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道节说完,接过了壮助的刀,一把插入自己的腹中,接着又说:
「在我们将死之前,有一些遗言。」
管家正木大膳又惊又慌,顾不得继续质问,就下令刚才把八犬士从牢里带出来的牢役,把潼泽琐吉叫来。牢役急急忙忙的跑去了。
「你们为何要死?」
正木大膳稍微冷静下来。这样发问。
第五个犬士,犬田小文吾已经把刀插入腹中了。
大膳知道这些老人并非疯狂,而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既然如此,无论如何劝解也是徒劳无功了。
「其实刚才我们都还不想死。」
犬田小文吾正拉着插在腹部的刀,苦笑的说:
「本来我们准备反抗主人的极刑……。后来,我们知道那八颗珠的遗失,竟是本多佐渡守的阴谋……。」
「现在我们才知道……本多佐渡守……才是幕后的主持人——好狠!」
第六个犬士——犬江亲兵卫把血红的刀子指着自己的腹部说:
「这一次大难并不是印藤采女的愚行所引起,而是我们这八个老朽惹出来的!」
「为什么是你们引起的?」
「去年的九月九号,在江户的重阳贺宴中,主人本来想把伏姬之珠献上。如果那时候没有我们在场就好了。我们为了效忠我主,阻止家宝外流,才上了本多佐渡的当,引起了今日的麻烦。这些都是我们的过错!我们怎敢偷生?」
「……那并不是你们的过错!」
一直气呼呼默立在一旁的安房守失声叫苦。这个过了年才满二十三岁,轻浮的少主人,知道眼前这幅悲壮的景象,都是由于自己的愚行所致,不由痛悔万分。
「你们用不着死!毛野!不要这样做!」
虽然安房守伸出双手试图制止。但是,第七犬士犬坂毛野听若罔闻,断然举刀切开自己的肚腹。
「主人!您快去见江户来的使者。……在见他以前,先把那些女人留下来的假珠拿来给我们
。」
「御小姓(侍奉主人的年轻家仆)!把纸和笔拿过来。」
最后切腹的是犬村角太郎,他把从犬坂毛野手中接过来的刀也依样画葫芦地插入自己的腹中。
小姓朝着魔般的主人点点头,飞快的进入屋内。
「八犬士!」
正木大膳神色凝重的说:
「我想劝你们,也劝不住了。你们的一片忠心,我非常了解,我不能阻止。………但是,你们刚才声言要告诉使者保证今年的重阳节可以把伏姬之珠献上。………可是,那些珠子已经被偷去了。除了你们八位以外,还有谁能够把珠子夺回来?如果你们死了,有谁能够办到?」
「我们的孩子们!」
犬冢信乃平静的吐出这句话,急用双手压住腹部,试图堵住大量涌出的血流,但是,鲜血却不听使唤地浸染了他的脚趾,他的脸已变成灰绿色了,他忍痛微笑的补叙:
「这件事,我们决定交给孩子们去办。」
「交给你们的孩子………,但是………」
「对!虽然他们目前不在这里!以前因为他们心智尚未成熟,所以大家商量的结果,让他们去甲贺国的卍谷去修行。从他们离去到今天已经三年了。他们在各方面一定大有长进。相信绝对不会辱没里见家声的………」
「………是不是要叫他们回来?」
「是的!所以………」
犬饲现八点点头:
「才要写信给他们。」
小姓快速的跑回来,手里拿着锦盒和纸笔。
八犬士打开了锦盒。以前他们总是慎重的将八颗珠子分别放入八口盒子中。现在,这八颗刻着「淫」、「戏」、「乱」、「盗」、「狂」、「惑」、「悦」、「弄」的污秽之珠,因为实在太不像样了,所以草率的将它们装在一个盒子里。
八犬士将纸分别撕成八片,各自放在膝上,再以颤抖的手握笔蘸血疾书。
「此函乃为父以鲜血表就。里见一家大祸即将临头。惟因主人安房守已于去岁允承佐渡守,务在今秋重阳宴上献出伏姬珠。殊料八粒至宝竟于日前悉数为人劫走。若届时无法如数交出,里见一家恐就此不存。
此乃佐渡为毁灭里见藩所设,盗珠之人当系本多府之伊贺女忍者。彼等亦非泛泛之辈,尔当好自为之,若再次失手,则罪当万死!
