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不重啊,挺轻的。”
“你!……”
他握住闻芊摁在自己脖颈旁的手腕,猛地拽开,由于动作突然,闻芊一时失了重心撞在杨晋胸前。
这是一个让他颇为后悔的举动,因为杨晋骤然发现,月洞门外的那串脚步声已愈来愈近。
赵青的大嗓门适时响起:“老杨,你在这儿么?刚来了个大夫,说是给乐坊看诊的,我把人带来了,你瞧……”
眼前的场景避无可避,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闻芊也有些怔忡。
倒不是因为她和杨晋这般暧昧的姿势,而是她看见,赵青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竹青色的直身长袍,藏蓝色丝绦松松挽就,手里提着药箱,儒雅俊朗的脸上闪过一瞬讶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四个人,八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毕竟优伶出身,闻芊是第一个回过神的,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杨晋,满目凄凉的望着他。
如此举动表达的意思尤其清晰——是杨大人用的强!
事情甩得一干二净,还演得甚是逼真,毫无破绽。
还未等杨晋怒然瞪她,那边的赵青明显受到不小的冲击。
“那甚么……我尚有事在身,就、就不打扰了……”
边说边退,尾音没落,人已跑远了。
“赵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晋急急解释,回头朝闻芊愤然怒视,“看你惹出来的事!”随即便举步追上去。
四个里去了一半,有些戏终人散的凄婉,闻芊却在原地笑得分外欢乐。
门边的年轻大夫朝赵青二人离开的方向瞧了一眼,又转目看她,无奈的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介于之前黑男主黑得太厉害,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第三章就被我黑出碳来的男主,这估计是第一个吧,心疼】
今天让我们阳光地解释一下女主名字的由来!
机智小伙伴们已经发现,原本要给女主的名字,已经被无情地丢给了路人甲!
那是因为!
我最近疯狂的爱上了听《芊芊》这首歌!!在无脑循环了三百六十五次之后,我的脑涵我的心都开始集体幻想我家男主一脸深情的对着女主叫“芊芊”【哦吼吼吼——
所以我义无反顾的改了名字!
【虽然在实际操作上我发现男主无法用这种爱称来称呼女主】
但这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
《芊芊》真的很好听啊QAQAQAQAQ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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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森森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7 08:49:07
蓝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0-07 12:37:10
非常感谢大家的打赏,无以为报,只能以后血祭男主来报答你们了!么么啾!
第五章
闻芊回到自己房中,窗户未开,帘子低低而垂,满室幽暗。
她行至窗边,伸手把竹帘一点点卷上去,余光瞥见从门外进来的人,随口道:“这次回广陵,怎么没让人事先捎封信?”
屋外枝头的几只灰喜鹊蹦跶着飞进来,在她跟前的茶几上落下,也不怕人。闻芊顺手捡了两个吃剩的李子丢过去。
楼砚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搁在桌上,“原本是到南京拜访一位名医,后来又与几位同道相约去金山采草,想着来都来了,不妨绕路过来瞧瞧你,这些——”
他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盒,“京城‘二十四桥’新制的口脂。”
随后又是一瓶,“南洋商会的玉簪粉。”
“紫薇斋的青雀头黛,宫制蔷薇油——照你的吩咐,特地找石桥铺的朱九娘做的,我让人盯了好几天,绝对没掺假,自己来看。”
一大堆瓶瓶罐罐,包袱一拎,叮咚有声。
“你怎知道我要用完了?”脂粉香风飘渺,闻芊笑眯眯地捧起来,打开瓷印葫芦盒试妆粉,不禁感慨,“还是自家人好。”
楼砚和她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常言道术业有专攻,虽说在音律上一窍不通,但医术方面却颇有天赋。早些年医道初成便热衷于踢馆子,把广陵城附近的医馆都摸了个遍,自觉已学不到甚么东西,便背起包往京城去了。
这么一走就是五年,眼下他虽长住北京,但一年之中也会抽空回来看看闻芊。
“也就这时候你才觉得我好,真势利……”楼砚撩袍坐下,翻起茶杯给自己倒水,“话说回来,你们乐坊这是怎么了?那么多锦衣卫,我可费了好些功夫才进来……惹官司了?”
