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途还不到五旬,怎么就有与他这老态龙钟的老糊涂一般的面容?
“先生,”几经险难才回到家乡,才回到先生面前的老弟子羞愧悔恨难当,在先生的抱头下更是心如刀割,“我错了先生,我有愧于您的教诲,您原谅我罢!”
秦公听着,老泪已流满了面容:“宝途,你怎么了?你在外头可是受苦了?别哭了,你说给先生听啊…”
宋韧在一旁看着动容不已,心中也难受得很,他别过头,险些掉出泪来。
先生这一生,育人无数,可为弟子操的心、担的罪不计其数,真是让他这等让老人家到老都放心不下的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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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四兄弟随他们师祖住在学院供给师祖他们这些坐堂先生居住的内院之地,这没什么不好的,尤其大郎知道住在外头要花不少银子后,更是带着弟弟们帮没有奴仆侍候的先生们打扫屋子,往日进了内院,更是不许调皮的三郎四郎高声打闹喧哗,只要他逮着一次,他就能带着二郎吊打他们一次,不带一点商量的余地。
三郎四郎这几年都学乖了,从不在后院打闹,扰了与他们住在一处的老先生们的清静。
书院只给没有太多家累的先生提供居处,他们四个已然是他们师祖的家累了,宋大郎身为四兄弟的兄长,这近五年他来显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被赶出书院去,家中又得花费一笔银子为他们的居住之处费心。
现在,父母上来了,只要他们到了,师祖就带他们搬家住到新宅子去,遂一听到师祖身边的老人老鲁头这位老叔公来说他们的父母已经到了,父亲已经到了书院来看他们,宋大郎一听就撒开了腿往三郎四郎的课堂跑去。
二郎本跟在他身边,见大郎哥跑了,他也想跟着去,这头也有些慌忙,忙跟老鲁头道:“老叔公,你且回去,我们四兄弟随后就来,烦请跟师祖和父亲通报一声。”
见老叔公点了头,二郎扶着他出了他们这处课堂的大门,等老人家从另一处快步去了,这才放心跟着大郎哥的方向跑去。
不远处,他们没走远的同窗中人看到他们两兄弟跑远了,有个跟这两兄弟不和已久的人跟身边的同窗嘲笑这两兄弟道:“这两人,不知道从他们那老下人那听到什么好消息了,许是知道哪位先生家要请客办席,要叫上他那两个丢人现眼的兄弟去人家家中蹭食打牙祭呢。”
那跟他一道的富贵子弟听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蝇蚋而已,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也不瞧瞧,鸣鼎书院可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地方官家中的人可进的地方?
他们身边跟着的人因这两句取笑哄堂大笑了起来,跟随他们摇头而去,这厢二郎猛跑已经跟上大郎,已跑到了二郎三郎所念书的丰盛堂。
三郎四郎背着书包正在跟同窗好友说话,四郎先见到大哥二哥,欢快地跳起脚摇手道:“大哥二哥,这边,我们在这边。”
大郎二郎忙跑了过去,大郎一至就抱着小弟弟的头,喘着气跟他说:“莫忙了,快去师祖处,爹来了。”
“爹来了?”四郎当下就往上猛地跳了起来,刚跳到大哥身上,他“嗖”地一下又飞快爬了下来,手忙脚乱朝三郎扑去:“三哥三哥,我们说好了的。”
三哥可是答应了他的,衣裳借他两外袍一褂子,让他凑齐四身整齐的春夏秋冬的衣裳,万不能让娘知道她千里迢迢托人带过来的衣裳被他糟蹋得没两身整齐的了。
第36章
“行行行…”三郎板着脸推他,“别刨了,我的衣裳都要被你弄乱了。”
还好他聪明,料不准爹娘哪天到,这几天就天天穿着最好最干净的衣裳,哪像小四郎,这里脏一块那里补一块的,像个乞索儿,妹妹见了铁定不认他!