为父护宝不力,无颜待之,理当切腹以谢失职之罪。尔后八犬士一生荣辱,端视吾儿之作为,尔必全力以付,竟此全功。
刻自今日起,特将为父之名传赐吾儿,见字后,速偕八房前往江户。
夺回伏姬珠,以赎父衍,荣吾家威。切记!
书付犬冢信乃君!
庆长十九年一月初九
父犬冢信乃字渝」
八封血书,除了上下款因人而异之外,内容则全部相同。
书成之后,从后院传来了一阵杂沓声,一名年轻的仆人牵着八只雪白的巨犬出现了。这名年轻仆人已从牢役的口中听到此间变异,他勉强抑制内心的悲痛,带着八房赶来。乍见之下,八只巨犬热情的冲到血淋淋的八犬士身边,口中「咿唔」不已,状至爱怜。
「琐吉!」
犬山道节叫着,潼泽琐吉是那名年轻仆人。
「你看看这封信,现在我要派八房到甲贺去,你也要跟着去。去年年底发生的事,相信你早已知道了。如果你在半路上和孩子们碰头了,务必对他们强调:如果在江户找不到伏姬之珠,不必再回安房来。」
犬土们又把八颗假珠拿近狗鼻,让它们一一嗅着。
「记着!这是敌人的味道!」
接着再把珠子包在血书中,让八房叼在嘴里。
「去!到甲贺的卍谷去!」
八人轻轻的往八房屁股上一拍,八房马上跳了起来,冲到屋外去,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潼泽琐吉急忙随后追出,仿如不忍撇下八位老人一般,跑了几步又停住脚来,含泪回顾一番,然后才毅然朝着甲贺方向奔去。
「孩子——」八名老人同时仰面朝天,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他们的颜面,但,希望并未从他们的眼中逝去,他们的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孩子!父亲相信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们再也支持不住,便缓缓的倒卧在殷红的血泊中………。
从安房的馆山到甲贺的卍谷,足足有一百五十里。潼泽琐吉花了近十天的功夫才到达卍谷。他真不愧为老犬士的忠仆,竟然不辞劳苦地跑上四、五里。
潼泽琐吉到了卍谷以后,却发现八犬士的公子们全部不见了。八位公子不是三年前就一直住在这里吗?会不会被先到一步的八房带走了,而失之交臂呢?但是,事实不然,因为当地的人说,八房并没有来到这里。
而且当地的忍者也说,这些公子们只在谷里住了一年,便离开了,此后谁也不知去向,众人还以为他们已经回到安房的馆山去了。
潼泽琐吉闻言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但是,他又不能忘记年老的八犬士所托付的重任。一向服膺「忠、孝、悌、仁、义、礼、智、信」的他,素来忠心耿耿。所以,不久就勉强打起精神,浪迹四方,去寻找年轻的八犬士。
二
樱花满城的江户。
要这样形容江户实在言之过早,因为春天的脚步还在远处呢!但是,黄历已经明白的标出——春天来临了。这时是庆长十九年,一月上旬。
在江户的日本桥上。
这样描写也不对,毕竟不是在日本桥上,而是在离日本桥不远的另一座小桥上。桥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芦苇,被轻狂的风儿挑弄,禁不住摇曳着………。
一本类似「风俗巷说」的书——「庆长见闻集」曾经记述日本桥的热闹景致:「不论白天或夜晚,人马杂沓的声昔,就像暴怒的春雷!声传数里。」这座日本桥早在十年前便一直伫立在那儿。桥的东方是一片芦苇密布的荒地。
这片不毛的荒地在最近几年间出现了某些建筑物,这些建筑物所容纳的不外两种人——艺人和娼妓。不知道是那一种行业先在这里立足,反正是互相影响,到后来愈聚愈多,就成为一个娱乐区。这个地方就是日后的「茸屋町」。现在这片娱乐区因为尚属雏形期,所以仍然相当简陋。
