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瞧着杨晋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看着他因为竭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听着他低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问……
有那么一刻,她胸腔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洪水般涌了上来。
就这样怔忡地望了好一会儿,闻芊忽将足下的火苗踩灭,抬脚踏上栏杆。
刀刃拔出时,鲜血正喷在面颊,杨晋狠狠摁着那人的肩胛,饶是此人已气若游丝,他仍执着地扣着他的咽喉:“说啊!”
长久的拼命将他的残存理智耗尽,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填满胸腔,几乎要从他心口炸开。
他在想,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还没有等到她的答复。
他还没有……
嵌入泥土里的手指,深深的抠出五道指痕,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入他耳中仿佛炸雷一般。
“杨晋。”
在前仆后继的人山人海内砍了几个时辰,他的反应好似慢了不少,脑子浑浊而迟钝。
杨晋循声抬起头。
透过蒙蒙血雾的视线,他隐约看见石壁的洞口半蹲着一个人,单薄的长裙飘在半空。
一刹那便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在清凉山庄的书房内,她也是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位置,随后无比自然地说道:
“接住我。”
闻芊跳下来时,杨晋不自觉伸出手。
长刀“哐当”一声砸下,他双臂拥住她的瞬间,又好似承受不住那样突然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
鼻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胸膛处的剑伤清晰的蔓延开,尚未收口的伤在她干净的衣衫斑斑点点的沾满血迹,闻芊却浑不在意地轻轻环住他脖颈。
直到此刻,杨晋仍像是没有回过神。
他深垂着头,双手将闻芊紧紧揽在怀里,过了半晌才低声问:“是你么?”
闻芊柔声道:“是我。”
杨晋抿了抿唇,“你……有没有事?”
她仍旧平和地摇头:“我没事。”
闻芊感觉他似乎骤然松了口气,四肢由于脱力而不住轻颤,失了热度的胸怀冷硬而宽阔,但那双手仍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一点点收紧。
就这么静静待了许久,仿佛回魂一般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杨晋方才松开。
闻芊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在对面席地而坐。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血将她衣衫弄得有些狼狈,杨晋目光犹豫地颦起眉。
他才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眼下尚未将情绪平复下来,整个人沉默而安静,只抬眸望着她。
闻芊伸出手去捧起他的脸,拇指轻抚过嘴角下的血迹,温和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杨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别过脸咳了几口血水出来,抬袖在唇边擦了擦,才向她解释,“分头走的,我让其余人去等外援,这里面应该还很深,想必……”
“带药了么?”他还没说完,闻芊便打断道,“先把血止了,当心等会儿晕过去。”
“嗯。”杨晋在怀里摸了一阵,取出个带血的小瓷瓶,她接了过来,就着清水将他几处大伤简单的包扎好。
幸而这群乌合之众里没有一两个绝世高手,他所受的伤并未伤及筋骨,闻芊上完了药,用帕子仔细擦去他面颊的血污。
冷水拂过鬓角的一道伤,杨晋微微眨了下眼,双眸一转不转地看着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殷方新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闻芊略一迟疑,忽然不想让他失望,于是很自然的回答:“我没看见他……原本是被关在上面的山洞里的,结果被你这么一闹,负责看守的那几个人便乱了阵脚,我趁机挑拨离间偷到钥匙,谁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儿。”
她说得模棱两可,杨晋并没怀疑,反而提醒道:“下次别再自己出手,太冒险了,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不一定会中你的计,万一演砸了适得其反。”
闻芊一面给他擦下巴,一面抬起眼淡淡一笑:“好,知道了。多谢杨大人舍命相救。”
他闻言,唇角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若有似无地往上牵,“嗯。”
杨晋身上虽然挂了不少彩,红莲教却也同样损失惨重,满地尸首数以百计,方才那人倒下后,久久没有新的教众补位,想必对方的人手也已捉襟见肘。
