鱼刺与虾壳,让咀嚼更为方便一点。
吃一顿饭的时候,她颤抖的手用力捧紧小木碗,近乎狼吞虎咽地一气喝了个精光,等连着吃了三四碗方才缓过神来。
眼中却不经意噙满了泪水。
宛遥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过于不自然,“好吃吗?”
青玉磕磕巴巴地点头:“……好……好吃……”
然后又很小心的问:“我、我可……以么?我是个……奴……奴……”
“没关系。”她说,“这里不是彭家大院,你不用怕。”
第65章
这段时日, 宛遥买来各式各样的食材,尽可能精致地做好每一道菜。
有了食物充饥, 青玉的面色总算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稍有点力气的时候,她习惯坐在靠近窗的地方安静地晒太阳, 或是低头编一些小玩意儿消磨时间。
宛遥想,在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呆的太久, 她或许更愿意出门走一走, 于是偶尔也会扶着青玉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会州这个地界冬天是很少下雪的,倘若不吹冷风落冷雨, 大部分的日子天气很晴朗, 青花揽下了家中所有的活儿, 总是端起小木盆挨在她身旁, 一边洗衣服一边同她说说话。
院门虚掩着一道缝隙,附近的几个小孩子不时从门口嬉笑跑过去,他们手上握着长鞭, 鞭风利落,将地面的陀螺抽得呼呼打转。
每当此时,青玉那双疲惫的眼睛便蓦地多了些神采,目光一动不动, 任凭长发被微风吹得凌乱。
宛取出木梳来站在背后轻轻地替她梳理整齐。
“我……”
面前的姑娘艰难地开口, “……们,小时候,也很喜欢……这样玩。”
她也有童年的时光, 在双亲未曾去世,自己也未曾经历这场人间黑暗的岁月,半大的小姑娘和憔悴的父母亲挤在孤零零的小院内。
阿爹用主人家使剩下的木块雕了一只陀螺,她们成日里围着追着,虽然是不起眼的东西,但对于从没见过玩具的她们,已然是宝贝一样的珍品了。
可惜,后来陀螺滚到了夫人的马车下,轱辘被硌得一阵颠簸,父亲挨了顿毒打卧床不起,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
宛遥将手上的一把青丝编成长辫子,温和地提议:“不如,我带你上街逛逛吧?……可以带着斗笠。”
这一句话不知触到青玉何处的逆鳞,顷刻间,她整个人忽然瑟缩地开始发抖,半晌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在地底下生活惯了,便会无比的害怕外面敞亮的红尘。
听青花说,她们是在彭家养大的奴隶,彭永明还不是太守时,十三岁,夫人就在他房里塞人了。
他喜欢物色模样标致的女孩子,起初是从外面买,到后来把目光放到了府里的下人身上。
长到十四五岁,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奴几乎都被他和他的朋友染指过。
而她因为厨艺好,一早让小姐挑走了,方幸免于难。
等来会州青龙城上任后,由于山高皇帝远,彭永明的权势一手遮天,便愈发的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这一点,宛遥倒是能有所体会。
彭家小姐的病不用再治,余下的时间,她大多留在家里。自那之后,差不多过去了五天,青玉便渐渐开始嗜睡起来。
这样的体质有孕在身,几乎没办法好好吃东西,也就唯有睡觉时人才不那么难受。
霉疮正如盛开的花,一日一日的恶化,近乎布满了她所有的皮肤。而孩子在第七天便悄无声息的流掉了,三个月不到,尚未成型,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也就没机会看一眼自己骨血孕育而成的生灵。
隆冬的雨雪天,窗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宛遥满屋烧着艾草和菖蒲,她在淡淡的烟熏火燎气味中悠悠转醒,青黑沉重的眼皮只能掀开一道细小的缝。
入目即是窗外夹着雪花的冷雨,腊梅在风里摇曳,是人间美景。
“你醒了。”宛遥吃力的弯起嘴角,毫不介意地轻握住她隐约溃烂的掌心,“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或是……特别想要的?”
青玉内缩的双唇无声的动了动,她把耳朵贴过去,好久才听清。
“糖……葫芦……”
“糖葫芦?”
