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墙后探出头,附近空无一人,想来多半是被淮生给引走了,情况还算安全。宛遥静候片刻,招呼大家跟上。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还不太娴熟,缺少点随机应变,临危不乱的能力,才一走到约定好碰头的地方,转眼竟瞧见前面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看衣着应该是寨中的山贼。
宛遥活生生给吓出满背的冷汗来。
随行的侍卫立马将她护在身后,想着倘若事情有变,他们自然得保证夫人小姐能够平安出去。但当人质时被缴了兵器,如今要做个标准的拔剑姿势很有难度,只好赤手空拳准备肉搏。
一群人屏住呼吸,紧张到了极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那个背影,一旦他有转头的趋势,侍卫们就会冲上去,用最快的速度捂住他的口鼻,甚至拧断脖子。
双方便如此对峙着,良久却不见有动静。
正在宛遥感觉到奇怪时,陡然吹来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只见那岿然不动的身躯轻轻一晃,而后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满地雪花飞溅。
他的脑袋恰好是冲着众人的方向,从他们的位置能清楚瞧见对方脖颈上鲜血淋漓的一道红,双眼瞳孔已浊,竟不知已死去多久了。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只是怔愣,而一干女眷们早已失声尖叫起来,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
这些不是寨子里的山匪吗?是谁把他杀了?
*
聚义堂中,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大厅内,训练有素的士兵已成方形将此处团团围住,他们手里都握着兵刃,刀剑已出鞘,白晃晃的反着耀眼的寒光,组成了一堵无坚不摧的高墙。
杨宿被困在其中,环顾四下,此时才发现派去引路的手下并未归来,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好。
一头雾水的山贼众张皇不安地打量那些削铁如泥的刀,怎么也没想到一场拜把子的酒宴居然能成一席鸿门宴,也没想到鸿门宴还能由宾客来主宰的。
项桓咬了咬牙,终于明白过来——
温仰带着他的大军无处落脚,自是要先寻个窝点安置,从一开始所谓的拜码头就是幌子,他哪里需要笼络这帮乌合之众?不过是为了把人聚在一块儿打算鸠占鹊巢,更可恶的是,这个龟孙子还不敢自己出面!
雪牙的华光如疾风闪电顷刻流逝,临着最近的士卒被他一□□开,阵型被迅速打出一个豁口。
项桓一抹脸颊边溅到的血迹,握枪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想死吗?跑啊!”
第42章
尸体余温犹在, 事出至此想来还不到半个时辰。
宛遥只知道今日满山土匪将与温仰的叛军推杯换盏,是个戒备极松懈的时候, 却没料到也会有人趁虚而入。
她虽还不明白前因后果, 但依计行事总是不会出错的,留着他们自己狗咬狗吧。
“不必管他。”宛遥回头镇定道, “我们走,就快到地方了。”
然而从未见过死尸的女眷们惊恐万状, 瞬间慌了手脚, 腿压根软得寸步难行,一个一个哭得梨花带雨。
两位姨妈到底是年长持重, 很快沉着下来, 端出架子冷声说道:“表小姐肯救你们, 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家都想活命, 事到临头,没谁有那个闲心来耽搁时间照顾谁,命都是自己争取的, 你们若想继续哭,就在这儿哭个够吧。”
言罢向宛遥睇了个眼色,她有些会意的点点头,转身引着人朝前走。
几个婢女一边抽噎一边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畏惧主母的, 当真很快平复了心绪,无比老实地垂头紧跟在后。
仅仅这么一会儿功夫,山寨中仿佛骤然变了天, 远处有模糊不清的吵杂声传来,动静还不小。
宛遥虽是想坐山观虎斗,但虎好似并不打算放过她,尚未行至与淮生约定的地点,拐角处忽的涌出数个身着软甲,手持长.枪的兵卒来,杀气腾腾地小跑逼近。
“这边还有人!都别放走了!”带头的如是说。
再放眼一望,曲折的小路上横七竖八倒着山贼的尸首。
附近越来越乱,喊杀声此起彼伏。