“三哥。”四郎哀求道。
求人的时候他就叫好听的三哥了,要不他只叫同胎兄弟三郎。
“赶紧的,走了。”大郎拉住了闹个不休的四郎。
“小虎,那我走了,”四郎被拉住走了两步,朝先前跟他们说话的同窗好友急挥手,“你且多等两日,等我家人住下,就请你来我家做客吃饭。”
他和三郎的那位好友文质彬彬地朝他们拱手道:“那我这两日就备齐小礼,来日再登门拜访伯父伯母。”
“多谢郑二公子,”四郎被拉走,三郎朝好友递了个眼神也跟着走了,二郎一如往常走在最后给兄弟们扫尾,朝三郎四郎的好友拱手笑道:“回见。”
“是。”郑二公子郑小虎朝他回了一礼。
四兄弟快步去了,郑二公子身边的好友席道子朝郑小虎疑惑问道:“他们家的人来了?”
“嗯。”郑小虎点头应了一声,未有多说就抬步往外院书童们呆的地方走去,喊人一道回家。
席家跟郑家是世交,郑小虎与宋兴盛和宋兴祖两兄弟交好,席道子本来碍于郑小虎的面子,就跟宋家两兄弟也成了朋友,但心里到底是看不起两兄弟的。两月之前,他因强自要求宋兴盛两兄弟请他们去酒楼喝酒跟两兄弟闹翻,口出恶言伤了宋兴祖的心,现在宋兴祖他们两兄弟看见他跟没看到一样,他有心想跟宋家两兄弟和好,但总找不到契机。
那次事情闹得很难看,郑小虎都不知道他的好兄弟是这般看待他们的好友的,他道宋家家贫就罢了,还道四郎这种像貌似女子的儿郎,活该被人捉去卖了作贱,也好换两个钱吃酒别这般穷酸,更不要在他们书院念书丢他们的人了,席道子的话太伤人心,遂宋家两兄弟不打算原谅他,他是站在宋家两兄弟这边的。
无奈席道子缠着他不放,他看在父辈的面子上无法跟他断交,不得不让他跟随,但席道子的话他却是一字都不想答。
四郎活泼率性,有赤子之怀,跟人从不起芥蒂,跟他当朋友都要随他一道开怀不少,郑小虎还想着把胞妹说予于他,宋家家人来燕都的事这两兄弟之前谁都没说,就说给了他一个人听,就是现在人到了,郑小虎也不想与席道子多说,省得这脸皮厚的到时候跟着他非要往宋家去,给宋家添堵。
席道子那般说兴祖,那天闻信过来的宋家大哥宋鸿湛看他的眼神,郑小虎至今想起来都心悸。
兴祖现在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记恨道子了,可能过些时日,从不记仇的四郎兴许还会跟道子和好,可郑小虎看得明白,宋家大公子也好,兴盛也罢,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忘了道子侮辱他们亲弟弟的仇的。
只有道子现在还看不明白,以为他多赔礼道歉几回,宋家兄弟就会原谅了他。
这厢席道子见好友不答他,心中不快得很,忍不住嘀咕道:“说什么从不记仇,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我该赔的礼该道的歉都做了,还想我如何?就这还敢说是他是个率性直爽的性子,他好意思么?”
“你!”郑小虎被他的话气到,回头想说他,但一想怎么说这个人都不会听,便板着脸挥袖快步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伤人的还说这被他伤害的人不够大方?这圣人书都让他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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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四兄弟大郎领头,二郎压阵,一家四兄弟直往内院住的地方奔去,大郎走在最前,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去推虚掩的门的手有些发抖,四郎跟在他身边,平时没心没肺的儿郎也不敢去推门,反倒探头往门缝当中看。
“啊啊啊啊,是爹,是爹,穿件蓝袍子,就在院子里头…”四郎这一看,激动了,拉着他大郎哥的手摇了两下,“大哥快推门进去。”
大郎深吸了口气,推了门。
门内,站在院内跟老家仆说话的宋韧掉过了头。
许是正午的阳光太炽烈,宋韧看着门口那几个高低不一的儿郎,突然之间觉得眼睛刺疼不由眯了眼。
“少爷,看,就跟您说了,小少爷们都回来了…”老鲁头立马高兴地道。
宋韧点了下头,朝儿郎们走去。
“爹,爹…”四郎第一个扑了上去,他是四兄弟当中长得最矮也最瘦的,他扑到了父亲的怀里,手挂上了父亲的脖子,眼泪猛掉,“爹,我爹!”