跪在床下的青花忽然就呆了一下。
站在门外的项桓闻言立马道:“我去买。”
满城细雨轻如牛毛,寒意使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退却,以往热闹的市集竟只有寥寥两三个摊位。他顶着刺骨的冷风穿梭于城内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个驼背的老人手里匆忙买了几串。
等回到家,这冰糖葫芦真如其名,覆盖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霜雪。
宛遥用剪子把糖葫芦剪碎,小心喂到她口中。
活了十几年,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来说,就好像一生那么长了。
数千个日日夜夜仿佛一场大梦,到现在她似乎才从嘴里尝到一点点名为甜味儿的东西。
宛遥轻揽着她的肩,小声问:“还想吃什么吗?”
青玉一言不发,只颤抖的伸出十指,覆上她的手腕。
肌肤间摩挲着什么纤细的东西,等她放下来,宛遥才看清置于右手的一条红绳编织的链子。
“宛姑娘……真是……”
“很温柔的一个……人……”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用仅存的牙,艰难地含着零碎的糖葫芦,长久以来凝聚的悲哀突然夺眶而出。
“可是……”
青玉靠在她肩上,漏风似的语音破碎地啜泣,“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从一开始……就遇到……”
她猛地抓起盘子里的糖果,不住的往嘴里塞,再拼命的咀嚼,拼命的吞下去。
好似在努力争取着什么,追赶着什么。
宛遥也没有阻止,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像是挣扎的一样的力道慢慢减弱,变缓,枯瘦的手终于绵软的搭在了她怀中。
口里含得满满的糖葫芦滚落在地。
屋外雨雪如刀,屋内炭盆似火,而那颗果子血一样鲜红。
宛遥闭上眼,用力将眸中的湿意逼退到内心的最深处,揽着那具瘦骨嶙峋的尸身,把头轻抵在她额间。
凛冽的北风中,是女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
青玉下葬的当天,雨正好停了,城外的泥土格外松软。青花不能出来,宛遥和项桓帮着将人埋在了一棵古榕树下。
老树参天蔽日,可以遮风挡雨,终年常青。
石碑简陋地刻着没有姓氏的名字,她指尖拂过上面粗糙的凹纹,心中压抑着无法言说的难受。
这是学医六年的宛遥,第一次经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怀里。
她就像一朵被人精心侍养的花,从来没见过世道的险恶,却在短短的一年中乍然被踹出了四季如春的家,暴晒在烈日之下。
她想,我为什么救不了她呢?
我明明会医术,我明明是个大夫,她却还是死了。
而后来回过神,她方意识到——
正因为我是个大夫,才明白什么叫“束手无策”。
项桓将附近的杂草拔除,微微一侧目,看见宛遥眼底里深深的神伤。
其实从她让自己四处买鱼虾、买瓜果、买糕点起,他就隐约猜到这个女人的命不会长久了。
过了一辈子人下人的日子,受尽折磨,临终前想尽可能的满足她所有的愿望,这的确是宛遥会做的事。
他如此一个满手沾血的人也颇虔诚地拜了拜,而后欲言又止地斟酌了下,出声宽慰“……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那一瞬,宛遥不知回忆起什么,神情骤然一愣,她红着眼睛,毫无征兆地转头冲他道:
“是你不让我哭的!”
她站了起来,眸中氤氲着一层浅而薄的雾,宛遥低首盯着他重复说,“是你不让我哭的!”
项桓平白让她指控得有点懵,旋即也站起身,“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哭了?”
心里一直藏着的自尊被她一刀子剜开,她要开口,泪水已经噙满眼眶。
“是你说我哭着让你心烦。”
“是你说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对面的少年明显茫然失措,他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一时慌乱道:“我还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宛遥酸涩难当的心绪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怔忡,她讷讷地站在那儿,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用力去铭记的承诺,他竟从未放在心上过,根本,连记都不曾记得。
她突然间觉得委屈极了,曾经拼命忍住的那些难过,为了挣得一点点坚强所付出过的那些努力潮水一样浮现在眼前,情绪便好似决堤的山洪,顷刻崩塌。
宛遥伸手不管不顾的去推他胸口,“嫌我烦的是你!”
“嫌我没用的是你!”
“嫌我出身低的也是你!”
她径直将他推到了官道上,双目充红的质问,“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你还想怎么样!?”
