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爹爹的事……”

“现在不要提这个。”他摇头示意,“那样太刻意,难免叫人生疑。”

“哎,也是……”锦衣人笑叹,“是我太性急了。”

“只是,还要再等四个月才能娶她过门。”乔清池发愁地拿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这时间太长了,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锦衣人宽慰他:“聘礼了下了能有什么岔子,你别多心。”

“但愿如此。”

见他眉间似有忧愁之色,锦衣人遂出声慰问:“这次真是委屈你了,娶了个瘸子。”

乔清池闻言,将才到唇边的杯盏搁下,笑意浓浓,“还好吧……其实,我倒觉得明霜这个姑娘,蛮有意思的。”

锦衣人诧异了一瞬,随后才道:“……没难为你就好。”

是夜,刚至亥时,明府上下已然一片寂静,春虫潜在窗外低鸣,气候愈渐寒冷。

杏遥早就睡下了,明霜点了盏灯,还伏在案前翻话本子看。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些声响,似乎有谁在朝这边走,脚步浅浅。

蓦地,半途又冒出来一个人,轻微的打斗声即刻响起。

明霜忙将窗户打开,灯光一照,正见江城两指扣着乔清池的咽喉,剑眉微凛。


第42章 【徒嗟叹】


没料到外面会是他们俩,她怔了一下,忙叫他住手,“是自己人,别伤到了。”

饶是江城心中甚觉不快,听到明霜这话,手劲还是略轻了一分。他瞪了乔清池一眼,半晌才狠狠松开他。后者淡笑着理了理衣襟,“多谢江侍卫,手下留情。”

他冷着脸并无言语。

乔清池侧身去,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真是想不到,这么晚了,你还在霜儿门外。我是该夸赞你尽忠职守呢,还是该说你……”后半截留了个长长的尾音,却没道明。

江城回眸看向他,寒声道:“留得晚,不正好逮你这样夜里翻墙的人么?”

他闻言也不恼,反而轻轻一笑:“可别监守自盗就好。”

知道他二人不和,明霜讪讪地出声打断道:“小江夜里守到子时,这是来的时候爹爹定下的,那一阵我刚好被人推到水里,担心还有小人作祟,所以他一直待得晚。”

乔清池迈开步子,从他身边过去,“人抓到了么?”

“抓到了,是个伙夫,已经让爹爹料理了。”

他动作自然地从窗户里翻了进去,拉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这种人,背后定还有主使,你可叫人去查了?”

“查不查都那样……”明霜笑得无奈,“你怎么来了?咱们已经定了亲,按规矩是不能见面的。”

“离成亲还有小半年呢,这么久的时间,不让我见你一面怎么行?”他失笑,开口打趣,“我的霜儿这么好,万一被人拐跑了我可怎么办?”

……

说话间他不经意把窗掩上,院中的那个人便在视线里慢慢消失。

烛火映照着的屋内两道人影,江城在原地里站着,冷风习习,静默了良久终觉意趣了了,于是硬生生扳过身子,头一次提早离开。

她的房间摆满了话本子,都是外头或买或租的,高门里的日子清闲又难熬,她却是最会懂得怎么打发自己的人。话本、小说、杂记,除了针线,不时还做些小玩意。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原来你喜欢看神怪话本?”乔清池随手翻捡,“早说我今儿就带几本来了,我那儿倒是放了不少,回头让人给你拿……”说了半日,见她深思有些散,讷讷地盯着窗看,不由拿手挥了两下。

明霜回过神,浅笑道:“好,那你取些给我吧,正好我也要看完了。”

“嗯……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入迷?”

“没想什么。”她不自在地搅着垂于胸前的青丝,言语里带着敷衍。

“是怕我不知分寸,做出轻佻的事儿来?”乔清池将书放下,伸手握住她手背,眉目温柔,“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你罢了。在成亲之前,我绝不会强求你。”

这承诺来的莫名其妙,明霜嗯了声,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含笑道:“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

她歪了歪头:“你会画花样子么?”

乔清池微怔一瞬。

“会。”

过了不久,乔府来送来的信里就多几张精致的白描花鸟图。

铺子里正好缺绣样,明霜即刻让杏遥把画纸给赵良玉拿过去,约摸等了七八日,锦缎才绣好。

“好鲜亮的构图啊。”她展开那匹布,抚过上面的绣纹,“想必能卖不少钱。”

“可不是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巧的花样。”杏遥说完,却又摇头,“不过小姐啊,往后你嫁到乔府,也算是三少夫人,何必还做这个营生,怪累的。”

“不行。”她笑容浅淡地垂下眼睫,“我心里……总是没底。”

“啊?”杏遥听着奇怪,“为什么?”

