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边空空如也的餐盘,杨晋默了片刻后,也终究叹出声,无奈地撂筷,“你们慢用。”
随着这两个人的相继离席,几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的松了口气。
施百川目送他俩从相反方向走远,瞧见朗许眼中的茫然,伸手过去在他肩头拍了拍,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他们俩吵架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
闻芊有个不错的优点,就是无论脸皮撕得有多破,在正事上她都不会感情用事。
所以,哪怕和杨晋都快闹到天上去了,该上路还是得上路。
坐在马车中,四壁摇摇晃晃,从偶尔掀起的帘子能看到车外苍茫的天空,入冬了,又向着北,江南的温柔如水只能在记忆里勾画。
因为起得早,又被这车子晃得昏昏欲睡,菱歌和游月坐得东倒西歪,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能睡过去。
一连住了两三天的驿站,今天应该是可以寻个镇子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正这么想着,车子忽的一顿停了下来。等了片刻也不见动作,闻芊打起帘子看出去——
青山掩映的二十道湾间,一条河阻了去路。
南边山多水多,有河并不奇怪,只是那河上架着的木桥却被前几日下雨而暴涨的急流冲垮,现下正拦了道在修缮。
桥边的小酒肆里站着个年轻的老板娘,比闻芊大不了几岁,身段婀娜,体态风骚,大冷天还拿把团扇轻摇,乍一看去,很有些姿色。
施百川问她桥还要修几日,她却莲步一转走到杨晋跟前,倒也是个会挑模样的。
“前天断的,昨天才来人拦路,怕是要修个十天半月了。”
言罢身子往他胳膊上一靠,勾着梅花妆的凤眼细长的一条,眯起来妩媚地笑道:“怎么样,几位小哥要不要在我这儿住下?东西什么都有,价钱好说。”
同样是女人,脂粉味却大不相同,胭脂这种东西,若不精心调制会带着矿石的气息……其实并不好闻。
闻芊素来在脂粉上很下功夫,哪怕是寻常的头油也要让人从千里迢迢的京城带来,因此她身上的味道从不违和,甚至有些浑然天成。
而现下乍然和这山野间的女子如此亲密接触,杨晋自然而然有些不太习惯。
“这附近可有别的路?”
马车内。
发现闻芊在车窗边看得认真,游月忍不住凑过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幅欲拒还迎的画面,风情万种的卖酒老板半倚半靠地挨在杨晋身边,两人聊得甚是投机,她手指还时不时在他脸上撩几下,好似恨不能把“勾引”两个字插在脑门儿上。
不知是不是多想了,闻芊总感觉杨晋很有些享受其中,甚至不经意闪过来的目光里还带了不少轻蔑。
好了不起的样子。
她装作不在意地忿忿把帘子丢下,偏在这时,前去询问的小厮折返回来,仰头巴巴儿地叫闻姑娘。
闻芊只好又掀了上去。
“杨大人那边说,因为涨水断桥的缘故,咱们可能要绕道。”
她轻飘飘地应了一声,“那就绕吧。”
说着,招呼朗许继续赶路。
过不了河,一群人沿着河岸而行,在傍晚来临前抵达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比起沿途那些鸡零狗碎的水马驿,镇上的客栈简直温馨可爱,久违的叫卖声惹得人心头蠢蠢欲动。
游月放下包袱便拉着朗许准备去街上逛逛,因为身形高大,他走出店门时不得不勾着头,引得路人频频回顾。
施百川正开门叫小二打热水,就看到杨晋穿戴整齐似乎准备外出。
“哥,你去哪儿?”
他答得简短:“去寄封信。”
知道是要寄往济南,施百川瞬间会意,也没再多问。
毕竟济南城里有个对杨晋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此人非常追求规整与细节,因此哪怕是绕道多耽搁几日,也要事无巨细地向他回禀。
众人收拾好行李,各有目的地自行散开。
今年正是科举之年,几个月前秋闱结束,眼下到处都是返乡的秀才,连这小小的乡镇也不例外,遍地弥漫着一股酸腐气。
闻芊在杂货摊前闲逛时就遇上一个,端着把折扇满口酸诗,她捡一样东西他就念叨一句,一路形影不离,弄得人烦不胜烦。
“绮罗娇容,佳人如玉……我瞧着这玉镯挺配姑娘的,姑娘若是喜欢,不如我替姑娘买了?”
平日里楼砚叽叽歪歪已经很让人火冒三丈了,眼下听了这位天赋异禀的唠叨方式,两相一对比,闻芊才发现自家人的可爱之处。
正想找个由头把这话唠打发掉,余光突然看到杨晋走来,她心头一琢磨,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干脆换了笑颜柔声道:“公子这样大方,叫小女子如何受得?”
