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诺望着拼死护在自己面前的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司徒月波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怒意,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酷:“一只没有感情的凶狠血妖,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仅仅因为这一句话,空气里顿时充满肃杀之气。蒂诺的胸口大起大落,却偏偏要昂起头直视这高高在上的冥王,用牵强的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怕死。
“蒂诺!你不要再这么任性了!冥王陛下不是坏人!事实上,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我们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阿镜生怕蒂诺的莽撞再激怒司徒月波,抱住他,求他低下那颗倔强的头。
“王储和玛丽有错吗?为什么那些人不肯放过他们,一定要他们死去才高兴?”蒂诺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停顿片刻,又神经质地大笑,指着司徒月波道,“没有谁是无辜的,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罪人!”
“无可救药。”司徒月波缓缓抬起了手。
“不!”阿镜大惊失色,扑过来抓住司徒月波的手,不顾一切地说,“放过他!我可以让他变成一个没有妖气没有记忆的普通人,他以后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求您了!”
司徒月波打量着眼前这张泪水四溢的憔悴面孔,一挑眉:“你想……”
“只要您答应我,留他性命!”阿镜擦去泪水,眼神坚定无比,“我保证,我能做到!”
思忖片刻,司徒月波道:“如果他真能变成一个不会威胁他人性命的普通人,我可以放过他。”
阿镜喜形于色,激动地说:“好!一言为定!”
“你们……”蒂诺看着那两个“做交易”的人,想站起来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冥王的一巴掌,没有扇飞他的魂魄已是大幸。
“谢谢您!”深深地给司徒月波鞠了一躬后,阿镜走回蒂诺身边,怔怔地看他许久,笑了,“你第一次把我捧在手心里的时候,说这镜子真好看。那天,五月里的阳光洒在你的头发上,闪闪耀耀,比宝石还迷人。我喜欢在寂静的夜里,看你坐在窗前一遍遍地弹着悠扬的曲子,哪怕你温柔的目光总是越过我,投在别人身上。你说的对,爱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要你回报,因为有个人可以让我爱,已经是幸福。”
花朵般绽放的笑容里,阿镜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缓缓念动咒语。一串五色光华从她额间浮出,旋绕着扩散,很快便将她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片斑斓闪烁之中,而此刻,一层半透明的银辉渐渐爬上了她的双脚,像沁入宣纸上的水渍一般,迅速蔓延开来,不过几秒时间,她整个人如同陷入了迷离的月色,身形也在朦胧中缓慢收缩,直到变成一个鸡蛋大小的银色圆点,带着流星一样的光带,从包裹着它的五彩光华中匀速飞出,在空中旋了几个圈后,坠入了满脸错愕的蒂诺的心口。一层水波般起伏的透明气流从他体内涌出,竟将他从地面推到了半空,他猛地捂住胸口,张大了嘴却喊不出一个字,模样似乎有些痛苦。而他那头长长的银发则像浸泡于深海之中,在有节则的律动中变成了黑色,那双紫色的眼眸也随之变为了普通人才有的深棕色。
司徒月波半眯着眼,看着半空中变了模样的蒂诺缓缓降回地面,意识全无地躺倒在那一片尚未消褪的五色光华下。
唰!又一道强光闪过,那五色光芒瞬间被压缩成一条细线,又猛地收成一个点,从空中坠落到了地上,发出盯啷一声脆响,一块光可鉴人的剔透圆镜滚落出来,刚刚好停在司徒月波脚下。
拾起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司徒月波笑笑:“放心,我一向守信。”说着说着,他忽地愣了愣,手里的镜子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层水气,有点咸咸的味道,像只沁润在泪水里的眼。
用衣袖轻轻擦干镜子,司徒月波走到昏迷不醒的蒂诺身边,把它放到了他的手中,又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身上,淡淡说:“你不是没感情,只是不懂珍惜眼前人的道理。如果以后你还能遇到另一个阿镜,希望你该知道怎么做。”
话音刚落,身边凌乱一片的大厅突然失去了全部光源,司徒月波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然身在修道院外那片荒地之上,那个由阿镜一手造出的反向空间,随着她的彻底消逝化为了烟尘。
走到另一头,抱起熟睡得呼呼有声的钟旭,司徒月波又看看那个躺在荒草之中的瘦削身影,一声浅叹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山风轻过,树木草丛沙沙作响,司徒月波抱着妻子走在荒僻的小路上,嘀咕着等妻子醒来后要编个怎样的理由来瞒过阿镜这档子事,边走边叹,堂堂一个冥王,度个蜜月都不让清净清净。正想着,恍惚间,似有一阵悠扬的华尔兹从身后传来,跳跃的音符渲染了幽暗的山路。司徒月波回头,暮色中,哪里还有修道院的影子,一座华美的别墅,像个翩翩起舞的美人,在音乐声中向曾经踏足过这里的人,告别。
我看着树妖在跳跃的烛光背后悠然讲完这个故事,笑问:“你连冥王也拿来说事?”
