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铺里的生意有条不紊地经营着,一两个月下来,每月净利可以稳定到二十、三十两左右。但铺子到底太小,而且那地方处的位置并不好,她盘算着等有了钱就去换个新铺面。
不过如今这些收益已经足够她花的了,再做大一点儿,往后扩成一个绸缎庄,那么她离开明家就有恃无恐了。
杏遥把一碗冰镇的银耳莲子羹递给她,忽然神神秘秘地朝门外瞅了一阵。
“小姐,你觉不觉得,最近江侍卫的举止有点反常?”
明霜正舀着羹吃,闻言也跟着她歪头瞧。
“反常么?哪里反常了?”
“似乎心不在焉的,从前卯正天不亮就过来当差,这半个月早上来得晚,正午走得早,下午也是。”她把手边搁着的团扇拿了给她扇风,“而且看他精神头也不大好,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连饭都舍得不吃。我瞧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由于炎热,明霜整日都在房里窝着纳凉,没注意到他有这些变化,听杏遥一说,当下也担心起来:“别不是赌输了钱,惹上了仇家吧?”她飞快把羹吃完,“我出去看看。”
“诶。”
摇着轮椅刚出门,烈日就直挺挺落下,照得人脸上生疼,明霜拿扇子挡了,转过头来,就见到他在院里树荫下吃中饭。
两三个馒头,干成那样,咽下去似乎都有艰难,他皱着眉仰头喝水。
“就那么喜欢吃馒头?大夏天的还不放过它们。”
江城愕然抬起头,慌忙把水袋放下,起身来向她行礼,然后又沉声道:“日头大,您还是进去吧。”
“是挺大的。”明霜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便左侧挪了几步,替她挡住毒辣的阳光。
“怎么吃起这个来了?”她笑问,“府上没饭菜了么?”
“属下不太饿……”
“遥遥,你去厨房问问。”见他脸色是有点苍白,明霜唤道,“再要一碗冰镇的莲子羹来……像你这么吃,回头该中暑了。”后半句话是朝他说的。
江城觉得惶恐,拱手施礼:“小姐不用麻烦,属下不至于那么容易中暑。”
她语气温柔下来:“听遥遥说,你这些天身子不大好?”
“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一阵,不用勉强。反正我这儿你也看见了,平时什么事都没有。”
明霜虽然性子古怪,但平心而论,对自己的人,她一向护短且从不吝啬。江城刚要推辞,未晚却自院外小跑着来传话。
“小姐,方才大小姐派人来说,宜春郡主到咱们府上避暑来了,要请几位小姐过去说说话儿。”
这么热的天,她跑来避暑?
到哪儿不是一样晒人,还不如去避暑山庄更凉快。
“这些公主郡王的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起,要钓鱼要出游要避暑,兴致来了什么都想得出来。”她叹气,“最后受罪的不还是我们,孔夫子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江城和杏遥在旁默默站了没说话,各自心道:您不也一样么?
明霜尽管不耐,可又不得不应付,招呼杏遥给她换衣裳,将走时又拦住江城。
“你别跟着来了,去房里歇一会儿,我小书房比较凉快。晚上也不用你守夜了。”

【对此间】

宜春郡主是会稽郡王同庆寿公主所出,今上的外甥女,因为年纪和明锦几个差不多大,又年轻未出嫁,便时常过来走动。许是夏季热得烦了,挑这个时间来找她们下棋闲谈。
花园莲池边收拾出一个小凉亭,树荫遮蔽,很是清爽。她和明锦相坐对弈,明绣不会下,在旁喝茶,明霜没心思和她们下,兀自吃瓜。
都是深宅里的小姐,平日鲜少出门,话题无非是女红、首饰、花花草草。
由于明锦和明绣不对付,聊天的气氛自然处处透着几分火药的味道,偏偏宜春郡主素来不是个会聊天的,话题尽往成亲说媒那方面靠,像是特地来瞧热闹的。
“我昨天听官家说,要在西苑那边建个楼,通天高,两年的工期,到第二年中秋就能上楼去赏月亮了。”她落了一子,端着凉茶润喉,“可惜我也及笄了,再过些年嫁了人,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楼子修好呢。”
明绣听完就拍马屁:“哪儿能啊,圣上这么喜欢郡主,就是嫁了想回来赏个月莫非还有不让的道理?”
“那倒是。”宜春郡主靠在竹椅上,似想起什么来,“不过今年中秋也不是个寻常日子。长公主要出降,皇太子要纳妃,两件大事都堆一起,可有得玩了。”
她话音刚落,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明霜忽的竖起耳朵,捧着茶碗故作随意地问道:“公主出降是真的么?怎么没听到风声?”