这已经不算是狗咬狗了,说是黑吃黑大概更准确一些。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随行的侍卫们当即抄起地上尸骨未寒的山匪武器,冲上去与之缠斗。
宛遥站在一丈开外,背后是一干表情比她还惊愣的夫人丫鬟,常年的打仗的士兵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是胜在装备精良,有甲胄傍身总比侍卫的劲装短打要强。
防线很快被突破,一道笔直的寒光向她刺来。
宛遥眼光一闪,也就是在此时,两柄强有力的短刀把长戟压了下去,少女仿佛从天而降,双脚踩在细长的戟柄之上,倾身一蹲,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
呲的一声轻响。
她看见对面凶神恶煞的枪.兵动作陡然静止,颈项间的切口迸出一道笔直的鲜血,他犹带杀意的双目随着那颗头颅一并掉落在地,滚出一条蜿蜒盘旋的鲜红溪流。
而前方,则是淮生波澜不惊的眉目,甚至连眼皮也没颤过。
哪怕山崩于前却依旧安如磐石。
少女才轻飘飘的落地,斜里就有人一脚踹了过来。
项桓握着枪站在宛遥面前,满身血气的冲她吼道:“你要死啊!谁让你在她面前杀人的?”
淮生被踢了个趔趄,借惯性俯冲几步,在宇文钧跟前站定回首,很理所当然的解释:“我若不杀,她就会死。”
“要杀你不会引到旁边去杀?抹脖子没学过?这会儿斩首给谁看,就你会斩吗!”
她被莫名其妙地喷了一脸,持双刀的手显得十分迷茫不解,只好转头去看宇文钧:“将军……”
后者哭笑不得,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
“宛姑娘养在闺中,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的,下回记得注意一些,莫要让人家心惊。”
项桓这边才发了一通火,蓦地扭头去看宛遥。
“养在闺中”的宛姑娘怔怔地盯着他,那眸中居然不见有多害怕,貌似还挺淡定的。
他略感意外地收回了视线,将她往前拉了拉,“快走,我来开道!”
一路上的山贼与叛军混战成一团,犬吠与鸡鸣合奏,那叫一个乱。
逃亡的大队里不断混进来各种老弱妇孺与土匪山贼,逐渐形成了一支十分壮观队伍。
项桓拎枪在前人挡杀人,宛遥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上他的速度,回头看见身后突然壮大的人群,不禁气喘吁吁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杀温仰了吗?人杀到了吗?”
“杀到了才怪!”他挑开一名冲上来的叛军,“他怂得跟鸟一样,压根没出面!”
“什么?那这些人……”
“这些当然是他的人,等着把这帮贼匪一锅端好据此地为己有。”项桓终于忍不住骂了句娘,“我也真是个废物,到现在才发觉!”
“……”
少年一向一视同仁,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骂。
接连将沿途的障碍扫清,那口古井已近在眼前,项桓拨开用来遮挡入口的枯枝杂草,露出漆黑的深洞,大概长久没人走,隐隐有股潮气。
井边挂着一张绳梯,他试了下,还很稳固。
“宇文!”项桓张口叫道,“过来开路,我押后。”
宇文钧利索地收起剑,二话不说地爬下绳梯,好在古井并不深,很快绳子一晃动,他就踩到了底。
项桓持枪守在外,片刻便听到他的答复:“没问题,你让他们都下来吧——”
淮生要留着帮忙断后,宛遥是第一个被送下去的,绳梯踩着很有几分摇晃,临着快到底了,她才颤巍巍地落脚,朝井口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安然无恙。
有了前面几个敢于吃螃蟹的勇者,急于逃命的众人纷纷下饺子似的挨个往里跳,除了被劫来当人质的姨妈们,山寨里的各色人物也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多时就人满为患。
井下的通道可容三人过,宇文钧走在最前,乌泱泱的人马随之开始窸窣移动。
项桓顺手砍了两个拦路的,握住绳梯翻身而下,被一枪毙命的倒霉鬼旋即掉在了他脚边,等淮生落地后,他才抽刀把梯子斩断。
但其实用处不大,因为枯井也没多深,真想杀进来顺着石壁跳几步便成了。
这地方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窄口,叛军大概也投鼠忌器,迟迟不敢派人下井。
项桓守了一会儿,才低头去拍满身的灰,甫一抬眼,竟看见宛遥站在不远之处,他愣了下跑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我……”
一句话刚要说,项桓就自顾自的打断,冲着大队的方向骂道:“真是瞻前不顾后,宇文,我让你看着的人呢,你就把人给我丢这儿啊!”
