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纯粹是夸意,二郎听了脸就往上一扬,让人只见鼻孔,“我阿姐最厉害!”
一脸的与有荣焉。
大郎却笑笑不语,垂下眼,掩去了眼里的神色。
他姐姐是厉害,她也只能厉害,除了必须厉害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他现在还太没用,什么都给不了她。
而对谢慧齐来说,这一路天天赶路虽也有点辛劳,但充实得很,眼看着她备的东西一天天丰盈了起来,东西都有增无减,手中的银钱也是,她每天跟她阿父说话的时候都要乐呵几句,报喜报得那个叫高兴。
她这也是钻钱眼里去了,钻得不亦乐乎。
这可是他们姐弟以后生活的保障。
她的贵重东西也都是放在前面父亲的马车里,值钱的东西都是塞在棺材下面,她每日都要带着大郎二郎拜拜,让他们阿父好好呆在车上保护他们的财产。
等到十二月的中旬,离京城不远了,马车里也塞了个满当,谢慧齐已经开始给大郎二郎做进京的衣裳了,她买的是结实又经看的布料,算不上顶好,但也绝不寒酸了。
她还给他们做了几件新孝服当里衣穿,衣裳上也还是绣了父亲的字。
一路上大郎二郎穿着里衬绣着父亲字的白麻布衣一直不愿意脱,孝服都穿到黄了都让人看不出孝服了,可进京了就这不能这么穿了,穿在里头,也算是个心意。
“穿得跟京里人一样,就不打眼了。”谢慧齐在这日早上过来看弟弟们穿衣裳的时候,跟不愿意换衣的二郎耐心地道,“有时候不打眼,才能活得久。”
二郎还是不依,“那我阿父走了,我给他穿孝衣,是我愿意,旁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因你跟他们穿得不一样啊,他们就看你,就说你。”小崽子们是她亲手带大的,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讲道理,谢慧齐都能对付他们。
“那我不管,我就要穿这个,穿三年。”一路的长途奔波让二郎长个了,白嫩的皮肤也变得黄了一点,他在外嘴可甜,爱跟人笑,是最讨人喜欢不过的了,就是在他们阿姐面前,他还是还孩子气还蛮横。
“那他们还会说到我身上来呢,让自己小弟弟穿得这么脏还不收拾,会说我不会过日子呢。”谢慧齐仔细地叠着他们的新裳,慢悠悠道。
“他们凭什么说你!”二郎不依了,他最讨厌有人说他阿姐的不是了。
要说也只能说她的好。
“就凭你不听我的话,不愿意换衣裳呀。”谢慧齐慢慢道。
“可我是给我阿父穿的嘛…”二郎说不过,眼圈都红了。
“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嘛。”其实热孝过了,没有要穿孝服三年的说法,但谢慧齐也知道弟弟如若不这样,不让见到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阿父没了,心里的悲痛就没有可藏之地,他们还小,能忍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已经觉得他们够懂事的了。
所以她不急,什么都不急,做不得的事,她慢慢跟他们说就是。
“嗯,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这时候大郎点了头。
二郎见兄长答应了,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
“阿姐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大郎接过姐姐给他们的新裳,垂着眼睛问了她一句。
“看着阿姐说话…”见他又下意识就垂眼睛,谢慧齐叫他抬眼。
等大郎抬起眼,谢慧齐摸了摸他的头,“下次跟阿姐说话,跟别人说话都要这样知道吗?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但要是躲着别人不看,聪明人就猜得出假了。”
大郎下意识又垂眼,但又飞快抬起眼皮来,然后看着他阿姐点了点头。
这么小,却要学着像大人那样过活了,谢慧齐忍住了心中的心酸,不再就这事说下去,接着他先前的问话说,“阿姐不知道进京是什么样子,可那里是阿父娘亲的仇人们住的地方,阿父带着我们在河西那么远的地方都死了,现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知道我们往后会怎样,阿姐想我们只有不打眼,才可能活得久一点,知道吗?”
