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下眼帘:“嗯?”
闻芊双眸含情,嘴唇贴在他耳垂边,细嫩的指腹轻抚过眉眼,嗓音里的柔情像是化不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
四下里静默了一阵。
两人对视片刻,杨晋才开口:“这句话,你刚刚也对那个小白脸讲过吧?”
闻芊:“……”
“我都听见了。”
她掩饰性了笑了两声,“那不一样嘛。”旋即又换了个语气,认真地望着他,“杨大人,你是我见过,模样最好看的锦衣卫。”
杨晋面无表情,“是吗?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还调戏过百川?”
话音未落,闻芊突然猛地一下将他摁在墙上,“我不管,我说你最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
“强词夺理。”杨晋移开目光。
闻芊懒懒地抬眼瞧他,“谁强词夺理还不一定。”
“说不准,你心里和方才那个小白脸一样高兴呢,不过人家说出来了,你就只会偷着乐。”
杨晋不悦地低头看她:“我会是这样的人?”
她低低一笑,声音轻柔,“是与不是,试试看就知道了。”
他正想说“你又要作甚么”,脖颈处却蓦地被一股力道往下压了压,闻芊两只玉臂环过他颈项,踮脚猝不及防的吻了上来。
陌生的温香几乎是刹那占据了唇齿,杨晋不禁微微睁大了双目,她靠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或吮或抿,滚烫的气息将他的皮肤骤然引得无比灼热,那根灵巧的丁香小舌顺着微启的齿间探了进来,一遍又一遍煽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伸手推开她。
闻芊吻得很热烈,仿佛肆意在他口中掠夺纠缠,一路攻城略池,缠绵出令人心驰神荡的炙热。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杨晋发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浑浊凌乱,四肢百骸窜出说不出的酥麻之感,到最后,他竟忍不住低头回应她……舌尖有浅淡的胭脂的味道,正缓缓绽开。
被这个绵长的吻耗尽了呼吸,闻芊体力不如他,先停了下来。双唇分开时,牵着一缕银丝。
她踮脚太久,腿早已发软,身子不由往下滑,杨晋回过神忙捞住她的纤腰。
闻芊索性整个趴在他怀里,双手交叠,含着不言而喻的坏笑。
唇上的口脂被吃了个干净,她抬手在杨晋嘴角蹭了蹭,看着指腹上分明的一抹红色,曼声开口:“杨大人……”
杨晋拿手背擦去嘴上的胭脂,随后抿住唇静默地看着她,将呼吸调整均匀。
无论如何,这种事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似乎多少该有个交代。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在闻芊的注视之中,缓缓开口,“我——”
未及吐出第一个字,她那双星眸却很快弯成了月牙,笑个不停:“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不会接吻!”
“……”
闻芊带着醉意笑得欢乐,“这一次是我赢了!”
“杨晋呀杨晋,我可抓到你的把柄了!明天我便去告诉所有人!”
“……”这真是甚么值得昭告天下的事么?
他忍不住想扶额,却见闻芊在原地乐了一阵,就势又跌回他怀中,趴着不动弹了。
杨晋有些怔忡,不知自己的双手该放在哪里才好,原想抱她,但犹豫半晌,还是缩了回去。
不多时,耳畔听到沉沉的呼气声,方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莫名松了口气,这才扶住她肩头,轻轻拥住。
今夜这场乱七八糟的醉酒,也不知醒来还能记得多少,只怕届时她又会以此为借口,满世界追着他找麻烦,要说法的吧……
思及如此,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在她颈窝轻叹一声。
约摸留意到什么,他冷不丁抬起眼。
不远处的两个轿夫皆呆怔地望着他二人,眼里的羡慕和惊讶参半,显然已经恍了神。
杨晋目光警告地瞪了过去,两人瞬间反应过来,赶紧挺直身板,看向别处。
他抱起闻芊钻入轿内,扶她坐好后,又仔细替她系好外袍的结。手冷不防触碰到衣衫下那片滚烫的肌肤时,他身上仍旧有些异样的变化。
闻芊歪头倚在其中睡得很熟,杨晋神色温和地注视了一阵,指尖蜻蜓点水地抚了抚她耳垂下晶莹的明月珰。
轿帘微动,他起身出去,朝旁吩咐道:
“听雨楼。”
轿夫朗声答应,一前一后抬起轿子,吱呀吱呀的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美的完成了下集预告我是不是很棒!大声告诉我!