嘴皮子磨了快一炷香,连口都说干了总算得佳人青睐,折扇公子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受得,受得,以姑娘这样的人品容貌,当然受得。”他一双眼睛尽在闻芊脸上打转,一面往怀里掏银子。
瞧准那人走近,闻芊秀眉一挑,忽然扶着额头,重心不稳似的靠在一边,折扇公子愣了愣,立时伸手抱住她。
“姑娘,没事吧?”
“没事……就有些头晕。”她不着痕迹的朝旁瞥了瞥,“可能是白日里赶路太累,休息会儿便好了。”
“那怎么行。”美人在怀,折扇公子不免神魂飘荡,“姑娘身子这般单薄,倘若受了寒可怎么是好,还是随我看大夫要紧。”
“这……哪敢这般劳烦公子。”
“不麻烦,不麻烦。”折扇公子扶起她,“自然是姑娘你要紧了。”
言语间,身侧的杨晋正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从始至终没转过眼。
几乎是在人拐进小巷的一瞬,闻芊蓦地挣开那公子的手站起身,回眸冲着人离开的方向冷冷哼了哼,像是扳回了一城,不由通体舒畅。
“姑娘……”眼见闻芊要走,折扇公子伸手去拉她,“你不看大夫啦?”
指尖还未碰到,她猛然拔了簪子,动作极快抵在他咽喉处,似笑非笑地开口:“再跟着我,我就让你去看大夫。”
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折扇公子虽好色,但也知道惜命,尖刃当前立马规矩了,两手抬起来忙讨好的笑道:“不敢,不敢。”
闻芊自鼻中发出一声不屑,把人往前狠狠一扔,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尽,店伙在麻利的上菜,菱歌摆好碗筷,乖巧的叫了声师姐。
她低低应了,头也没抬,让伙计把热水送来,抬脚上楼准备沐浴换衣裳。
因为察觉他两人不和,饭桌又很微妙的拉开了一段距离,各自分开落座。但尽管是这样,菱歌还是很懂事地给两边都盛上热饭。
小客店的招牌菜是豆花,一帮大老粗对调料一窍不通,她跟着一小碟一小碟的准备好。等到施百川身边时,听他道了句谢,随即补充:“先别给我哥盛,他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她把调料的小勺放下,这才发现缺了个人:“杨大人不在?他去哪儿了?”
想起走前同自己说的寄信一事,施百川自是一脸正经:“当然去办正事儿了。”
此刻,“办正事儿”的杨晋正在镇上一处不起眼的酒肆里饮酒。
南边的酒喝起来少了些味道,暖身还尚可,却不足以大醉,论碗喝都差了劲头,甚至像是在打发时间。
身边的几个食客许是当地人,对这酒倒是毫无异议,热火朝天地谈天论地,喝得有滋有味。
在他拍开第二坛酒的封泥时,隔了好几桌外,听到一个声音。
“功名没考上,今儿倒是走了桃花运,碰见个绝色的美人”他啧啧摇头,似在回味,“……那可真是世间少有啊。”
周遭有人质疑:“就这破地方还有绝色美人?”
“住在客栈,八成是过路的。”伴随着扇子“唰啦”展开的动静,那人滔滔不绝,“我便是这回去杭州府考试,逛遍了花街柳巷,也没见过如此模样的女子。
“大地方碰不着,想不到回到这山旮旯倒还见着了,可惜了是朵带刺儿的花。”
底下便有人追问:“这么说,是没吃成了?”
“吃是没吃成。”他笑着伸出手,“总归还是占了点便宜。我瞧她估计是哪个乐班的伶人,腰那叫一个细,还有身段和香味儿……仔细一想,我虽然挨了一下,好像也没怎么亏。”
一群人闻言,艳羡地冲他揶揄了几句,继而便暧昧不清地笑了几声。
在他们笑完的同时,杨晋正好也将坛子里的酒喝完,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酒水,“啪”的一下把酒钱拍在桌上,提刀起身。
*
冬季夜晚渐长,小镇上的生活不及大城市里绚丽多彩,亥时不到,街头巷尾便已清冷下来。
茶馆与布庄交界处僻静的巷道内,有人往里跌了个踉跄,险些没撞上墙,背后的杀意让他顾不得喊疼,捂着鼻尖转过身。
街市通明的灯光把来者影拉得极长,折扇公子如临大敌般地步步后退,直到背脊抵上石壁才回过神来,两手一拱,微微发着抖:“好汉,好汉饶命……”
一句话说完,因见对方手里握着兵刃,于是又懂眼色地改口:“您要多少银钱,小生这里尚有一百两,倘若不够我再回去取。”
话音正落,他后腰蓦地吃痛,竟被对方生生踹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爬起,一柄刀鞘便狠狠落在了手背上。
那人抬脚踩在他面前,握着刀柄缓缓蹲下。
灯火逆光而照,折扇公子抬头时,青年的眉眼显得无比深邃暗沉,身上还带着一股与他相似的酒气。
“哪只手碰的?”他低低问。
被他这么一句语意不明的话给愣住,折扇公子这会儿才意识到是摊上了个醉鬼。
然而没等开口解释,对方的刀鞘便在他食指的地方敲了敲,“这一根么?”