所以即便是想着那个疼他们阿父的祖母有权知道他们阿父过逝的消息,谢慧齐也狠下了心肠只送了报丧的信,没提他们回京安葬父亲的事。
她怕要是谢侯府知道了,离那些人知道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凭他们几个早被谢侯府逐出了家门的小辈,哪来的能力与之相对。
就是他们祖母有心护他们,也无能为力,就跟她当年保不住他们的父亲一样。
虽然谢慧齐也不能保证他们进京后不被这些人的耳目知晓,但到底低调要比高调安全一些,小心行事比鲁莽冲动要好一些。
“知道了。”大郎这次看着谢慧齐的眼点了头。
他跟二郎都长得极似他们阿父,就是年纪尚小,就已极其俊秀,不过不像二郎长像完全随了他们父亲,大郎的嘴唇随了他们的娘亲,因此玉面少年比之父亲更多了几分精致,但他这也是再完美不过的贵族少年的长相了,可如今这样的一张脸面若冰霜,一个人在的时候更是面无表情,谢慧齐往往看他看得久了就心痛难耐。
她的弟弟们,如若当年没出意外,他们会是京城里再风光霁月不过的少年。
可现在得跟着她,就像老鼠一样地四处打洞钻洞躲着人苟且偷生。
她心中岂能好受。
“阿姐,我也知道了。”二郎受了教,垂头丧气地把脸贴到棺材上,跟他阿父道,“阿父,我听阿姐的话啦,你也看到了,不要怪我调皮。”
说着还是难掩沮丧地扁起了嘴。
他很难受。
谢慧齐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二郎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把他阿姐的手放到心口放着,难掩委屈地道,“阿姐,我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好过?”
谢慧齐怜爱地看着他,轻声安慰他,“等二郎大了,有很多很大的本事了以后,就会好过了。”
二郎点点头,转过头,让泪滴掉在了他阿姐看不到的地方。
大郎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他阿姐受不住回过头的时候,他抱住了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却一言不发。
他已经不想跟她说什么等他大了,会替他们报仇,会让她过好日子的话了,说了几次,他发现那些都是废话,他还是没有因此长大多少,仇人还是高高在上得遥不可及,他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他的阿姐却还是必须每天为他们的以后忧愁,每天算着能挣几个钱,每天端着一张笑脸跟人打交道,每天像个仆人一样地劳作忙得团团转,他一路上见过坐在轿子里连路都不用自己走的小姐,也见过在铺子里随便一点头就买十几匹布的富家千金,他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他也让他阿姐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太远了。
他想得再多,她还是在过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日子,为了杀半文钱的价,她还是站在摊前半天不动身。
他光是想想,并不能改变什么。
第三更
这厢京城的谢侯府里,谢家的老祖宗倒下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自从谢家的老祖宗接到河西边漠送过来的信后,就病倒再也没下过床了,先前是连着几日昏迷不醒,连药都喝不下,后来谢侯爷去宫里求了太医回来,太医施针才救回了一命。
可就是如此,谢家的老祖宗也是成天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不多。
太医跟民间的神医都说老太君存了求死的心,再好的药也是救不回来,还是让他先宽宽老人家的心为好。
谢侯爷当然知道母亲的心病是什么,可他就是求,他母亲也只是光掉泪不说话,日渐萎靡,眼看就要时日无多了。
侯爷是个孝子,他知道当年母亲为了保全他跟他们侯府一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弟弟逐出了家门。
如今知道他死了,她这也是存了想跟着去的心了。
这日谢侯爷一从西北那边的驿馆回来,就匆匆去了母亲的院子里。
守在门前的奴婢们一看到他,忙朝他行礼。
谢侯爷一路一步也没停,急步去了主厢房那边。
“侯爷,您来了…”伺候老祖宗的婆子一在拱门前看到他,忙朝他福礼。
“我娘怎么样了?”谢侯爷一见是母亲身边的老家人,开了口。
“回侯爷,老祖宗正睡着。”
又是睡着?