本章百川弟弟暗中观察……
←_←写了那么多男主偷吻,男女主两厢情愿接吻的,终于可以来一发女主强吻的了哦吼吼吼,粉开心。
本章友情安利我最爱吃的乐山甜皮鸭【没错上一本我也安利过……因为实在是夜深人静码字码饿了……所以我就……咳咳咳
接下来,基哥即将陷入【我是不是恋爱了】以及【我要不要爱上狐狸精】的纠结人生之中……
幸福的三章撒狗粮结束啦!【???
下面是新副本+小日常,谢谢大家,没错我又要写剧情了……【一脸嫌弃的感觉是怎么肥啊!
下集预告:
爱情的小火花才蹦出来就要面对无情的摧残……
*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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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

日上三竿。
窗外的最后一点桂花在暖阳中簌簌而落, 细碎的花朵轻不胜风, 铺成满地碎金流银。
闻芊在痛苦的宿醉里醒来,顶着一头散发, 稀里糊涂地坐起身。
“呃……”
游月和菱歌正在给她收拾屋子, 听到动静便转过头。
“师姐你醒啦。”
游月把脂粉盒摆上,“换洗的衣裳在床头。”
菱歌端起铜盆, “热水也打好了。”
闻芊神情凝重地在两个小师妹脸上打量了一圈, 捏着下巴沉思道:“奇怪,我怎么回乐坊了?几时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
游月同菱歌对视了一眼, 毫不留情地捅刀子。
游月:“师姐你忘啦?”
菱歌:“你昨天喝醉了哦。”
游月:“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
菱歌:“还把乐坊里的师弟师兄师姐师妹们统统抱了个遍。”
游月伸出手指补充:“连曹老板都没放过。”
头顶一道响雷劈下,闻芊将这几句话在嘴里好好的咀嚼了一回, 怀揣着一丝希望:“那当时, 楼大夫在乐楼么?”
游月摇摇头:“不在。”
她闻言刚松了口气,菱歌便在旁接话:“不过他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花厅等你。”
闻芊听罢, 当下无力地摁住眉心。
完了……
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哀叹着起床穿衣,不经意看见被褥上落下的桂花,花香浓郁甜腻,隐约勾起一抹不太清晰的回忆。
好似是在哪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周遭人群熙攘,极目灯火阑珊,满世界酒香四溢。
闻芊向她俩询问,“昨天我有非礼过杨大人么?”
菱歌如实道:“没有, 杨大人不在呀。”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仍觉得奇怪。
嘴里似乎有甜甜的味道。
会是甚么呢……
秋风从院内吹进来,杨晋正伏在案前看卷宗,突然一激灵,偏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施百川闻声自书架后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儿吧?可要添件衣衫?”
他摇摇头接着查阅,“我不冷,不用麻烦。”
闻言施百川也没多问,只见杨晋翻了一页书,手便不自觉地在唇上来回摩挲,他狐疑地皱眉,心中暗想,大哥今天好像摸了一上午的嘴了,甚么缘故?
手里才把一卷书册放回架子内,一个锦衣卫小旗便匆匆走进来,先朝二人施礼问好,随后方道:
“杨大人,有您的书信。”
他把案卷放下,“多谢……从何处寄来的?”
“京城。”
杨晋拆开信封,指背在嘴唇上轻轻抚了抚,信笺上墨痕微凸,笔锋有力,是父亲的字迹。他垂目上下一扫,神色从悠然变作冷凝,眉峰亦随之皱起。
施百川在旁奇怪:“杨阁老说甚么啦?”瞧他不答,便自己凑上来看,匆匆一目十行,很快了然道:
“哦……他要咱们回京?”
杨晋这才合上信纸,语意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施百川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倒是对能返京分外欣喜,在屋内上蹿下跳只恨不能原地起飞。
“早就想走了,这江南水乡太消磨人意志,连本地的锦衣卫讲话都一股扭捏之态,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京城好……是吧,哥?”