既然闻芊已经找到,也就没必要非得用这点人剿灭邪教,他警惕地打量过四周,“这里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出去。”
“好。”闻芊站起身,回头把手递往前一递。
杨晋就势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
这个千佛山下添头似的无名石洞由两条岔道将整座山的内部一分为二。
闻芊与杨晋所在的这一半狭长幽深,不知通向何处,而杨凝等人所在的这一半除了是牢房外,也正好教众们的日常起居的地方,其中弯弯绕绕甚多。
杨凝身手虽好,但带着一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小姑娘,不仅要找出路,还要避开守卫,难免感到吃力。
杨晋在岔路口把带来的锦衣卫分成了两拨,可由于他本人今日太猛,基本上撞过去就是个死,红莲教众们尽管自诩坏事做尽,大逆不道,但也爱惜生命,不太愿意去找死,纷纷跑回来挑软柿子捏。
一看杨凝这几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越了狱,便都赶着来捡便宜,前前后后堵满了人。
杨凝使的是从方才那个守卫身上搜刮的重剑,长约五尺,足有一人之高,很不趁手。
重兵器打群架有优势,但缺点是影响速度,她这边刚腰斩了五个教众,背后便后院起火地听到少女的惊叫。
只见旁边的拐角竟窜出个红莲教徒,一把拉住了她。
同时,另一侧又有个拎大刀的男子吱哇乱叫的朝这边冲,杨凝不会分/身术,也没有三头六臂,几乎自顾不暇。
符敏和两三个夹在中间的女孩急得手忙脚乱,演讲不好,索性病急乱投医地往地上抓了把尘土朝那拎大刀的男子扔过去。
对方被不疼不痒的洒了一脸,很不放在心上,闭眼就要躲,谁知足下忽踩到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当即打了个滑,有些刹不住地扑了过来。
那少女忙边叫边往旁边闪,大刀便稳准狠地刺进了自家人的胸膛,双方武器来了个对穿,两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杨凝:“……”
好在殷方新临时招揽的歪瓜裂枣不少,倘若放在几年前全盛之时,她们这帮人早在出牢门的时候就被逮住了。
就在她分神的须臾,耳畔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背对敌人是武者的大忌,几个面向她的小姑娘惊慌失措的叫出了声。
“小心!”
重剑太过沉重,杨凝想提剑去挡时已经迟了,她急急忙忙回头的刹那,一抹黑影倏忽挡在了跟前。
箭羽穿肩而过,染着殷红的箭矢直直对着她的双眸。
杨凝怔愣地瞧着那滴血从他身上落下来,正中眉心,逆光的清辉勾勒出少年轻狂的容颜,有一瞬没能看清他的神色。
施百川不以为意地把箭飞快拔/出,斜里向后一掷,把藏在暗处放冷箭的教众一箭击毙。
“咱们的人就在前面不远。”他冲还在发呆的杨凝招呼了一声,“我带你们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芊爷实力宠夫啊!
【对对对,我就是被抓走了,你高兴什么都行啊!】
恭喜殷方新完成双杀。
多么尽职尽责的反派,连脸都没露就一口气助攻了两对!
咳。
关于本章的看台——
为了让女主更直接,更清楚的观看男主到底是怎么为她拼死拼活的,道具组特地准备了一个坐落于高处的看台!
不仅可以近距离欣赏我基的风姿,还可以完成跳起来举高高这种高难度情侣组合动作,简直是功能多样!
[基啊,看我多爱你!]
【基哥:……】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的指引,又叫做,当作者真的可以对主角为所欲为……(。]

 

第六二章


和一帮只会打家劫舍的山匪相比, 锦衣卫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加之又有火铳锦上添花,很快便与施百川几人成功汇合。
红莲教众虽声势浩大, 到如今却也死得七七八八, 剩下还能跑的皆作鸟散,整个山洞乱得乌烟瘴气, 又由于视线不佳, 有那么一会儿敌我难分。
回到岔路口,把被抓的姑娘小姐们交给了下属,看了一圈没发现杨晋和闻芊, 施百川遂问道:“我哥呢?”
几个锦衣卫整齐划一地摇头,都说没瞧见。
“杨大人还未回来。”
连他这个后到的都救出了杨凝, 以杨晋的身手没理由还在苦战, 怕就怕他消息闭塞,不知人已经脱离危险,故而越行越深。
施百川咬咬牙, 终究不放心,把刀上的血迹草草一擦,向另外一处洞口走,“我去看看。”
杨凝刚安顿好符敏几人, 闻言起身,“等等,我随你一起。”
*
另一端。
闻芊和杨晋正在密道中摸索着前行。
沿途再没有不长眼的教众敢上来叫板,他们这一路便走得甚是清静, 来时狭窄的甬道此刻倒显得空旷起来,甚至还能听到足下脚步声的回音。
石壁两端每隔几丈就有火把和油灯挂在高处,幽微的光在周围闪闪烁烁。
杨晋已经不需要她搀扶了,将染满血的衣衫换下,只随地捡了件稍稍干净的外袍披着。
闻芊的袖摆上沾了他的血,垂眸看过去的时候,他悄悄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杨晋抿住唇,长袍掩盖下的手迟疑地缓缓伸出,在碰到闻芊指尖的刹那,她却无比自然地握了上来。
思绪短暂空白之后,杨晋摊开五指从她指缝间穿过,旋即紧紧的扣着。
面上好似谁都不露声色,闻芊抚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忽然转过眼问他:“照你这么说,那个殷方新越狱潜逃,这回抓我,是冲着你来的?”
