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鲜有人行,又因秋冬季节的缘故,地上铺了厚厚的枯叶,再往深处走,已看不到人迹。
杨晋在一处落叶堆上驻足,撩袍蹲下。
“怎么了?”闻芊顺着他的视线弯腰。
“脚印。”杨晋伸手抚过地上的一抹痕迹。
被露水打湿的槐树叶粘成了一坨,虽不很清晰,但确实能看到一点印记。
他用手指比了比,“长约摸有一尺多,从下陷的深度来看……此人的身高,只怕近九尺了。他体重不轻,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想来不会什么武功。”
话音刚落,闻芊就意外地看向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声:“好厉害。”
而其余的锦衣卫们则是无不诧异地对望:“九尺啊,这么高?那该是什么怪物?”
毕竟他们当中,最高的杨晋也不过才六尺有余。
“既是有脚印,必然不是鬼了。”杨晋拍去手上的灰,吩咐道,“到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是。”
一帮人领命散开。
闻芊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自然还是选择跟着杨晋。
一到林子里,他神色就严肃了许多,好似身边的一切细枝末节都不敢轻易错过,等走了一阵,才发现闻芊落在后面。
杨晋看着她略有些沉静的目光,心下一怔,多少生出些许歉意来。
“你若是觉得无趣,我派人送你先离开?”
闻芊回过神,当即不在意道:“谁说无趣了,没有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呀。”
这个回答倒让杨晋有些讶然,只好又多看了她几眼:“那你别跟丢了。”
“知道啦。”
沿着那串脚印一路往林子深处而行,尽头仿佛有光,隐隐还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不多时,树丛渐稀,眼前却豁然开朗,施百川是最先惊呼出来的,“这是什么?”
群山环绕的树林之间,竟有一座红墙青瓦的庙宇,庙的后面即是一条湍急的溪流,青山掩映,红墙交织,好一幅采菊东篱下的画面。
杨晋正思忖着皱起眉,只见闻芊向他得意地一笑:“还记得么?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山神庙。”
原以为不过是个传说,想不到还真有其物。
庙是真的破,满目残垣断壁,那尊所谓的山神雕像已然在地上碎成了尸首分离,不时有几只壁虎从缝隙里钻进钻出。
这种地方,实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见他忙着查案,闻芊便慢悠悠地在旁开口:“据说,山神夜里会化作庞然大物外出觅食,并在天亮之前回到庙来,变成雕像。”
杨晋侧目:“你之前不是说山神夜里很孤独么?怎么还有闲心去觅食?”
“呃……”她想了想,反驳道,“灵鹿死了之后,那不就有闲心了么?”
杨晋摇了摇头,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笑,复侧过身去继续看地上的残骸。
闻芊落了个没趣,就近坐在一块大石上,双脚前后晃荡。
施百川躲在暗处观察了好些时候,眼见他二人终于不搭话了,这才从那矮墙上跳下,蹦到闻芊身边。
“诶……”他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闻芊甚是嫌弃地皱眉避开。
“作甚么?拉拉扯扯的,我对年纪小的,可没兴趣。”
施百川努努嘴,心里暗哼道:我对年纪大的还没兴趣的呢。
“我说,你和我哥……”他悄声问,“那天都干甚么去了啊?”
闻芊双腿交叠,挑起一边眉毛看他,“想知道?怎么不问你哥去。”
“他要是能告诉我,我会来问你嘛。”
她笑得挑衅,“那你怎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告诉你呢?”
“……”这倒是实在话,施百川挠挠头,还真认真地思索起来。
闻芊眼珠一转,“我不是都说过了么,我们是去做大人才能做的事。”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便问:“什么事?”
闻芊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吃……”
话还未说完,杨晋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扯下来,拉着就走。
闻芊被他拽到庙宇背后,这才将手挣开,“又干嘛呀。”
杨晋不悦地看着她,视线朝左右扫了一番,才压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逗他玩玩而已么,我又没真要说。”见他有些动气,闻芊抿唇琢磨了下,换上那副熟悉的笑颜,“怎么,这就害羞啦?”她伸手去,勾起他鬓边的一缕青丝,“那日晚上,你不是吃得很开心吗?还怕人知道?”
明知她所言的并非是那件事,杨晋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悸,视线里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丰润饱满的双唇正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舌尖那股淡淡的胭脂味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企图将他淹没。
他飞快移开目光,转过身去,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不知该做什么好,只好对着面前的一块旧石碑仔细研究。
闻芊被他这一系列堪称流畅的动作弄了个一头雾水,一时没反应过来。
隔了半晌,不见杨晋说话,她倒是开始主动自己解闷:“诶,杨大人,我再给你说个吓人的故事好不好?”