树妖伸了个懒腰,从包包里掏出一只无色唇膏,旁若无人地涂着,然后朝我抛了个顽皮的媚眼,说:“我跟冥王关系满铁的,他不会介意我拿他来赚金条。”
“呵呵。那只血妖,你后来见过他么?”我对于那只可怜而可恨的家伙,有点点好奇,有点点牵挂。
“没有。对于不懂珍惜的人,我没有兴趣多加关注。”树妖把金条揣进包里,仰头一笑,“我只对所有对我好的人好,比如慷慨的你。”
“呵呵。”我突然觉得她有点可爱,连看金子时的贪婪目光都惹不起我半丝不悦,看着她打算离开的背影,我叫住了她,“喂,后天新年了,你打算怎么过啊?”
“嘻嘻,是不是有点寂寞,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啊?”树妖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我已经寂寞成习惯了。”她没心没肺的笑,让我哭笑不得,“我只是随便问问。”
“有个帅哥约了我,说要跟我讲故事。所以抱歉,不能陪你过新年了。”她把包包朝背后一甩,朝我飞吻一个,“新年快乐,明年再来看你。”
“同乐。”我朝她的背影笑了笑。
树妖的故事讲完了,我看到了一个“你爱我,与我无关。”的男人引发的不知道算不算凄凉或者是遗憾的故事,还好,在新年之前,这个故事结束了,不快乐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到明年了。
也许,树妖跟我想的一样。
下面,该谁的故事了?
双树篇【三】·夜叉
上.
身体很轻,因为少了一只脚,手臂却重,因为它抓着一柄三尺长剑。青光凛冽的剑刃上,是一个挨一个的缺口,像牙齿,最凶悍兽类的牙齿。
唐泽趴在黑色的木板上,枯叶般飘在平静的海面上,呼吸微弱而短促,仅存的力量全部汇集在右手。
他已经没了意识,但,本能却让他紧抓着手中的剑,身后的海水,殷红一片。
乌紫的血液四溅开去,与金色火焰缠绕成蛇的暗蓝海水轰然而起,直上苍穹,把半弯冷月都吓到了云后。风口浪尖上,黑色大船颠簸飘摇,风浪直灌舱内。甲板上,河一样的浓稠污血肆意蔓延,数十具尸体胡乱交叠,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乌贼一样的触手,有的还在神经质地颤抖。
两支桅杆上,各稳站着一个人影,于风浪中巍然不动。
“交出来,否则你跟它们一样。”
唐泽的剑指向脚下那堆腐肉,碧绿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
桅杆的另一端,女子端丽姣好的容颜模糊在汹涌的海水之后,除了脸,她全身尽是黑色的皮肤,片片鱼鳞覆盖其上,闪着滑腻的光。
呵呵。
女子冷笑,松开紧紧抓住桅杆,生着蹼的“双手”,只用脚让身体倒挂在桅杆上,张口吐了颗紫气横绕的珠子,一把抓在手里,旋即纵身朝海中跃去。
落水前的刹那,一句话铿然有声:“你,会有报应!”