他发呆了一阵,才回神:“嗯。”
“诶,既然如此,总不能白来,我得抓紧时间买些特产。”言罢,便把活儿一丢,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杨晋垂眸将信笺丢回桌上,心事重重地支着额头,默了半晌才靠在帽椅之中,仰头轻叹出声。
要回京了……
*
霜降这天下了场小雨,城郊湿滑难行,不过短短几日,棠婆的墓碑上已生了些苔藓,枯萎的棠花散落满地。
楼砚拿小刀细细刮掉,在坟前放了些食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在广陵已住了两个月,今天是北上的日子。原本想留到月底,但因为京城有生意需要应付,不得不提前启程。
闻芊和几个小师妹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在木桥旁,楼砚望了一眼,含笑让她们别再送。
“我明年还回来呢,这么依依不舍的,可让人不习惯。”
几个女孩子满眼的难过,牵住他衣袖,“楼大夫要保重身体呀。”
“楼大夫也别老想着师姐,反正她没良心,要记得多想想我们呀。”
“就是呀。”
闻芊:“……”她暗自龇牙,这群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楼砚附和着笑了两声,面对外人倒还是维持他那副斯文儒雅,翩翩公子的面孔。
闻芊将包袱递过去,“北京比南边冷,我给你带了两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你常使的手炉,路上应该用得着。”
行李厚厚的一大包,从未见她如此贴心,楼砚甚是受宠若惊地背起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刚要开口感激一番,就听闻芊正色道:“可别忘了替我留意新出的妆粉。”
“……知道了。”
在旁的小姑娘替他招呼车夫来帮忙,他侧目观察闻芊的神情,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我要走了,你还挺高兴的?”
“有么?”她不以为意捻起一缕秀发。
“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留意下身体,饮食要有规律。”楼砚不放心的开始絮叨,“凡事别逞强,不要弄伤自己,有甚么事让曹老板出马就好了。”
“这世道不安稳,晚上切莫随便出门,记得少喝酒。”
“还有那个锦衣卫啊……”
闻芊翻了个白眼,崩溃道:“楼大奶妈!”
一干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砚无奈的闭了嘴,盯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有许多话没说很是难受,只好朝旁吩咐:“多看着你们师姐一点儿,知道么?”
几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知道啦,楼大夫!”
他摇摇头,终于转身登上了车。
近年他几乎年年都回来,同样的戏码看了不下十遍,故而面对离别,闻芊倒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总是想着,横竖他也会再来江南的,每一次的分开便不那么珍惜了。
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这东西她不陌生。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肉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
“嗯。”
她不过吃惊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初,只两手捧起脸沉吟:“可是……我没打算去呀。”
杨晋愣了一瞬,神色渐渐暗下来:“不是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闻芊发愁地摇摇头,“但我走了,乐坊周转不开,一帮师弟师妹们也还没成气候。”
他不再作声,半晌才将酒水一饮而尽。
闻芊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起杨晋耳畔的一缕青丝,随口调侃:“干嘛呀这副表情,莫非是舍不得我了?”
闻言,杨晋难得没有反驳,只是侧过头,将发丝从她指间抽走。
闻芊也不在意,歪头轻叹道:“早知你也要上京城,就该让楼砚随你一起的,路上有个伴儿也好。想他一个文弱书生走远路,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位大夫走了?”杨晋不由惊讶。
“是啊。”她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羹汤,“就在今天。”
提到楼砚,杨晋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思绪辗转片刻,终究开了口,“闻芊,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轻声道:“上次我看过你的卷宗,十年前你随白三娘来到广陵,当时和你一起的,除了楼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呢?”
闻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嘴里还含着肉羹,隔了良久方嚼了嚼,吞下去。
“他死了。”
虽早有预料,杨晋还是皱起了眉,语气却不可察觉地轻了几分:“怎么死的?”
“谁知道……病死的吧。”她说得轻飘飘,似乎也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匆匆喝吃完了羹,冲他展颜笑道,“杨大人,你都快走了,聊这些多没意思……来,我给你践行啊。”
闻芊提起酒壶替他满上一杯。
见她不愿说,杨晋也不再深究,接过酒杯慢慢的品。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感受基哥一整章跌宕起伏的心境。
大家好像对上集预告想得太悲观了一点……
无情的摧残
当然是
棒打鸳鸯十八里相送!
广大青春校园电影必不可少的桥段之——刚刚恋爱男主就要出国留学肿么办!
_(:зゝ∠)_满心欢喜听到我芊也要上京,结果被浇了盆冷水,纯情的小基哥内心被无情的摧残【此乃上集预告的扩写版(。
所以。
接下来就是一别七八年再相逢的狗血剧情了!!吗……
新副本其实还没开启……
目前这是个过渡支线,并不很长,也不怎么打怪。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剧情呢,主要是因为……
【闻芊:我的御用奶妈离队了qaq】
【楼砚:……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第三十章

乐坊的夜一直都很奢靡, 舞到酣处, 底下的一帮败家子便争先恐后地朝台上砸金银珠宝。
闻芊不上台的时候在角落里有个专属位置,正位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 平时往那儿一坐, 熟客基本不会留意。
她捧出骰盅在对面兴致勃勃的摇,杨晋则靠在圈椅内倒酒。
邻桌不远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个神色郁郁, 似乎对歌舞提不起兴致来,另一个便给他斟酒耐心宽慰。
“城郊那片林子又闹鬼了。”他唉声叹气,“昨天傍晚, 我家运粮食的马受了惊,眼见着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那人啊了声, “山鬼作祟了?可伤到人没有?”