项桓从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好像积压了成百上千的委屈和怨念,他生出无数的歉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我不好,我的错。”他只好抓住宛遥的手腕往自己身上糊,“你来打,打到出气为止,好不好?”
她深埋下脑袋,抽噎着摇头。
“那……”项桓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于是语无伦次道,“那你再也不要理我了,就把我扔在这儿,你回京城,去做大小姐。”
她在满山风吹树林里沙沙声中,哭得伤心又单薄。
项桓迫切地希望她能够高兴一点,可也觉得她这么哭出来大概会好受一些。
他忙低下头,两手轻捧起宛遥的脸给她擦眼泪,越擦越多。
指尖浸着湿意,断断续续的滚烫,总是无休无止地往下落。
项桓凝视着那双明眸,眉头轻拧成一缕难以表达的情绪,最后松开了手,蓦地用力将她紧拥入怀中。
第66章
他素来口拙, 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抱着宛遥的时候, 目光只坚定地看向地面, 好半晌才开口:
“宛遥,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项桓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 语气安静而认真,“但今后, 我会让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
“然后把世上最好的, 都给你。”
女孩儿哭得只剩下抽噎,他一番豪言壮语, 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听到。
宛遥将头埋在项桓的胸膛, 啜泣声由大变小, 打湿了他半边衣衫, 等终于平息下来,项桓才发现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掉眼泪也是个体力活,人或许未曾深睡, 但已无力再睁眼。
他于是把宛遥抱上马背,辗转回到了小院。
小仓库前几日收拾出来腾给了青花,她连着数天泣涕如雨,此刻正关着门毫无动静。
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在发大水, 哭得不省人事, 各自睡各自的,一瞬间这四周便静得犹如无物。
项桓给宛遥盖上被衾,发呆似的在床边坐了一阵, 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拎起角落的长棍,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练了一上午的枪。
但到底不是雪牙,总缺少些什么。
直到太阳开始偏西,宛遥才睡足了醒来。没人做饭,项桓便老老实实的饿了一顿。
她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因为睡太久,头还有些犯晕,坐在桌边抬不起眼皮,耷拉着脑袋用浸过冷水的帕子敷脸。
项桓端来铜盆颇勤快地涮布巾,一把水拧到半干后朝她递过去。
宛遥却没去接,毕竟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是一件比较丢人的事,因此便目光躲闪地挪开视线,尽量不与他有眼神接触。
项桓等了一阵,抬眸看她,只好纵容地抿抿唇,不由分说地伸手去将她握着的那张帕子取下,把湿巾覆上去。
火辣辣的肌肤被冰冷的凉意瞬间冲淡,他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按揉,宛遥不禁僵直了背脊,突然感到一丝坐立不安赧然。
就在她脑子发热之时,院门蓦地传来一阵笃笃笃的轻叩。
青花原本在厨房洗早上落下的碗筷,闻声擦干净手跑去开门,一串细碎的脚步溜过去,静默片刻,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忽而慌慌张张地往里跑。
“宛姐姐!”
小姑娘花容失色,“……彭府的人来了!”
刚经历过一番人间生死,正恨此人恨得咬牙切齿,冷不防他找上门,宛遥的神经一绷,也顾不得方才还在天人交战,本能地就和项桓对了一眼。
四目相视,不言而喻。
她把帕子往铜盆里一扔,倒有几分这厮还敢来的愤慨。
“走去看看。”
门外站着的,据青花所说是彭永明座下的第二条狗,第一条上次在她跟前揍了人,大约是不想惹她不快,这回于是另换了一个来传话。
对方笑得像在拜年,脸上和气得简直能开出花,和前面两人的表情对比鲜明。
宛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大人让我给姑娘带口信,说前些日子姑娘托他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望姑娘酉时之前,往城东‘名扬’酒楼去一趟,届时有要事相商。”
这姓彭的脸也够大,因为她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托他办事了,想来多半是个说辞。
宛遥正准备回绝,那走狗像是知道她会如何推拒似的,笑眯眯地:“我们大人还说了,此事与项公子有关,希望公子也一同前去。”
言罢,便略一施礼,笑容不减地告辞离开了。
原地里倒只剩下宛遥同项桓面面相觑。
没道理啊,他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把项桓也叫上?