硕大的漩涡从海水深处奔腾直上,大船仿若小小蚂蚁,开始不停打转,悚人的破裂声四起,不过数秒,船体从中间裂成两截,被漩涡中心的力量,朝海底拖去。
唐泽高高跃起,以他的本事,逃离一条即将沉没的船,委实太简单。
然,他抛得下这船,却躲不开紧跟而上的无形气浪,那是足以将世界冻结成冰的至寒,不属于任何人类的力量。
这只千年海魅,用自己的性命造就这场毁灭性报复。
方圆十里的海面,在瞬间结成了冰。
唐泽被困在半空,因为避闪不及,他的左脚,陷在巨大的冰柱中。
舍不得腿,就要舍得命。
海魅用元丹“做”出的绝冰,比南极冰山更顽固,除非找来上百只海魅的鲜血泼上去,否则永不融化。
唐泽挥起了剑……
两种完全不同颜色的血,在他的剑刃上交合融汇,成了另一种怪怪的颜色。
再没有力气潇洒如前,燕子一样在海面上轻盈纵跃,抱着船只的残骸,唐泽只能选择漂浮……
我等你回来!等你带着它一道回来!等你!
谁的声音在耳际嗡嗡作响?!
是她吧?!那个在海水另一端的陆地上苦苦等待的女人。
对啊,自己向她许了承诺,一定要回去,带着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回去……如何回去?!
唐泽的身体,越来越冷……
暖暖的液体,氤着刺喉的腥臭之气,从舌尖缓缓流入体内。
每一个濒临冻死的细胞,在这样让人难受的暖意中渐渐复苏。
唐泽掀起沉重的眼皮,一块背光而生的阴影模模糊糊地印在视线中。
咳咳!
肺里似乎流入了不该流入的东西,浓烈的腥味呛得他猛咳。
这时,唐泽才看清,嘴里喷出来的不光是唾沫,而是混着唾沫的血滴。自己的胸前,已是濡湿一片,白衣早成红杉。
呼呼的热气,莽撞地喷到他脸上。再抬头,一张混着泥土和赃物的脸,跟自己近在咫尺,一头蓬乱如蒿草的头发在风中摇动,发梢不时扫到他的额头和鼻子,散发着一股怪味。
生着长长黑色指甲的手,或者说更像爪子,捧着一匹卷成锥形的厚厚树叶,里头,还有残留的红色液体,轻轻漾动。
“你是什么东西!”
唐泽大呵,一把推开眼前的双手,拖着断肢朝后退,并下意识地寻找着跟自己形影不离的长剑。
惶乱的目光朝四面投射着,但不远处几座苍莽高山在薄雾中比肩而立,山下荒草遍地,乱石嶙峋,更有多处高达数十米的石洞,从山脚下朝海边一字排开,不像天生,更像人为。
身后哗哗的海浪声一阵高过一阵,唐泽回过头,天海接成茫茫一线,哪里辨得出方向。
“剑呢?!我的剑呢?!”唐泽怒吼着,双手在地上乱抓,断肢上的剧痛已至麻木。
一直蹲在原地的家伙,一动不动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唐泽,半晌,站起来,转身朝右侧一棵歪脖子大树下走去。
跟普通人类没有差别的背影,还很娇小,像个女人,身上裹着黑色的毛皮,胸前挂着一串白白透透,羊脂玉一样的圆珠子,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头,打着赤脚,肮脏的皮肤上,尽是泥浆污物。
唐泽这才算看清了这家伙的全貌,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
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移动。
树下,躺着一头野鹿,脖子上血红一片,四蹄还在不时地抽搐。
唐泽知道自己刚才喝的是什么了。
那个“人”,走到离野鹿不到一米的地方,从一层落叶下,取出了唐泽遗失的剑。
走回来,哐当一声,对方把剑扔到他身边。
“你是什么东西!这儿是哪里!”唐泽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指向沉默着看向自己的“人”。
可是,他的手臂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这把重如顽石的长剑,那种早已经习惯的重量,在这时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
当!