紧接着咯嘣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阵惨叫响彻云霄。
巷外的过路人显然被吓了一跳,目光惊悚地盯着幽暗的巷口,一时弄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何事。
他使得是诏狱里审人的那一套,虽说是最轻的手段,那也是谁沾谁知道,折扇公子毕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当即疼得五官扭曲。
杨晋松开手指,移到中间指头的位置,淡淡问:“还是这一根?”
“别别别……”
矮墙上的猫正悠然漫步,冷不丁被骤然而起的叫声炸出了满背的毛,斜里一头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我朗和我川,每天都活在被迫吃狗粮,被迫安抚两边大佬的忙碌之中……
别看阿基这么正直,他毕竟是锦衣卫出身的啊!要论折磨人的手段也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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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各位读者大大所言,没有存稿后的人生真的是一言难尽……
所以今后的每周可能会有一两天休息的时间【。
轻拍,轻拍……
本章发红包了!5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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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因为白天在车上睡得饱, 夜里闻芊很有精神, 和朗许在客栈一楼的饭桌旁翻花绳,玩到深夜, 连小二和掌柜都休息了, 她才把人打发走,自己要了一盘瓜子, 独自坐在空旷的厅堂里嗑。
杨晋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 身上的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进门便带了股冬日的寒意。
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满屋嗑瓜子的动静戛然而止。
杨晋在看到门边不远处的闻芊时明显怔了一下, 自打昨日闹过那出以后,他们俩就没单独说过话, 如今这么四目相对, 反而莫名尴尬起来。
他只略停了停,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抬脚上楼回了房。
闻芊两手夹着一粒瓜子, 对这位锦衣卫大人的动作不予置评,她托腮看了半晌,最后把瓜子一丢,擦干净手站起身。
杨晋洗漱完毕, 刚脱下外袍便听得有人慢条斯理地叩门,他只好把衣衫再披上。
门才拉开一半,回廊上那个窈窕婀娜的身形已跃入视线,闻芊抱怀站在外面, 一双桃花眼若有似无地含着点笑。
“……有事么?”
“有啊。”她微微歪头,“不请我进去坐坐?”
此刻四下无人,杨晋回想起那日晚上的情形,终究感到欠妥,“明日再说吧。”言罢低头便打算将门关上。
闻芊勾着嘴角,在听完这句话后,刹那间唇边的弧度往下一凝,她本抱着好好谈一谈的决心来叩门,谁料他依旧是这个不软不硬的态度。
一时间新仇旧恨往上急涌,她想也没想,抬脚把他半掩的门踹开。
杨晋微微一愣,忙后退两步险险避过。
“杨晋。”她大步走进来,“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乍然叫她这样一问,他竟连自己都有些迟疑。
他到底生的是什么气……
杨晋颦眉微偏过脸,“我并未生气。”
“你没生气?你没生气这些天作的什么妖!”闻芊一甩袖子,单手叉腰而立,“我哪儿得罪你了你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算什么男人!”
