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贝尔太太真是十分不喜欢这个男人。
此刻的露台上,看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他,章三枫再是不喜欢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他面前问:“你的调查结果呢?”
他仍然舒服地靠在墙上,修长的手指懒懒地拨动琴弦,爱答不理地说:“没有结果。”
“那,再见。”她不想再求他帮忙了,贝尔太太说得不错,这家伙根本不靠谱。
“等等,里头的内容是什么?”他的琴声突然停住,他看着她手里的黑信封,“今年的试胆会,她们想出什么更有技术性的题目了么?”
“你作为老师,难道不该禁止这种无礼又无聊的行为么?居然还对里头的内容有兴趣?”章三枫狠狠瞪了他一样,拔腿就要走。
谁知他动作更快,一下子跳下来,挡在她面前,不由分说抢走了她的黑信封,抽出信笺读了出来:“在本周末的夜里,潜入玫瑰十字最著名的前任校草白玉糖的家里,取出他卧室里那个独一无二的,绣着一对鸭子的枕头。如果失败,章三枫同学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艰难坎坷。我们保证。——玫瑰十字女生会。”
章三枫几次想把信抢回来都未遂,这家伙个子又高,动作又灵活,气得她牙痒痒,厉声道:“你太没礼貌了!”
“拜托,我这是在帮你的忙呢!”他吸吸鼻子,问,“你真要接受这场试胆会?”
“我觉得,让女生会的人一次性闭嘴是最好的。”章三枫冷冷道,“我要让她们明白,她们永远也没办法让我坎坷。”
“啧啧,看来中国姑娘要发飙了!”怀特笑道,“可你知道那个白玉糖是谁,住哪里吗?”
“我会查!”她白他一眼,“我要走了,让一让!”
“白这个姓氏,翻译成英文,就是white,怀特呀。哈哈哈。”他不让,反而叉腰大笑。
章三枫一阵猛咳,指着他:“你…”
“欢迎章三枫同学今晚潜入我的卧室!”他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又对她附耳道,“不过友情更正一下,我枕头上绣的不是一对鸭子,是鸳鸯,外国小姑娘搞不太清楚。呵对了,我家地址我留给你,写在信笺背面的哦。”
“你…”章三枫咳得眼泪直流,最后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当天深夜,她犹豫再三,本来想放弃,可一想到如果不给女生会一个下马威,以后少不了被她们继续骚扰,何况,白玉糖这家伙本身就像块磁铁,吸引着她最终骑上了自行车,匆匆奔行在学院外头那条包围着整个玫瑰十字的白色马路上,这条路夹在学院外墙与片片树林之间,万岩盘旋。照白玉糖留下的地址,他的家,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3.
雪白干净的实验室内,飘荡着奇怪的味道,像红酒,又像咖啡,有时又像香奈儿五号。一高一矮两个人,套着宽大的无菌服,站在一个接近而是平方米的玻璃四方体前。这完全密闭的空间的中心,悬空燃烧着一团紫焰红边的火,足有两米直径,火焰中心漂浮着一个模糊的黑影,耀眼的火光下,很难看清其端倪。而这团火焰不知被什么力量控制住,竟十分规矩地在划定的范围内燃烧,不外侵分毫。一条呈U字型的传送带,从火焰中穿过,匀速运作着,一排拳头大笑的特制玻璃瓶被放置在传送带上,每个瓶子里都有一块普通的巧克力,它们排队穿过火焰,毫发无损地从传送带的另一端出来。
几个同样罩在无菌服下的工作人员,在距离火焰五米外的地方,专心致志地调整着一排灯光闪烁的仪器,其中两人戴着造型特殊的墨镜,小心翼翼观测着火焰燃烧的情况,在他们身侧,有个五层高的合金架子,与传送带的末端相连,那些玻璃瓶则被只送传送到架子上并列的凹槽中,而最顶端架子上的瓶子却跟下层不同,它一直固定在那里,鱼缸般大小,里头荡漾着满满的鲜红液体,仔细看,才会发现,有无数条跟头发差不多细的触角般的白色“管子”,从这个瓶子里伸出来,注入到下层每一个玻璃瓶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瓶子里的巧克力上冒出了暗蓝色的气泡,整个巧克力像是活了一般,不断在瓶子里变幻着怪异的形状,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分钟,工作人员旋即朝瓶子里注入一种类似冷却剂的白色气雾,然后,所有的巧克力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被取出瓶子放进了另一台机器里,几秒钟后,从机器的出口“吐”出一块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囊括了世界上各大常见品牌。这些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巧克力,被小心地收到早就准备好的手提箱里,一个工作人员忙着给箱子贴标签,标签上写着“4E/chocolateⅡ”。
“如何了?”玻璃体外的高个男人,对着放置在外墙上的微型话筒问道。
扩音器里传出里头某人的声音:“中和剂不够,需要补充,否则上头规定的数量无法完成。”
闻言,外头的两人走到一旁,低声交谈着,末了,高个子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她到了没有…嗯,很好!按原计划进行。”
说罢,高个子满意地对矮个子说:“新的中和剂很快会送来,这次如果能顺利完成情人节任务,将军一定会嘉奖我们的。”
矮个子搓着手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次的实验结果了,我一想到那些沉浸在甜蜜情人节里的人,突然发现吞进肚子里的巧克力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妖怪,然后疼得满地打滚,最后死于非命,笨警察一辈子也找不到凶手的场面,就兴奋得睡不好觉!”