这个时代的娱乐区实在小得可怜,因此,就是冬天也有许多人冒着寒冷,前往寻乐。而这座小桥正是通往娱乐区的捷径,当地的人称它为「老爹桥」。因为这座桥是一个娼寮的主持人——庄司甚右卫门所捐造的,而庄司甚右卫门被当地人称为「老爹」,所以这座桥也被人称为「老爹桥」。
此刻,老爹桥上有三名大汉。他们坐在栏杆上,背对行人,双脚悠闲的吊在半空,在那里垂钓………。
他们结实的背脊夸张的直挺着,似乎要破衣而出,向人们展露着威力………。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们的穿着——在黑色的衣服后背上印有一个白色,鲜明的骷髅标志。
挂在他们腰上的长刀,足足有六尺来长,横立桥面上,几乎触及对面的栏杆,因而阻断了来往的行人。长刀都没有套着刀鞘,因为刀鞘被拿去当钓竿了。
三把长刀的主人分别把钓绳系在朱色的刀鞘尖端。垂到涨潮的河中。到底他们会钓到什么东西呢?………
「你看!有鱼啦!」
「对!还拉得相当强。」
「大概是江户的鲸鱼吧!」
三个人这样调笑着,笑得前俯后仰,他们的佩刀也跟着晃动,在阳光下发出了慑人的亮光………。
用不着说,他们是一群「六方者」(无赖之徒)。因为他们目无王法、到处横行所谓天、地、东、西、南、北六方,所以把他们叫做「六方者」,是取笑他们无所容身,浪迹天涯的意思。他们还有一个别号叫「歌舞伎者」——因为日本的歌舞伎常常摹仿他们的穿着。
六方者在战国末期便产生了。他们的作风相当奇特,说好听点,他们个性豪爽,心胸开阔,喜欢扶助弱小,答应别人的事,郎使舍命也要办到,是天生的侠客。说难听点,他们个性粗暴,动则拔刀相向,大打出手,是一群典型的亡命之徒,也是旗本奴的前身。(旗本是德康家臣,旗本奴更正旗本之下)
这些六方者在江户原本有个首领叫大鸟一平。因为他们的作风实在太嚣张了,使得官方大为震怒,不得不把他们的头目抓起来正法,希冀借此收到杀鸡儆猴的效用。首领被杀不过一年半,六方者销声敛迹一阵子,又开始猖獗了,新的首领被选出,更是不可一世。江户的人给他们一个新的封号:「露野组。」
这三个六方者当然也是露野组的人,因为只有露野组的人才敢站在老爹桥上,旁若无人地钓鱼。
一般老百姓走到这个桥上,只要一看到他们便像见了鬼一般,调头就走,没有人敢过桥去。不过,武士就不一样了,虽然会驻足犹豫一下,但是多半会鼓足勇气,沿着桥边走过。因为他们怕受到人家的轻蔑。
碰到有人通过时,这三个露野组的人会转过身来看一看。如果对方地位极卑微,或者是谦恭的俯身通过,他们就装做没看见,放他一马。假如对方地位较高,而且穿着奢华,或者昴首阔步,趾高气扬的通过时,那就麻烦了,因为这三个六方者会把钓线拉下来,朝他甩去。
这三根被甩上来的钩线,在空中舞了一圈,然后就像老鹰猎鸡一般,朝着对方落下,往往勾住了对方的头发或衣服。对方想躲都来不及,因为那三把明晃晃的利剑正好挡住他的去处。
「唉呀!」
被勾住的人愈是着急便愈挣扎得利害,挣扎得愈利害,钓绳也就愈容易弄断。等钓绳被弄断后,三个无赖便认为时机来了………。
于是,三人一齐从栏杆上站起,迅速的拔出腰中佩刀,高高的举在头上,随即转身向敌。看到他们这种干净利落的身手,个个都会屏息不敢出声,畏畏缩缩的呆站在原地。这时候三个无赖就会拂一拂自己被风吹动着的头发,戏谑的说:
「唉!怎么办?我们本来想钓一些鱼去卖的!」
「是呀!想把鱼卖了,拿这些钱去嫖他一嫖。」
「这下可糟了,看来我们是无计可施了。」
三人这样说笑着,再度举起刀来,故意用盈满杀机的目光瞪视着对方。逼得对方禁不住叫道:
「唉呀!请手下留情吧!」
「真是对不住!为了道歉,请接受我一点小钱吧!」
对方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他们三人就取笑说:
「哈!哈!哈!你那么怕死吗?」
「这么没胆子也敢去嫖女人?哼!混蛋!」