她不欲回答,余光看到江城,忙笑着唤他:“小江!”她把锦缎扬起来给他看,“瞧瞧,这个好看么?”

江城转过眸,轻轻说了声好看。

明霜即刻就笑了:“回头小姐给你做件长衫,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清池单独给你画。”

“多谢小姐,属下的衣裳够穿。”他恭敬地行礼,“不必麻烦。”

“来回就那么几件。”明霜展颜打趣道,“咱们小江天生俊朗可不能浪费了,你不对自己好一些,怎么会有姑娘看上你呢?”

知道她是有意没事找话,若换做从前,他心中必然觉得窘迫,此刻却无暇起波澜,反倒隐隐作痛,他平静回了声“谢小姐好意”,随后施施然退出去。

明霜笑意渐渐凝在嘴角,举着那绸缎缓缓放下,心情复杂的抿了抿唇。

他现在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她用怎样的语气,如何调笑如何打趣,皆是一副没所谓的表情。明霜揪着手里的绸缎,神色哀然地靠在轮椅上,似乎在发愁该怎么办才好。

“遥遥啊。”她轻叹道,“我是不是哪里待小江不好了?他近来怎么都是这样呢……”

“他一定是生气了。”明霜皱着眉头看那匹缎子,“很久之前我也说要给他做衣裳,结果拖到现在,他想必觉得,我说话不算话,总爱捉弄他……”

“有么?”杏遥一面铺床一面回答,“您啊别瞎想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呀。大约江侍卫这是有意和您疏离的吧,毕竟您要嫁人了,他总不能还像以往似的和您走得那么近,这不是怕给您招来闲话么?”

明霜漫应了声,心不在焉的颔首:“……是这样么?”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杏遥抖好被子走到她跟前,“就快到您的寿辰了,不如想想要怎么过吧?如今这府里上下没人敢怠慢咱们,今年定不会像上年那般冷清,您想想要玩什么吃什么,老爷绝对满足您的。”

明霜讶然了半晌,笑道:“哎哟,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这事了。”

杏遥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这么大的事儿您都能忘?”要换做三小姐,那不早嚷嚷得满城皆知了。

“生辰啊……”她托着腮,“要怎么过好呢?”

江城刚走出门,心下就已经后悔了。

她这几日心情不好,适才难得有兴致,自己不该这般的不领情,越这样生冷就越发显得不自然了。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心绪总是凌乱繁杂,原本想说的并非那样,但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味。

今时今日江城才觉得并自己不如想象中的果断,明明也遇到过比这个更加令他两难的抉择,却从不像现在这般左右迟疑。

连他也禁不住纳罕起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未晚从房里出来,乐滋滋地捧了一把钱凑到尚早跟前去,“呐,快看,小姐赏的。”

“这么多呀?”

“小姐生辰快到了正琢磨那日的酒菜,她适才问我什么东西好吃,我说了个麻饮鸡皮,她一高兴就抓了把钱给我。”

尚早立在一旁喂雀儿,闻言偏过头,“今年可不比往年了,一定热闹得很。”

“是啊。”

明霜生在初春,三月十三。上一年的生日正遇上她被人推下水所以耽搁了,而今境况大不相同,还未到日子,叶夫人和明见书就各自送了些玩意儿过来,连在侯府的明锦也托人带了一扇紫檀屏风。

杏遥放在屋内左看右看,啧啧赞道:“这屏风还有香味儿,我听人说宫里娘娘的寝殿就用檀香的木插屏风,想来值不少钱吧?”

“这么说,咱们大小姐在侯府过得不错啊。”未晚小心翼翼的拿手摸了摸,生怕弄坏了。

明霜捧着茶淡笑:“谁知道呢。”明锦素来爱脸面,就是过得不好,也要拼了老命拿好东西送到家里来,至少得让外头的人看着她光鲜。是个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姐。”姚嬷嬷在帘子外传话,“三小姐来了。”

“哦。”她合上茶碗微不可见地颦了颦眉,“请她进来。”

明绣是带着礼来的,看上去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显然精神不错。

“快到姐姐生辰了,又听说姐姐和乔家公子订了亲,我没什么好东西,前日里得了几方好砚,知道姐姐爱读书写字,所以就借花献佛给你带来了。”