“车夫挨了点轻伤倒是不要紧, 不过他小子怂啊,米也不敢捡,拉着车就跑回来了!”
商人心疼地皱起五官, 一口酒下去,痛苦得像是喝了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骰子在陶瓷杯里横冲直撞,叮叮当当停下来。
闻芊却并不急着掀开盖子,反而将手搭在上面, 支肘看向杨晋。
他酒杯刚送到唇边,一眼见到她这笑容,不解地又放下来:“怎么?”
“瞧你听得这么入神,很感兴趣?”
“也不是。”杨晋喝完了酒, “随便听听而已。”
闻芊将骰盅打开,取出骰子在指间把玩,“广陵城最有名的三样东西,瘦西湖的景,听雨楼的姑娘,以及,槐树林里的山鬼。”
这个杨晋倒是有所耳闻。
记得刚到城外时,就曾听茶摊的小二提起过闹鬼之事,言语间神色平静,真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闻芊歪头托着腮,“说起来,这个山鬼还是有来历的。”
他自然而然地问道:“甚么来历?”
她轻笑一声,把骰子往杯中一丢,即刻滴溜滴溜作响。
“相传在数百年前,广陵城外有座山神庙,庙里住着一位善良的山神,他庇佑着附近的百姓,而且有求必应,只要有人前来许愿,都会想尽办法的满足。
“消灾、解难、结姻缘,山神好像每天都很忙,白日里百姓们络绎不绝,携老扶幼地往庙中赶,可是一到晚上,庙门一关,整个世界都会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山神便独自坐在院中的台阶上看月亮,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山神很孤独,他在庙里待了千百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台子上,模样清秀的少女怀抱着一架红木箜篌,垂头拨动,纤纤的一缕琴音从满场的喧嚣中溢出,带出一片悠然与宁静,凄凄切切,低回婉转。
“直到有一天,山神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鹿。
“那只小鹿很有灵性,它像是知道山神的难处,伤势好了以后也没有离开,只留在庙里陪伴他。
“山神有了伴儿,他从此过得很开心,白天为村民祈福,夜里便和他的鹿在山中游玩。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人间迎来了一个久旱的夏季,老天爷连着几个月没掉过雨了,农田颗粒无收,江南四处饥荒。百姓们上庙里来求山神,可是山神对此也束手无策,他的法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想了很多办法,跑了许多地方,仍旧一筹莫展。
“灾民越来越多,饿殍遍地,村民怨声载道。有人开始指责山神,说他家中明明有只鹿为甚么不拿出来解燃眉之急。这句话一呼百应,百姓们很愤怒,觉得山神自私自利,毫无作为,在他外出之际,他们冲进了庙中乱打乱砸。
“等山神回家时,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是鹿血。”
不知为甚么,杨晋觉得口中的酒水泛着丝丝苦味,他习惯性地颦眉,抬眸去看她。
闻芊还是一手撑头,脑袋歪着,“他在自己的雕像前坐啊坐啊,就这么坐了很久,突然,耳边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你对他们这样好,究竟得到了甚么呢?
“山神顿时愣住,他把这句话来回琢磨了无数遍,终于,他顿悟了。”
“升米恩,斗米仇……”他摇了摇头,问道,“那后来呢?”
闻芊笑了笑,坐直身子望着他,“后来呀,山神不再庇佑百姓,他成日在山里游荡,报复那些伤害过鹿的人。
“最后,没人叫他山神了,山神变成了山鬼。”
一曲终了,箜篌的琴弦犹在轻颤,静了须臾,掌声如潮水涌起。
杨晋将手肘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微倾,“又是志怪故事?”
“这是老传说。”闻芊纠正他,因为四周太吵杂,也不禁凑过去与他说话,“杨大人,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见过就信,没见过就不信。”他答得自然,“我现在没见过,所以我不信。”
闻芊撅了撅嘴,好似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地轻哼了声。
“怎么?”杨晋淡淡一笑,“你见过了?”
“我嘛……”见他总算是笑了,她心下稍安,便神色得意地扬眉,“见过也不告诉你。”
他从鼻中发出一声轻笑,无奈地执杯,摇头浅酌。
喝彩声逐渐平息,闻芊把头枕在臂弯里,身手过去捏他衣袖上的绣纹,“杨大人,你这么正直,倘若有一日,旁人把你珍爱的东西毁了,你会不会也报复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