“别提了,说来话长。”闻芊在妆奁前画眉,“反正眼下是明里查案,暗里软禁,惨。”
“惨吗?我瞧着你还挺惬意。”他啧啧两声,“阿芊,你可以啊,连锦衣卫都敢下手。”
“甚么叫惬意?我这明明是权宜之计。”她凑在铜镜边勾眼角,“那么没意思的男人,不解风情,我才看不上。”
“你呀,就是爱东挑西拣。”楼砚不怕死的开口,“明年都快二十了,遇到合适的便嫁了吧。”
话才说完,对面抄起一个脂粉盒子就丢了过来,幸而他躲得快,等定睛一看地上打翻的东西,不禁心疼。
“你悠着点,很贵的。”
闻芊正转身冲他龇牙,“再提年纪我可翻脸了。”
楼砚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下去收拾残骸,还没忘继续苦口婆心:“我是认真的,横竖咱们现在也不缺银两,你不妨买间铺子做点小本生意,何至于再留在乐坊。”
“我乐意。”她左耳进右耳出地接着画,“我就喜欢在这里跳舞弹曲儿。”
“那以后怎么办?年岁拖大了可不好嫁了。”这话颇有些冒死进谏的意味。
闻芊刚要再丢,忽想起甚么,思考着看向还在整理脂粉盒的楼砚,“你不也没娶吗?要不,我以后嫁给你得了,咱们俩凑合凑合?”
楼砚险些没一头撞在桌角上,忙抬起手:“别,别,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
“作甚么?”闻芊眸色一沉,“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是这个道理。”他直起身,一本正经道,“你从小到大,动不动就说,‘咱们俩穿开裆裤的时候便认识了’,‘你尿过床的被单还是我家的’,‘小时候光着屁股满山跑我都见过’……往后你要嫁了我,我一想起这些事儿……不行,不行,真不行。”
“……”
看着他满脸沉痛的样子,闻芊不禁啧了声,“你们男人可真矫情,面子论斤卖的?”
他笑笑:“要不,怎么叫难人呢?”
“你不愿意娶,我还不乐意嫁了呢,谁不知道你睡觉磨牙,还老爱吃大蒜。”
楼砚:“……”
“是是是,咱们闻大小姐天仙下凡,我等俗人岂能配得上。”他从谏如流,言语间把打翻了一半的脂粉盒放在茶壶边,起身往外走,“东西给你搁这儿了,我先去看棠婆。”
闻芊嗯了声,过了会儿又提醒道:“晚上来吃宵夜,我给你留马蹄烧。”
“好。”
楼砚将门扉轻轻掩上,撩袍往下走。木制的楼梯,一路下去有清晰的脚步声。
走到底,他看见拐角的地方站了个人,长身而立。
几乎是在同时,杨晋也抬眼望了过来,四目交汇,这位年轻大夫的神色显得有些阴冷,目光谈不上友好。遥遥与他相视,眼睑垂了垂,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一句话也没说,便径自朝后院行去。
*
事情突然没了下文。
四周巡视的锦衣卫还在,不过戒备比起之前要松懈了不少。
整个乐坊,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颇像广陵大牢的分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闻芊将自己那把紫檀琵琶抱出来擦拭,小菱歌在旁边给她准备松香,隔着一堵墙,从楼上都能听到楼下的声音。
“这姓杨的居然还和赵大哥抢女人!简直太过分了!”
“可不是么!我瞧他就是故意的,见不得人好!”
“仗着他爹有权有势便如此嚣张跋扈……”
两个人义愤填膺。
小菱歌才把粉磨好,就听到闻芊忽仰起头大笑。
不知为甚么,她脑子里一瞬冒出杨晋那张欲言又止,似怒非怒,吃哑巴亏的模样,然后便感觉甚是好笑。
人果然还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闻芊心情极好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大好秋日,浪费了可惜,午睡去也。”
她拉开门,屋檐上的铃铛随风撞响。
正所谓,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
一年四季皆是睡觉的好日子。
尤其是凉风习习的初秋,竹帘放下来,日光将透未透,在这种气氛之中,脑袋一挨上枕头,简直可以一睡不起。
只可惜,总有清梦的人——
门扉被叩得喀喀有声,闻芊蒙着被子坚持了一会儿,奈何对方实在太不识相,她暗骂了一句,披衣起身。
“谁啊?”这么不识好歹。
她起床气很重,手劲带着愤怒,嚯的拉开门,待看清来者时却愣了下,睡意瞬间散了不少。
“杨大人?”
来者不善啊。
难不成找自己算账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闻芊收拾好表情递给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模样漂亮的笑脸人,的确让人很难发脾气。
杨晋却不像是来找麻烦的,表情出奇的平和,简短道:“有事。”
言罢朝她身后瞥了瞥,“进去说?”
