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魁不情愿的坐下,目光落在那叠照片上,厉声质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照片很清晰,颜色很冷艳,内容很犀利——失踪多日的家事三人组,绝对不舒坦地躺在一片黑色土地上,无数灰白的十字架破土而出,将姜南海马莉欧林七七夹在彼此的缝隙中,换一张角度更刁钻距离更接近的图片图片细看,这三个家伙似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被土下伸出的白骨手掌紧紧搂住,身上脸上都有伤口,鲜血赫然。远处,海岸依稀,白浪翻滚,照片里看不出时间,白天黑夜混淆一片。
“我拍的。新买的单反。绝无PS,现场直播。”女子啜了一口酒,“南太平洋,拉帕努伊岛。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复活节岛。”她又顿了顿,岛上有块生人勿近的墓葬群,埋的据说是当年被入侵者屠杀的玻里尼西亚人。这个墓葬群的位置极隐秘,寻常人可是找不到的。”
钟小魁沉默。从尼斯湖回来一个月,三件事值得标注——第一,头不疼了,去医院CT,说瘤子没有了。第二,高考顺利收官,想来结果不会太差。第三,姜南海三人仍无下落,他去报警,受理的警官说有消息通知他。
原来,诅咒是灵验的。当初天天咒他们消失消失,见效了。就像一个花瓶,尽管没什么用,但它就摆在那儿,天天看天天看,也就成了习惯。当习惯突然消失了,他淡定地焦虑了一个月,在四方皆无消息时,突然就收到了一封快递,一叠照片瞬间刺瞎了他的眼睛!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意这三个无赖的,可当他们就这样躺在照片里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杀人,许久没有这样真诚的暴力倾向了。不是玩笑,骨子里迸发的怒意不是火山爆发,而是寒气袭人,把他自己都冻住片刻。其中一张照片后写了地址,还有寄信人对自己外貌的描述,以及见面时间。
“你把他们弄去做什么?钟小魁抬起头,“绑票的话,你大可开个价。太贵不行,我没钱。”
“我像绑匪?”女子好笑的指着自己的鼻尖,脸色一沉,“说出来你可别害怕,那块墓地是我的家呢。他们自己跑了进来,遇了麻烦,与我何干。我顺便拍个照而已。”
住进墓地的女人,也许别人会闻之色变,但钟小魁无感,他打小就知道他伟大的妈妈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一片乱葬岗里,还说那里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这三个人?”
“身为PKD员工,居然不知道你们公司在非人界已经很红了?还有粉丝替你们建网站,把你们几个的照片都放了上去,你的支持率最高呢!”女子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些时日,你们做的每一单生意都很让客户满意,有口皆碑。本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找你们,可巧你们公司的四大天王就主动来了三个,不过我看他们的情形不太好,所以还是找你吧。”钟小魁冷睨着对方,等她的下文。
“三天之内,帮我快递一样东西。成功之后,我就将岛上墓地的地图给你。你可以带你的同伴离开。那墓地颇有‘内涵’,误入的活人通常得四十九天之后才会被土下的白骨吸干。”她看看手表,“你大概还有七天时间。那三条人命就是我付给你的报酬。”
“成交!”钟小魁多想说让他们去死好了,但话到嘴边,情不自禁逆了方向。他把快递单啪一声拍到她面前:“填!”