四郎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小儿子一喊,宋韧眼睛直发热,抱着他拍了下他的屁股,忍泪道:“小鬼头快下去,你太重了,爹脖子挂不住你。”
他小儿子快把他掐死了。
四郎听不进去,呜呜直哭。
宋韧也只是嘴里嫌弃,却没有让他下去的意思,这厢大儿子他们走到了他的跟前,宋韧从最高的二儿看到他身边的大哥,又看向了三儿子…
他的儿郎们都大了,大郎二郎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宋韧忍住眼眶里的泪,笑看着他们不断点头道:“好,好,好…”
他放下四郎,抱住了默默掉眼泪的大郎,“好儿子,辛苦你了。”
“爹。”宋大郎被父亲抱住,忍不住在他肩头痛哭了起来。
“哎,爹来了,别哭了啊…”宋韧已从先生那知道了这几年大儿的不易,为了带着几个弟弟能在书院求学下去,不让这书院里的人欺负弟弟们,他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他光听着他们师祖说的那几句就已心疼不已,“爹往后都在你们跟前看着你们,别哭了,爹知道你们的不易。”
宋韧被大儿子哭得心都碎了。
“爹,爹…”被放下来的四郎往他爹怀里拼命钻。
宋韧松开大儿,朝二郎三郎招手,把四个儿子都揽到手里,他深吸了口气,强把眼泪忍回了眼眶,跟他们道:“好了,跟爹进去跟师祖说话,下午的课爹向你们的山长先生替你们告假了,等一会儿我们拿点东西就往新宅子去,你娘你妹妹他们现在就在外头等你们。”
“是,爹。”大郎含泪低声应了一声,撇过头,偷偷把眼泪擦了。
宋韧松开,拍了拍比他要高一个头多去了的二郎的肩,然后牵了一直一声不吭的三郎的手。
这个孩子,听说跟人打了不少架,连腿都被人打折过,看他连哭都是强忍着泪,脸上的凶狠劲让人一目了然。
看着他们,宋韧都有点后悔放他们年纪小小就来燕都了。
“妹妹给你们带了她亲手做的糖,一路她一口都没吃,也没让爹尝一口,回头分给你们了,你给爹分点。”他跟三郎道。
三郎抽了抽鼻子,带着几许狠气的脸上方才了有点笑,他点头“嗯”了一声,这才有了点他以前在家乡时候的笑样子。
他是四兄弟当中长得最像宋韧的,也是性情最像宋韧的,宋韧看着他心中揪疼得很,拉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
三郎感觉到了父亲的关切,这两年越发逞凶斗狠让人不敢惹他们兄弟的三郎朝父亲笑了起来…
他很久都没感觉到这般轻松了。
“妹妹还带了什么?”三郎摸着身上没穿过几次的新衣裳,跟父亲道:“这件衣裳就是她挑的布让娘给我们做的,好看得很。”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门口,宋韧低头看了三儿一眼,笑道:“是你娘估摸着替你们做的,果然做的好,我儿穿着就是精神。”
三郎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快步迈进了门,朝里头含笑望着他们的老师祖喜道:“师祖,我们爹娘和妹妹都来了…”
往后,师祖就不用老担心他们在学堂里受欺负担心得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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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一过,宋小五在马车里的方寸之地上盘着腿还在看那本世家书,书她早看完了,现在她在看第二遍,琢磨里头透露出来的意思。
正当她在想其中一段话的内涵时,却听外面起了跑步声,不多时,半打开的门帘被莫婶拉开了,莫婶站在门帘前激动得腮帮子发颤,伸手向她,“小五小五,快下来,你哥哥他们来了,快来。”
她要抱她。
宋小五掩好书,摸了激动的老婶儿的手一下,方把书塞到了包袱之下,起身道:“好。”
莫婶儿要扶她,宋小五虚搭着她的手跳了下去。
刚跳下来,就见不远处有大叫声传来:“妹妹,妹妹,妹妹,妹妹!”
