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与父亲,之前的每一个“阿特洛波丝”,都做得比我好啊。他们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为任何人,放下手里的剪刀。
我离开了默纳城。临走前,偷偷去看了她。
她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退烧用的冷毛巾,双目紧闭,脸色异常难看,喉咙里不时发出惊恐的咕哝,似沉入一场深重的噩梦。她的爷爷守在她身边,手里握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念念有词。
我走了,却没有走远,在附近的城镇里,不起眼地流浪。半个月后,我又回到默纳城,以一个万众瞩目的方式——从市中心的广丵场,众目睽睽之下,把绑在广丵场中央的高台上,即将被处以绞刑的她,救了下来。
默纳城的事,传遍了整个普罗旺斯,最近的一条消息是,有关方面查出了变态杀人狂的同党,据说是她的恋人。这个恶魔的女人,至死也不肯透露凶手的行踪,愤怒的默纳城居民,一致要求按当地法律,对这个女人处以绞刑。
愤怒,会让人变成恶魔,当他们找不到宣泄对象的时候。我抱着半昏迷的她,从乱成一团的人群中飞驰而过,不管她怎么想自己,我要带她离开,起码,要她安全地过完她的一生。可是,一贯脚步轻捷的我,却突然觉得身子变得沉重,力气一点点从腹部溃散开去。
低下头,怀里的她,睁着眼睛,陌生而冷漠地看着我,我在她手中的锋利匕丵首,毫无阻滞地,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腹部。我是阿特洛波丝,我的剪刀可以杀死恶魔,但,我仍然只是人类,会流血,当然也会死亡的普通人类。
“我抱不动你了…”我对她抱歉的笑。
倒下去之前,我看到的是默纳城泛灰的天空,还有围上来的无数,兴奋,痛快,叫好的脸孔,啊,好像还看到了卢卡,那个顽皮的,被叫做小跳驴的孩子…还有那个站得远远的,穿着绿色裙子的模糊影子。
暮色深沉的三叉林里,我被压上沉重的十字架,扔到空地上,周围那一圈手执火把的人,愤怒但又害怕地聚在一起,她也在人群里,旁边站着她穿着中式褂衫的祖父。火光照着她曾经明媚的双眼,而如今,她看我的眼神,死寂如深潭。
“你亲眼看到那个人杀死了玛索。”她的祖父揽住她的肩,“孩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要为那个人难过。”
对,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必须走我自己应该走的路。而你,也有你选择的路。也许,我应该怪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骗了我。但是…我抬起头,看着她,突然大声对她说:当你再听到《MY WAY》的时候,说明我原谅你了。
警丵察局长的枪口,对准了我的后脑。
砰!林子里已经睡着的鸟儿们,扑棱棱地乱飞出来。

 

5.
钟小魁猛地一惊,那一声枪响,将他从另一个世界里拽了回来。擦亮眼睛一看,那个男人哪里融化掉了,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微笑,指了指前方。
树林里还是那么热闹,枪声过后,短暂的寂静,人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阿特洛波丝的雕像,温柔地注视着倒在她脚下的男人,他温热的血,染红了金色的剪刀。
“局长,恶徒虽已除去,但为防万一,恐怕还得做些事情。”一个东方人模样的老头走了出来,在警丵察局长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好吧,只要能让默纳城从此以后平平安安,白师傅,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警丵察局长点头。
“把他的尸体抬到我指定的地方埋了。”老头对几个年轻人说道。钟小魁看着那老头,对,那是她开药铺的爷爷,他见过这老头,也见过那警丵察局长。在场的许多人,他都认识。怪了,他怎么会认得出这些人?
还有那个,那个躲在人群外大叔之后的小男孩,是那个小卢卡,他在不敢作声地偷看,枪响之后,这孩子哭了。
人们开始忙碌,收拾着残局。
“是不是觉得,你经历了我的人生?”他镇定地看着那些人抬起他自己的尸体离开,看戏似地,“钟先生,你果然不差呢。居然能够完整地拿走我的记忆,与你自己的意识重叠。呵呵,也好,这样省得我再跟你从头解释了。”他拍拍钟小魁的肩膀,“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钟小魁深呼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冲他一挑眉:“现在你知道随便附体,自己的隐私就得不到保障了吧?在我的身体里,我才是主人!”