淮生在旁插嘴:“是她自己留下的。”
“少给他找借口。我还不知道你俩蛇鼠一窝么,”项桓冷眼一睇,把她往前推了推,随后又拉住宛遥,“别管他们,跟着我走。”
感觉现在解释多半让他脸上挂不住,她只好颇内疚地回头朝淮生看了一眼——对不住!
幸而后者没什么表情。
甬道是笔直的,正中的位置有个四四方方宽敞的石室,除此之外几乎是一条道走到黑。
“这地方也不备盏灯。”项桓随口抱怨,“你之前来探过,路可通畅?”
话问的是淮生,她嗯了声应道:“没有问题,从此地出去就是山寨背后的官道,来回也不过一炷香。”
逃难逃得匆忙,谁也没带火把,只好这么摸黑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渐次停了下来,落在后面的纷纷垫脚张望,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此时,一声粗口回荡在四周的石壁上。
打头的几人气急败坏的骂,然而嗓音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愤:“天杀的,他们把出口堵了!”
人群中登时哗然。
前无出路,后有追兵,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简直比一刀挺尸还要叫人煎熬难受。女眷们张皇失措的担忧着。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又回去吧!”
“肯定不行,外面全是叛军,回去也是个死。”
“那怎么办,咱们又没食物又没水的,能耗到几时……”
……
宇文钧摁了摁堵得死死的石墙,纹丝不动,于是回头高声问说:“只有一条出路吗?还有没有别的可以走?”
寨中的山贼苦着脸回答:“密道是杨大哥带着我们一起挖的,就这么一条,没其他的了。”
他自己问这句话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一路走来看得清清楚楚,并无岔道。
出口是被大石封死的,兴许这帮人在外用上了火药。眼下倒也没功夫想为什么温仰会知晓这条秘密小道,也没功夫确认寨子里是否出了内鬼,更没心思考虑旁边站着的是山贼还是人质,各自为阵的人们集体开始发愁。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事情仍旧毫无进展,起初慌乱的情绪一旦平息,众人也就渐渐从甬道内分散开来。
有的守在出口附近,企图盼着有奇迹出现,让这大石不攻自破,有的自暴自弃地抱头坐在地上等死,更多的人则是回到方才的石室里小憩。
毕竟兵荒马乱了一个上午,他们还未能得片刻喘息时间。
宛遥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取出腰间的水囊解渴,不一会儿项桓便提着枪过来了,挨在她旁边盘膝落座。
他一身藏蓝色的短褐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染着血,甫一靠近便闻到浓浓的腥味。
哐当一阵轻响,雪牙被搁在了墙边。
“不用派人到井口守着吗?”宛遥把水递给他,“万一对方杀下来怎么办?”
“要下来早就下来了。”项桓悬空倒了一大口,用袖子擦擦嘴,“我们怕他们突袭,他们也怕我们暗算,这种地形易守不易攻,此时损兵折将对温仰没好处,顶多也就安排几个人在外面把守。”
她听到这里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项桓封好水袋,目光瞥见她挺乖巧地在理裙子,嘴唇忽然一抿,想起了什么;“诶——”
“刚刚吓着你没有?”