谢侯爷一挥袖,就踏步上了台阶,朝主厢房走去。
候在门边的两个丫环赶紧朝他行礼,见侯爷动手推门,忙过来帮着推。
“用不着你们,退下。”谢侯爷停住了推门的手,轻声朝她们斥道。
“是。”丫鬟们忙也轻声回道。
他们都怕惊着了在屋里静休的老太君,这时候谢侯爷也回头朝他的随从良斗轻声道,“带着人到拱门外候着,我有话要跟老祖宗说。”
“小的知道了。”良斗忙躬身。
谢侯爷轻轻推门而进,见里头守着母亲的两个大丫鬟朝他福礼,他颔颔首,示意她们出去。
等她们出去,良斗把门带上之后,谢侯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迈步走到了母亲的床前,把纱帐挽起,跪在床榻前轻声地呼叫他母亲,“娘,娘,是我来了,您醒醒。”
躺在枕头上的银发老妇丝毫未动,她以往丰盈的脸颊此时瘦得全凹了进去,皮脸泛黄,一看就是垂垂危矣。
“娘…”谢侯爷伸出手呵了几口气,把手搓了搓伸到脸上暖了暖,觉得差不多了才探进被子握着了老母亲的老手。
他紧了紧手中老母亲的手,又开口叫她,“娘,您醒醒,我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
他不停地连着说了好几句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那睡在床上的老妇人颤颤危危地睁开了眼。
她睁开了眼也并没有说话,只管看着她的大儿子。
等谢侯爷,也就是谢进元的长兄谢进修又说了一次打听到谢进元的消息后,她才张了张口…
“娘,您大点声,我听不见。”谢侯爷忙起身去把热在炭炉上的参茶倒了一杯过来,把母亲扶起,细心地吹凉喂她喝了好几口。
谢老太君专注地看着大儿子不停伺侯她的样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眼。
说到底,大儿子是她的掌背,小儿子是她的掌心,掌背掌心都是肉,她都疼,就是到如今,她也没后悔当年保大儿子。
可她也欠小儿子的。
她欠他的。
不能他死了,她还活着。
“刚倒出的,烫,您慢点啊…”谢进修吹凉了参茶还不放心,又小心地在旁边提醒,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快了。
等老母亲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他这才把杯子放到旁边,又拿过软被塞到了床头,让她躺好,把被子提起替她盖好捂紧,又去了床当头去探暖脚的汤婆子热不热,见是热的,这又才坐回了床头,跟老母亲轻声地说,“我今个儿又去了趟驿馆,总算打听到一点消息了,我听说侄女儿带着侄儿们扶着弟弟的灵枢进京来了…”
谢老太君先前以为他又是拿话来安慰她来了,但大儿子再宽慰她,也不拿这些正经事说假,一听这话她头猛地一偏,紧抓住他的手失声道,“真的?”
“真的,真的,儿子不敢骗您。”谢侯爷一见她猛地精神了,心中是又高兴又难受。
“到哪了?”
“到哪了儿子还不知道,赶明儿再去打听,您呐,这段时日就好好养养精神,到时候儿子就带您去见他。”
谢老太君一听这话,脸上一刹那全是失望。
“不接他回来啊?”她喃喃道。
“娘…”谢侯爷难受得垂下了眼。
“不接我儿回来啊?”谢老太君闭上眼,眼泪顺着她深凹的眼眶从脸颊流到了下巴,“他死了也还是要对不起他啊?”