长公主的婚事虽时有议论,但久久未定,想不到这时候下了旨。
宜春郡主瞥了她一眼,歪着脑袋笑道:“骗你作甚么?我昨儿才进了宫,瞧这样子是要指给左卫将军尤显。不过圣旨还没下,看皇上的口气似乎是打算选在中秋节了。”
“那倒是件喜事。”明锦随意捡了枚棋子落下。
“可不是么?”宜春郡主摩挲着黑子边琢磨边道,“正巧皇太子也定了亲,官家就说何不来个双喜临门,我朝还没有这个先例呢。两门婚事就一块儿料理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出降的阵势,若果真如此,正好长长见识。”
她们俩一言一语,明绣看插不上话,遂百无聊赖地吃瓜果,视线一转移到明霜身上,忽然定定瞅准了她手腕,而后凑上来笑道:“二姐姐这个念珠好漂亮,哪儿得来的?”
蜜蜡的南红珠串衬得她皮肤很白皙,明霜把她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过是在坊间打发时间的时候偶然买的。”
“是么?看成色挺好的,二姐姐借我玩两天吧?”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霜淡笑,“你要喜欢,回头我房里还有一串,你支个人去问杏遥讨就是了。”
“好,我一会儿让丫头去。”
宜春郡主和明锦相视一眼,把棋子搁下,声音一高,换了个话题:“说到成亲,你们家近来在和瑞康王家的世子说亲是么?进展的如何了?”
明锦赧然微笑:“只要了八字,和那边招呼是打了,还没派人来相看呢。”
“那也快了。”说完,又笑着去问明绣,“听说三姑娘也想嫁到瑞康王家里去?”
明绣正吃果子的手一顿,冷眼瞥着明锦,皮笑肉不笑道:“我这身份哪儿敢有那个指望?”
“妹妹怎么说也是明府的小姐,要说身份本来也不低了。”明锦面色未改与她对视,含笑道,“只可惜,妹妹是妾养的,人家王府未必看得上。”
她咬着牙冷哼,丢下果子,也不管宜春郡主是否在场,白眼一翻就笑道:“姐姐也别高兴得太早,王府看不上我,也不一定就瞧得上您啊?你们叶家手里那么多见得不人的事儿,随随便便捡一个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老太妃是个极重名声的人,若是知道了,只怕避都避不及。”
明锦强忍住怒意,冷笑道:“老太妃答不答应我是管不着,但好歹我是行的端做得正,成不成无所谓,也总比某些人背地里动手脚得好。可惜她做得还不利落,给人拿到把柄,若是我羞都羞死了,哪儿还有脸敢出来见人?”
这是明摆着说她脸皮厚,明绣气得直瞪眼,待要开口时,忽然朝明霜推了两下:“二姐姐,你来说说。”
她同她都是庶女,一样是小妾带大的,不怕她听了方才那话不觉得膈应。
明霜只是想在旁安安静静吃瓜,冷不丁问起来,她颇有些无奈。她们俩吵得好好的,又何必拉自己下水。
于是慢条斯理地擦手,垂眸想了想才笑着回答:“这种事问我,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虽说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凡事都得讲求个两情相悦,大姐姐嫁过去也好,三妹妹嫁过去也好,都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定下来的事。婚姻大事么,总是要靠缘分的。”
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闲扯,明绣却像是悟到了什么,也不同明锦拌嘴了,呆呆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理由离席告辞。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女儿。”宜春郡主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凭她也想做世子妃?做梦去吧。”
明锦头疼地摁着眉心:“就别提了,家里乱哄哄的,想着自己早些嫁出去也好,瞧这府里的事就伤脑筋。”
“嫁出去?你以为王府就轻松了?不过是一个坑里跳另一个坑里罢了。”
明锦暗自轻叹,又轻声去安抚明霜:“你也是的,自己的东西给她作甚么?一回两回的找你拿,拿惯了手,往后就心安理得爬你头上去了。”
宜春郡主点头附和,“可不是,你是她姐姐,喝她几句怎么了?她一个做小姐的,还缺这点儿东西不成?”
明霜笑着称是。
这些小玩意儿她还已不放在眼里,明绣要索性就由她拿,来日方长,总有还债的时候。
*
送走了宜春郡主,明霜从小亭子里出来,太阳已然斜照,石桥对面的树下却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她看在眼里唇边不由荡开笑意。
“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了么?还来作甚么?”