“你得跟我先去见一个人,然后才能把东西给你。”她把单填好,揣起,放下几张钞票,起身,“走吧,钟小魁。”
钟小魁直视她的眼睛,在那对漂亮眸子里飘荡的深灰色,像冬季的一场雨,淋湿身体还不够,要冻僵深处的灵魂才罢休,由始至终不给任何希望。尽管那双眼睛一直在温柔地笑。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钟小魁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点,他曾在儿时的一篇作文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住了一个不说话的小人儿。
“起码,我得知道客户的名字吧?”他站起来,打量这个美丽的女人。这样一双眼睛,总让他隐约想到另外一个人。
她的嘴角浮出两个漂亮的酒窝:“久年。”
虽然上房揭瓦飞天遁地这样的事,在钟家这种特殊家族里不值一提,但仅仅开门,进去,两个动作,就从地球跨越到火星,钟小魁还是要感慨一下的。
眼前不是火星,是一片四望无际的丛林,群山遥遥,古木苍翠,看不见踪迹的鸟,大胆地从冠盖如伞的树顶擦过,啾啾鸣叫,地上密集的草叶里到处都是异动,天知道它们掩护的是无害的小兽,还是剧毒的蛇虫。空气里的湿与热,很快湿透了钟小魁的T恤,每寸皮肤都变得黏腻不堪,连呼吸都拖慢了似的。应该是刚下过雨,地上泥泞处处,积水如溪。面前的每一棵树上,都垂下无数藤蔓,半死不活的摇晃。
这种环境与气候,轻易令人想到亚马逊丛林之类的地方。其实,钟小魁只是跟久年上到第四楼。她轻易打开那把锁住通道的大锁,领他走到四楼上那个荒废已久的卫生间前,开门,进去,在没有任何不适与异象的情况下,钟小魁便站在了这座丛林的里面,他觉得自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身后的一切就瞬间置换完毕,自然到在前三秒钟让他觉得这卫生间的大门后,理应当然就该是一座亚马逊丛林,一点都不需要怀疑…
“幻境?”三秒钟之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尽量平和的问这个带他过来的女人。
“亚马逊丛林。”久年从一株矮矮的植物上随手扯下片宽大的叶子,悠闲地扇风,回头朝钟小魁一笑,“真的!”
咕咚!不远处的几棵树后,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砸进了河里,浑浊的河水与其说是水,还不如说是一堆泥浆更贴切。不过这没什么,钟小魁关注的,是那几块从河边缓缓朝水中移动的灰褐色物体,分明是很贴近恐怖片里的史前巨鳄之类的萌物!
唰唰唰!头顶显然有一片阴影擦过,一下一股腥膻之味。钟小魁本能地一缩脖子,然后抬头看去,只看到一条长长细细的黑尾,尾巴尖儿上生着个三角形的肉团,迅速地从一堆密集的枝叶之间窜走了。
“不可能!”钟小魁还是认定这里是幻境,或者别的什么跟现实无关的空间,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真正的亚马逊丛林会搬家到某娱乐场所四楼的卫生间里。
“我不骗你这样的小鬼。”久年很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一定听说过虫洞。”
“那只是理论上的存在。”钟小魁一偏头,“不要乱摸!”
“你这样讲的话,你,还有你们的PKD,以科学的眼光来看,也只能是理论上的存在。”久年把裙子拉高了一点,小心地踩着泥地往丛林深处走去,“时间与空间,都是不平坦,也不规则的,所以,偶尔有这么一两条小隧道恰好地连接了两个相隔千万里的空间,有什么稀奇。你不会想跟我深入讨论一下物理学吧?”
“这里有猎头族么?”钟小魁卷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如果这里真是被虫洞连接的亚马逊丛林,那么这林子里随便的一点动静,都可能是危险来临的先兆。电影里都这么演的,食人族躲在暗处,吹了一枚沾了毒汁的针到外来者的脖子上,他们的晚餐就到手了。还可能窜出一条汽油桶般粗壮的巨蟒,吐着红信子,追着自己满山乱跑,以为跳进深潭就没事,结果水里潜伏着一头寂寞的大水怪钟小魁把脸拉得更长,坚决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久年笑了出来,说:“这里除了我们,还有我们要找的人,没有别人了。”
“如果真是亚马逊丛林,怎么可能没有别人!”钟小魁小心翼翼地从一只匍匐在地上叫不出名字的多足类大虫子前绕过去。
“这个真没有!”
“这个肯定有!”