“呵呵。”他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看着地上留下的火把,脚印,还有血迹,叹息,“如你所见,杀人狂被正法的消息,让整个默纳城成为了欢乐的海洋。警丵察局长先生成为了为民除害的最大丵英雄。”
他走到那棵大树后头,小卢卡还瑟缩着躲在后头,使劲抹着眼泪。他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却只是如空气擦过。
“卢卡后来跟我讲,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在外工作的父母回到默纳城,接走了他跟祖母。这一走,就是四十年。他说他一直内疚,当年我被处死的时候,他很想站出来跟所有人讲,我不是坏人,我就过他的命,但他最终还是胆怯了。”他站起身,笑,“其实我最感谢的就是这个孩子。你知道她爷爷的阵法有多厉害,一线封喉,我被这个阵封在地下,沉睡了很多年,随着阵法威力的减弱,才慢慢醒来,但我仍不能动弹。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来到这个不祥与禁忌之地,没有人有机会听到我说话,帮我脱身。”
“就算有人听到,也会被你吓死。”钟小魁很诚实但是很煞风景地嘀咕。
“唉,的确,所以我才被困了四十年。”他有些沮丧,继续道,“直到卢卡不久前回到了默纳城,然后到我面前来拜祭我,呵呵,难得他没有被我的声音吓到。可没想到这个阵虽然破了,但余威仍在,我还是走不出这片三叉林。不幸的是…”他面露惋惜之色,“卢卡看到我现身之后,因为太过激动,心脏病发而亡。他真的是个好人,哪怕只剩一缕灵魂,也要帮我彻底自由。”
“卢卡…小跳驴…”那个给姜南海一整箱欧元的小跳驴先生,原来根本就是卢卡的魂魄,钟小魁终于恍然大悟,“要彻底走出被阵法封锁的三叉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个活人让你附体,带你离开。”
他点头:“对,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带我离开的,被我借用的身体,本身必须要比爷爷阵法更强大的‘气场’,才能冲破这个封锁。所以…”
“你不能离开三叉林,卢卡可以,所以他找到PKD,以快递一首歌的噱头,还有大把运费,将我们千里迢迢引到这里!还使花招让我被绊倒晕过去,让你借机附在我的身上!”钟小魁用力挠着头,“大哥,你也太能折腾了!而且凭什么觉得我就能带你离开?”
“因为你姓钟。”他干脆地回答,皱了皱眉,“而且,那首歌也不是噱头,当卢卡告诉我一些事情之后,我明白了,只有尽快将这个货物快递完成,问题才能解决。”
“卢卡跟你说了什么?”钟小魁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严重的东西。
“我被处决后的一个月,三叉林里发生了一场火灾,里头那座小教堂在火海中化为乌有,阿特洛波丝的雕像,也被人为毁坏。灭火的人们,在火灾现场,发现了披头散发的她,穿着绿色的衣裙,赤着脚,手里抱着一摞信纸,一页一页地撕得粉碎,全部抛进火里。我没想到她还会回到教堂里,还找到了那些我写给自己的信。信上,有我没有告诉她的一切。”钟小魁心一抽,隐隐觉得麻烦来了。
“没多久,她疯了的消息传开了。听说她爷爷把她送去了巴黎一所疗养院,一住就是四十年。她离开默纳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她反反复复唱着一首叫《MY WAY》的歌。然后,再没有她的消息了。”他沉默了很久,揉了揉眼睛,“一年前,默纳城上,住进了一个年近花甲的妇人,自称姓白,说是打算在这里安度晚年。城里没有人认识她,但没有谁不欢迎她,随着普罗旺斯在世界上的名气越来越大,来到这里买房置业,甚至长住下来的人太多。只是,这个白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在图书馆里,翻阅许多年前的旧报纸,还有人见过有私家侦探从她家出来。”
他停下,神情复杂地看着钟小魁。

 

6.

“钟小魁!醒醒啊!”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中,钟小魁突然睁开眼,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林七七被他吓了一大跳,继而喜极而泣地抱住他,哭喊着:“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啊!你上次买早餐欠我的八块二毛钱还没换我呢!”
姜南海上下打量他,问:“没事吧?刚刚你不过是摔倒撞了下头而已,结果连呼吸都没有了!可把我跟七七吓了一大跳呢!”