口中骂着,然后只见青光一闪,三把长刀同时落在他们的腰际。三人接着转身,又轻快的坐回栏杆上,从怀里拿出新的钓绳,挂在朱色的刀鞘上,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
该名被戏弄的武士见对方不再理会自己,赶紧一声不吭,低着头偷偷的过桥去了。
三名无赖戏弄过数名武士之后,又有一名武士从西方走来,头上的大草帽罩住整个脸面,只露出两个眼洞来。体型虽然短小却相当矫健。
这名武士走近桥头时,同样的犹豫了一下,随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昂然举步上桥。
「锵!锵!锵!」 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如同坚硬的冰块破裂一般,三只横在桥面的长剑顿时断成六截。
原来——三名无赖只觉得腰际沉重,有人正踏住自己的长刀。随即俯身握刀,企图抽出。就在三人抽刀之时,刀身已断,因为用力过猛,一时不能制止,便顺着冲力,坠入河中。
见无赖全数坠河,该武士正眼都不瞧,兀自大步向前。走至尽头却突然止步。
原来桥的这一端正站着一名年轻骠悍的六方者。虽然穿着粗陋的露野服,却掩不住他俊脸所流露出来的一股英气。
被寒风吹着的衣袂,衬着六方者修长的身影,显得潇洒而飘逸。粗劲的双手正交叠在胸前。一副桀骛不驯的模样。
「有趣!有趣!」
六方者面无表情的说着。
「阁下才是我的对手——。」
话到此处,头戴笠帽的武士已然近身。
双手交叠的六方者却蓦然抽出左手,握住右腰的刀柄。
只见白光一闪,六方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抽刀出鞘,快速朝着武士劈去。
犬江桥头巧遇犬村
一
疾如流星般的利刃,在距武士笠帽约三吋之处,蓦然定住。
六方者并非示威而已,而是肆意砍杀对方,只是看见对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时心动才停下来。他认为砍杀一个木偶般的人实在没有意思。猫吃老鼠时,不是总要先行戏弄对方一场吗?………。所以他才故意刹住。这个「收势」的动作比方才的「出招」更是高明数倍,命人叹为观止。
………。但是,吃惊的却是这名六方者本人,因为在他收势的同时,突然发现对方之长刀正停在离他腰际方一吋之处,而这名武土仍稳若泰山,纹风不动的立于当地。
「为何住手?」
武士问道:
「是否在下出手更快?」
震惊的年轻人为之语塞而默不作声。
「不过,我无意杀你,你看!这是刀背!」
确实不错!武士的刀背还向着年轻人。
六方者睁着大眼注视对方说:
「从你的声音听来,你是不是犬村圆太郎?」
「没错!」
武土平静的回答,把刀慢慢插入鞘中。
「既然知道是我,那就不必再斗了,没事我先走!」
「等一等!犬村!」
露野组的年轻人急急的说:
「因为你用草帽罩住了脸,所以我才认不出是你。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犬江子兵卫呀!」
「是的!所以我才用刀背应付你。」
「那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不是自称露野组的吗?露野组是江户有名的疯狗,见人就咬。我和这些粗暴的人既不认识,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什么?………。」
露野组的犬江子兵卫勃然变色,怒视着对方说:
「你说不想和我们有任何过节,那么刚刚为何向我的部下出手?」
「这并不是我先出手的!」
「不错!但是你已经出手了,还说不想和我们扯不清,简直没道理。你知道刚刚我差点就——」
年轻人是指武士把他三名手下逼进河里这件事。
「我只是从桥上通过而已,并没有其它意思。」
「犬村!你还是老样子。」
犬江子兵卫笑着说。他知道对方并没有捉弄他的意思。而且他清楚犬村是一个极其严肃而正经的人。极富正义感,而且颇讲道理。