杨晋颔首嗯了一声。
她笑道:“听上去你还是个不一般的小弟啊?时隔这么多年,人家都对你念念不忘的。”
他却摇摇头,涩然轻叹:“那时候,我与方新算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知己,知道我背叛他,恨五年也不奇怪。”
闻芊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怎么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是被他蛊惑才入教的么?”
“不算是蛊惑。”杨晋垂目解释,“我和他相交,除了因为他认可我以外,更多的是‘同病相怜’。”
他忽然深吸了口气,“我可能没告诉你,在被我爷爷带走之前,我的武功、身手,其实并不好。”
闻芊听到此处,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中,杨晋一直是个武学高手般的存在。
他在阴暗空寂的密道里对她娓娓道来,“从我有记忆起,大哥就像块形影不离的牌子,一直压在我头顶。
“一开始,我没想过要学武。我学四书五经,学写字、学作画、学音律,什么都学,可什么都学不好,我是真的没有天赋。
“虽然白天被大人们嫌弃,拿大哥作比较的时候,我表面上很不屑一顾,但夜里回了房,我悄悄用过功,他们说我成日里不务正业——其实不全对,我只是在这方面不擅长。”
当年幼的少年发现自己苦苦背了一夜的书,自己的大哥看一遍就记住了,那种巨大的落差实在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闻芊接了话:“所以你选择了习武?”
他点点头,“大哥喜静不喜动,就算学骑射也只是强身健体,偶尔为之,而我自小爱玩,活泼好动,便以为自己或许走武学一道会有出路。
“因此,我开始不顾一切地练功,掌法、剑法、枪法……学了四五种,找了许多的师父,我想我总能考上武状元,届时再像祖父那样,征战沙场,扬名立万。”
知道他这么说,应该会有一个转折的契机,闻芊轻声问了句:“后来呢?”
杨晋紧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后来有一天,大哥带着下人来给我送午膳。当时一个师父正教了我一套新剑法,路数复杂很难记,我在旁边练了大半日,总是不得要领。
“突然,大哥叫住了我,从我手里接过剑,试着纠正了我一下。他把剑法完完整整,一套挥了出来——尽管力气不大。”
“他只看了一遍。”杨晋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原来大哥不是不会,他只是自己不想学,只要他想,就没有学不会的。”
闻芊若有所思的明白过来。
——杨晋的心态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崩的。
“方新和我的遭遇相同,他家中有个大他几岁的哥哥,两个人在太医院共事。
“每次沐休会约我出来喝酒,总是谈着谈着人就醉了……”
杨晋默了一阵,才道:“记得跟着祖父闭关时,他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能寻到他自己的天赋,并且在自己所坚定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言罢,转头来看向闻芊,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温和,“我第一眼见你时便明白,闻芊,你就是这样的人。”
活得恣意,潇洒,备受瞩目,好像永远不会迷茫……很耀眼。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在广陵城郊,瞧见她站在树上起舞时的样子。
他目光太温柔了,以至于闻芊不自觉地站住了脚,半晌歪头笑道:“会唱个曲儿跳个舞而已,这就天之骄子了?依我看,还不如你当个打手管用。怎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杨晋迎上她的视线,也不避讳的承认道:“是啊。”
从前,他不是没想过未来发妻的模样。
按照杨晋最初的设想,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那种温婉文静,知书达理的姑娘,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多时候需要他的保护……至少不会是闻芊。
然而天意总是会把一切规划好的井井有条全部打乱。
和她在一起,哪怕想过没有结果,这个坑他竟也义无反顾地跳下来了。
甚至在今晨赶去闻芊房间的路上,杨晋还冒出一个念头——
倘若她给的答案是否定的,这辈子就不再娶了。
空旷的山洞把尾音拖得很长,余音尚未断绝之际,闻芊忽然踮起脚,轻轻吻在他唇边。
与以往每一次的触碰都不一样。
不是戏弄,不是调侃,也不是赌气。
好似一片羽毛拂过,却有清晰的温度,他愣了愣,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心潮如沸水般骤然涌动。
闻芊松开他,站回了原处,杨晋却依然怔怔地望着虚里。
须臾过后,他神魂归位,刚要说话:“我……”闻芊却又蓦地凑上来,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没有很用力,却足以让杨晋低低抽了口凉气。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他有些无措,闻芊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这下算是报了昨天晚上的仇了。”
闻言,杨晋抚着嘴唇,语气无奈:“我咬得有那么重么?”