闻芊有心逗他,“原来杨大人进姑娘家的闺房都这么随意的?”
后者也不强求:“那你出来说?”
看了一眼并不算宽敞的小走廊,闻芊抿抿唇,落了个没趣儿的给他让路,“进来吧。”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西边的墙上挂有放置琵琶的琴盒,墙下的茶几摆着一把白桐制的秦筝,空气里飘着一缕淡淡的温香。
即便并未仔细打量四周,杨晋还是被那个放在窗边的妆奁给吓到了——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脂粉盒。
“说吧。”闻芊把满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找我作甚么?”
杨晋答得很直接:“替我办件事。”
没带请字,也没说帮,估摸着心里还有气,闻芊难得不作妖,很好说话的问道:“甚么?”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拜帖,红艳艳的,颇为喜庆,上面的字迹笔锋刚劲有力,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过几日是唐石之父唐子良的寿辰,我准备登门拜访。唐石既然与你相熟,届时你也一同前去,帮我拖住他。”
这位锦衣卫大人大概是最近快被同僚的唾沫淹死了,终于坚持不住要采取些行动。
只一句闻芊便读懂其中的意图,似笑非笑地看他:“杨大人是打算到唐府里搜查?您认为唐大人把那一位藏在了他自己家中?”
杨晋并没否认:“对。”
闻芊扬眉略略颔首,哦了声,在他对面坐下,手支起下巴,“我有个问题。”
“问。”
“你既是一开始就怀疑唐石,为什么不简单粗暴点儿找人去他家搜,非得拐七八道弯儿来查乐坊?”
杨晋倒也诚实:“没证据。”
“杨大人这话可就是和我说笑了。”闻芊取了个空杯子在手中把玩,“你们锦衣卫那些手段,要证据还不简单?”
他沉默了一下,“唐石是江浙的总督。”
“嗯,我知道。”
“总督都是朝廷挂衔下派,他在朝中原先的职位是都察院右都御史。”
换句话说,唐石眼下有两个职位,其一,朝廷正二品大员,其二,两省总督。
闻芊虽早已明了,偏偏还不怀好意地凑过去问他:“大人,那您官阶几何呀?”
杨晋强忍着没发作,半晌才别过脸喝茶,“从六品。”
感情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连老爹的面子摆出来也不管用。
“唐石不是普通人,他的府邸没法随随便便派人去搜,若是找到刘文远还好,但倘若锦衣卫空手而归,他必然会上折子弹劾我爹。明察不行,暗访也是无功而返,只能出此下策。”
在大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言官,这帮人的专长便是骂人,三天两头没事就弹劾,无论是当今天子还是六部九卿,朝里朝外就没有他们不敢骂的人。
再加上唐石在京城的众多言官中也算战功赫赫,不到万不得已,杨晋不想招惹他。
“您这意思,是要借着贺寿的名义,亲自调查唐府?”
杨晋点头:“不错。”他又补充,“你的任务是替我牵制唐石——不管用什么办法。当然,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最好。”
闻芊笑了笑:“美人计啊。”
她转了几下茶杯,忽然将手肘搭在桌上,眯眼看他,“天底下没有不要钱的买卖,我出这么大的力,杨大人准备给我什么好处?”
杨晋对上她的目光:“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芊起身凑近他,“撤掉听雨楼的锦衣卫,乐坊的事今后不要再查。”
“好。”杨晋也凑过去,“一言为定。”
“你说话算话?”
他伸出手,“我言出必行。”
闻芊与他击掌。
“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上班的第一天情绪低落,本来不打算说些什么……
我的麒麟臂【哦不是】
我的手总是控制不住想来打点什么……
这章开篇,果不其然大家的反应——男二!
哦嘻嘻嘻!
本文!!
不出意外!没有男二!
【因为全世界都是女主的后宫!(。】
咳咳……
新上场的角色,我就不剧透,大家往后看就知道了!
这本虽然题材和上本不一样,但是不出意外后期的走向还是……【你们懂的!
基哥真的不是冷面冰山款啊【泪目
虽然他目前对女主一家子都很凶,可是你们没发现他对自家兄弟【赵大哥】
特别的友善吗!
*
【感谢】
仙贝精的地雷。么么啾
第六章
杨晋的确是个爽快人,当天乐坊的监视便解除了,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安插了几人装作寻常百姓混迹在每日来观戏听曲儿的酒客当中,数双眼睛藏在暗处,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锦衣卫闹腾了一场拍拍屁股走了,曹坊主还得忙里忙外的善后。
“咱们听雨楼没犯甚么事儿。”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人命官司?不存在的,您瞧锦衣卫那不已经走了吗?”