宛遥怔了怔,意识到他所指为何,如实地摇头。
少年的唇角扬起一个意外且赞许的弧度:“真看不出,你胆子挺大啊。”
她模棱两可地笑笑。
把你丢在野外跑十几里再杀一个蛮人,胆子再小也吓大了。
说话时,淮生似乎是听了宇文钧的命令,走到这边席地而坐,拿帕子擦拭双刀上的血。
她一伸手,宛遥便瞧见了那只铁环,比秦征的要小一圈,但满是斑驳的痕迹,冷硬的铁色把手腕的皮肤衬得分外白皙,一道新鲜的伤痕正印在上面,或许是之前和人打斗留下的。
出于同为姑娘家的“巾帼相惜”,宛遥侧身唤她:“淮姑娘。”
淮生正抬头,手就被人轻轻牵了过去。
旋即便有一股清亮舒适之感自虎口处蔓延开,她不得不怔愣。
“这药膏止血生肌,用了也不会留疤。你毕竟是女儿家,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宛遥低着头替她轻轻搓揉。
“拿去用吧,一日两次,一个时辰内不能沾水。”
淮生被塞了个精致的瓷瓶在手上,她没道谢,也没言语,倒是狐疑地在指尖转来转去的打量。
项桓在一旁看了,觉得颇不是个滋味。
“喂。我也伤着呢,还流着血呢。”他抱起双臂别过脸嘀咕,“你怎么不说给我瞧瞧。”
“你受伤了吗?”宛遥的确是没发觉,大概是见他平时鲜血淋漓惯了,一时半刻竟未留意。
于是又转过去,“我看看。”
项桓闻言,当即利索地开始解衣裳,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脱了,将身线条分明的肌肉露给她瞧。
宛遥捏着下巴肃然打量。
“嗯,是有道小伤……”总算寻到了一个小破口,她抬头说,“这里没水,我简单给你处理一下。”
“哦。”
和四周无精打采的人相比,他们这一堆还算勉强热闹的,近处的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观察了这边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淮生身旁,一脸高兴地坐下,同其他人的愁云惨淡截然相反,幸福得好似在过年。
他开口就唤道:“媳妇儿。”
淮生本在把玩手中的药瓶,闻言转头,莫名其妙的将他上下一打量,起身走开了。
“诶……”
土匪小哥一头雾水地抓了抓耳根,视线又落在对面的宛遥身上,后者做贼心虚地打了个激灵。
然而还没等细看,项桓就冷冷瞪了一眼,他只好吞口唾沫把脖子缩回去。
第43章
甬道里白昼难辨,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格外漫长,终于有人忍不住吼出声来, 打算破罐子破摔:“这究竟要坐到什么时候!我不想再等了, 横竖路已堵死,还不如爬回井口碰碰运气!”
他作势要走, 那边还敞着怀处理伤口的项桓却冷笑出声。
“去吧。”
“外面少说有七八个士卒守着,你一冒头脑袋就能给戳成筛子, 不怕死就去。”
大概也是怂, 对方咬了咬牙,转身踹墙数脚发泄愤恨。
“到底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 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咱们又没招惹谁!”
宛遥已经简单包扎好, 他抖抖肩, 懒洋洋地穿衣服,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想占个山头呗。”
“他有兵有钱,会和一群乌合之众联手?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山贼罢了。”
“难道你不是没读过书的山贼?”他反驳。
话音刚落, 他就瞧见对面的少年意味不明地冲着自己一笑,心中忽的就有些发怵,微微不安。
没眼看他这装模作样的不可一世,宛遥收好药酒, 作势起身, “我再去瞧瞧姨妈和宇文将军。”
项桓便留在原地系腰带。
石室内很宽敞,但因为四下无灯火,显得十分漆黑昏暗。即便过了这么些时候, 宛遥仍无法适应四周,于是每一次的落脚都非常小心。
约莫走到过半的地方,她脚刚迈出一步,便明显察觉到鞋底的触感和别处不同。
似乎有些软。
还没等宛遥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便像是踩了个空,哐当一声响,身子迅速下坠。
项桓就在她不远的地方,他休息时也习惯用余光留意四周,只见前一眼宛遥还在视线中,后一眼人竟乍然凭空消失。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的速度却比思绪要快上数倍,几乎是在宛遥掉下去的瞬间,人已朝前猛扑,将将扯住她衣袖!