江城垂首弓腰朝她施礼,垂花门边是已走远的明锦,他默了一阵,轻声问道:“大小姐……有为难您么?”
明霜听着奇怪,“好端端的,她为难我干什么?”随即又明白过来,含笑道:“呀,小江是担心我才来的啊?”
他面容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眸中微微窘迫。
清风拂过,咽喉一痒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明霜转过头看他,“回去吧,别真的病着了,请大夫抓药的钱要是不够就去找杏遥。”她神色缓和下来,笑容温暖,“小姐现在不缺钱,养得活你们。”
她头一次这般深切的体会到有钱的感觉。
这感觉真好。
好说歹说把江城劝着去休息了,一进房,明霜就招呼杏遥和未晚两个丫头。
“明天我要去铺子一趟,你们带个话给赵掌柜,顺便准备马车。”
“是。”
明锦明绣谁嫁给瑞康王家的世子她半点也没兴趣,只是公主出降,皇太子纳妃,这么好一个拢钱的机会岂能错过。
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又是金口玉言,所以绝对不会从简,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必不可少,皇太子纳妃,要给国戚家的赏赐也是大笔的数目。宫缎有内织染局提供,但其中的两种锦缎罗纱是从宫外采购的,尽管所占数量不多,当相比寻常百姓家已经是十分可观。
要是能把这个生意做好,换铺面的事就指日可待了。
明霜坐在窗边等丫头们摆饭,姚嬷嬷探头进来,俯身低低在她耳畔道:“小姐,前些时日叫查的那个‘安武坊’老奴已经有眉目了。”
“是做什么的?”
“据说是收押犯了事儿的官宦人家,也有军头司里获罪革职之人。都是从朝廷手里便宜买来的,等着寻个好价钱再卖出去。说白了就是做人牙子的行当,只不过改个名字好听点罢了,其实换汤不换药的。”
她皱起眉,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翌日,明霜在铺子里和赵掌柜碰了面,屋外来看缎子的客人不少,她撑着下巴颇觉欣慰。
“小姐今日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也懒得墨迹,开口就道:“咱们店里的织金缎和暗花纱各还剩多少匹?”
赵掌柜略略想了,“织金缎二十匹,暗花纱十五匹。”
“好,从现在起,这两样锦缎不要再卖了,若有人问起就说已经售完。”明霜垂首琢磨了一下,“上次当铺折价当得的银两还剩多少?”
“还有一千两……小姐是打算屯货?”他奇道,“咱们向辽国进贡的日子是在年末,眼下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不是进贡的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打算告诉他,“你照着做就是了,一会儿我再兑五百两给你,你把城里所有的这种料子都收了,至少攒到一百匹。这种缎是自杭州而来,数量不会太多,也不容易得。届时自然会有人高价来收购。”
这件事宫里也只才有消息,圣旨都未拟,昭告天下怕是还有一段时日,此时把缎子都收齐了,就算商铺临时采买,从杭州到汴梁,少说也有一两个月的车程。
赵掌柜迟疑片刻,“这……大概什么时候?”
明霜笑道:“很快,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锦绣路】

接下来的几日里,铺子在屯货,明霜忙着查账、对账,不时也要去店里看看新缎子,几乎脚不沾地。她在外有商铺的事不能让明家人知道,所以每回只是以买布匹的借口小坐片刻,大小事务都由赵良玉料理,也不让他对外声称,因此无人知晓谁是东华门外金镶玉的东家,提起来时倒有几分神秘。
得到消息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没多久赵掌柜就找上门来,说是金桥梁街也有商户在屯货,那边东家特地请他去吃茶点。
“张老板的意思,是不想伤了大家伙儿的和气,既然有钱赚,琢磨着不如咱们俩家合伙。”赵掌柜搓着手讪笑道,“他原本是想找您好好谈一谈,小的知道您不方便,就说过来给您传个话。”
这种事免不了的,既然人家有那个诚意,她不过初出茅庐之人,当然不能不给面子。
“好啊。”明霜略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下来,“咱们铺子小,本来根基就不稳,合伙也不错。”
“那您看这分成的事……”
“张老板么?张家绣庄远近闻名,人家是大商贾。”明霜笑了笑,“我们让着点儿无妨,四六吧。”
赵掌柜闻言松了口气,不住应声:“小人也这么认为,既然如此,我就先回话去了。”
“去吧。”
原想一口气赚一大笔钱,如今半途像是被腰斩了,明霜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好在这单生意数目不小,就算只分四成,也绝对够本了。
缎子刚屯完,初五这日宣德楼下便有人宣读皇榜,公主出嫁,皇子娶妻,举国欢庆。大街小巷张罗着彩灯红绸,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喜色。
尽管白露的时候下了场雨,气温却还没降下来。这段时日,明霜也发现江城确实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没有再来迟或早退,但形容憔悴,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几个字。原本就很安静的一个人,这下子就更加沉默了。
趁着这两天城中热闹,明霜颇为大方地领着她屋里的人出门散心。
正逢旬休,教坊司和钧容直在朱雀门外支了棚子唱曲儿奏乐,前面还有杖头傀儡的小杂剧,未晚和尚早两个丫头极少上街,瞧着新鲜不已,不住踮脚张望。
“小姐小姐,那边戏棚里有人说商谜呢!咱们去猜一猜好不好?”