他一愣,还未出声,闻芊一句话堵了过来,“行啊,我也受够了,锦衣卫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讨厌我跟着你么?好,可以,我从今往后不跟就是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蓦地转过身,砰的一下摔门离开。
被毫无征兆地发了一通脾气,杨晋站在原地里,似有些没回过神,直到后院马厩之中传来低低的嘶鸣声,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闻芊不知几时收好了包袱,随手牵了匹马,翻身便骑走了。
她不是气话。
意识到这一点,杨晋未及多想,当下跃出窗去,同时将手指屈在唇下吹出一声短促哨音,即刻有匹黑马越众而出。
他飞快踏着马镫,翻身而上,不等坐稳便扬鞭疾驰。
平静的小镇里,以往一入夜就看不到半个鬼影子的街道上闪过两骑奔驰的骏马,打更人提着灯笼,被马匹带起的风吹得直打转,好容易才停下来。
闻芊也很会挑马,正好挑的是性子最野速度最快的那匹。黑白混杂的青马刚睡完一觉,精神得不行,撒丫子跑得比白天还欢,很快就带着她冲出了镇子。
像是拉开了帘幕,郊外孤清的月色霜雪般覆盖在远远近近的山林间,比中秋还要圆的明月悬在半空,仿佛离得很近一般,驱使着人忍不住去纵马追逐。
沉沉的马蹄溅起满地泥泞,闻芊跑在前面,杨晋的马不多时也追上来,一前一后,不知道的或许以为是夜奔。
因为坐骑不如她,跟了半晌到底差着一段距离,杨晋无法,只得握拳在唇边,又吹了一道长哨音。
声音清脆而绵长。
青马的耳朵当即动了动,那野驴似的脾性终于收敛了不少,足下开始渐渐减速,见此情形闻芊方知不妙——这马是认主的。
在靠近路边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马儿驻足原地踱步,还甚是热情地往后一望,好似准备迎接谁一样。
闻芊握着缰绳,倒也没有多做挣扎,冲着这畜生翻了个白眼,忿忿的下来。
马还未停下杨晋已跳到了地上,他出门狼狈,给这夜风一吹,满头青丝显得更凌乱了。
闻芊看着他走近,佯作不在意地睇了一眼道:“这马是你的?”
杨晋笑了笑,解释说:“锦衣卫的马,平时认生得很,你能骑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她轻哼了声,把鞭子和缰绳一并往他怀里一塞,“有马了不起。”言罢转身就要走。
杨晋来不及把东西拿稳,忙腾出手拉住她,“去哪儿?”
闻芊别过脸不看他,“我怕在这儿碍着杨大人的眼了,还是回去改道,咱们分道扬镳为好。”
听这话知道她还在气头上,杨晋尽量不触她的雷,“你一个人,没有马怎么改道?”
“没马又如何。”闻芊不以为意地望着大道,“大不了我走着回去。”
她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杨晋没办法,只好把缰绳递到她手中,“那这个,你拿去骑。”
“我不要。”闻芊往旁边侧了侧,“它认生我还认马呢,颠得我那么难受,我才看不上。”
青马闻言,很是委屈地打了几个响鼻。
她愈发嫌弃地白了它一眼,背起行囊扭头便走,手腕仍被杨晋握着,他没打算放开,甚至将她往回轻轻拽了拽。
随即,背后听到他有些轻,有些无力地嗓音:“是我不好……”
“这些天,是我自己不对劲,不该……不该乱冲你发脾气。”
他一开口,闻芊心底瞬间就软了,不自觉跟着他的力道退了半步。
衣袖上有阵阵体温随着掌心传来,他五指扣得微紧,却并不难受。
闻芊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目光在四周乱瞟:“你一道歉,我就留下,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是听出有门儿,杨晋不禁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毕竟不安全,倒不如等天亮再走也不迟。”
闻芊觉得有道理,似乎从哪里看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轻咳了声,勉为其难道:“我就在这里等天亮,太阳一出来,我马上走。”
“好。”他从谏如流地颔首,“我陪你。”
两匹马被牵到了一边儿自行觅食,大概是秋天水草不丰茂,翻翻捡捡半天才听到细微的咀嚼声。
闻芊倚着那棵歪脖子树坐下,一路驰骋,又怒发冲冠,这会儿心绪平复了,才发觉周遭的风冷得彻骨。
她一贯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当即缩起肩打了个喷嚏。
杨晋刚把马拴好,闻声过来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闻芊觉得自己的气还没消完,把他的衣衫扯开,嫌弃道:“我不穿你的,太丑了。”
“……”
毕竟是有错在先,他倒也不介怀,折回青马跟前把闻芊的包袱取下,在里面找了一件向她递去。
这回,闻芊连让他穿上身的机会都不给了,语气堪称匪夷所思:“杨大人,你没事儿吧?”
“我里头穿的红色,你特地找了件绿的?”