顶着张笑脸迎来送往,一天下来面皮都快僵了,甚是辛苦。
不管怎么说,乐坊这场飞来横祸总算平息下去,每天已能照常开门迎客,虽说生意不如以往红火了,可也比一直被软禁着要强。
难得有几天喘息的时间,闻芊甚么也没干,只窝在房中睡觉,而杨晋那边也颇为宁静,甚至给她一种此事将会不了了之的错觉。
直到唐家老太爷寿宴的前一日傍晚,锦衣卫如期而至。
杨晋一行是钦差,平时住官驿,闻芊到的时候,他正在和施百川商议明天的计划,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精致的银丝盒子,约摸是寿礼。
杨晋抬眼见到她,颔了颔首,语气平和:“坐。”
“哥,那我届时带几个人过去?”
“两个足够了,人太多会显得我们是有备而来。”他吩咐完施百川,继而望向闻芊,“闻姑娘……送完贺礼后,唐府花园有歌舞、戏曲助兴,到时你上水榭弹一曲,至于怎么和唐石搭上话,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食指在桌上轻点,“我需要的,就是正午到晚宴之间的这段时间,能办到吗?”
闻芊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杨大人,如果唐总督真的有鬼,你带一帮人前去贺寿,他必然会防着你,你确定能顺利调查唐府?”唐石又不是傻子,明摆着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他肯定有所戒备。
杨晋忽然笑了笑,端起茶杯来,偏头看她:“谁说我要带一帮人前去贺寿了?”
闻芊皱眉:“甚么意思?”
施百川在边上插话:“是我去。”
搞甚么?
拜帖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的“锦衣卫试百户杨晋”么?
她带着嫌弃且怀疑的眼神打量施百川,“你?唐石肯卖你这个面子?”
“不是他去,是他假扮我去。”杨晋放下茶杯,开口解释,“明日,百川会借‘杨家二公子’这个身份给唐老太爷祝寿,而我则以杭州才子段玉的名义出席。”
被这出李代桃僵把愣了好一阵,闻芊不禁奇怪:“他假扮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杨晋淡淡道:“我初到广陵,此前又从未与旁人有过往来,他们凭甚么认得我?”
这么讲是有缘由的。
一般而言,京官来地方办事,当地的大小官员听到风吹草动会提前到城门口迎接,或是前去官驿拜候,具体视官阶而定,美名其曰接风洗尘,俗称拜码头。
但杨晋他们是临时来广陵,一直低调行事,且到此地以后,他自己不去拜码头,也不让别人来拜他,故而至今为止除了官驿的驿卒,广陵城七品以上的官儿也就只知道杨大人家的二公子来了,至于甚么相貌——模糊不清。
“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说,“在这个计划里,你和百川,都是替我掩人耳目的。”
闻芊暗暗唏嘘,深觉官场黑暗,人心叵测,莫看杨晋一脸斯文很好欺负的样子,耍起手段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粗略的安排已经有了,剩下的是细节,人不宜多,最主要的也就杨晋和施百川两个,他拿出唐府宅院的地图在上面勾勾画画。
桌上还摊着那幅人像图,暮色四合的光线中,墨笔勾勒的中年男子显得比白日里更加阴沉,眼窝凹陷,斜长的眉眼透着几分诡异。
闻芊顺手拾了起来,貌似随意的问道:“这个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杨晋闻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画纸,将笔搁下:“上一年宁王谋逆造反,你可知晓?”
“听说过。”
他嗯了声,“他是同党。”
“此人名叫刘文远,我奉命去眉州押他进京。途径东湖的时候,他逃了,这才一路追到广陵。”
闻芊扬起眉,恍悟般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帮锦衣卫做事遮遮掩掩,感情是自己玩忽职守。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练家子还看不住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能耐。
*
从官驿的客房中出来,天已经黑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太放心让闻芊独自回乐坊,杨晋命施百川先去雇顶轿子,在屋里寻了盏灯笼,送她往外走。
院内的烛火点得暗,他挑灯在前面引路,闻芊则静静跟在身后。
夜风料峭,立秋过后,早晚的温度已有些凉意。
明月照着树影,斑驳地投射在青墙上,远处的瘦西湖岸飘来一段琴声,婉转连绵,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与柔软,弹的正是那首红极一时的《明月秋霜》。
“杨大人好音律么?”她突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杨晋并未回头:“杨某粗人一个,不懂风雅。”
闻芊望着他笔直如松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轻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接触了这么久,杨晋是头一次听到她这般语气,说不清甚么感觉,但就是生出些犹豫来,好像不通音律对她而言是种无尽遗憾一样。
各自静默地走了一阵,他终于微微侧头:“我瞧你轻功挺好的,此前学过?”