明霜眯着眼睛笑:“好啊。”
人群熙攘,江城就跟在她们后面,不经意瞥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朝巷子口走去,他眉峰微颦,上前一步向明霜行礼。
“小姐,属下家中有急事,去去就回。”
“行,你早点回来。”
她大约兴致盎然,并没放在心上。
见身后还有府上其他家丁跟着,江城拱手告辞,转身疾步追进胡同之内。
三个人皆是安武坊的,体型健硕,手持兵刃,行踪鬼祟。他从另一端巷子进去,很轻松地就将对方堵在半道上。
抬眼冷不丁看到一人抱剑而立,一干壮汉都蒙了一下。
“我当是谁呢。”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冷笑出声,“原来是你。”
另外在旁的伸手指着他:“姓江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们。”他提剑往前走了几步,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
他看在眼里,声音阴沉:“钱是你们收的,为何如今还不放人?”
到底是忌讳他的身手,中间那个小心翼翼道:“放不放人可不是我们说了算,坊主的意思,你该问他去,这算什么?”
“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江城冷下脸,“再拿话搪塞,休怪我不客气。”
“江城,你别得意!”有人站出来,颔首道,“你也是在安武坊里待过的,咱们一样的下贱人还真把自己当爷了?要不是严大人赎了你,现下指不定在哪儿讨饭吃呢!”
他握剑的手略紧了几分,语气不善:“你说什么?”
这空气里的火药味儿一触即发,猫在角落的乞丐们见情况不对,赶紧捧着碗溜了。
两边的人目光相对,眸中皆带怒意,这边认为三对一,他是不占优势的,于是气焰愈发嚣张起来。
江城按上佩剑,正要动手,隐约听到身后有轮子滚动的声音,对面那人皱着眉喊道:“什么人?没见过打架啊?”
他猛地一愣,急急回头,青墙阴影之下,明霜笑容如旧,俏生生地望着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呀,这下可被我抓到把柄了。”
“小姐!”平时她胡来也就罢了,这附近住的都是亡命之徒,若她出了事,自己便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江城无暇与她玩笑,心急如焚,“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
“不是说家里有事么?”明霜淡淡开口,说出来的话存心要把他噎死,“既是你家,我如何不能来?”
“……”他不知如何解释,“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
“原来是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姐。”他俩人嘀咕半天,这边三个总算听出点名堂来,玩味一笑,自背后拎出砍刀,明晃晃地摇几下,“好久没开荤了,今儿先治了你,再来治她。”
“出言不逊。”她下完结论,偏头瞧江城,“依我看,扔开封府就不必了,直接就地正法吧。”
“是。”江城轻轻拨开剑柄,再抬眸时,双目寒意透骨,“你站远些,当心脏了衣裳。”
明霜笑着点头:“好的。”
三人刚冲到面前,但见剑光一闪,他垂首斜斩了一招,听得一声惨呼,那一剑划出的血痕如涌泉般从对方身上迸溅而出。
耳畔风声猎猎,明霜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他在人群里游走,高高束起的青丝飞扬在侧,凌厉的神情里尽是杀意。
她唇边含着笑。
果然是个很好看的人,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一样。
圣旨有令,这几日不允许杀生,江城不敢下重手,几番打斗之后,还是放了他三人一条生路。他收剑入鞘,轻喘着气走回明霜身边。
“小姐。”
“这就打完了?”她反应过来,似乎意犹未尽,盯着他微笑。
“……嗯。”
“不打算说说么?”明霜撑起下巴,笑得别有深意,“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
*
回到府上,院子门一关,帘子一拉,屏退左右,很有些三堂会审的感觉。
杏遥端上茶碗来递给她,明霜捧在手里,也不急着喝,刮了刮茶沫儿,扬眉看他:“说吧,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明霜合上茶盖微笑道:“真的么?”