没等对方回应,闻芊便絮絮道:“从前啊,有一个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到深山里去寻宝,为了省时省力,他将自己的手下分散到山中的其他地方搜寻。
“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将军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很大,就在他看得正仔细时,突然发觉在那块碑后有什么东西……原来他的手下正背对着他靠在上面,浑身都是……”
“闻芊。”
杨晋语气平静地打断,回头递了个东西给她,“瞧瞧这个。”
闻芊原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正要依言凑过去看,待他手中之物靠近,靠得离她鼻尖兴许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闻芊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清楚地瞧见甲虫那张牙舞爪的触角和足节,甚至能看到这不要脸的小畜生一松一合地张着锯齿似的嘴在冲她挑衅。
闻芊倘若有毛,此时应该已经炸成了一个球。
很快,整个山林里无比清晰地回荡着她微微颤抖的咆哮声。
“杨晋我要杀了你——!”
世界仿佛抖了一抖,满山的鸟雀呼啦啦展翅飞起。
树叶偕同翎羽,落雪般纷纷飘坠。
杨晋捏着甲虫,啼笑皆非地瞧着已飞速退开数步的闻芊,“……不必这么夸张吧?”
“你懂什么!”闻芊满脸涨得通红,忿忿地瞪他,“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大概是由于惊吓之故,她呼吸急促,眼底里隐隐铺着水色,模样竟狼狈得有些可怜,杨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地把虫收了,刚要开口,蓦地察觉身后的草丛有异动。
警觉如他当下敛容颦眉,凝眸回头:“谁?”
见此情形,闻芊心知是自己方才那一声的原因,登时暗骂了一句,望着那片茂密的树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垂眸的刹那,忽而灵机一动,悄悄拔下簪子,一咬牙往脚踝上戳了两个孔。
未等杨晋走过去,便听到背后凄厉的惊呼,他足下微顿,忙转回身:“怎么了?”
闻芊抚着腿,面色难看,“我……方才好像被蛇咬了。”言语间人已站立不稳地跌坐在地。
杨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疾步上前,“被蛇咬了?咬到了什么地方?”
她忙道:“是左脚……”
杨晋扶她坐好,小心翼翼除去鞋袜,脚踝往上一寸半的位置果然有殷红的两点,血已流了出来,在莹白的足踝上分外显眼。
此情此景,连闻芊也不禁为自己那壮士断腕的果断与机智所折服。
待仔细看过伤势后,杨晋松了口气,“伤处没有发黑,这蛇想来无毒。”随即又深深皱起眉头,带了几分责备:“为何每次都伤在脚上?”
相处这些时日,连他也知晓腿脚对舞者而言有多重要。
闻芊听了倒有些委屈:“那我怎么知道,也没见什么蛇会跳起来咬人的呀。”
她这样的语气,倒让杨晋训不下去了,只垂眸落在那两个“牙印”上,神情专注地打量了许久。
闻芊颇有些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脚,“怎、怎么?我这腿是要废了么?”
“不是。”他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我没见过这种蛇。”
闻芊不在意地打哈哈,“这深山野林里嘛,有些稀奇少见的东西,也不奇怪呀。”
他大概不欲深究此事,低低嗯了一声,替她将血迹擦干。闻芊正要用帕子去拭伤口的血,蓦地却被他拦住。
“别碰。”杨晋神情严肃,“哪怕没有毒,也不可用帕子随意擦。”
“哦……”
兴许是知道实情的缘故,闻芊总觉得他紧张得有点过头了……
杨晋给她收好鞋袜,将裙摆放下来,“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大夫再说。”
她怔忡地啊了一声,“既然没毒,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吧?”
他仍旧坚持,“如你所说,世间毒蛇千千万万,岂是我一眼能看明白的?讳疾忌医最是不该。”
“可你不是要查案么……”闻芊垂死挣扎。
“查案不急于一时,我先送你看病,回来再查也不迟。”
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拖延一下时间,万万没想到扯出这一堆麻烦来,倘若真去就医,被人戳穿了可怎么解释?
正出神之际,杨晋已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那一瞬间,闻芊便感觉到了他胸前紧致结实的肌肉,隔着布料透出些许暖意,却硬邦邦的,像块铁……
她不好再多言,往他胸膛上靠了一会儿,随即悄悄从颈窝处探出头来,密林中悄无声息,唯有微风带起的树叶声。
那人大概已经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为了抒发我对节肢动物的畏惧,再次借我芊的手深度表达了一下……
基哥的身高来了!