“……”
夜色太深,也着实没有很留意颜色……
他手持那件衣衫一时不知要不要放回去。
闻芊凉凉地看了他几眼,许久不见他局促的神情,真有些怀念,她无端生出些满足感来,这才探出手,“把包袱给我,我自己挑。”
杨晋只好无奈的照做,将自身外袍系好后,挨在她一旁坐下。
闻芊没着急穿衣,只在行李中翻找了片刻,忽听得一个轻微且低沉的碰撞声,她带了些惊讶从重叠的衣裙内拿出一个陶埙。
这东西应该上了年岁,表面被磨得很光滑。
她刚打算放在唇下,又想起了什么,顺手递给杨晋。
他仍旧摇头:“我不会吹。”
闻芊笑了笑,“那有空再教你。”
她先试着吹了两下,继而那些零碎的音符渐渐成调。
杨晋还未及惊讶于她什么乐器都会,就被埙那低沉而苍凉的声音所震撼住。
在此之前,他听过轻快悠扬的瑶筝,听过空灵通透的竹笛,也听过安静悠远的七弦琴,但是陶埙这还是第一次。
那是一种完全有别于所有乐器的音色,带着古朴与萧瑟,在这样万籁岑寂的群山里,好似流淌过千百年的岁月,细数沧海桑田,万物枯荣。
不知为什么。
杨晋听了闻芊无数次奏乐,曲子亦有悲有喜,却在今时今日,从这支无名小调里体会出了哀伤的情绪。
杨晋侧目望着她,月光将少女的脸色打磨得很苍白,微垂的眼眸上,纤长的睫毛如羽般扇动。
明明近在咫尺,却莫名渺远到不真实。
一曲奏罢,闻芊把埙缓缓放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小孔。
“其实,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件乐器,不是琴也不是琵琶,而是这个。”
说着,她将手中的陶埙晃了两晃,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他,笑容浅淡:“杨晋,你猜得不错。”
“我改主意跟你们上京,的确是有目的。”
很意外的,杨晋在听她亲口承认后竟没感到多吃惊,反而有种预料中的平静。
“什么目的?”
闻芊抿住嘴唇,良久才开口:“记不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我、楼砚还有朗许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子?”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这是主线剧情的内容……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在吵架忙里偷闲的期间还能塞主线剧情诶!!】
咳咳咳……
这段吵架终于过去了……【真难写啊啊啊啊!】
【作为我这么一个吵架输出全靠吼的人,要写出这么狗粮的吵架对话一晚上得死多少脑细胞!】
所以,后期我闻鸡起舞夫妇的吵架次数将会越来越少……
【真的不是为了偷懒嘛……
为了写本章,特地去B站刷了几个埙的音乐视频。
讲道理!!
基哥听完的感想就是我的感想!埙真的很好听啊!
强烈安利大家。
点开B站,搜索【埙 天空之城】、【埙 雨碎江南】
再肥来看这一章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么么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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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出于锦衣卫的习惯, 杨晋对这些细枝末节很是留心, 不必她多提已经想起了那段故事。
闻芊将两手环过膝盖,静静的抱着, 抬眼看向在连绵起伏山脉上的, 那一轮苍茫的月圆,“当时我对你说的有关我们三人的过往, 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她眨了下眼睛, 视线转回来,“现在,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过去。”
闻芊难得平和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杨晋觉得呼吸有些凝滞, 心中浮起万般复杂的情绪。
他想:是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么?
歪脖子树上, 大尾巴的松鼠窸窸窣窣地从一端跳到了另一端,在梢头直起身子。
她在一片沉睡的群山中轻声开口:“我的故乡在一座高山里,从我有记忆起, 就一直住在那儿。
“山上四季如春,遍地种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有水、有地、有飞禽走兽,什么都不缺。
“村里人靠山吃山, 因为人不多,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
她兴许是回忆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整个村子也就十来户人,几乎都姓楼,邻里皆是亲眷,大家知根知底的,现在想想更像是一个家族。比如楼砚……”
闻芊若有所思地算了算,“他应该是我五服内的堂哥。”
有的事,身在其中云里雾里,乍然得知原委,杨晋才多少明白楼砚对他的那份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虽然人少地方小,但是奇怪的规矩特别多。”她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比方说,我们村里有个很大的祠堂,每逢重要的日子,会由村长主持祭拜鬼神——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楼家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记得但凡家中有男孩儿的,五岁后就要开始学医,十岁上下通读《易经》,所以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多少会点医术。”
杨晋猜测道:“莫非是杏林世家?”
闻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时候的事,隔得太久我记不大清了。”
“□□岁前我从来没有走出过那座山,也从来没有见过外人——我叔叔曾告诉我,咱们的村子是世外桃源,处在高山之上,有终年不散的雾气作为屏障,下山的路亦设有迷惑人的玄机,若无村人带领,寻常人进不来,我们这些小孩儿也出不去。”
这样的地方……确实是个避世之处。杨晋本能的认为,她的族人应该不简单。
讲到此处,闻芊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所以我当时把朗许带回家,几乎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说我不该带陌生人回村啦,说我太鲁莽啦,说我若是被有心人的利用如何是好啦之类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