她也不细问,撑着脑袋看他。
一看就看了半柱香的时间……
实在是被她看得发毛,江城暗叹口气,终是垂首交代:“属下惭愧,因为旧友受人陷害入了狱,所以……近来心神不属,还望小姐恕罪。”
听她“咦”了一声。
“你朋友么?犯了什么事?”
他迟疑着开口:“贩卖私盐……”
“接着说。”
江城只好如实道:“故友姓高名恕,本是曲院街一家药铺的店主。一个月前安武坊看中了他家的铺面,想出价购买。高恕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女儿,全家上下靠着药店过活,加上安武坊所开之价实在太低,于是便婉言谢绝。”
明霜若有所思:“所以就结仇了?”
他点头说是,“安武坊坊主本想低价讨个便宜,见他不愿,于是勾结官府,在缉拿私盐贩子时,往名单上多添了一笔。随后进了牢里,衙门中人严刑逼供想屈打成招……”江城眉峰渐蹙,“眼下只剩半条命了,那边只等着人死之后将商铺据为己有。”
听到此处,明霜倚在软靠上,微微颦眉,“和官府扯上关系,这事儿……只怕不太好办。”
他低低嗯了声,“其实此前,属下也和安武坊有些……交情,找到李名晋时,他给我开了个价。”
“多少钱?”
“一千两。”
明霜笑的无奈:“你给他们了?”
江城默了片刻,赧然点头。
“越是开口说价钱的越不容易打发。给钱不办事了,对不对?”
他为难地继续点头。
明霜似笑非笑地轻叹,然后用手捏着眉心,思忖道:“我若是明锦就好了,以明家的势力,让叶夫人或是爹爹去和官府打声招呼,这件事便好办。可惜……我偏偏是个妾养的。”
“小姐?!”他讶然抬头,愣了一瞬,忙拱手道,“小姐的好意,属下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您莫要牵扯进来为好。”
明霜松开手,淡笑道:“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多少是条人命呢,只要你没骗我,我会尽力帮着你的。”
他心下蓦然感动,亦不知说什么才好,讷讷望着她,欲言又止。
“看着我做什么?”明霜歪头打趣,“再看我可就要不好意思了。”
杏遥掩嘴轻笑。
江城微觉窘迫地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朝窗外望去。
“哎,不过得从什么地方入手呢……”明霜闭上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轮椅扶手,“明日先去那间铺子瞧瞧吧。”

【算机关】

曲院街地方很好,一条道上的店铺都大有来头,会仙酒楼就在街中,食客络绎不绝,行人来来往往,繁盛热闹。
高家药铺在正东,因为当家的被关入狱,眼下已经闭门不再营业。江城带明霜从偏门进去,室内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这间铺子店面很大,空气中隐隐带着药香味,不过为了赎高恕,许多药材都变卖出去了。四下里空空荡荡,如今只剩得一个伙计在帮忙料理琐事,他巴巴儿地坐在矮凳上,显得有些孤寂。
明霜正打量周围,眼前忽的窜过去一抹黑影,她还没来得及细瞧,江城便转身朝柜台方向轻唤道:“小婉。”
循声一望,只见药架子旁边立着个娇小的女孩儿,年纪还不到十岁,怯生生的探出头来,一看到江城急急忙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他略觉尴尬,只好又唤了一声。然而后者像是见了鬼,愈发躲得厉害了。
“小婉……”
“好了。”明霜摇头打断,笑道,“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当心吓着人家。”
江城抿了抿唇,不再出声。
静了一阵,许是没听到动静,那女娃娃才又悄悄伸个脑袋张望。明霜笑如春风,朝她张开手臂,“来,你别怕,到姐姐这儿来。”
女孩儿看了看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江城,然后义无反顾地小跑着扑到她怀里。
她见状轻轻呀了一声,伸手去摸她的头:“怪可怜的……遥遥,我的糖袋子呢?”
“这儿呢。”
明霜从里面取了一粒,笑吟吟地在她跟前晃了晃:“香药果子吃么?很甜的。”
小姑娘犹豫片刻,一面看她一面张嘴含住。
“真乖。”明霜拍着她背脊抱在怀中,抬眸去问江城,“高恕家的女儿?”
他说是,“叫高小婉。”
“哎呀,这名字真好听。”明霜可劲儿的夸赞,歪头去逗她,“小婉今年多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