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多话中走出很远,走过一片树林,又是一片树林,从腐朽的独木桥上屏息静气地挪过,桥下是鳄鱼隐约的河水,过了桥再往高处走,贴着湿滑的石壁从高崖上蹭过,脚下的瀑布水声凶猛,沿途还有些深不见底的洞穴,掩藏在邪恶的花草下。难得九年还算聪明,没有乱带路,一路上还不停提醒他小心这里注意那里。看来,她来这里不止一次了,轻车熟路。
直到两人猫着身子爬过一条荆棘丛生、蠕虫遍布的地洞之后,久年才喘着粗气,停在一棵树上生满了蓝色菌类的大树前,对钟小魁道:“我们走了多久?”
“不低于六个小时吧。”钟小魁看手表,才发现时针早就停了。
“啊,那快到了。”久年松了口气,蹲下来,在地上找着什么,“帮忙找找,看有没有穿着蓝鞋子的蚂蚁。”
“穿鞋的蚂蚁?”钟小魁脸部微有抽搐。
“对,快找!”久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认真地搜索。
不多时,钟小魁在一株野草的底下,看到了一丁点蓝色的微光,贴近一看,居然真是一直在左边最后一只脚上套了只蓝色鞋子的蚂蚁。
“你的眼力比我好多了。”久年欣喜地敲了他一拳。
当第一只穿鞋蚂蚁被发现之后,地面上便起了连锁反应,一串蓝光从第一只蚂蚁开始,由近及远地亮起来,指示灯似的向前而去。
“跟着蚂蚁走吧。”久年起身,跟着蓝光一路小跑而去。钟小魁发现,越往前走,蚂蚁的个头越大,当走到一片被各种颜色的圆石围住的空地前时,这里的蚂蚁已经变得跟小猪一样了,套在脚上的蓝鞋子也更清楚了,还是用绸缎做的,上面还绣了花,编了号。
“是这儿了”久年快步走到嵌在石堆中的一扇半开的木质拱门前,跨栏似地跳过那些挨个进入的小猪蚂蚁,迫不及待跑了进去。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大过头了,就有点惊悚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蚂蚁。
钟小魁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专心走路的大蚂蚁上跨过去,脚尖还是不慎踢到了某只的头,这健硕的生物转过头,头顶上圆鼓鼓的两只大眼狠狠瞪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钟小魁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第一个跟蚂蚁道歉的人。蚂蚁飞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前进。
走进去,才看到一个用树皮做成的标志牌插在空地最显眼的地方,上头用白色颜料醒目写着:私家重地,扇入者死!八个字都歪歪扭扭,奇丑无比,尤其是“扇”字,几经涂改,还是个错别字。
标志牌后,一颗不能以常理定义的巨大仙人球,栽在一片咕咕冒泡的湿地中央,一座黑木筑成的小屋,稳如泰山地坐落在仙人球的顶端,屋顶上的烟囱正徐徐吐着烟。速度奇快的久年已经跑到吊在屋外的软梯上,正往屋里爬。
这里的地势出人意料的开阔,仙人球屋子的背后,刚刚是一轮不知是升是降的红日,含蓄又野性地挂在微蓝的空中,上面没有一丝云朵遮掩,一目了然。
有蚂蚁,有房子,但是没有人,除了他们俩。
钟小魁左右环顾,除了排列整齐的小猪蚂蚁,真没别的活物了。眼见着这些家伙排着队,有条不紊地绕过湿地,往仙人球背后而去,他想了想,也不顾久年在干嘛,自顾自跟了蚂蚁走过去。
这块湿地的面积超乎他想像地大,从正面绕到背面,足足走了二十分钟不止。钟小魁边走边看,湿地里似水似泥,颜色时白时黑,碗口大小的气泡此起彼伏,仿佛一锅置于大火之上的汤,沸腾不止。真有趣