她一席话说完,麻溜的坐下,讨了杯茶来吃,也不同她客套了,张口就道:“早说么,原来他一开始就相中你了?难怪上回要缩在角落里给你画像。”一想到并不是刻意要让她出糗的,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明霜道了声谢,命丫头把东西收下,也没接她这茬。

“你能嫁出去是好事。”明绣自顾自说道,“听说乔家还算名门,乔老爷这一代之前,三代在朝做官。就是近来时运不济,被人弹劾了。”

她笑而未语。

明绣貌似很贴心地宽慰道:“不过古语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谈不上兴盛,总也比那些人强。倒是正合适姐姐。”

知道她一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霜也懒得同她计较,半句话不说,慢悠悠的吃茶。

在房里自个儿跟自个儿生了半个月的闷气,这会儿舒坦了,明绣当然要找个人换换心情,她喜欢在人面前戳戳他的短处,大概这样,很让她开心。

等明绣走后,她神情平静地在堂屋里坐着,等把茶水喝完,才摇着轮椅往房内走。

江城终于能够回头去看她,伸手摸到袖中的东西,用力握了握,这才举步进去。

“小姐小姐。”

门外的未晚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以难得一见的速度飞奔而来,正从他身边经过,直扑到明霜跟前。

“哎哟,狼追着你了么,跑这么快?”

“才不是狼呢。”她背着手,扬眉调侃道,“咱们家二姑爷送来的礼物,猜猜是什么?”

明霜垂眸微笑道:“猜不出,是什么?”

“你仔细猜猜嘛!”

杏遥摇头喝她:“得了吧,快拿出来,毛手毛脚的,别给弄坏了。”

未晚噘着嘴磨蹭,半晌把背后的东西“嚯”的一声展开,“是这个——小姐快看!”

被她的动作唬了一下,明霜晃了晃神,骤然看清眼前的画卷,春日里百花齐放,作画之人运笔细腻,勾勒出一副万紫千红的景象来。她正在花丛里,只不过茂盛的草木掩盖了下半身,看不出是站着,还是坐着。

大约是上回那副画引起她伤心,杏遥特地嘱咐过,这次的画便格外多了些许心思。

杏遥忙在旁夸赞道:“乔公子的画技果然精湛,瞧瞧,这多传神啊,简直和咱们家小姐一模一样。”

她微微一笑,并不见多高兴,也看不出不喜欢,抬头时骤然发现江城就站在面前,定定地盯着自己。

“呀,小江。”明霜笑吟吟地把画收了,朝他伸出手去,“我的礼物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神情里分明带着期盼。

江城听到此言,看着她手上的画卷,随后微垂下双眸,把掌心里那个粗劣的木雕掩到袖中,抱歉地拱手施礼:“属下……不知近日是小姐生辰,忘了准备。”


第43章 【君知否】


见他一直站在门外,明霜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愣了好一阵子才低低地讪笑道:“这样呀……”

虽说也没有下人一定要给小姐送礼的先例,但听他这般言语,杏遥顿时就来了气,绕到他跟前跺脚道:“江侍卫怎么能这么说啊?好歹小姐平日里也待你不薄,每天来来往往的都在谈生辰的事,偏你不记得?你是有意不记得还是当真不记得?”

他自知理亏,立在原地不说话。

“你……”杏遥愈发恼了,张口就要发火,明霜伸手拦住她。

“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哪儿有人追着要礼的?……没事了。”后半句是冲着江城说的,“你下去吧。”

他喉中微哽,面上却佯装无事,垂首应了,仍旧退出门外。

杏遥皱着眉死死盯他,这会儿才转身过来说道:“我看您说的没错,他这哪儿像是为您考虑才爱答不理的?分明就是有意找茬么!”

“是啊。”明霜也发起愁来,“几时才有的?怎么从前不这样……”

“想必是知道跟着您时间不会久了,讨不到便宜了,才不上心。”杏遥给她倒茶水,“您不用往心里去,反正他的脾气就那样。”

明霜捧着茶杯,点头笑了一下,垂眸再看那手里副画,叹了口气,只卷起来放在一旁。

到了生日这天,叶夫人果真在内院里搭了个小戏台,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戏杂耍,吹笙吹竽,丝足鼎沸。

尽管明霜一向喜欢热闹,但府上这些人她素来是不待见的,因此玩得并不算愉快。于是趁着明绣看傀儡戏看得入迷,她早早的开溜了。

将回院子之际,杏遥凑在她耳畔嘀咕了两声,明霜微微讶然地抬起头看她,最后还是无奈地颔了颔首。

西跨院人少,到了春天,这草木就像发了疯似的长得越来越茂盛。她遥遥观见一个潇洒飘逸的背影,不知为何总感到有些心累。

“清池。”

乔清池闻言即刻转过身,折扇一收朝她走来,含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母亲和明绣在那边看戏,我嫌太吵,就偷了闲……你怎么又翻墙了,这让人看见怎么办?”