“娘,”谢侯爷忍着心里的苦,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您别伤心了,我会想法子让弟弟回来的。”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总不能连你都保不住…”谢老太君乍听到小儿子回来动了一点的心又死了过去,“是我对不住他,是我。”
谢侯爷见她的那点精神气又没了,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一时之间也是掩不住心里的悲苦,也是眼泪直流,“娘,您就为我再多活几年吧,求您了,您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您也看在侄儿侄女的面儿上吧,他们进京后孤苦无依,如若您都走了,就无人再可怜他们了,到时候他们就是被人欺负死了,连个为他们喊句冤的人都没有啊,娘,那可是弟弟的孩儿们啊,您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下他们吧…”
老太君听着,先是哆嗦着嘴哭着,尔后竟哭出了声音,哭到最后悲切嘶泣,“我的儿啊,我的小儿啊,你为何舍了我这老母而去啊…”
谢进修抱着痛不欲生的老母亲,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们自为保家门逐出小弟,自那以后老母亲就没过过一天的痛快日子,如今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如何能不悲不痛?
谢进修知道老母亲当年是为了保全他,为了他好好地当这个侯爷,这才闭了眼睛让他们行了逐门之事。
对得起这个,就对不起那个,眼看人都死了还要对不起,她活着就是遭罪,可谢进修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为了他牺牲了太多的老母亲去死。
如若弟弟泉下有知,只会更怪他。
他不能更对不起母亲和弟弟了。
这厢在谢侯府不知道的时候,谢家一行人跟着马帮已经到了京郊。
谢家姐弟他们先跟着马帮的人去了马帮在城外的大安置点。
城内的地方太贵了,马帮人就是有点钱,他们每家在城里也只有一个小安置点,但没有装得下整个马帮的大地方。
而这正合谢慧齐的心意,她现在并不想进城,她娘的墓也埋在郊外的谷家庄园里头,并不需要他们进城。
徐家马帮的安置点是他们深山里徐家出来的人开的,谢慧齐如今也是能说得一口徐家老族当地的土话了,一进去跟人打起招呼来,让老板娘都疑惑她是村寨里哪家的小姑娘,怎么她不认识,跟谢慧齐不停问她阿爹阿娘是谁,看她认不认识。
等谢慧齐说道她是河西镇的人后,老板娘都怪了,“那个咋个会说我们徐家寨的话的嘛?”
“一路上跟大山婶她们学的。”
“学得快得索嘛。”老板娘还是惊讶。
谢慧齐是个跟人语言不通也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何况语言还通着,她很快就跟老板娘熟络了起来,老板娘也挺喜欢这个干脆利索的小姑娘,尤其在她儿子还得了谢慧齐一套笔墨纸砚,那纸还有一叠老高的后,女儿也是得了几样看着新奇好瞧的珠花,她就更对这小姑娘热情了。
徐黑山见她用了大半天就跟老板娘都熟了,嘿嘿一笑,就不担心她了,第二天就带着他们的货和谢慧齐在路上做的那些精致的衣裳进城做买卖去了。
这次,谢慧齐没有让大郎和二郎跟着去了。
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大郎和二郎的长相,她倒好,虽然相貌也随了父母,但姑娘家总有遮挡的东西,就是京里也一样,出去了别人也瞧不出她的模样来,但大郎二郎太像他们爹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儿子,京城里的男子并不像他们河西那样需要挡风沙拦面,像徐阿叔他们这些人进了京里斗笠也都摘了,就弟弟们光戴着也不像话,更显得奇怪,所以他们要是这样出去在外面让个相熟的人看出来,这还是往高调里去了。
谢慧齐头一次让弟弟们太像他们阿父的事困扰了…
“恁个长得这般好瞧呢?”京外的徐家山客栈里,谢慧齐捏着两个弟弟的脸蛋,一半欣喜一半烦恼地道。
“像阿父嘛。”二郎一脸的理所当然。
看他们这阿姐说的…
像阿父,当然长得好瞧。
“就是太像了。”谢慧齐叹息。
这厢大郎敛眉,已经知道他们阿姐的意思了。
“阿姐怕我们太像阿父了,出去被人认出来,不好添置房子吗?”他道。
二郎听了一愣,很快就道,“但徐阿叔不是说京城很大,很多人的吗?还有那些个人都不爱上街的,都是他们家里的下人出来买东西,我们买房子也可以找牙侩,多给他些铜板子就是,不用去见那些人。”