走着走着,蚂蚁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一阵轻轻细细的声音,仿佛有人往漆黑的天空高高抛出了一根水晶牵出的丝——“琥珀杯光点唇酽,醉里龙衫御我寒。一笑悦君颜,再笑倾国乱。”红日之下,有人一袭白衫,翩然起舞,不仅声似天籁,还见水袖如云,步似莲开。
唱的不是歌,是戏,唱腔空灵,婉转悠长。钟小魁听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这里是久年口中的“亚马逊丛林”。
如此字正腔圆的唱词,如此怪异野性的原始丛林,两者怎么可能共存在一个场景里?!但它就是发生了。
钟小魁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清瘦灵逸、窈窕多姿的人影,又见那人身旁不远,立了一个石头做的大碗,半人高,直径足有一米,碗身上浮着幽幽暗光,那些蚂蚁,挨个爬上碗边,前肢一抖,也不知放了什么到碗里,然后便爬下来,沿着来路退了回去。
一曲终了,两只水袖在空中划了个秀丽的弧线,意犹未尽地收入掌中,那人回过头,看了钟小魁一眼,说:“咦?来客人了么?”旋即又掩口一笑,“见笑了。”
竟是个男人的声音方才的唱腔,分明是个如水婉约的女子,钟小魁微微张着口,看着这个黑发过腰,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一脸微笑地朝自己走来。
“之前不曾见过你呢。”他停在钟小魁面前,细细打量,态度是极和善的,“阁下贵姓?”
钟小魁实在是不习惯将阴阳颠倒的如此完美的男人,他下意识退了半步,说::“我”
“我以为你在家里。”久年突然从钟小魁背后走了出来,冲那男人道。
“一时兴起,自娱自乐罢了。”男人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出现,礼貌地朝她伸出手,“我琢磨着这几天你应该会过来,果然。怎么,你上次带来的朋友如何了?”
“他泼了我一身汽油。”久年一笑,并不与他握手,“你帮他换了命,他还是后悔了。这样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如此,你相信我的本事了?”男人放下手,并不介意她的无礼,“你带你所谓的朋友来,不过是想拿他当试金石罢了。”
“世界这么乱,骗子这么多,小心点总是好的。”久年看了看他的碗,“你的宠物们真听话,每天为你辛勤劳动,毫无怨言。”
“工作让它们快乐。何来怨言。何况我还亲手给它们做鞋穿呢!”说罢,男人指着钟小魁,“这又是你朋友?”
“不,我雇来的快递员。他只与我有关,与你无关。你可无视他。”久年看着钟小魁,“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你说话真不讨人喜欢呀。”男人截过话头,一扬手,“请吧。既然来了,我知道咱们的生意能成了。”
一肚子的疑问,还得装作还无兴趣的样子。钟小魁故意不屑地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挪开。
“这位小兄弟,”男人走了没几步,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对钟小魁说,“我看你器宇不凡,想必出自名门吧?”
真是标准的街头算命先生腔钟小魁面无表情地说:“没车没房没媳妇,穷学生一个罢了。不然也不会当兼职快递员了。”
“我看人素来很准。”男人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眯,“不过,最近么,你最好处处小心,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我没钱打赏给您。谢谢啊!”钟小魁想,如果他永远保持刚刚唱戏时的摸样多好,何苦变成个庸俗不堪、危言耸听的算命先生,可惜。