“我的身手不担心这个。”他俯身下去撩她的头发,“往后我收敛些,但今日是你生辰,必须得来。”

对于他的这份感情,明霜一直觉得很奇怪,似乎来得突然,她曾经想过也许是一见钟情,可是后劲儿也未免太大了些……

虽说是不反感嫁给他,但好像……也没觉得有多喜欢。

“我的礼物,你收到了么?”

“收到了。”她笑笑,“很好看,谢谢。”

乔清池凑到她额头上蹭了一下,“跟我还客气这些作甚么。”

下聘之后到成亲那日,按理说两方是不能见面的,即便路上遇到也要掩面躲过,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们俩按捺不住要私会,少不得找人把风。

杏遥是明霜的心腹,这个重担自然一肩扛起。不过想到西跨院是江城的地方,因而也顺道拉了他来。

墙角边盛开了无数花草,因为无人修剪而愈加放肆,锦绣成堆,却比园子里养的花木还要来得鲜艳。

明霜和乔清池正在百花之中,微风轻轻一吹,漫天卷起风露,飘飞的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

“小姐和乔公子关系这样好,今后嫁过去一定会夫妻和睦,夫唱妇随的。”杏遥由衷地松了口气,偷眼望了望江城,见他静静僻在一旁,冷冷淡淡的不说话。

她心中不禁替明霜感到不值,竟还为这样的人出过力帮过忙。

“大好的日子,你不也笑一笑,存心触小姐霉头不是?”

江城回眸看她,“是你叫我来的。”

“那又怎么样,你不高兴过来?小姐可没少给你好处,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觉得无奈,摇头叹气:“没有。”

“哼,我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盘算着等小姐嫁了,找别的高枝儿攀去,是不是?”

“不是。”

杏遥冲他翻白眼,也不理会,“你们眼里,这明府是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可那明里暗里,唇枪舌剑的,一样不比外头轻松……”

“小姐是吃过苦的人。”杏遥靠在墙上,“当年明家还有个周姨娘。她年纪尚小,刚没了生母,因为腿坏了,叶夫人又不愿养她,就让人把小姐带了过去。”

“你是没看见,我去接她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得皮包骨了……”杏遥顿了顿,“没娘的孩子就像没了根,到底不是亲生的,谁会好好对她?”

“打小我和嬷嬷就期盼小姐往后能找个好人家,能有个人真心待她,有个屋檐遮风避雨……”

江城在旁怔怔听着,也如是说服自己。

的确,她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嫁到乔家去,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夫人,安安乐乐地过完这一生。这是件好事,他应该为她欢喜才是。

明媚的春光下,她仰着头正对他微笑,日光打落满身,太过刺目。

他想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她用这样的表情与其他男子相处,随后又觉得自己未免自私……毕竟,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过,不存在她定要为他微笑的道理。饶是知晓如此,胸腔之内仍感到抑闷难受。

“上回听你那个丫头说,你想站起身来走走?”

明霜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不行的,小腿使不上劲。”

“不妨事,我牵着你。”乔清池朝她伸出手。

明霜仍在犹疑:“我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有我在,怕什么。”他说罢,两手搂着她胳膊扶她起来,尽管有些害怕,明霜也只得颤颤悠悠地借着他的手支起身。

“诶……乔公子在带着小姐散步?”杏遥瞧得又惊又喜,直拍他胳膊,“你快看,你快看!”

手肘都快被她拍红了,江城没办法,只得循声望去。

她手的紧紧摁在乔清池臂膀上,几乎所有的劲儿都使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迈了几步。

“如何?我说的没错吧?”

明霜赧然笑道:“可我脚还是轻得没力气。”

“没关系,我就是你的力气。”乔清池扬了扬眉,继续鼓励道,“再试试。”

她咬着牙,正挪动腿,脚上忽然一软,径直往他身上倒,乔清池眼疾手快拥住她,稳稳当当地将她揽入怀中。

花木长得繁盛,他们被掩在其中,什么也瞧不见。尽管不是新婚燕尔,这般举止在外人看来也是柔情蜜意,恩爱万分。

江城瞧在眼里,愕然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杏遥掩着嘴偷笑,刚想和他说话,就见他疾步转身,掉头就走。

“诶,你去哪儿啊?”