那声音之大,之急切,就是叫魂也没有他那个叫法。
小四郎。
宋小五都不用作多想,就知道这小萝卜条是谁,她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一转头后看到人,宋小五的视线就定了,原本淡然当中透着冷漠木然的脸因惊讶变得有了神情。
宋二郎是第一个快步走向妹妹的,走了两步后,他因为按捺不住甚至跑了起来。
宋小五站着没动,她看着高大如牛的二郎哥像一匹壮牛跑到了她跟前,等他停下,她的眼望进了他的眼里,等他弯腰低头叫她妹妹后,她摸向了他泛红带泪的眼,问他:“你可是把你兄弟的饭都偷吃了?”
宋鸿烽不禁笑了起来,他红着眼看着如小仙女一般的妹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道:“没有,给他们留着了一些。”
“那就好,”宋小五手往下滑,握住了他的手,叫了他一声,“二郎哥。”
小家伙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37章
那一头,宋张氏抱着大儿们已哭作了一团。
宋小五随了二郎走过去,四郎看到她,冲过来就要抱她,但冲到跟前,他被妹妹冷静的双眼钉在了地上,伸开的手不敢朝她抱过去。
宋小五上下扫了他一眼。
宋兴祖脸“哗”地一下就拉下来了,他揪着划了道口子的衣袖,可怜地看着妹妹,又回头往娘望去,喊他娘:“娘…”
娘,救命。
“瘦,还矮。”宋小五摇摇头,往大郎和三郎走去。
她一过去,宋大郎和三郎就蹲下了身。
走到他们跟前,宋小五两个人都看了看,末了,她朝大郎颔首叫了一声,“老大。”
不知为何,宋大郎被她这一叫叫得满心欢喜,长纾了一口气。
这厢,宋小五摸向了眼巴巴看着她的三郎的脸,她碰了碰他额头上的疤痕,问道:“怎么弄的?”
刚在母亲怀里哭过的三郎拿袖子一擦脸,朝妹妹笑道:“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摔的。”
宋小五点点头,没有多问,道:“以后小心些。”
“是了。”三郎看着大了的妹妹,觉得她是这么的陌生又熟悉,他挠挠头,小声问她,“你可累了?可要三郎哥背你?”
这是还记得以前最爱抢着背她的事呢,宋小五摇摇头,抬头跟一旁红着眼的父母道:“师祖呢?”
“跟你们师伯往新宅子那边去了,你哥哥他们来接你们,好了,快些去罢,莫要让他们等了。”宋韧这才开口。
张氏拉着她,擦着眼泪看着儿子们,“快上马车,娘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挤一挤,上我那辆。”宋小五发了话,四兄弟看向父母,得了他们的点头,就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背着手的妹妹后面,上了妹妹的马车。
他们上去之前,宋小五让他们在下面等着,等她把小床下面的糖坛子搬上来了,方才让他们上来。
他们一进去,马车就挤满了,在最后面的二郎看了看外面,跟妹妹道:“我来赶车罢,让莫叔赶另一辆。”
师伯不在,装衣物闲碎等物的马车就没人赶了,宋小五看了二郎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二郎哥的大局观比以前更强了。
马车上,宋小五把她用麦芽糖和香花生做的花生酥分给了他们,这糖隔绝了空气一路没有动过,保存得不错,花生酥又甜又脆又香,一路几兄弟都没说话,就顾着吃去了,就是赶车的二郎也是抓了一把放在腹前,边赶车边啃,这车里的里里外外顿时就全弥漫着花生酥的香甜气味。
“妹妹,”四郎吃到最后一块,见妹妹不发了,他看了坛子一眼,见是空的,舔着拿糖的手指不舍地问:“没有了吗?”