三人走到屋下,顺着软梯爬了上去,钟小魁一边爬还得一边小心梯子两边伸出来的刺,那得是何等变态才能把家安在一颗仙人球上啊!!好在这木屋里还算正常,器具用品一应俱全,屋子中央放了一块草编的垫子,上头摆了个小桌,一套精细的白瓷水杯整齐排开。男人热情招呼他们在垫子上坐下,转身去一旁的小炉灶上去了一壶温水来,边倒水边说:“蛮荒之地,只能白水待客,莫要介意。”
钟小魁并不动那杯里的水,从一进到这片湿地开始,就闻到一股药草的味道,进了这屋,味道更浓。
“啊,我熬着汤呢。可是味道有点过浓了?”男人一眼看出钟小魁皱眉的原因,气身到柜子里翻了一把大蒲扇递给他,“扇一扇吧,味道会少些。等会儿习惯就好了。”
“现在你还是要熬汤?”久年一挑眉,“你不是已经退休了么。”
“习惯了。”男人一笑,看着放在另一个炉灶上的黑色瓦罐,“这是好东西呀,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买主。”
“你已经不是那边的人了。这不合规矩吧?”久年摇动着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小口。
“规矩只是用来限制弱者的。”男人笑得狡黠,别有深意地看了久年一眼。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钟小魁突然坐直了身子,再无笑容。气氛骤然缩紧。
男人不慌不忙喝完了一杯水,才笑道:“气氛太严肃了,轻松点,不着急。”他打量着接近石化的钟小魁,啧啧赞道:“果然好气魄,心中虽然翻江倒海,面上依然不动如山。小兄弟,尊姓大名你还没讲。”
“钟小魁。”钟小魁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种面上带笑、实则冰冷的注视,会让人没来由地想,跟这人挨太近,也许下一秒就死于非命。他的视线,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男人一怔,若有所思:“啊,姓钟的…”
钟小魁不再理会他,只朝久年指了指自己坏掉的手表,提醒她时间有限,还有三条该死的人命在等待拯救。
久年没反应,所有注意力只在那个男人身上。
“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麻烦尽快完成。我的时间非常宝贵。”钟小魁见状,干脆说道:“或者我回避一下?”
“无须回避呀。既然钟小兄弟也来了,这便是有缘了,看见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男人起身走到那瓦罐前,揭开盖子,用一根竹筷搅了搅,自言自语道,“唔,快好了。”
说着,他回过头,指着自己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婆。”钟小魁的第一反应是好娘的名字,第二反应是这名字极耳熟。
“孟婆只是一种职业的名称。并不局限于老太婆。都是那些写小说的吧我们曲解了。”孟婆拿起蒲扇,小心扇着那碗汤,“不过我现在不熬工作时的汤了,我熬别的汤。”他抬头,也不知跟谁笑,“因为我已经退休了。但我想,熬汤的天赋还是不要浪费吧。所以现在偶尔也会按客人的要求,熬一些有趣的汤。”
“什么汤?”这样的人,这样的回答,谁都会好奇。钟小魁是在按耐不住,脱口而出。
“世人最想喝的,无非只有四种汤。”孟婆伸出四个手指,“生,死,忘,易。”
久年盯着汤碗发愣,期待它快点冷却,又怕它冷得太快。生死忘易?什么汤才能叫这么奇怪的名字,钟小魁一时猜不透。
“不懂?”孟婆垂眼低笑,翘起兰花指,拈起一块布,,小心擦着方才用来搅汤的筷子,“生汤,饮之即生。死汤,饮之即死。忘汤,饮之即忘。易汤,饮之即易。这不是很好理解么。”
钟小魁看了看久年期待的这碗汤:“那这是…”
“这碗不是喝的汤。他给我的报酬,并不够买上一碗可以喝的汤。”孟婆噗嗤一笑,“这碗汤是用来照的,价钱便宜了一半,不过也很有趣呢!”