“表小姐!”婢女惊呼出声。
一半是由于关切,还有一半想必是被地上凭空出现的一个洞给吓到的。
在衣衫扯碎前,项桓已飞快握住了她的手臂。除了一条胳膊,宛遥整个人几乎都是悬在半空晃动,洞中深不见底,一股阴冷的寒气顺着洞口直往上冒,这种脚尖触不到地面的感觉着实令人生出无尽惶恐。
察觉到她身子在挣扎之下而不住摇晃,项桓往前挪了挪,咬牙吼道:“没事儿的宛遥。”
“你相信我!”
听到动静的淮生和宇文钧接连赶了过来。
“这洞口还很松,小桓你往后退一点,当心别掉下去!”
“我知道!”
他脸颊的肌肉紧绷,青筋隐隐抽动,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掌心里的手腕柔弱无骨,纤细又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拧断。
项桓额头出了些汗,而洞边脆弱的碎石尚在簌簌往下掉,他一咬牙,猛地把宛遥向上一提。
少女娇小的身躯正撞在怀中,尽管不重,两人还是因惯性齐齐往后倒去。项桓揽着她的腰,好悬才护着她的头没磕到地上。
总算人无大碍,在场的都松了口气。
这么一踩空宛遥着实是心有余悸,她是真的吓坏了,一触地,整个人便抱着他不敢撒手,简直四肢发软。
“好了,好了,没事了……”项桓掌心隔着衣袍难得安慰似的拍了拍两下,顺势将人扶起来,前后打量,“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坐在地上揉手臂,借着黑灯瞎火瞧了一会儿,才摇头,“只擦破了点皮。”
“破哪儿了?我看看。”
他作势把人拉到跟前,兴许是知晓长辈在附近,她稍稍抗拒了一下,把胳膊抽回,低声说:“不用了……不要紧的。”
好在项桓也没坚持。
说完,两人都转头望着洞口的方向,项桓松手把她放在安全之处,“在这儿等会儿。”
那一尺见方的地面兴许是由于石壁顶上漏雨的缘故,被浸泡得非常松软,他们将这大洞附近松散的石土清理干净,不多时,就露出一个两人来宽的不规则深洞来。
项桓和宇文钧单膝跪地,蹲在一旁探头观察,但由于未曾携带火把,目之所及只是黑黝黝的一片,他将手伸下去,能感受到有冰凉的寒意与淡淡的,陈腐的味道。
项桓在身侧挑了一块稍大的石头往里扔,众人皆屏住呼吸,隔了片刻方听得一声清浅的回响。
宇文钧皱眉思忖道:“少说也有五六丈。”
“动静这么清脆,应该没水。”他转头去问,“这下面是什么?”
一干山贼也很懵,齐刷刷摆首表示不解,“我们挖这个密道时,从不知下面还有一层。”
“原本这条路平时也极少有人走的。”
“是啊。”
“若是杨大哥在的话,或许比我们清楚。”
然而从出聚义堂起就再无人见到杨宿的身影,如今想来,怕是早已遭人毒手。
他将手收回,搭在膝盖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注视着洞口,片刻后,抿着的唇才突然一动:“我下去探一探。”
山匪们闻之微惊:“这么深,你怎么下去?”即便是轻功再好的人,也不敢一口气下五六丈之高,更别说洞底下没准儿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
项桓却不在意地扬眉一笑,“怕什么,我们有绳子!”