有必要来解释六尺身高的具体数值。
毕竟“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乍一看基哥有点三级残废。
不过战国时期的尺寸值其实是最水的,一尺差不多20厘米的样子。
虽然本文架空,但为了方便计算折中一下,一尺=30厘米
所以我基哥是一米八往上数的大长腿!
所以大山鬼“孙飞亮”的身高就是两米五以上!某人坐上去跟被召唤的皮卡丘没什么区别。
【曲云:……不要乱科普啊喂!】
*
【我是虽然存稿要用完了还是努力下集预告的分割线……】
下集预告:日常·论喂药的正确方式!
第三三章
被杨晋带到杏林医馆门前时, 闻芊深感撒谎不易, 但事已至此再打退堂鼓已经迟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医馆里原有一老一少父子两个大夫, 年轻的出诊去了, 唯有老人家留下看店。
短暂的问诊把脉之后,闻芊坐在病榻上, 戒备地盯着他。
老大夫站在她对面, 也神情肃然地盯着她。
两人就这么相视许久,大夫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瞧姑娘这伤,不像是被蛇咬的……”
闻芊脸不红心不跳地打断:“怎么不像了?”
后者伸手比划, “你这两个印子,距离能有这么长, 可寻常的蛇, 两牙之间最多也就这么短。”
“不错,是条大蟒蛇。”
杨晋听完就诧异地望向她。
老大夫狐疑道:“可若真是大蟒蛇,牙印也不至于这么浅。”
这马跑得着实天外飞仙了点, 闻芊不过顿了片刻,仍决定把一本正经的胡诌进行下去:“你们没见过,那蛇头大,牙短, 身子细,竹青色的,尾巴尖上有一抹红,溜得也飞快, 往草地里一躺,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老大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偏偏很较真,“蛇要么大,要么小,岂有头大身子小的。倒是有种蛇头较大的绞花蛇,可那牙也不应该是这般……”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闻芊托腮笑道,“老先生,你该多出去看看才是。”
他思索须臾,竟颇有求知欲,“姑娘能否把这蛇画出来我瞧瞧?”
“我不画,我也不会画画。”
“随便勾两笔也行。”
“让我画是要给钱的。”她挑眉。
“……”
尚未给诊金,就先讨着要银两,纵然行医多年,老大夫还是惊呆了。
生怕他俩再争下去没完没了,杨晋只好先将大夫送出去,托他开副避毒的方子,以防外一。
直到行至门口,老大夫还喋喋不休,像是非得要把这大头蛇一说与他讨论出个一二来才作罢,杨晋无奈地笑笑,连声敷衍着应了。
闻芊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探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不多时见他回来,忙摆好姿势,郑重其事道:“多半是个庸医。”
“大夫说没事,应该不要紧。”她能如此活蹦乱跳的,想必也无碍。
方才还打算证明自己没中毒不必大费周章的闻芊,经过和大夫那一番理论,已生出“我就是被蛇咬了,很严重,不治会死”的倔强来,当即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没准儿后劲大呢,我觉得自己现在挺难受的……头晕,犯恶心,还很想吐……”
说着她痛苦的颦起眉,作势便要往后倒,然而还没等靠到软枕,一只有力的手忽将她后背托起,闻芊尚未开口,杨晋温热的掌心就覆了上来,贴着她额头,就这般静静地停了许久。
温暖的脉搏在肌肤间平和地跳跃,他眸中的神情较之平时多了些冷峻,拧着眉不知瞧着什么地方,好一会儿才缓缓撤了手,轻叹出声,“是我考虑不周,今日不该让你去的。”
这番道歉,倒让闻芊没由来的一阵内疚,再也生不出什么使坏的心思,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一时便僵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
病榻靠窗,初冬的风将帘外的铃铛吹得叮叮作响,送来一股雪晴云淡日光寒的冷寂。医馆临着街道,市集上乍然喧哗的动静几乎瞬间就传到了屋内。
闻芊好奇地转头扒在窗边,但见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在墙上张贴告示,周遭则围聚着一群踮脚瞧热闹的老百姓。
“官府这是在作甚么?”