“我…”钟小魁慢慢回过神,猛跳起来,“我有事先走!”他毫无阻滞地跑出了三叉林,一路狂奔。
白太太的家,空无一人。钟小魁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正要上警察局寻求帮助,却迎头碰上了手里拎着个文件袋,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马莉欧,另一个方向,姜南海与林七七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除了他们,猫猫狗狗都没一只。
“你疯了你,突然就跑那么快!”林七七一拳擂在他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亲爱的同事们,你们显然应该先听听我这一天的工作成果。”马莉欧把他们拖到白太太家里,直奔杂物间,打开壁橱,挪开压在最底下的一个铁皮箱,壁橱底露出一个暗格,马莉欧推开暗格,起码有十把金光灿灿的剪刀,整齐码在里头。
“搜完白太太的家之后,我从档案馆里A来了这些。四十年前,默纳城上处死了一个被称为阿特洛波丝的男人,这个男人杀了五个孩子与一个成年男人,简直是魔鬼化身,他用的凶器,就是一把金色的剪刀。而这个杀人狂最终的落网,是因为他的恋人迷途知返,用计引他回到默纳城,捅了他一刀,警察们才抓到了这个魔鬼。”
“谬论…”钟小魁忍不住冒了一句。
“什么?”马莉欧又抽出几张新的打印纸,“这是我down下来的最新新闻,四十年来风平浪静的默纳城,半个月前,荷赛尔旅馆的老板麦克被发现伏尸家中,背上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而就在今天早上,一个三天前才从外地归来办事的退休教师弗斯坦,被人发现死在银行后头的山路上,心口上也是插着一把金色剪刀。根据我查到的户籍情况,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白太太住到默纳城之后,她在来到这之后,曾以多种方式,寻找过四十年前默纳城的警察局长跟市长的后代下落。有趣的是,我查到弗斯坦是当年的警察局长的儿子,而麦克,则是市长唯一的孙子。处死那个变态杀人狂的命令,正是警察局长与镇长联合下达的。”马莉欧停了停,以揭晓最佳男女主角的神情道,“最后,你们知道那个阿特洛波丝杀人狂的恋人是谁?!就是白太太!这老太太在来到这里之前,一直呆在巴黎的一所疗养院里。差不多有四十年,一年前才获准出院。她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回到了这里。”
“回来报复?因为当年这些人处决了她的爱人?”林七七扶着发寒的手臂,不太敢相信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姜南海看着眼前那一堆寒光闪烁的剪刀,嘀咕,“现在她会去哪里…”
“不…”钟小魁突然抬起头,“还有一个人,是她要报复的对象!”话音未落,他推开众人没命的冲出门去。
雪地上只有钟小魁在奔跑,但恍惚间,却有两条影子…

7.
“我一直都不敢回来这里。”三叉林的废墟前,白太太坐在一块石块上,对着那倒掉的命运女神像喃喃低语,“你真是个恶魔,真的是。”
她苍老的面孔,在夜色中释然地舒展开来,笑着:“你走就走了吧。回来救我干什么呢?你死也就死了吧,为什么又要我在教堂里,发现你那些从来没有寄出去的信呢?你说,你把实情告诉我,又怎样呢?你怕我不相信?还是怕吓跑我呢?”
她长长叹息,又说:“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了。你不是恶魔,他们才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不肯探究真相的**跟市长,那些被愤怒迷了眼睛的愚蠢居民。”她有些激动,语无伦次,“不过你放心,你不在了,还有我在,我知道阿特洛波丝一直在看着我,我也有剪刀,我应该替你除掉那些恶魔,包括他们的后代,不让他们再伤害任何人。我做到了!我也是阿特洛波丝呢!”
她停住,举起拢在大衣袖口里的右手,一把金色灿灿的剪刀握在手中,尖利得连夜色都可戳破。
“但还有最后一只恶魔,亲爱的,别急,我很快也会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她慢慢举起右手,剪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刺下去的刹那,她的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抓住了。刀尖,停留在离她的心脏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她睁开眼,眼睛突然起了雾,是没有落下来的泪水泛出来的雾。金色的头发,熟悉的面孔,温热的气息,一如四月的春风,吹过田野。
“你…”“是我。我回来了。”
她的剪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你骗我!你回不来的,爷爷说过,你永远不会回来了!”她颤抖着抚摸那张久违的脸孔。
“因为你还在,所以我会回来。”他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看到的一切根本不是真相?”她握住他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你看到的是真相,我的确是杀了人。玛索,还有那些孩子,都是因我而死。”他坐下来,把她揽入怀中,“你做的一切,都是一个正常的,有正义感的人会做的事。”
“不是!我对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他轻轻掩住她的嘴,摇头:“这跟信任与否没有关系。你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就像我父亲跟我说的,我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剪断恶魔的生命线一样。如果当初不是我的疏忽,让附身魔有机会钻进人类的身体,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那五十多个人也不会死了。我在我该走的路上,犯了错误,收到这样的惩罚是应该的。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傻瓜,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都四十年了呀!”