从来没听说过用来照的汤…
“这里真是亚马逊丛林?”钟小魁突然问了个毫无关联的问题。
“对啊,我可喜欢这里了,景色气候很好。关键是少人打扰,”孟婆收好筷子,“退休之后啊,我走了不少地方,最后决定定居在这里。”他看看窗外,红日依然,然后对钟小魁小声说:“不过么,这里永远比正常时间晚了一个钟头的亚马逊丛林,简单地说,是一个存在于时间缝隙的世外桃源。只有知道入口的人,才能找到我。可安全呢!嘿嘿。我弄了好些有趣的动物养在这里,你来的时候有没看到那些大鳄鱼?还有那些乱飞的翼龙?都是我的!我还一直在琢磨那边的瀑布里大个的蛇颈龙,就是没找着合适的。霸王龙我怕不好控制,所以暂时还没养。”
钟小魁机械的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恶趣味的宠物爱好者!久年对于他们两人的对话毫无兴趣,几乎专注到失魂落魄,就盯着那碗汤,就像碗里装的,是她的整个生命乃至全世界一般。
“起码还得几个钟头,这汤才能用呢。”孟婆用手指触了触碗边,摇摇头,继续扇,我这儿难得来投契的人。除了买汤的,还是买汤的。你是个例外。最近连买汤的也少了,于是日子就很孤寂了呀。唉。”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儿?”钟小魁想起他们俩刚刚的对话。
“上次是陪他朋友来的。之前她联系上了我,我觉得这生意能做,才给了她地址,让她带朋友来。那个男人来买易汤。”孟婆像个好不容易抓到八卦资源的八婆,兴致勃勃的说来了,“这家伙特别有钱,但是得了癌症,他说只要能给他一个建康的身体,他什么代价都愿意给。我就给他熬了碗易汤。喝了之后,他的魂魄自然就换到另一个身体上去啦。我给他找的,是住在天桥附近,最最健康的流浪汉。可刚才久年说的,这家伙在如愿之后却拿汽油去泼她。啧啧。”孟婆摇头,“可见这人最在乎的必然不是健康嘛,有健康了,没钱了,他又不乐意了。哎哟,如今的客人真难伺候哟。”
易汤…原来就是这么个易法。换来一样,却让你丢掉另一样,这个叫孟婆的娘娘腔,干的算好事还是坏事?!
钟小魁不对他的作为发表任何评价,只默默在心里,在孟婆额头上贴了一张“小心!有变态出没!”的标签。
【闲着无聊来乱入了…这才发现爪机打字各种苦逼啊啊啊啊。】
“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孟婆嘀咕着,“莫非这个事不够有趣?”他又想了想,拉住钟小魁道:“那我再给你讲个别的好玩的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好久没跟人讲这么多话了,真开心。”连姜南海那样的货色都不至于话痨至此,这男人也算是极品了。
“是这样的,我有个老朋友,也算是前同事吧,前不久喝多了,来找我倾吐烦闷…呃,你在听么?”
“在…”
“那你干嘛翻我的《花花公子》?!”
“因为没有别的杂志可看了。”
“你还未成年!”
“你还讲不讲了?”
“讲!来来,跟我到外头来,让这小妮子一个人蹲着吧。我去带你看我可爱的小蚂蚁,熬汤的材料全是他们从林子里给我找回来的呢。”
【三】
“师父师父,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满脸乌黑的小和尚抱着一床湿被子,狼狈的冲进禅室,“师兄弟们都跑了!师父快走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小和尚边说边将被子朝年迈的老和尚身上裹,却被老和尚拒绝,他指了指禅室的另一边,一个身着僧衣的年轻人,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一截打坏了的棍子扔在一旁。这家伙怎么在师父房里?
被打晕的人,小和尚认识,是前不久才来剃度出家的,来历不知,只知这人仪表不凡,不死普通人家。剃度之后,师父赐他法号无念。后来寺里的师兄弟们才知道,这位无念师弟竟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哭笑,整天除了坐在禅房里打坐,便什么都不干了,给他饭就吃,不给就不吃。师父给了他一个单间住,还批准他不用跟大家一起做早晚课,待遇比任何师兄弟都好,还嘱咐所有弟子不得以任何理由欺负无念师弟,违者必重罚。转眼,无念师弟已经在寺里呆了一年多了,大家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无心,你快带了无念师弟从密道里走,不用管我。”老和尚不容违逆的命令道,“快!”
“师父…”无心小和尚心下一惊,眼见老和尚神情坚决,只好点头。
“慢!老和尚突然想起什么,上前扯断无念脖子上的红线,抓出一块九龙金镶玉诀之后,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床褥拉开隐在床板上的暗门,对无心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