杨晋摇摇头,他刚从外面回来,也不明白广陵知府在闹什么幺蛾子,依言起身,“你躺着,我去看看。”
说完便出了门。
闻芊倚在窗旁,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杨晋走过去。那边官差贴完了通告,一回头与他打了个照面,貌似吓得不轻,两人不住抓后脑勺,最后愣是往他手里塞了几张还没贴的告示,颇有几分当面行贿的意思。
她在屋中看得直笑。
不多时杨晋就回来了,拿着厚厚的一叠纸。
“官府的悬赏通缉令,我料想,多半是谭复的意思。”
闻芊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粗略看了看不禁咋舌。
一百两黄金广招天下能人异士除山中鬼祟。
“一百两,你这位师兄倒还真是舍得……”
杨晋却并不看好地皱起眉,“谭师兄还是太着急了,眼下用这种法子,只怕会适得其反。”
告示牌前站着一群目不识丁却还奋力伸脖子张望的路人,官差摊开文书在旁朗声宣读,读到“一百两”和“黄金”两个词时,四面八方的目光堪比熊熊大火,顷刻燃起一片轩然大波。
人群中,几个布衣短打的男子挤了出来,勾肩搭背地走到近处的小酒家里。
富贵人家吃酒上酒楼,寻常给不起几个子儿的人便知情识趣地往街上巴掌大的酒肆中凑。
酒家虽小,但五脏俱全,只摆得下五六张桌子的厅堂中座无虚席,后厨飘来菜肴的香气,桌上一群三教九流推杯换盏。
此刻因为天阴,室内点起了昏黄的灯,就着窗外滚滚的寒风,显出一丝“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江湖豪情来。
布衣男子们寻到那张已坐了两个人的大方桌坐下,对面一个小胡子起身给他们倒酒。
大口吃了几片肉垫肚子,其中一个便开口谈起悬赏的事。
“一百两黄金,哪怕咱们兄弟几个平分,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说得对。”另有一人附和,“管它什么山鬼,多半就是个块头大一点的山猪,唬人罢了。”
听了这一席不怕死的言论,角落里一直默默不语的矮个子神色惶恐地打了个哆嗦。
“那、那不是山猪,绝对不会是山猪。”
此时才有人想起什么,“对了,李铁锤不是见过山鬼吗?让他来带路最合适不过。”
矮个子却大惊失色,忙不迭摆手,许是由于害怕,倒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死活堵在嗓子眼儿。
众人即刻表示赞同,“铁锤,这山鬼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他脸上有坑坑洼洼的淤青与疤痕,全是新伤,在座的都听说他前段时间被鬼揍过,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来了兴趣。
“他……他就是鬼啊,孤魂野鬼,力大无穷,人高马大,招子青灯儿似的,一掌还能拍碎大石头。”
矮个子说得语无伦次,众人也听得趣意寥寥,感觉还不如说书先生讲得精彩。
“甭管是人是鬼了,早早下手,别让黄金给旁人抢了先。”
一干地痞混混凑在一块儿想对策,满脑子都是杀山猪的法子,计划列了一大堆,最后才发现面临一个大难题——如何把山鬼引出来?
“我早些时候听说,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对小孩子很感兴趣,咱们不妨找个小娃娃试试?”那人想出这么个绝妙的主意,不禁沾沾自喜。
一语既出,坐下连声称赞。
“若是……不小心把人折在里头了怎么办?”
他说不要紧,“一口咬死了是山鬼干的,反正刀剑不长眼。咱们要杀了那怪物,大伙儿还得把咱们供起来,谁会想这么多。”
地痞们纷纷觉得有理,当下把酒喝光,各怀鬼胎地往外走。
*
杏林医馆内。
闻芊坐在床榻上,看着杨晋手里的那碗黑咕隆咚的药,登时有种“杀敌一人,自损三千”的悲凉感。
她往后挪了挪,笑靥如花,“不用了吧,不是说皮肉伤么?”
“皮肉伤也要防患于未然。”杨晋坚持道,“毕竟谁也不知你那个‘大头蛇’是什么来历,若有大夫从没见过的毒也说不准。”
随着他的逼近,苦味朝她汹涌而来。
闻芊如临大敌般皱紧了眉,毕竟她一向身体康健,哪怕为数不多的病痛,楼砚也是贴心地准备药丸,从不喝汤药。
“太苦了。”她嫌弃地别过脸,“我不要喝。”
更何况自己根本就没病!
杨晋无奈地看着她:“你多大了,喝药还要人劝?”
闻芊轻哼,“我多大你还不知道么?上回谁非得要我叫他哥哥的?”