他飞速折返至井口之下,叛军的尸体正匍匐朝地,尽忠职守的背着那把让他斩断的绳梯。项桓一手抄起,一路走一路将绳索砍成结,缠成一股。
幸而这群山贼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在逃生物件上倒是不曾偷工减料,绳子打好了结,粗粗一算恐有六七丈,应该够用。
项桓缠了一部分在腰上,用力紧了紧,另一端递给宇文钧。
宛遥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冒险了?这洞还不知有多深,倘若绳子不够长呢?”
“没关系。”他忙着把雪牙固定在后背,匕首入靴,全副武装,“绳子要是不够长你们再把我拉上去就是了,倘若真出现什么意外应付不过来,我会用力拽三下——记住了。”
宇文钧知根知底的,并不很担心,“记住了,你去吧。”
他将匕首深深扎入石壁中,拴好绳,其余能使上劲儿的壮年男子皆围在一旁帮忙,眼睁睁瞧少年的身影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由于光线的缘故,能看清的距离实在太短,很快,视线里就只剩下一条绳结孤零零的在洞口晃悠,而盘在旁边的吊绳正在逐渐减少,减少,最后猛地一绷——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那绳索集体绷紧起来。
看这样子,应该是到底了,然而麻绳不一会儿却忽的松开。
宛遥心里一“咯噔”。
什么情况,总不会是人没了吧!
许是瞧出她在想什么,宇文钧不着痕迹的解释:“应该是他解了绳子在下面探查,不用太担心。约定好的三下还没动静呢。”
话虽如此说,周遭的气氛却骤然紧张,谁也不知晓这数丈高的下面隐藏着什么,以及会否有别的生路可寻。
时间一寸寸地消磨。
静候在旁的山贼与官家夫人们呈现出一幅短暂和谐的景象,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堪堪一炷香过去,绳子再度有了回应,上下起伏,一共三次。
众人同时都露出欣喜的神情,几个男子帮着宇文钧一齐将项桓拉了上来。
洞下想必还是很冷的,他甩了甩一头的灰,手脚并用撑地而起。
宛遥过去帮他理发丝上的尘土,“怎么样?”
项桓搓了搓手,语气倒分外轻松,“我看了,没什么危险。”
紧接着一句就说道:“下面是个墓穴。”
宇文钧讶然:“墓穴?”
“对。”他神采飞扬,“是谁的墓我不知道,但正中停着一口棺材,溜了一圈,墙面、地上、墓道口全踩了一遍,没碰到什么机关。我瞧着这墓挺简陋的,大概主人家也觉得不必防贼吧。”
先前嚷嚷着要去送死的山贼心灰意冷道:“是墓穴又怎么样,大家还不是一样出不去!”
项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已经把绳索系到宛遥的腰上了,轻嘲似的笑了声,“你是不是傻?”
“有墓穴自然就有墓道,不然你以为那口棺材是平白放进去的吗?”
说完,许是倦于和白痴交流,只朝宛遥道:“可能是什么时候涨过水,墓门正好被冲塌了,我们应该可以从那里出山。”
在这种时候,她一向是无条件信任他的,连犹豫也没有就点点头。
“下面有点冷,先把这个披上——”项桓遂脱了外袍,结结实实地把她裹住,然后又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腥味重了点,可能不太好闻……你将就穿会儿。”
少年人的体温略高,饶是并不算厚的一件,在寒冬腊月里,也足够温暖了。
宛遥低头看着他把腰间的绳索稳稳的打了几个结,突然感觉到一丝慰藉,忍不住便想去摸摸那个近在咫尺的脑袋。
一切准备就绪,项桓直起身,语气笃定,“还是我断后。”
他冲着一干巴巴儿等候的人群说道,“你们,要想跟着一起的,一边儿排队去。愿意在原地等死的,我也不强求。”
一伙土匪良民几经坎坷,好不容易才挣扎到现在,加之一贯主事的山贼头子杨宿又死了,不自觉把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当成了主心骨,二话没说便转过去乖巧的排起了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