「你一直没有回去馆山吗?我们这些伙伴中,只有你一个人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爹合得来。嘿!说不定你还比他们更顽固!」
「那些老爹们向来不讲道理,我不屑和他们来往。」
他的话中带刺,声调却很平静,冷冷的说完后,转身就走。犬江子兵卫不敢劝阻他,急忙让开路来,但似乎想起一件要事一般,突然追上去问道:
「喂!圆太郎,………你知道那一边是干什么的吗?」
他用挖苦的语气问对方。
「嗯!我是要到娼寮去!」
「你去娼寮?干嘛?」
「因为我的老师,江户第一兵法家——小幡勘兵卫景宪先生在那边。我正要去请他回来。」
犬村圆太郎这样回答以后,就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犬江子兵卫在他背后吐了一口水:
「呸!」
「………大伙儿从卍谷逃出,在东海道分手后,至今已有两年了,想不到他的个性仍是那么强硬,真是没趣!………应该把他『犬村圆太郎』的名字改掉。………」
虽然他批评人家的个性倔强,不够圆滑,其实他本人也不见得没有棱角。其它的不用说,只要看他穿着画有骷髅的黑衣服,站立在寒风中的怪样子,就够吓人了。
「唉!对了!」
他想起掉进河中的三名手下,赶紧搜寻四周。就在这个时候,后桥的另一头——西方那一头,跑出一条狗来。
「咦?那不是八房吗?」
这条狗比一般的狗都要大,而且洁白似雪,非常少见。它嘴里叼着一团纸,向着子兵卫奔过来。
「噢!八房!………」
犬江子兵卫没认错,果然是八房。因为它在子兵卫的面前停了下来,蹲着后腿,仰望主人。
「果然是你没错!你真是有办法!竟然把我找到了。为什么到江户来?」
犬江原本冷酷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异常温柔,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高兴的笑着。但是,马上又现出狐疑的神色,把狗嘴里的那团纸拿出来——一颗闪闪发光的白珠从纸间掉下来,在桥面上滚来滚去。犬江赶忙伸出脚来,踏那颗珠子,打开这团纸。发现是一封血书,它的开头这样写着:「这封信是你父亲的鲜血写成的。」是他的老父犬江亲兵卫的遗书。
「………尔后八犬士一生荣辱,端视吾儿之作为,尔必全力以付,竟此全功。刻自今日起,特将为父之名,传赐吾儿,………」
他的眼睛现出惊讶的神色。
「头儿!」
后面传来了他那三名手下的呼声,他们费了一番挣扎才勉强上岸。全身湿漉漉的,原本束起的头发掉下来,黏腻腻的贴在后背上,在寒冷的风中抖着。显得很狼狈………。
他们垂头丧气的拖着折断刀尖的长刀,走向犬江子兵卫:
「头儿!刚才那个戴草帽的浑小子绝对饶不得,不能随便放他走,他往那边去了?」
三人呼天抢地的嚷着。
「………原来父亲死了………。」
犬江子兵卫喃喃自语,望了他的部下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同情的神色,再度拿起信来,仔细的看着。把那三名手下搞得楞头楞脑………。
「头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什么东西?」
「好对手!好对手!有点意思。」
犬江子兵卫自言自语,似乎无视于他人的存在。他的眼睛闪亮着,有点兴奋,随即又转为轻蔑。
「这件事虽然有趣,却不太值得,我最讨厌他们那种为人效死的作风。什么忠孝悌仁义礼智信,全是去她妈的鬼扯蛋!那些恶心的珠子让狗咬掉算了!」