无意与她斗嘴,杨晋垂头试了试药,提醒道,“你确定现在不喝?药凉了更苦。”
现在不喝的意思,就是过会儿总得喝。闻芊颦眉赌气道:“就不喝,凉了也不喝。”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歪头冲他促狭地一笑,半带戏弄的开口:“除非,你喂我。”
闻言,杨晋默然与她对视,眉峰好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对她这如此明显的挑衅半晌没有接招。
闻芊便料到他不敢,笑容里不禁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
杨晋看着她狡黠的目光,片刻后忽然勾起嘴角,轻描淡写地上前,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指间的肌肤滑如凝脂,他扣住她脸颊,将盛着汤药的白瓷碗沿送在饱满鲜艳的唇上,两相对比,竟衬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来。
浓稠的药顺着唇线滑进去,苦涩在味蕾中炸开了花。
闻芊瞠目结舌。
一则吃惊杨晋会真的动手喂她,二则是被他喂的方式惊呆,这手法何其娴熟,若说是喂倒不如说是灌更贴切,真有几分给诏狱里的嫌犯喂□□的架势……
很快,一口苦药毫无悬念地呛在咽喉,她当即咳了个死去活来,碗里的汤汁洒在了衣襟上,这一变故反而让杨晋手足无措。
他慌忙拿开碗,先是给她拍背,随即又取了巾子替她擦拭,擦了一阵,才发现手下高低起伏,不大对劲,赶紧又撤了手,前前后后好不狼狈。
闻芊只顾着咳,一时也没留意被占了便宜,还未缓过气就指责道:“杨晋你到底碰没碰过女人啊,有你这么喂药的吗!”
叫她这么一说,杨晋也生了不悦,回了句:“没碰过!”末了又颇不服气地开口,“这么喂药又怎么了!”
闻芊咳得面颊微红,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恼道:“喂药自然是要以口相就,以口相就你懂么!”
他愣了一瞬,继而皱眉:“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她理所当然,“就是不可能这么做我才说的啊,谁想喝这玩意儿了!”
“你……”杨晋语塞了一会儿,得知她的想法不由愠怒,“简直胡闹!”
闻芊反驳:“你才胡闹!”
认识了这么久,杨晋多少也知道和闻芊吵架是没法讲道理的,因为她理直气壮,而且不会有分毫内疚。但按捺半天,他仍旧气息不顺,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双方同时轻哼了一声。
闻芊对着杨晋的背影努努嘴,低头扯了扯衣裳。
她在床上坐着,他在墙边站着,两人各自气各自的,谁也不先出声说话。
尽管已经发展到相看生厌的地步,杨晋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兀自面朝着墙上所挂的那幅经脉图,挨个挨个数穴位。
那半碗汤药孤零零地摆在床头。
等闻芊将衣衫上的汤水擦拭干净后,药已经差不多凉透了。
她这会儿觉得百无聊赖了,于是拿余光悄悄看了他几眼,杨晋背脊站得笔直,挺拔如松。
闻芊手指捻着青丝把玩,眼珠转了几圈,忽而满不在乎地开口:“我衣服脏了,你要赔我。”
杨晋微偏过头,略有几分无奈:“知道了,我会赔的。”
见他出声了,她心中一亮,故意清了清嗓子,支起下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杨大人,你这样往后可不好讨媳妇儿。”
杨晋虽无动于衷,闻芊倒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把头发在食指上挽成圈儿,“得学着怜香惜玉啊。”她似是随意地一字一顿道,“连城。”
他蓦地转过头,只见闻芊笑得一脸灿烂,本欲开口问,想想又有些多余。
“干嘛,这种眼神。”她哼了一声,“有表字了不起么?不让人叫。”
杨晋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想叫就叫吧。”
他一旦服软,整个人就褪去了锋芒,若不是时常看到腰间的绣春刀,闻芊真不觉得他像个锦衣卫——相识至今,她也没见过他穿飞鱼服。
很多时候,杨晋更像是一个爽朗温和的少年郎,或许还带了点公子哥脾气。
闻芊拍拍衣裙从床上下来,“不玩了,我得回去了。”
他并无二话,只嗯了声,“我送你。”
胸前一滩深浅不一的黄色,瞧着怪恶心的。大概看出她很嫌弃,杨晋脱下外袍给她遮住。
闻芊也不同他客气,翻身下床时,却不经意瞧见手边那张告示,白纸黑字,赏金的数目能晃瞎人眼。
她到底隐隐生忧,回眸又望向长街。
会不会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古言必备的男女主谈恋爱圣地——【医馆】
一个有钱人动不动要你们陪葬,穷人动不动秀恩爱虐狗的地方!
为了体现基哥有多么直男,这里必须要用历代男女主医馆场景重现来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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