说完二郎愤愤,“其实我还想见见他们呢,见见他们长的啥怪模样,为何这般欺负我阿父阿娘。”
说罢,眼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
多谢你们。
见二郎说得眼红,谢慧齐也是轻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来京,龙潭虎穴已经踏进,父母也安葬于此,他们是万万没有再走的可能的,
谢慧齐一直以来贪生怕死,只是怕仇没报,自己就先死了那就不值了。
而他们现下不可能一直住在徐家客栈里,而且她也怕给徐家寨的人添麻烦,所以这开头的租赁屋子就迫在眼前了。
至于买屋子还是买地自己建,还得看往后的光景,反正这置办屋子的银钱谢慧齐现在是已经攒下了,心里也不着急。
就是大郎二郎长得太像他们爹,就是隐姓埋名,也太招人眼了。
谢慧齐原本是想着安葬好父亲后就到城里找地方住的,因她已经厚着脸皮托了齐二,看能不能让大郎二郎进齐家书院念书…
一路上她从齐二嘴里知道齐国公府现在的状况了,齐国公府的大老爷二老爷都没了,齐长公子现在还没接到承爵位的圣旨,现状那岂是叫一个惨字了得,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家是老世族,境地再惨,祖宗留下的书院,祠堂,寺庙,田地那些架子都还是在的。
谢慧齐一直让齐二好吃好喝,终在进京后,跟要走的齐二开了这个口。
齐二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点也不为难。
吃人嘴软,谢慧齐暗想这个心宽的齐家家人应该会在齐家那位哥哥面前对他们姐弟三人不吝赞美之词…
只要齐家那位长公子一答应,大郎二郎的读书问题就解决了。
让弟弟们继续念书,谢慧齐倒也不是想让他们科举,说来她这其实也没安好心来着,因她知道的唯一认识贵族子弟的途径就是齐家书院了。
不管是她后世所在的首都,还是现在大忻王朝所在的皇都,人人都说政治中心当官的多如狗满地走,三步就能碰到一个,但事实却是不管普通人怎么说,没谁见过几个位居高位的人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
至于贵族公子,就是纨绔子弟,一般人也只能听说他们昨天在哪个风月馆子一掷千金,或是在哪个酒楼喝多了发疯,但真亲眼见的能有几个?
他们进的风月馆子跟酒楼,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一次。
他们姐弟要是走寻常路,就是哪天运气好,仇人的车马能经过他们的眼前,他们也只有隔着护卫群,看着车马眼睁睁地从他们的眼前消失的份。
所以,要是真老实安份,这一辈子也只能在梦里念念所谓报仇的事了。
于谢慧齐来看,不管齐国公府以后会如何,现在却是她唯一能攀得上的“高枝”了。
至于谢家,谢慧齐没打过谢家的主意,主要是当初她阿父也是甘愿被逐出府的,他不愿意牵累家族。
而他都死了,他生前要做的事,谢慧齐不可能在他死后违他的意愿,去给谢家添麻烦。
而如若她打的齐家的主意成了,他们是必须要进城的,大忻的皇都大得离谱,皇都里头走三四天都走不完,这要是住在城外,早晚还要看城门开关的时间,真不够大郎他们来回的。
谢慧齐眼下是真愁。
她之前也隐约想过这事,现下问题摆到眼前了,想着别说现在想让他们进城去寻屋子租的事,就是往后进了齐家书院,这事情怕也不能善了。
现在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齐家跟俞家也有仇这事了。
可能就冲着这个,齐家都会答应她的请求,可能还会护着他们一些。
谢慧齐总感觉她再想低调,就冲着弟弟们过于肖似父亲的脸,他们也低调不到哪儿去。
她总觉得她想徐徐图谋的事真的做起来,问题比她认为的还是要多太多去了。
愁,她是真的愁。
这厢谢慧齐的烦恼已经具体了起来,那厢齐二背着提着谢家姑娘打发的大包小包回了齐国公府。
一到国公府面前,看到紧闭的大铜门,一路走得轻快的齐二的肩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如今的国公府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门大开,大迎四方贵客的国公府了。
现在的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一张不咸不淡的脸,连笑一下都好像是犯了罪。
齐二也是不敢笑了。
他老老实实耷拉着脑袋去他们主子爷的院子见主子。