“将军真是个可怕的天才。”高个子啧啧道,“他竟然可以将妖怪的灵能与世上的物体,乃至人类结合,创造出崭新的妖怪品种为我们所用,简直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创举!”
“不过姓白的小子也挺厉害啊,要不是他制造出提取中和剂的工具,将军的实验恐怕也没这么顺利。”矮个子看着合金架最上层的瓶子,“没见过像他这么聪明的。要是有一天,他有什么坏心眼…”
“不会的。双胞胎监视着他呢。再说,他能有今天,也全拜上头的恩赐,他不会对自己人乱来,除非他想过回从前那种悲惨的生活,哈哈。”高个子笃定道。
4.
“这样的胆识会太没意思了。”白玉糖坐在沙发里直摇头,“我起码应该让你像个小偷一样爬窗户进来,而不是高高兴兴跑到门口去接你,”
章三枫只顾着打量眼前这座富丽堂皇,有西方皇家之风的“白府”,这家伙确实在大门那里刻着中文的“白府”二字,跟这整座西式风格的建筑物完全不搭调。但不管怎么说,当她在这条路的尽头看到他家时,确实惊叹了一把,难道玫瑰十字里的老师的工资已经富裕到这个程度了?!
捧出香浓的奶茶,章三枫打量着这所房子里的每一处,发现这里除了日常摆设之外,客厅的东面还立着一个巨大的玻璃柜子,里头布置着人造的山石与树木,几只脚带绒毛的大蜘蛛在山石之间爬来爬去,一条红底白纹的小蛇一动不动缠在树上,看得她背冒寒气,赶紧转过脸。
“别介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宠物爱好。”他看出她的不妥,嬉笑着安慰。
她白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到别处,这房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从没见过的机器,她好奇地走到一个呈漏斗状的机器面前,左看右看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这些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各种机器。这台是用来做巧克力的。”白玉糖走过来,从漏斗旁边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小瓶琥珀色的液体,用小指尖沾了一些,出其不意地点在章三枫的嘴角,笑眯眯地说,“尝尝。”
这小动作有些暧昧。章三枫红了脸,把眼睛转向别处,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好美妙的甜味!仿佛把世上所有甜味食物的精华都溶在了一起,提炼,升华,小小一滴,却让人的味觉与心灵都沉浸在细腻但又不单一的甜蜜中,秋天丰收的果园,收到人生第一封情书的少女,久别重逢的至亲,在烛光与摇篮曲中安睡的婴儿,这些毫无联系的画面,从她舌尖的甜蜜跳进了脑海。
“我偶尔会自己做巧克力。”他又取了另一个小盒子来,里头是一些半凝固的褐色物体,丝绸般光滑。往里头倒入了几滴刚才的甜液之后,他把盒子整个放进了漏斗及其下方的空间内,关上盖子,按动上头的红色按钮。
一阵呜呜的响动之后,伴着一股香浓的味道,漏斗的出口落出了数颗光滑圆润,色泽诱人的巧克力球,十分可爱地挤在下头呈花瓣状的玻璃碗中。章三枫看得呆了。
“来,试试味道。”他拿过玻璃碗,拈了一颗巧克力送到她嘴里,又把整个玻璃碗都放到她手中,笑道,“下周就是情人节了,这些就当礼物送你了。”
章三枫肯定自己从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带着热度与能量,却又细腻如丝的甜美,不满了所有味蕾,小小一颗巧克力,却让她深陷进被温柔拥抱的安全与满足之中,而末了的那一丝微微的苦味,又像一滴从伤心的情人眼里掉出的眼泪,转瞬即逝,却刻骨铭心。
“好厉害…”她从奇妙的回味中醒过来,又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颗。
“为什么情人节要送巧克力呢?”他好笑地看着她的馋样,擦了擦手,坐回沙发里。
章三枫舔舔嘴,说:“据说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巧克力承载了世上最饱满甜美的感情,而科学解释是巧克力里含有的可可碱等成分会刺激大脑皮层,让人产生热恋般的兴奋与热情。”
“巧克力的本味是苦的,原本是印第安人的药饮,后来才被西班牙人改良。他们加入各种甜味的东西,最终把巧克力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甜美食物,但不管如何改变,也不管加入多少甜的辅料,巧克力的苦味永远都在。但为什么每个人都忽略苦味,只记住巧克力的甜美呢?”他像个认真的孩子,在思考一道很简单却老算不出答案的问题,“不怕你笑话,每年情人节我都会想这个问题。”
章三枫已经吃掉了一大半巧克力,随口道:“有感情的食物,怎么都是甜的。就像小说里说,不管你做的菜多难吃,在深爱你的人的嘴里,也会变成美味。食物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加诸在里头的感情。”
他又想了好一会儿,掏出那个小本又写:感情病症第52种——苦也是甜。
“听你这么一说,你很了解,也很擅长感情啊。”他突然冒了一句,“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感情包含了什么?”