“对不起…”她伏在他怀里,肩旁拼命抽动,泪如决提。
“好吧。”他笑了,用下巴磨挲着她的头颈,“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当你再听到《MY WAY》的时候,说明我已经原谅你了。”
“听不到,我烧了教堂,毁掉了雕像,在那之后,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拼命摇头,“我知道,神都不肯原谅我。所以才夺取了我的耳朵。我每晚都在放那首歌,可是我听不到,真的听不到!”
“傻瓜,我都没给你唱,你又怎么听的到。”他笑着扶起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地,缓缓地,唱着——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planned each charter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And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追着钟小魁赶来的姜南海跟马莉欧,包括五音不全的林七七,都愣在了那里。片片雪花飞落下来,像是有了某种节奏感,欣喜地为这动人的歌声伴奏。
废墟上,钟小魁拥抱着白太太,微微闭着双眼,歌声从他的嘴里婉转而出,飞到林梢,落在雪中,开出看不见的,春天的花朵。
“你有没有后悔过走这条路?驱魔者,阿特洛波丝?”
“偶尔也会。像歌里唱的那样。但不值一提。我做了该做的一切,不求赦免,每段人生,每个脚步,我都以我自己的方式,走了下去。结果怎样,我并不太在意。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虽然我走得并不太好。但,世上还有许多人,连该往哪里走都不知道,这才是最大的遗憾。年轻人,希望你不是这些人里的一员。感谢卢卡替我找到你们,PKD的服务,我很满意。”
“收件人阿特洛波丝,原来是白太太而不是你。”
“呵呵,她只是剪错了线的阿特洛波丝。”
“对了,运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卢卡不是人类…你懂的。”
“放心。欧元货真价实,不会变成别的。”
“那就好…咦,我发现你一直跟我说中文!”
“不是我在说中文,而是你能听懂我的话。再见啦,PKD快递员。谢谢你们。”
“喂喂,等等!还没签收!”


尾.
当晚,昏倒在雪地中的白太太被一群“刚刚好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但,几个小时之后,抢救她的医生宣布病人呼吸衰竭,抢救无效。
翌日,天未透亮,果绿色的甲壳虫便在路上飞驰。
“早知道就不跟你们来了。没吃没喝的,还搞得跟逃犯似的。”林七七愤怒地啃着干面包。
“你不是不知道白太太跟两桩命案有关吧,虽然现在还没有实质性证据,而且她人也不在了,可**还在啊,我们住过白太太家,又送她去了医院,**早晚找我们去谈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起码也呼吸了普罗旺斯的空气对不对。”姜南海一边安慰她,一边在计算机上飞快地摁着,“住宿没花钱,但给白太太垫付的医药费肯定拿不回来了…”
“这个月我要多一倍的置装费!你不知道我在那个到处是灰尘的档案馆里钻来钻去有多敬业!你看我的袖子全脏了!”马莉欧单手撑着方向盘,把右手使劲伸到姜南海面前,“我这件外衣八万九!”
“少唬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件破衣服是圣诞大减价的时候买的吗!”
钟小魁缩在后座上,问姜南海:“没签收呢,怎么办?”
姜南海回过头,想了想,露出他的招牌狐狸笑:“有时候我们的客户不会当面签收的,根据你这次的工作汇报…我建议你再看看单子。”
钟小魁从包里摸出那张咸菜状的快递单,凑近车顶阅读灯一看,怔住了。快递单的签收人一栏里,不知几时签下了一个——阿特洛波丝。还是中文版的。
雪霁天晴是一定的,小甲壳虫被露出来的阳光镀上了漂亮的金色。仍覆着雪的田园,被一条笔直的路分开两旁。
林七七跟姜南海都睡过去了,马莉欧专心致志地听音乐开车。钟小魁了无睡意,只伸了个懒腰,只起身子,朝车窗外看去。
窗外突然闪过一块野花遍地的山坡,一个高挑健硕的金发男人,牵着一个纤细柔美的黑发姑娘,旁边,站着一个牵着小狗的男孩,三个人,在山坡上对着他微笑挥手…钟小魁把头转回来,闭上眼靠在座椅上
“你是钟家的人,所以,这是你必须走的路!”“我反对!”曾几何时的一场争执,在耳畔回响开来。
钟小魁,你有认真想过,你的路在哪里么?
车载音响里,又响起了那首——《MY WAY》


三界宅急送-【CASE 4】船王
楔子
“今天的进食情况还不错?”