闻芊淡淡地说没有,“习舞之人多少都会点轻身功夫,比不上你们那些飞檐走壁的,只是能自保罢了。”
半晌只听他嗯了声。
闻芊唇边荡开笑意,狡黠道:“怎么,关心我啊?想没话找话说,缓和气氛?”
杨晋:“……”
他瞬间觉得方才那点犹豫简直多余。
冗长的青石小径终有尽头,官驿门前挂着的那两盏大红灯笼把地面铺得通红一片,他走出这片阴影时,面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温和的色彩。
就在此刻,闻芊出声道:“杨大人也信鬼神?”
他戴了一块玉,雕的是观音像,杨晋并没在意:“家里老人求的,我不信这个。”
“大人还真是孝顺。”她漫不经心地上前,随手拂了一下那枚玉佩,“万物生长,皆有定数……这世上真有鬼怪也说不定。”
言语间,一顶的蓝布小轿在台阶前落下,闻芊道了个别:“多谢相送,告辞。”她打起帘子钻进去。
两个轿夫一前一后抬起小轿,吱呀吱呀,步伐平稳地沿街而行,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
闻芊没回乐坊,绕路先到楼砚的住处搜刮了些东西。
迷药、蒙汗药、马钱子,楼大夫是个行走的大药囊,要什么有什么。
“还要马钱子……这么凶险吗?”楼砚给她归类装好,絮叨地劝道,“不如别去了吧?若是出事怎么办?”
她不以为意:“□□是以防万一用的,你瞧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放倒的人么?”
楼砚认真地解释:“我是担心你把人家给放倒了……马钱子毒性很强的,用多了会致命,你记得搁妥当些,把瓶口封实了,若是被猫狗误食,那多可怜……”
话未说完就挨了闻芊一脚:“楼妈,你话可真多!”
他也没避开,只是摇头笑笑,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替她包起来。
凡事都得做好两手准备,虽说不见得会遇上什么危险,闻芊还是觉得谨慎些为好,毕竟孤军深入,真不小心中了什么“埋伏”,那位杨大人可不见得有那么好心回来救她。
楼砚将小包裹打结,在递给她之前忽然顿了一下,眸子里神色不明。
“阿芊。”
他说:“你别太拼命了。”
闻芊动作微滞,很快从他手里接过东西,笑道:“我娘都不如你管我管得多,这么持家,早点嫁了吧。”
楼砚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取了个瓷瓶塞到包裹之中。
“把这个收着。”
“是甚么?”她拿起轻嗅。
“提神醒脑的。”后者斜睇她,“我怕你睡着,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
忙完这一切,夜色是真的深沉了。
乐坊早已关门打烊,吊脚楼里零星的亮着光,年轻的小姑娘打了水卸去残妆,有人盘出月琴来弹几个欢快的曲子,廊上笑声不断,直到坊主和厢房的男弟子们呵止了两三回才消停下来。
闻芊上楼时,屋内的少女探出头来朝她问好。
门一关上,晚风波动檐下的铃铛轻轻作响。
她摸出火折子把灯点上,坐在桌前歇了一阵。时间还早,不着急卸妆,闻芊把两手的银铃镯子摘下,弯腰拉开抽屉。
压在最底下的是本旧册子,棕黄色的封皮,她翻了几页,找到有折痕的那一面,提笔沾墨,在纸上写有“唐石”的地方,大大的画了个圈。
*
第二日,头顶上的弯月还未下去,杨晋便上门了。
闻芊望着刚蒙蒙亮的天,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这么早,是去给唐石清梦吗?”
“来接你的。”他解释,“乐坊人多眼杂,一会儿开了张来来往往,恐会被人留意,还是小心点为好。”
闻芊没再多言,只说:“那你稍等,我梳洗一下。”便关了门。
杨晋遂倚着栏杆休憩,辰时之前的天色是最美的,太阳将出未出,被露水洗过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刚开始还有心思凭栏远眺,欣赏一下晨色,但很快,杨晋就明白了闻芊嘴里的“梳洗一下”到底是什么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