一个身为老师的大男人,跟一个十七岁的学生讨论感情,本来很诡异,可是他认真坦率的表情,又让气氛变得严肃。
“包含得太多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来都是基于各种感情,爱恨喜恶。”章三枫说着心里话,“反过来,我们自身的感情,也决定了我们怎样去看待他人,做出相应的行为。总之,感情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我觉得。”
“果然是最难学习的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以前,我的感情里只有害怕吧,没有别的了。”
“你怕什么?”
“怕被辞掉呀。”
“嗯?”
他一笑,话锋一转:“你的感情学得怎样?”
“学?”她一愣。
“你的感情,能让你正确看待,以及判断他人吗?”他的笑容渐渐淡去,“我看是不能吧。”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黑色的信笺,跟试胆会信封里装的一模一样,说:“这张才是女生会给你的试题,让你去教堂地下室,我想他们现在肯定做好了准备在地下室等你吧。”
她顿时糊涂了。
“我帮她们替换了测试内容,只为把你顺利带到你该去的地方。”
章三枫猛地站起来,却发觉自己看不清他的脸了,不止是他的脸,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模糊,越来越快地退入一个虚无的背景。
漂亮的玻璃碗,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没有吃完的巧克力,四散弹开。
5.
姐姐!回去吧!快回去吧!焦急的声音从黑暗伸出传来,她的双手拼命朝前摸索,哭喊着:是你吗?
微微的亮光从漩涡里照出,弟弟的身影就在那亮光的中心,苍白到透明的脸,仍然挂着她熟悉的笑容。
“跟我回家!”她努力朝他跑,脚下的路却静止不动。
“你并不希望我回家,对不对?”光亮里的人影在摇头,“没有我,你才会幸福。”
“不!不是这样!你听我说,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必须跟你道歉!”她声嘶力竭地辩解,“你是我最爱的弟弟,我什么都可以与你分享,包括我的生命!”对方再没有回应,那一束光越来越弱,里头的人,越飘越远。
“别走!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她哭着惊醒,当视线穿过模糊的泪水,神智重归本体时,她看清面前站的,并没有弟弟,只有两个戴着墨镜,一高一矮的陌生男人,还有白玉糖,以及…贝尔太太跟尼克先生。
“你们…”话刚出口,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冷汗从额头冒出,她彻底清醒过来,转动眼珠一打量,发现自己整个被困在了一副透明的棺材里,一股奇怪的无形力量缚住了她的四肢,固定着她的身体,近似白水晶的四壁里,流动着水一样的波纹。
棺材外面,只是一个四方的房间,墙壁上安着星星一样密集的灯,交织的白色灯光晃得人眼睛发疼。
“楼下已经准备好了。你这里也快开始吧。”高个子对白玉糖说着,又看了看章三枫,皱眉道,“可惜这只的纯度已经被淡化了,就算取出她全部的血,也不能制造出理想的数量,先把情人节的产品应付过去吧。”
“好的。”白玉糖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火柴匣大小的金属盒子,从里头拉出几条导线,接驳到棺材旁边隐蔽的方孔里。
“你…”章三讽又惊又急,一个念头电光石火闪过,“我弟弟…我弟弟是不是也被你们这样关在这里!”
“你看,我说双胞胎之间一定会有感应的呀!这女孩一来就到处在学院里找她弟弟,好像能闻到她弟弟的味道似的。”贝尔太太不屑地对尼克先生说,“就像你跟我一样,你一抽烟我就觉得肺里难受!你真该死!”