他的手臂无力垂下,长剑落地时,跟地上的乱石激起了火花。
不但举不起剑,他竟连分辨眼前的物种是人类还是妖魔的异能力都丧失殆尽。
“人”走到他身边,弯腰架起他的胳膊,将他朝石洞那边拖。个子虽然娇小,力气却超乎一般的大,估计能抵得上两个正常的人类男子。
唐泽穷尽全力,竟然挣脱不了。
想挥剑,却举不起。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凄凉境地。当初那个杀妖斩魔手到擒来的潇洒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唐泽是职业级的除妖师,但是只受雇于唯一一个雇主——图门集团,誓将全球经济命脉收归自己掌中的野心家。
然而,他并不认同自己的“雇员”身份,图门的主席,那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早在一年前的酒会上,亲口宣布了自己的孙女和他这个“雇员”的婚讯。
今年圣诞节,将是他迎娶未婚妻过门的日子。那个姿容出色,却总是病恹恹的女子,是她亲自选下的结婚日。
她生下来就染了怪病,每逢初一十五便无法呼吸,痛苦得恨不得速死。她爷爷找来世界各地的名医,均束手无策。用尽所有先进仪器,为她勉强维持着生命到了十七岁。直到这一年,一个喇嘛告诉她爷爷,她的病,只能用天下妖魔的元丹入药,才能以毒攻毒安保此生,否则活不过十八岁。
于是,一份长期合约摆到了唐泽面前,从签下名字到现在,已经四年有余。为了她,数年来死在他剑下的妖魔,不计其数,它们的元丹,轻易成为了他的囊中物,最后成了未婚妻碗中的一味“良药”。
追杀在西海深处出没的海魅,是他婚前最后一次“任务”。未婚妻的病,最近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迹象,普通小妖的元丹已经不够满足,他必须为她找到那些修习千年以上的妖魔。
千年海魅,是最佳选择。
然而,他却失手了。
他本以为海魅会乖乖将元丹交出来,像它那种等级的妖魔,哪怕失去了元丹,也不会死于非命,它们可以继续保有自己的肉体,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世界上,慢慢老去。
原来妖魅也懂得什么是宁死不屈,在她目睹了自己的同伴一一毙命在他疯狂的利剑下之后,她宁可自行毁掉肉身,将所有怨恨压在被性命引爆的元丹上,也不让唐泽如愿以偿……
皮肤被粗糙的砂石磨得发热发疼,唐泽无力而沮丧地被对方一路拖到了一处石洞外。
“咿咿……呜呜……”
地面突然一阵震动,杂乱地呼嚎从洞口里便开始汇集,像初学人话的婴儿在胡乱发着单音节词语,不过嗓子却是粗哑可怖多了。
两个长得跟喂他喝鹿血的家伙差不多,可是身形却大出一倍不止的物种,从石洞里头奔跑而出,胸前同样挂着一大串差不多样的白“项链”,皮肤黑如煤炭,被风吹开的长发下头,尽是方正如刀刻而五官奇丑的脸孔,尤其是鼻子,大如蒜头,呼呼地朝外出着白色的热气,兴奋地耸动着,咧到耳际的大嘴,嘴角上不由自主地流下一缕涎水,仿佛闻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看着他们或者是它们眼中凶悍而贪婪的目光,唐泽再糊涂也明白,他们锁定的目标是自己。
转眼间,锐利如刀的尖指已在咫尺之外晃动,每一下都渗着想撕裂自己的欲望,唐泽虚弱地挥起手臂去阻挡。
嗷!
低沉的怒吼在身旁响起。
那个家伙,转过身,一把抓住伸向唐泽胸口的巨手,用力朝外一甩,便见那大个子闷声不响地朝后头飞开了去,撞得一块大石都裂开了口。还没回过神,这家伙又纵身跃起,猴子一样落到另一个同伴身后,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用力一扯,拉下了半块肉。
呜呜!