齐君昀还是住在他以前临湖的院子里,国公府的主院自国公爷跟国公府的二老爷走了后就一直空着,他也就偶尔进去看看。
齐二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湖边写字,听到齐大说齐二回来他“嗯”了一声,笔下的治国论一笔未停。
齐二带着大包小包过来,齐大也是看得傻了眼。
“你不知道放下东西再过来?”齐大不敢惹正在写字的主子,拉着齐二走了十来步才敢停下,把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地斥着齐二。
不过就是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里面的怒火也清晰可闻。
齐二被兄长斥得有些委屈,“都是谢家姑娘给咱们主子的嘛,不给主子过一眼我放到哪去啊?”
“你…还敢顶嘴!”齐大“啪”地一下抽了齐二脑袋一记,哪想他力气太大那一声发出了巨响,吓得他连忙朝主子看去,见主子写字的笔未停,也没转过眼冷冷看他,他这才松了口气,掉回来继续低声训斥齐二,“你别以为你一路做的好事主子不知道!”
“我做什么好事了?”齐二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他把身上的东西都放下,就差现在就去抱着主子的腿大声喊冤了。
不过主子在写字,他不敢过去,只敢对着他大哥凶。
“你就是什么事都没做!”齐大是真拿这个自一生下来就缺脑子的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若他们不是家奴,从小就被主子挑中跟在了他身边,他都不知道他弟弟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活路了,他这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狠狠道,“临走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照顾谢家姐弟,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下人还是去当公子爷的?”
听到探子来说他家这蠢弟弟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天天笑得合不拢嘴,齐大眼前就一黑,差点去找墙撞头…
“我哪是公子爷了?”齐二不服,“我是好吃好喝了,可那是谢家姑娘人好,说我赶车辛苦了要多吃点。”
齐大听了又是眼前一黑,久久都不敢睁开眼面对眼前这个蠢货…
他生怕他一睁开眼,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一个亲弟弟,他也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拍死。
“行了,过来。”齐君昀那头收好治国论最后一笔字,把笔搁下。
这下齐大来不及再收拾齐二就忙跑了过去,拿起一旁的火炉子上的铁壶,把热水倒进画着山水的陶盆里,也不管水有多烫,拿帕快快挤了个热帕子,小跑着到了主子身边把帕子给了齐君昀。
齐君昀接过帕子擦着手,漫不经心问那怯怯过来的齐二,“带什么东西来了?”
过来谢罪的齐二一听这话,拿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慌忙跑回去把提刚放下的东西。
把大包小包一提上,齐二自觉对主子有交待了,乐颠颠地跑回去,眉开眼笑地跟主子道,“回公子爷,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了,有谢家姑娘给您做的新衣裳,还有谢家姑娘知道您爱写字,路过出砚台的地方,还花了好多的银子给您置了块顶顶好的砚台,还有,还有这个,主子爷您看看…”
齐二慌忙把背上背的那筒卷筒给解了下来,跪下双手给齐君昀奉上,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就跟他在献宝一样,“公子爷,您看看,好东西呐…”
齐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想再说什么了,他默默地跟在齐二的身后跪下,想着他好歹跟齐二同父同母一场,他要是死了,再如何他也得给他挖个坑埋了。
齐君昀这时看了齐二两眼。
齐二本来笑得欢,但在主子的第二眼之后,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