“老女人,你吃那些甜得腻死人的食物时,我的胃也很恶心!”尼克先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回头,色迷迷地看着棺材里无助的小女孩,“啊,还是这些花朵一样的年轻人好看又好吃呀!”
章三枫又惊恐又糊涂,慈祥的贝尔太太,如今飞扬跋扈且毫无同情心的神态,真真与恶毒的老巫婆无异。还有那个尼克,说什么“好看又好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大吼。
“别激动,姑娘,其实不会很痛苦。”贝尔太太上前,抚摸着冰凉的棺材,干笑着,“作为世上存数稀少的血妖,我们一定将你物尽其用,就像你弟弟一样。你们自己永远无法想象,你们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血妖?!物尽其用?
“放开我,我不知道你们这群疯子在说什么!我弟弟呢?他在哪里? ”章三枫死命挣扎,她此刻完全确信,弟弟的失踪跟这群疯子有关,她冲着白玉糖怒吼,“姓白的,你这个骗子!”
“你的弟弟…十分漂亮的中国男孩啊!”尼克哩着嘴,似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味道十分不错呀!鲜甜细嫩。”
“哼!你就知道吃独食!连块骨头都不留给我!”贝尔狠狠给了尼克一拳头。
尼克戳着她的心口道:“我吃不就是你吃了吗!这个也要计较!你还拿我当弟弟看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起手来。一阵白烟从他们身上冒出,散尽时,贝尔太太跟尼克先生都没了踪影。房间里,只有一条巨大的双头黑蛇,两个脑袋一边争执一边互相攻击,骇人之极。
章三枫如遭雷击,两个活人,变成了一条双头蛇!这种奇幻电影里才有的场面,竟真实摆到了自己眼前。
如此,她终于明白尼克说的“好看又好吃”是指什么了。她的弟弟…
她疯了一样尖叫:“怪物!你把我弟弟还给我!”
白玉糖会身边发生的一切,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很快,他按动金属盒上的开关,几股电光从棺材底部闪现而出,内壁上顿时生出一根小手指般粗细,乳白色的触手状物体,快速穿过章三枫的校服,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一阵触电般的麻痹,从心脏扩散到全身,她浑身颤抖,所有神经都失去了作用,已然分辨不出此刻是疼还是不疼,唯一能看到的是,鲜红的血,从自己的心脏中,透过那根触手,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外头,短短时间,这棺材的底部竟变得血红一片。
白玉糖又摁了另一个开关,停滞在棺材内壁中的血液,顺着接好的导管,徐徐流到他手中的瓶子里,很快便装满了大半瓶。他仔细地拧紧瓶盖,又检查了几遍,走过去将瓶子交给了高个子,说:“一小时之后再来取第二瓶。”
高个子接过瓶子,他点点头:“情人节一过,任务完成,将军必然会奖励我们所有人。”说罢,他叫上矮个子一起出了房间,往楼下的实验室而去,双头蛇还在互殴,主题变成等到章三枫的血流干之后,她的躯体该是谁的美餐。白玉糖安静地站在棺材旁,摆弄着他的金属小盒子,时不时还看看手表。
章三枫半闭着眼睛,嘴唇发白,拼尽仅有的力气说:“你这个混蛋…这么残忍的事都无动于衷,你是个没有感情的石头吗…”
“我一直在学习。”白玉糖面不改色地说,“我学什么都很快,天文地理,所有的知识我都过目不忘,且善于使用,我制造的东西,只怕百年之内都无人能超越。”他抬头看着她,“可是,我就是永远都学不好感情。抱歉。”
是的,一颗巧克力哪里会有感情呢?