伤者捂着耳朵,惨叫着跳到一边。
唐泽诧异地看着微微弓着身子,准备随时发起第二轮进攻的“人”。
不属于人类的语言从这个“人”的口里蹦出,竟是柔柔细细,与刚才的怒吼是天壤之别,不过,嗓子虽不粗矿,语气里的威严和警告却再明显不过。
两个重伤的倒霉鬼,不舍地看了唐泽一眼,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唐泽瘫坐在地,歪头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嘶哑着嗓子再问了一次:“他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是谁?”
他的恩人蹲下身,拾起手边的一根细树枝,在地上笨拙地划拉起来。
唐泽艰难地凑过去,辨认了半天,才认出对方划出来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念”字。
谢天谢地,原来这家伙是听得懂人话的。
“你叫‘念’?!”他试探着问。
对方微微点头,又继续划拉着。
“卧虚山……这里叫卧虚山?!”唐泽扭头朝四周张望,“那两个……是你的同伴?”
念又点了点头,扔掉树枝,又把唐泽架起来,朝中间的某个石洞而去。
石洞里散发着终年不见眼光的霉味,还充斥着有机物腐败之后独有的难闻气体,没有任何摆设,只在洞口靠里的一角,整齐堆着一层厚厚的枯草,被压得很紧实,上头还有明显的凹印。
这里是“念”的家?!
念把唐泽拖到那堆草垫上,便转身大步出了洞口。
没过多久,念回来了,肩上扛着某种兽类的一条腿,手里还捏着把开着紫色小花的青草。
把肉腿扔到唐泽面前,念坐下来,把青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了一会儿,随后啪一声吐在掌心,又把这团混着唾沫的草糊不由分说地抹到唐泽的断腿上。
烧心的灼痛在伤口上爆发,还掺杂着止不住的奇痒。
唐泽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额头上憋出来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念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唐泽捂着伤口,痛得死去活来。
“该死……”
唐泽抱着断腿,倒在了在草垫上。
他以为自己会活活痛死,可是,渐渐地,锥心之痛竟慢慢褪去,伤口上好像旋起一股清凉的风,温柔小手般轻轻抚摸着,越来越舒畅,什么疼痛什么伤口,都在这种奇特的“抚摸”下,渐渐消失。
抹去头上的汗珠,唐泽长长吁了口气,坐起来,朝伤口上看去。
之前的血肉模糊已经被一层新长出来的皮肉替代了,虽然光秃秃地很难看,但是这个变化足以让唐泽震惊并且庆幸了。
念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又指指地上的肉腿。
“你……要我吃?”
唐泽揣测着念的意思。
念点头,走上前,拽住肉腿上的一块,轻轻一撕便取下一块精瘦肉,丢到唐泽怀里。
浓烈的腥膻之气刺激着他的嗅觉,尽管他很饥饿,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学原始人茹毛饮血吃生肉。
唐泽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念。
这时,他才更清楚地看到念的模样,掩藏在污垢下的五官,跟他的同伴相差太多。尤其那双眼睛,没有同伴的贪婪与凶悍,眸子清清澈澈,竟能读出一丝婴儿般的无知天真。
如果,洗掉那层黑泥灰土,他也许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或者,少女?!