“以后给你们做。”她就做了一点,带过来哄熊孩子的。
不过她刚刚这一看,萝卜条们看来已经不熊了。
宋小五趁着他们吃糖这一阵,已经把这几个萝卜条打量过一道了,她猜不出他们这些年过得究竟如何,但想来也不会有多好。
大萝卜条拿糖之前要看过弟弟们,二郎在外,他先是拿了一把给二郎送去,等三郎四郎动嘴了他才开始吃,整个人显得异常克制,异常警惕,就像一条防着外界的领头狼。
二萝卜条就不必多说了,他沉稳稳重得就像一个肩上已经担负起了责任的男人。
三萝卜条是变化最多的那一个,飞扬自信嚣张的宋家三少爷就像一条随时等着发狠攻击的凶犬,他说他头上的疤是摔跤摔的,宋小五半个字都不信,那要是摔的,他拿糖的手上的数道疤痕难道还是他自己划的不成?
至于那第四根萝卜条,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比之以前还是有变,以前他吃到好东西只顾着自己吃,很少想别的,现在已经知道把大的让给哥哥们吃了。
他们各自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关照对方,这四兄弟,看来非常团结。
而能让一些人,一段关系变得有异于常情的团结的情况,一般而言,那就是他们有共同的外部压力要抵抗。
看来这几年他们经历得不少,在马车停下之前,宋小五下了结论。
下车时小四郎拿过空坛子,讨好地朝妹妹一笑,道:“我帮你拿。”
他接过坛子,挑着里头的碎末,把最大的那几块挑出来给了哥哥们,他则拿着最后一点小碎末吭哧吭哧地嚼了起来,走路的脚踢踢踏踏,整个人全身洋溢着止不住的高兴。
这时,宋张氏站在新家的门口,温柔地看着从一辆车上下来的儿女们,她朝他们张开手,“快过来,到家了。”
一家人总算又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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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新宅子很大,足有五间三进两院。
这是秦公的一个学生作主替他先生拿下的屋子,他也是有想着以后他们这位师弟要给秦公在燕都养老奉终,在问过这位师弟拿过来的银子后作了考量,见钱还是充分的,就替宋韧这位师弟拿下了这处大宅。
秦公本想给弟子省些银钱,但在学生的劝说和一通考虑之后,还是作主替弟子置了这处大宅子。
鸿湛鸿烽已有十七岁了,家中有处大宅也好议亲;弟子初初进都,有处像样的宅子也好叫人能高看一眼,少受些白眼也是好的。
这燕都富的太富,穷的太穷,这燕都当官的十有八九还是世族大家之后,都是论得出来历的人,弟子一个没家族支撑、还要养一大家子的小门小户在他们当中已经难以出头了,要是还多遭白眼,秦公一想心里很不好受。
遂没让学生多作劝说,秦公就把手上弟子送来的所有银钱替弟子置下了这处宅子。
遂他跟弟子和弟子媳妇儿说起这银钱的用途了,这个厚道了一生的老人对他们也有些歉意:“我想着家里人多,往后鸿湛他们成亲也方便些,就把你们送来的银两全用来置这处宅子了,先生也没有给你们剩下什么,还请…”
“您说的哪儿的话,”张氏跪下,红着眼跟老人家说:“您可莫说了,再说妾身就要羞死了,您对我们宋家一家的再造之恩,妾身至死都会记着您的恩典。”
说罢,她给老人家磕了个头。
这弟子媳妇是个良心人,小两口都是孝敬他的人,秦公看着,心里欣慰,抚着白须连连点头,心道能为着这一家小的在死去之前还能做点事,他这一辈子也是值了。
这厢,宋小五指挥着哥哥们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等搬得差不多了,她让大郎捧了拿棉袄包裹着摆在下层最中间的坛子,跟他道:“老大,跟我来。”
二郎他们也跟上,但没走两步,就被妹妹回头敛眉扫了一眼。
“没叫你们,去莫叔那边帮忙卸车。”
“哦哦哦。”冲在最前面的四郎往后退了一步。
宋小五带着宋鸿湛进了堂内。
“师祖。”她进去喊了一声。
秦公这下站了起来,抚须朝曼步进来的小徒孙女看去。
“您安好。”宋小五上前,朝他福了一礼。
“安好,安好。”秦公见小徒孙女福了一记就起了身,没像她母亲一样行大礼,心中松了口气,又看向她,见她朝他伸过了手,老人家笑了起来,牵了她的手到他身边坐下,问她道:“一路可辛苦?”