十几年前,他跟无数同伴一起,被放置在中国某个城市某个超市货架上,每天都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买走,然后吃掉。如果说一只微不足道的巧克力小妖怪也有感情的话,那他的感情里就只有恐惧。
他很伯自己也被人送进嘴里。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情人节那天,一个年女人把他带回了家,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可她只是把包装袋打开,把里头所有巧克力拿出来,放在一个男人照片前,说亲爱的,情人节快乐。
照片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挚爱无边。白玉糖。
那时候他不识字,可他记住了白玉糖三个字的写法,他想,这可能就是这女人的名字吧。
这个情人节的晚上,他看到照片中那个男人的灵魂,就在她身边,依依不舍地徘徊。
那晚,他逃走了。作为一颗基本没有法力的巧克力妖怪,他从她家滚到了街上,好几次差点被踩扁,他不知道自己要滚到哪里,天快亮时,他被街角一个男人抓住了,他的脸藏在阴影里,问他愿不愿意做个有手有脚,可以自由变幻的,真正的大妖怪。
当然愿意,这样就不会被吃掉了。
于是,男人将他带到了一间木屋里,放进注满药水的水缸里。三天之后。三天之后,,他成了现在的莫言,成了一个真正的妖怪,有灵能,会变幻,会飞翔,更不用担心被吃掉。
男人也让他学习,给他找来了老师,教他各种知识。他十分聪明,过目不忘,一学就会,尤其对于各种机械仪器的制造最在行。几年时间,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完全不一样了,但有一点他一直困惑。
教他文学的那个女老师,—看到电视或者书本里那些悲欢离合的场面,就会泪流不止:教他物理学的男老师,因为女友嫁给了了别人,难过得吃不下一口饭。可是,他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们,他们说动了感倩的人,就是这样。可是,没有任何一个老师教他感情这一课。
那些催人泪下的情节与场面,对他而言就像白开水一样,毫无触动。他不为任何悲伤,也不为任何高兴,没有愤怒,没有同情情绪永远像一条直线。
作为一个好学而聪明的巧克力妖怪,他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对。当他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得差不多时,男人来看他,说,你可以跟我走了,你会成为最适合那项工作的人。”
他却说,他学的还不够。
男人奇怪了,你已经学尽了天下知识,还有什么不够?他说,我没学会感情。
男人大笑,说,这正是我选中你,并将你培养到现在的缘故。他不解。
男人从兜里摸出一盒巧克力,说,世上这么多巧克力,能机缘巧合聚了灵性变成小妖的,真不多,你是个幸运儿。
他把其中一颗放到壁炉前,巧克力很快就融化了。
感情也是一种热量,巧克力天生怕热,所以,你的本能注定了你不会有感情,不会有热量。
听完,他很久也没说话。男人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样的你,是最好的,感情这东西,很多时候会变成一种负担,挡住正确的路。你应该庆幸你的本能。
是这样吗?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点遗憾呢。
不久之后,他被带到了英国,交给了高个子。剩下的时间,他见证了玫瑰十字的诞生,从学生到老师,他再也没有离开过Fleet镇。
从此之后,他的生命,跟“试验”结合成了一体,十年来,他跟他的“同事”,按照“上头”的指令,进行一项又一项的试验,无数有生命或者没有生命的物体在这个位于玫瑰十字地下的实验室中被改造,然后消失。而试验所需要的仪器机械,包括这台能从血妖身上完美采血的工具,都是他的杰作。除了制造工具之外,上头也只要求他负责采血这项任务,别的事倩,从不让他染指。
而他,除了工作之外,最感兴趣的还是学习。虽然男人那样说,但他还是对感情这门课程充满了探究心。他随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随时记录他在生活中,从别人身上看到听到的各种与感情有关的东西,然后揣摩,消化。然后发现,这门“课程”是最虚无缀渺,也最难学成的。
他的本子上,记录了几十项跟感情有关的“病症”,对,他是用这个词来形容的。那些沉浸在感情里的人,其实就像生病了一样,有的大笑,有的大哭,有的明明自己饿得要死了,却把最后一块面包给孩子吃掉。所有这些“病症”,他都记下来了,包括那只树妖的“不停寻找”。
双头蛇的争斗声,将他从失神中拉回来,这个怪物也是十年前被送到玫瑰十字的, 平日里化身成男女舍监,职责就是看守“试验品”以及消化“垃圾”,那些在实验中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都成了它的食物。
他厌弃地看了这个怪物一眼,挪回目光,继续看手表。
实验室里,章三枫的血,已经被灌入合金架子最顶层的瓶子里,开始了属于它的运作。
没过几分钟,实验室里传来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那合金架子顶层的瓶子不知为何炸得四分五裂,里头的血液四下飞溅,一沾到四方体里的特殊空气便化成火球,里头的人鬼哭狼嚎,拼命按动开门的按钮,可是大门却纹丝不动,所有的仪器全部失灵,中央的那团紫色火焰也失去了控制,顿时蔓延开来,那坚固的四方体之内,顿时陷入了熊熊火海,里头的一切化为乌有。
上头的房间被这巨大的力量震得微微摇晃,连双头蛇都停下了纠斗。就在这时,白玉糖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罐,拔开盖子对准双头蛇一洒,红色的粉末纷扬而出,落得他们满身都是,这怪物顿时瘫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身子。
白玉糖又将金属盒的正面对准棺材,一道红色光线从盒子里射出,落在棺材中心,这鬼东西顿时消失在空气怀中,章三枫一下子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