没错,唐泽到现在都无法确定这个身材娇弱却力大无穷的念,究竟是什么性别。
念似乎读不懂唐泽的眼神,把他抓着瘦肉的手朝他嘴边一推。
腥咸的汁液蹭到了唐泽的嘴唇上,吃惯了红酒牛排的他,被这最原始野蛮的味道熏得想吐。
念不解地看着不对肉动口的他,或许在念的眼里,这是无上的美味。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生吃东西么?”唐泽举起瘦肉,问。
念歪起头,默认了。
唐泽四处看看,洞口旁横躺着一堆干枯的树枝,还有几块光滑的石头。
“树枝,石头,帮我拿过来!”唐泽指着那边,试着跟念说。
念回头,朝他指的方向走去,一口气抱起所有唐泽想要的东西走回来,放到他面前。
唐泽从草垫上挪下来,没有伤痛的折磨,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坐到地上,他三两下用石头垒起一个灶台,把枯枝折断放进去,拍拍手,而后伸出左手食指,对准枯枝的中心,闭目默念。
他希望自己还有能力燃起火焰,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簇也好。
可是,半晌也没动静。他体内的异能,在海魅的弃命报复中消失一空。
“没有火……”唐泽苦笑着收回手。
念不声不响地走出了洞口,片刻后,手里捏着两块不大的白色石头走了回来。
啪啪啪啪!
连续不断的敲击声从念手里火星四射的石头上迸发而出。
袅袅青烟从枯枝里升起。
念小心地吹着,小小火苗呼之欲出。
“你……”唐泽有些吃惊,旋即对念笑道,“你真厉害。”
念没有反应,小心地照顾着火苗,直到它熊熊燃起。
做妥这一切,念站到了一旁,安静地看着唐泽。
取过一枝稍长稍粗的树枝,唐泽把肉穿在上头,然后放到了火上,慢慢翻滚着。
腥膻气渐渐消去,鲜嫩的肉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油珠,独有的浓香飘散开来,竟充斥了整个山洞。
念蹲下来,火光印红了他的脸,喉咙蠕动着,似乎是咽着口水。
估摸着熟了,唐泽把肉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试着咬下一小块,鲜甜的肉汁顿时包围了全部的味蕾。
念愣愣地看着他,也看着他手中的肉块。
唐泽瞟到念此刻的神态,不由停下嘴,边吹着气,边撕下一半熟肉,放到念面前:“吃吧,肉要这样吃才美味。”
念顾不得烫,两口便把手里的肉全部咽下了肚。
舔舔嘴,他过去把剩下的那一整条腿都拿了过来,斯成一块一块摆到唐泽面前,指着火焰。
唐泽立刻会意,笑着把肉块一一穿上,当起了临时厨师。
火光升腾,肉香四溢,阴冷的山洞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念很能吃,也许他做梦都没想过,只是多一道工序,血肉便成了佳肴。
地上,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震动。
唐泽警惕地看向洞口。
数个巨大的人影,在洞口耸动。
念站起身,跑到洞口,用只有他们才听得懂地语言跟洞口的人影交谈,并不时回头看看唐泽。
而后,念领着身后那一群同伴朝唐泽大步走来。
唐泽的心骤然抓紧了。
可是,他的担心即刻被证实为多余的。这一回,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正烤得热闹的肉。
念取过唐泽烤好的熟肉,一一分发到同伴们手里,示意他们吃下去。
山洞里顿时一片叭嗒叭嗒的咀嚼声。
然后,是短暂地寂静。
大个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一致投向了唐泽。
这回,唐泽没有感觉到杀机。
大个子们叽叽咕咕地交谈一阵后,一窝蜂跑出了洞口。
不等唐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些家伙一人扛着一整只剥了皮的死兽涌进了山洞。
看着在自己面前累积成小山的生肉,还有后头那群兴奋地跳来跳去的怪家伙,唐泽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他松了口气,然后,像个专业的厨师,在念的帮忙下,开始一场有些怪诞的烧烤盛宴。
他不是傻子,明白如果不遵从这些家伙的意愿,自己很可能身陷再次被撕裂的危险。
照他的观点,身量越是高大,相貌越是凶恶的物种,头脑越是简单。触怒他们很简单,讨好他们同样简单。
漂泊到卧虚山第一天,唐泽在烟熏火燎中度过。
不过,他“弃武从厨”的付出拿得了不错的收获。
简单的烧烤外交,让唐泽在卧虚山有了个安全的生存环境,至少这里的“居民”,再没有谁会把他当成美食,而是把他看成能制造美食的有用人才,对他的态度有了质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