口中正咕哝着,突然想起脚下踏着的珠子,便俯下身去,将它拿起,对准阳光仔细的看查。「狂」——他看见了这个字,白皙的脸上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就是被调包的假珠。哈………,仁变成狂,有趣!有趣!还是这个狂字比较对我的胃口,这颗珠当我的守护神才恰当。………『子兵卫』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小孩子,我早就不喜欢它,看来——只有继承名字这件事对我有益,其它的………管它去!」
「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犬江子兵卫!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从今天起,我改名为犬江亲兵卫,你们要牢牢记住。」
他转身站起,准备离去,但是八房咬住他的衣角。
「是不是要我去某个地方?哈哈………是信上所说的伊贺女人藏身之地吗?………我可不要那些珠,送我我都不要。」
「头儿!那个戴深草帽的浑小子呢?」
这三个无赖面有愠色。
「算了!不要再提这名武士吧,还有更强的对象呢!有没有意思去大闹一场?」
「——更强的对象?什么意思?」
「就是本多佐渡守和伊贺组。」
三人闻言顿时张口结舌。因为本多佐渡守是幕府的权臣,而伊贺组又是有名的忍者集团。所以,尽管露野组的莽汉这样好勇斗狠,对于这两者可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何况对方的实力太强了,而且以他们当对手也很奇怪。所以三名无赖呆住了,茫然无知的望着亲兵卫………。
这时候河面刮来一阵寒风,三人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个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犬江亲兵卫把双手交叉着,直挺挺的站在桥上,一会儿又伸出左手来,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说自话:
「和本多佐渡及伊贺组斗法相当过瘾,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种刺激的游戏?一定要干干看。不过,这样的话不就类似忠臣孝子吗?多么恶心!为了那个混蛋主人去卖命也实在太无聊了………。」
他内心所交错的叛逆性和虚无瓢渺的感觉,毫不隐瞒的表现在他脸上………。他的眉尖紧锁着。老犬江亲兵卫的悲壮遗书,对这位倨傲的小伙子并没有产生任何期待中的反应。
突然,这名骠悍的少年脸色一变现出忧伤的神色说:
「………唉!如果里见家崩溃了,那个可怜的雨村夫人不是太悲惨了吗?」
二
……在这片枯芦杂生的荒地上,奇迹似的出现一个闹区。
人们把一些杂草简单的清除一下,重新填上一层土,然后在上面盖上几家屋子,这些房子一盖成,又吸引了其他的人们,慢慢的由几间小屋变成一排,再变成两排、三排………。形成了一个核心。另外,人们的脚步所过之处,自然可以开出一条路,甚至一个广场来。
这片新生地布满了沼泽和洼地,常常有一些秽物,诸如:缺口的碗盘、断裂的梳子、生锈的刀剑、染了血的纸、或者人们吐出来的秽物和动物的尸体等,浮在上头。即使是冬天也有一大群的苍蝇聚在那里,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霉臭味。但是人们求「乐」心切,也就不太注意这个环境的缺点,而且人们来到这里多半抱着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因为那是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随时都可能大战一场,所以,人们认为:「既然明日的性命难保,何不趁着今日乐他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