如彭永明这般的无耻之徒,难道不是更应该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么,怎么好似突然光明正大起来?
他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倒她生出些想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念头来。
青花闻言非常慌张:“那不是个好人,肯定没安好心的!”
宛遥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深吸了口气,神色冷然道:“他若真有心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今日不去,他明日也要再来,后日不去,大后日也要来,早晚总是得有个了断的。”
她走出门,仰首看着门外的少年,嘴角轻抿出一点小窝来,继而说道:“你要保护我。”
后者微微歪头,像是觉得她讲了句十分多余的话,懒洋洋地一笑:“放心。”
“他敢动你,我绝对会让他不得好死。”
*
彭永明出手很阔绰,名扬楼算是青龙城最大最奢华的酒楼,说不定还是他自家的产业之一。
宛遥二人走进二层的雅间时,他人好似已恭候多时,大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四周的布置奢华典雅,贵气里不失大方。
这种场面,换成城内随便哪一个普通百姓看了都是能傻眼的,但可惜,宛遥和项桓皆自京城而来,虽谈不上皇亲贵族,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一桌子菜还不至于让他们瞠目结舌。
“宛姑娘,项小哥。”彭永明很是热情地招呼,“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随便坐。”
宛遥却没有坐,一副探究的神色打量他。
“这些时日忙于公务,未能抽出时间来尽一尽地主之谊,彭某实在惭愧。”他起身倒酒,“昨天听妹妹提起,才得知姑娘已经妙手回春,替她治好了恶疾。”
她想,我真是后悔上门来给你们家这群人渣治病。
彭永明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忧国忧民一般长叹道,“前线吃紧,袁贼凶猛,只怕再有不久,会州这边也岌岌可危,在下身为魏国子民自然要鞠躬尽瘁,少不得夙兴夜寐,通宵达旦……来,宛姑娘,项小哥,咱们且为边关奋战的将士们干一杯。”
然而两个人都不想跟他干一杯,宛遥冷着眼开门见山地打断:“彭大人此番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彭永明执杯的手一顿。
他不是没看出宛遥言语举止间的疏离,若说此前还只是一个女子对陌生男子的戒备,那她现在的表现便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了。
彭永明被嫌恶得一头雾水,闹不明白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个温婉清和的姑娘。
“噢,是这样的……”他倒是很会掩饰,不着痕迹地放下酒杯,笑道,“那日项小哥提起从军之事,彭某一直放在心上。近日大将军正与袁贼战至紧要关头,会州青龙虽地处偏远,但也是军事要地,大司马于是增兵前来城防支援驻守。
“这来的统领与我正好关系匪浅,我想趁此机会替项小哥你引荐引荐。”
此话一出,项桓稍稍意外了下,眉峰一扬,确实没料到他打的这个主意。
“是吗?”他散漫且倨傲的笑了笑,倒想看看对方是什么人物,“那我要谢谢彭大人了。”
“哪里哪里,客气。”
项桓之所以一开始会答应,是明白自己要早日脱离如今的困境,只有再回战场这一条路能走。
他现在是个黑户,彭永明虽然目的不纯,但愿意来当跳板,也是可以稍加利用的。
正说话间,门外的小厮躬身回禀:“大人,五官中郎将到了。”
彭永明眼前一亮,连忙道,“快请——”
楼梯传来足音,来者步子很稳,应该是位身手不错的武官。
伺候的小厮从外面拉开门扉,客气地请那人进去。
他穿着寻常便服,生得虎体熊腰,威风凛凛,原本也是张能看的脸,奈何脑袋略大,瞧着颇有点不协调。
彭永明先笑盈盈朝对方一拱手,旋即冲项桓点头,“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奉命驻守青龙城的统领,大司马麾下先锋,余飞,余将军。”
“这位是项工页,项小兄弟。”他并未留意到正在渐渐失去笑容的年轻将军,仍热情地引荐,“之前我同将军你提过的那个猎户。”
话音落下的一瞬。
烧着炭盆的雅间里,空气好似有片刻的凝滞,除了不明真相的彭永明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各自在心中“卧槽”出声。
如果在场的这三位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全立起来了。
余飞第一个绷不住,先是去看项桓,再转向宛遥,再望向项桓,显然有点丢失理智。
“这这这这……”
彭永明不解其意:“将军,这怎么了吗?”