“自己看看。”闻芊偏头把下巴扬了扬,她眼角眉梢一如既往的风情媚态,红唇饱满湿润,“我早就说过了,你这个虎牙啊,咬起人来一定很疼……”
话音未落,那只带了伤的手臂倏地伸出来将她拉入怀中,胳膊不经意碰到石壁上的油灯,在杨晋吻下去的同时,灯火哐当一声堙没在地上,正好把这小方天地铺出一抹黑色。
作者有话要说:又双叒叕表白了!
咳……
实在对不住……字数有点少,主要是昨天晚上加了班……
不过没关系,今天晚上还会有一章加更!
*
【感谢】
读者“只有下垂眼”,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19:09:21
读者“小兔子”,灌溉营养液+12017-12-15 18:17:58
读者“兔子妮妮呀”,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12:28:01
读者“孙笑川”,灌溉营养液+302017-12-15 10:05:20
读者“沐慕”,灌溉营养液+12017-12-15 09:32:35
读者“蜡笔小新”,灌溉营养液+22017-12-15 09:19:32
读者“皮皮瓜”,灌溉营养液+62017-12-15 01:06:57

第六三章


大概是怕唐突了, 他不敢深吻。只任凭方才乍起的冲动, 将她紧紧圈在臂弯之间。
灼热的气息沿着耳根遍布全身,仿佛有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杨晋松开闻芊时, 胳膊上的伤口已然裂开, 指尖有湿滑温热的触感。
她将仰得发酸的脖颈低下来,拉起他的手臂凑在微光下打量, 啧啧道:“你看看你。”
杨晋仍在瞧她, 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碍事。”
闻芊重新扯了巾布止血,余光瞥到他的视线,居然有些不自在, 她抿起唇,目光在周围飘, “黑灯瞎火的你也瞧, 有那么好看吗?”
他如实颔首:“有啊。”
被这句坦诚的话噎住,闻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借着幽暗的光线低头牵了下嘴角, 将结系好,佯作催促地推他:“好了,快把灯点上,该走了。”
杨晋嗯了一声, 起身去捡起倒在地上多时的油灯,灯油流了一地,显然不能用了,他只好另取了一盏, 借着远处的火把将灯芯点燃,随即朝闻芊伸出手。
青年的眉眼在灯火阑珊下俊朗如画。
她顺从地上前来将他宽厚的手掌握住。
*
施百川和杨凝几乎是踩着满地尸体前进的,从周遭浓郁的腥气可以想象出,不久前此处有过怎样的激战。
他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故而脚下便越来越缓。
杨凝自然发觉了,回头冲他递了个狐疑不解的眼神。
“凝儿姐,你有没有感觉咱们这一路顺利得有点太刻意了?”
如果是一个曾经掀起大风大浪的红莲教头目,会安排这么个不隐蔽的山洞,让他们来救人么?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们救到人么?
如此一想,忽然连那个提供情报的灰衣男子也变得可疑起来。
殷方新要跟踪杨晋,能让这么个身手平平,嘴一撬就开的废物当此大任?
还是说。
他是故意的?
在兵书当中,有一种担当双面奸细的探子,会将我方错误的情报提供给敌军。
这个念头在施百川的脑子里一出现,便好似打了个冷战,游走在四肢百骸。
“凝儿姐。”他匆忙问道,“你被关在牢中,可有见过殷方新?他可有来过?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杨凝一面思索,一面皱着眉冲他摇头。
施百川呼吸一滞,四下打量了一圈,抽出刀翻开一具尸首,将其左右两臂的衣袖削了下来——臂膀上干干净净,什么印记也没有。
“怎么了?”见他神色有异,杨凝不由问道。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红莲教的教众!”他咬咬牙。
早该想到的,殷方新仓皇逃出来,怎会在短时间内发展出如此的势力,这山洞中的人只怕都是寻常山匪,被他利用来虚张声势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也压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找到,做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将杨晋引到这里来。
如此不顾一切,破罐子破摔的计划,目的恐怕只有一个……
“糟了,得赶紧找到我哥!”