“尚好。”还好。
秦公微笑抚须看着这个小大人,他对小徒孙女那天生自带而来的风范有过揣测,遂对小徒孙女他自来摆不出长辈的架式,一直都是遵从心意与她相处,这次多年后他感觉更是如此,对她就如同对待与他同等身位的人。
说来,这还是他仗着他是她亲父的先生的身份托大了。
“我给您带了些东西来,这里有一坛药酒,是我娘拿人参虎骨泡出来的,听闻您近来身子骨有些不适,睡觉不安稳,这一坛子酒您拿着每晚喝一小盅试一试,要是有用,回头家里再给您常备着。”宋小五让大郎哥把坛子摆到了老人家手边。
隔着裹得厚厚黄纸的坛口,秦公闻不出味来,但心里已经感觉出这是好东西,便朝弟子媳妇看去,道:“有心了。”
“没有的事,应该的。”起来的张氏朝他福了一礼。
“您住哪个屋?”宋小五朝老人家接道:“家里给您带了些东西,正在卸着,正好给您搬进去。”
“这…”秦公顿了一下。
“您还没定好家中住处?”
秦公看向了弟子。
宋韧朝先生笑了起来,过去扶着他老人家站了起来,道:“我陪您去定。”
秦公高兴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摸着弟子的手连道了好几声好,等到弟子一家替他选了最大景致最好的那个院子,他忙摇头道:“使不得,这个还是先给鸿湛两兄弟留着罢。”
“让爹娘跟您住同一个院子,”宋小五在旁道:“住在您跟前,我跟爹娘一道住,娘,分我间房?”
她看向母亲。
张氏抱着她的头,“好。”
“那就这般定下,我们老少住在一个院子,那两进就随他们两对兄弟分去,师兄的话就随小的那对一道住,也好帮着我们管教着他们一点。”宋韧作为一家之主,开口把这事定了。
分好屋子就是一通忙和,宅子里家具虽有,被褥这些也都备着,但家中锅碗瓢盆都还没有,柴火也没备,都急需添置,没一会儿家里的人都出去了,就留下宋小五带着她师祖找了棵树,搬了张桌子,她又慢吞吞地去打了桶井水,自力更生把她那炉小火炉烧起,煮起了茶。
秦公看她左拿一样,右拿一样,把茶桌子置上了,笑得眼都眯了,等她忙完坐下安心等着水开,有时间说话了,他便道:“都带着啊?”
“带着,”宋小五摆着那套用了许多年的茶碗,准备拿清水先过一道,道:“本来还打算路上闲的时候能煮着喝一口,但一路没找着什么机会。”
“毕竟不是家里。”秦公回道。
“是,人多眼杂,再来,那位大人忙着赶路,一路直奔而来也没作过多停留。”
“是你爹那位上峰大人符大人罢?”秦公看着铜壶,抚须沉吟了一下方道:“我朝你们的师伯们打听过,这位符大人可不简单啊,这次回来可是要得重用了。”
“难怪。”
“你们一路可是走得顺当?”秦公又问。
“顺当。”宋小五点头,跟秦公说道起了宋爹一路所做的事,她说的都只是表面的那点皮毛,但秦公是个会深思的人,就着她的话一路想了下去。
他听到最后长舒了口气,跟她道:“你爹也苦啊。”
这赶着路都未有放松过的一日。
“苦什么?”宋小五不以为然,“他还有的是路往上升,那些比他聪明却没他这运气的,坟前的草已长三尺。”
秦公怔然,想起了他天纵奇才的学生肖五,不禁闭眼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