“恩。各项指数很正常。”
他迅速地扫视着面前那一整排显示器里跳动的数据,满意地点头。
“先生,真的打算把它放进去吗?”穿着防护服的下属问道。
“当然!”“可是…”
他拍拍下属的肩膀:“照我说的做就好。”
他走出实验室,白色的衣裳飘动起来的时候,像一直没着落的幽灵。他最爱看星星,这种只有一头扎进浪漫里的年轻人才爱干的事,他却热衷得很。
他摆弄着房里的天文望远镜,他管这架造价不菲的玩意儿叫“deep eyes”,对,他的deep eyes,其实根本看不到星空,但他总看得不亦乐乎,好像真的看见了一样。
也许在这个地方呆太长时间,人总是会干些无聊事吧。毕竟,他是在北大西洋下,很深很深的地方。
实验室里的人全部离开了,室内更干净了。
那四四方方,像个标准的魔方的铱钛金盒子,不动声色的立在实验室的玻璃幕后,数十根导线连接在她光滑的便面。一室静谧,只听到这大盒子里隐隐传出响动。
滴滴,一起叫唤起来。盒子的最底层自动匀速地推了出来,几根森森的白骨散乱其中。那像是,人类的骨骼。
房间里,他仍在看他想象中的“星空”。
“白鲟叔!”有人叫他。回过头,看到站在房门口的人他笑着招手:“等你很久了。”
“你就签收了吧!爷!”
钟小魁一手拿快递单,一首捏笔,在一条污水横溢的逼仄后巷里,对那个瘦到干巴巴的孩子围追堵截。
逼无可退的孩子,干脆把自己塞进两个垃圾筐的缝隙里,紧靠着墙壁,再也不出来。扎在他身上的白色围裙,上头印着“美美美食居/订座电话xxxx”,红色的字迹泡在酱油汁和别的污迹里。他他穿着件极单薄的外衣,衣领处掉了颗扣子,豁开着,露出了锁骨,以及心口上一块青色的圆形印记。
不…不要…”他语无伦次地,神经质地摇摆着双手,恨不得把自己瘦得像片落叶的身子前进墙缝里去。
“只是签收而已,这有什么难的呢?”钟小魁也顾不得脏乱,蹲到垃圾筐前头,举着纸币晃动,努力挤出亲和的笑容,“来,乖,快签了它!你是巫小芽嘛,对吧,既然你是,就快签了吧!”说完,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是给我的!我不要!”缝隙里那双闪躲的眼睛,像看着一枚炸弹似的看着钟小魁手里的签收单。
“很容易的!你看,你只要点个头,然后签下你的名字,一切OK!”钟小魁拼命朝前挤了挤,笑得更灿烂也更僵硬,“来嘛来嘛,签啦签啦!”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不是!这个东西不是给我的!”里头的人大喊。
寒假一到,PKD的生意见了鬼似的暴涨起来,不光是钟小魁跟林七七,连姜南海跟马莉欧这两个经常偷懒的老东西,一人都分了还几件CASE,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马莉欧前天才去了尼泊尔,听说昨天又到了南极某考察站,对于这个女人,钟小魁至今都不甚了解,她除了搜集各种八卦信息以及扮靓的本事了得之外,似乎还会不为人知的歪门邪道,日行千里的功力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一种交通工具。至于姜南海,永远都端着一副商业成功人士的派头,坐着飞机头等舱在各地穿梭,哪怕他只是去送一只洗脸盆。嗯,对,PKD的托运物永远都是千奇百怪,洗脸盆也好,一首歌也好,只要运费付足。还有林七七,除了视力跟听觉比较脱俗之外,这位IQ跟EQ都不太乐观的少女,总是像个可有可无的人,在PKD混吃混喝混日子,大家从不担心她把货送丢,反而担心有一天她会不会在送货的时候把自己送失踪。
综合评估下来,钟小魁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冠上PKD最佳员工殊荣,从到这里工作起,他上刀山下火海闯游戏鬼上身,什么没经历过,连给怪阿伯送小猫这样的CASE都毫无困难地完成了,就是没想到,他日渐顺利的快递生涯,会在巫小芽这小鬼身上卡了壳。
“我做事是讲效率讲技巧的,哪怕是面对藏在洪都拉斯密林里的食人族,也能提前完成任务。哦,附近有家店的烤鸡非常美味,我专门去享用的,回来就看到你追着那个小屁孩到了这里。”姜南海得意地扔掉烟头,“你似乎遇到麻烦了。”他朝巫小芽逃离的方向努努嘴,“很难缠吗?”
“没什么了不得的。”钟小魁不肯承认,“不过是让他点个头而已,就算是送出去了。我就算拿刀逼他拿手恩他,也非要他点个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