江城一句话也没说,很快绕到厢房背后,不见踪影。原地里就剩下杏遥一人,不明就里地抓了抓耳根。

“搞什么,又走了……”

院子里,明霜坐回轮椅中,颇有些吃力地拿手摁了摁脚踝,腿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想来不能再这样折腾。

看她神色有异,乔清池忙蹲下/身,“是脚疼么?”

“没事……”视线忽移到旁边的房舍去,越看越觉得眼熟,明霜笑道,“这个,好像是小江的住处。”

他淡淡应了:“哦?是么?”

房间之后,大树下,江城抚着心口单膝跪在地上,脚边尚有一滩血,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拿手抹去嘴角的血丝,靠在树干上仰头大口呼吸。

体内的余毒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厉害,不过是血不归经,竟让丹田内的真气乱窜至此。

他抬手点了身上两处大穴护住心脉,勉强摒除杂念,渐渐地才觉呼吸平稳了许多。

“你回去吧。”明霜很有些不给情面的赶他走,“我累了,想睡会儿。”

“也好。”乔清池揉了揉她发髻,语气温柔,“那我走了,你注意身子。”

“嗯。”

明霜笑盈盈地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离开,唇边的笑意才渐渐浅了。她兀自摇着轮椅,吱呀吱呀地绕到那房屋背后去,老榕树笔直而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盯着地上那滩鲜红,目光里带着不解。

*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月色苍然地从窗外投射进来。高恕一推开门,就见他独坐在桌边喝酒,一碗接着一碗,脚下全是空坛子,想是喝了不少。

他见状心下了然,把解酒的茶汤端上来,无奈道:“大公子,您这又是何苦呢……”高小婉跟在他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江城。

“既然割舍不下,为什么把实情不告诉二小姐?”

江城提酒的手愕然一滞,缓缓摇头:“不用了,何至于给她再添烦恼。”

“您不说怎么就知道是烦恼呢?”高恕在他对面坐下,“我看她平日待你不同,万一,她也……”

话音未落,他就出声打断:“不会。”顿了顿,又轻叹,“我配也不上她。”

听到配不上三个字,高恕没由来一阵心酸,抹了一把脸,伤感道:“大公子……”想宽慰他,最终又说不出话。要是江家没犯事,就不用考虑身份上的悬殊了。

没有办法,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又不过区区一个侍卫,若真的表明了心意……那的确是以下犯上,且不说明家如何,一旦传出去,连明霜自己都会惹一身的腥。

他这样考虑,也不无道理……

高恕是过来人,自知他此时感受。情之一字就如罂粟入药,用得好是良方,用不好就是□□。见他当下举止神态,想来早已情深入骨。

“高先生。”江城斟满一碗,怅然道,“明明我知晓这样对她是最好的,可我……心里竟觉得后悔。我是否太自私了一些?”

“这有什么奇怪的。”高恕不以为意地点破,“你心里有她,自然不舍得把她推给其他的男人,否则又何至于在这里喝闷酒?”

他没有再说话,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蓦地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高小婉趴在桌边小心翼翼打量他,轻声提醒道:“手……流血了。”

江城回过神,握得太用力,竟没注意碎了碗口,掌心划破的伤处鲜血直流。他放开酒碗,苦笑了一下,温声宽慰:“没事。”


第44章 【山崩啦】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霜总是待在闺阁里绣花,那些鸳鸯戏水的帕子,百鸟朝凤的帐幔,百蝶穿花的裙子、枕套,满满的绣了一大箱子。

她是在打发时间,离成亲的日期越近,心就越慌。

也不知是怎么了,就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出门买糖人,那吹糖人的好几天才路过一次,她拉着乳娘的手撒腿跑出来,一路上心情很忐忑。

害怕错过,害怕跑慢了小贩就走了。

只是路太长,她腿太短,好久好久都看不到头,于是惶惶不安……

春雨连着下了快半个月,眼见又到清明节了,待雨停时,叶夫人就派人来说要去郊外扫墓祭拜。

明家的祖坟在江南,虽已举家迁到汴梁,但祖宗根本不能动,到底还是在南方。于是每到清明这日一家子便去城外的大佛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