他瞧见宛遥隐晦的使眼色,立马正色地改口:“这……真是极好的。”
后者毫无所觉,当即附和道:“将军果然慧眼识英雄,项小哥武艺高超,器宇不凡,假以时日多加锤炼,想必定能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
余飞正被他引到座位上,闻言暗道:不敢不敢,这混世魔王非拆了我不可。
奇怪,他不是在姚州流放搬砖吗?为何跑这儿来了?
转念又忍不住腹诽,项工页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给自己起了个这么傻缺的名字。
他一脑门子的问题往外冒,现下偏偏一句也问不得,憋得自己很是难受。
本来就没准备落座吃酒的宛遥和项桓,一经这场突如其来的他乡遇故音一时半会儿也懵了,不自觉便跟着坐了下来。
彭永明堆着笑脸敬了一圈儿酒,趁项桓在帮宛遥盛碗汤缓酒劲,悄然凑到余飞身边。
“余将军,瞧见对面那姑娘了吗?”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点点头。
看见了啊,我兄弟媳妇儿……想不到跟这儿来了,难怪满京城找不到人。
彭永明搓手笑道,“说来惭愧,这姑娘小弟倾慕许久,奈何身边总跟着那小子阴魂不散。”
“还望余将军往后多多‘担待’着他一点。”说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以手为刀,往下一切。
余飞立马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退,扬起眉来。
妈的,你居然想搞我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大头哥好久不见!
我们的发配边疆日常种田到此基本就结束了,往后是阿怼怼的专场!
[两小只不会分开的啦,大家不要方]
←_看到昨天大家对一个抱抱如此满意,我忽然很欣慰……
[你们快醒醒啊,明明前面怼怼也抱过遥妹好几次!]
感觉最近的读者大大们,都被我养得越来越佛了,自动不期待打啵这是极好的,以后真的啵了,才能给你们惊喜啊!
[爱的笔芯]
第67章
彭永明向来擅长于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酒桌上推杯换盏, 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和谁都能谈出一部长篇大论来。
饶是在座的三人都明显有些尴尬不知所言, 他一个人也能左右逢源,唱出台热热闹闹的大戏。
但圆滑如他, 今日也多少感觉到气氛莫名的不得劲。
不过该讨好的都讨好了,该安抚的也没落下, 彭永明自我感觉甚是不错, 满口称兄道弟,临行前还勾着项桓的脖子语重心长道:
“项兄弟, 你武功高超这我是见过的, 但人啊不能只靠蛮力, 那叫匹夫之勇。上了战场, 排兵布阵,冲锋杀敌,都是有学问的, 这方面余将军最熟悉,可记得跟他好好学一学。”
余飞:“……”
好想让这人闭嘴啊。
一顿饭并没怎么吃饱,总算熬到结束,众人在酒楼门口客气地分道扬镳, 彭永明喝得有些高兴, 由小厮扶进轿中,晃晃悠悠地回府了。
而剩下的两队人则逆向而行,余飞貌似漫不经心地在城中闲逛, 行至街道的某处拐角时却突然一闪身。
半柱香时间后,他站在了一座民宅之外。
院落不大,四四方方,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很有几分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想不到你这大半年就住在这儿啊。”
兴许是对此地颇为稀奇,余飞一面往里走,一面仰着他那颗大头转来转去地打量。
宛遥和项桓才刚回来,青花原本还乖巧地蹲在角落剥豆子,眼见这么个大男人走进门,当下炸起毛,一溜烟冲回她的小仓库里窝着——在彭家担惊受怕惯了,到底还是畏惧陌生人。
正厅内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方才那姓彭的太倒胃口,三个人都没吃多少,宛遥去厨房切了一盘香肠,火速炒了碟花生米端过来。
余飞拉了凳子坐下,实在是抓心挠肝的好奇,顾不得吃就开始问:“诶,你不是流放去姚州了吗?怎么到这儿打猎来了。”
项桓正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闻言带着些欲语还休的苦笑,“说来话长……总之是一言难尽。”
他将如何被打个半死,如何身染重病被差役丢下,如何在会州这地方摸滚打爬一一告诉了他。
然后又不解:“将军他平日里没提起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