山洞的深处,前路依然狭长幽暗,这条密道不知修了多少年了,走在其中,头顶偶尔会有砂石落下,显得很不坚固,随时会塌的样子。
千佛山脚下为何会有这么一个洞穴?
最初修建这个洞穴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呢?
杨晋一手举着灯四照,一手牵着闻芊将她护在身后。
周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极目是石壁与火把的组合,随着夹道弯弯绕绕,有时看到拐角,还以为那后面会豁然开朗,不承想拐角过去仍是夹道。
一路走来景色似乎就没变化过,起初他觉得是自己的心绪难平所以导致耳力迟缓,时间一久,连闻芊也觉出异样来。
“这条路,有这么长吗?”
来时满腹心事,只顾着拎刀砍人,虽没留意过路程,但他们好似已经走了快一炷香,前方却仍旧没见到尽头。
杨晋终于停了下脚,带了几分怀疑地重新审视四周。
闻芊看他神色凝重,也就不再腾出心思说笑,“出什么事了?”
杨晋将神经绷到了极致,皱眉左右环顾,“不对。”
他说:“尸首不见了。”
进山洞时,自己明明一路砍杀,遍地横尸,然而他们走到现在,前后却是空旷一片。
如此显然的反差,放在平时,杨晋不会这么晚才发觉,实在是因为闻芊的出现,令人他心事重重无暇顾及。
此刻杨晋也不得不承认,只要遇上她的事,自己的确方寸大乱。
这么一句毛骨悚然的话,闻芊立时从握着他的手改为抱起他的胳膊,略往后退了退,带着戒备地四顾。
大概是心理缘故,总觉得平平无奇的密道突然诡异起来,连四壁的山石也一并像是妖魔鬼怪。
“我们不是出了那间石室后,一直走的一条道吗?”
期间都没有过岔路口,没道理会走错才对。
“那只能表明,最初我们走的那条就是错的。”
杨晋面色严肃地说完,忽在空气中轻轻嗅了一阵。
潮湿的环境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有股淡香。
先前他就闻到了,只是太淡,着实不容易被人察觉,而眼下那味道却不易察觉的浓了不少,待仔细辨别后,还隐约有点熟悉。
“……檀香?”闻芊喃喃自言。
“不是檀香。
“你还记不记得在唐石府上,那个地牢之中,我曾告诉过你,世间上有种迷惑人心智,能够制造出幻觉的草花。”
她一点就通:“曼陀罗。”
“对。”杨晋点了点头,“倘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应该……”他顿了片刻,“上次的药,你还有吗?”
幸而楼砚面面俱到,临走前留了不少东西给她,闻芊在随身带着的荷包中找了片刻,还真叫她找着了。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很有楼大奶妈品味的白瓷银花瓶递到了他手上,杨晋拔开瓶盖来轻嗅,排山倒海的辛辣刺鼻瞬间淹没了神智。
“咳咳……就是这个。”
他别过脸一阵咳,旋即把瓶子给闻芊,示意她也闻一闻。
很快,两人各自扶着墙病痨鬼似的咳得要死不活。
这解药实在霸道,能辣得让人涕泗横流,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闻芊刚把眼角的泪花抹去,便蓦然发现——四周的景致变了。
洞内明显不及方才宽敞,更像是个小隧道,再回头时,才发觉他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差不多快深入了大山的中心。
闻芊:“殷方新怎么会有这种药?”
他说不清这是由什么制成的,不过从上一次和这一次的情况来看,大概是能够引导人朝某处而行药物。
和蛊虫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面不远是间小小的耳室,其中仿佛有光,一个又一个木制的箱子从室内堆放到了室外,不知放的是什么。
杨晋和闻芊对视了一眼,牵着她走过去。
木箱很新,和陈旧的密道截然不同,打开看时,箱子里摆得满满的全是迷药的成品,除此以外还有些别的,叫不出名字的药丸。
他捡了一个在手中把玩,沉吟道:“恐怕唐石的药正是从殷方新这里得来的。”
“唐石在宁王造反一案里,主要是利用身份为其收集军备,而他被捕时只言片语中能看出,如今朝廷内还有个势大权大的人为他撑腰——这些药的数量非常可观,而唐石已死,方新却还在炼药,说明这些药并不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闻芊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殷方新在帮某个权势滔天的人偷偷炼这些鬼玩意儿?”
“我想,那个人和救他出来的,是同一个。”
此时杨晋才隐隐感觉到,宁王谋反一案,或者说,从他奉命南下押送刘文远上京这一行,远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他将木箱的盖子放下,吩咐闻芊,“药都先别动,回头我派人来仔细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