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祖父能在京中站稳脚跟,也是本家源源不断地给他送钱才站稳的,人不能忘恩负义。
说起来,对于父亲还记着老家这点,对其父感情并不深的齐留蕴对他反而多了几许感情,她从小就以为她父亲只是个重美色不重家的人,一连几年也不回老家一趟,只顾着在京中天天喝花酒,天天混迹于花街柳巷,她当年都想过,要不是她父亲是祖父的长子,被家族拱了出来承了祖父的位,按她父亲的能耐,哪能当得了什么大将军。
但好在他还有几分担当,齐留蕴不怕穷,怕就怕家里的人没担当。
她也不是个没担当的,所以知道宫里要选妃,选了还是当皇后的,她父亲给她谋了条路,她就去了。
哪怕只可能有一点希望,她也是去了。
不过她也没寄托什么就是,回来母亲问她成不成,她也很自觉地朝母亲摇了头。
怕是不成,那个太妃娘娘不喜欢她。
而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齐留蕴也猜不出什么特别的来,那位少夫人看着年纪小,但齐留蕴看着那位少夫人,就跟看着一座屹立了千百年不倒的山一样,她稳得让人觉得推不动她,更别说从她那张带着含蓄淡笑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了。
那是一个很贵族模样的高贵妇人,再小,那从容不迫的形态言语间比起陈太妃来也毫无逊色之处,甚至还要多几分淡定,齐留蕴这些日子得知她已是左相夫人后也毫不意外,有些人,就是站在那个高位的。
但是,这位左相夫人说来要拜访齐府,倒是出了她的意料。
齐府上下都动了起来,母亲甚至出面主持家务,让她歇着养颜,夜晚甚至过来为她挑选衣裳。
太大张旗鼓了。
这日上午人就要门来了,齐留蕴被母亲按在妆凳前梳妆,看给她拿胭脂的奶娘的手都在发抖,她笑着朝奶娘道了一句:“相夫人只是来拜访做做客,你莫要太过于紧张了,她是个和善人。”
亲自为她梳头的齐母轻拍下了她的额头,道:“你莫要嫌家中隆重,贵客降临,再隆重也不为过。”
“我没嫌。”
“蕴儿没嫌。”她奶娘为她说话,“就是怕我紧张了,夫人,我是真紧张,你说,我要是能见到大姑娘出嫁的那天,那该有多好?”
齐留蕴望了她一眼。
齐母低头,看了娇俏的女儿一眼,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女儿不嫁,也是有她纵着的原因,她就一个亲生女儿,留蕴不想嫁,她也就由着她了,左右这家里还养得起她,以后他们不在了,她老了回老家,看在将军府和她对本家的一片心意上,想来本家的人也会供着她这个姑奶奶,不会缺她那点用的。
这些年里,她对本家的相帮之心,本家的那些人受了她的好,也是知道的。
“不嫁奶娘也要陪着我。”家里人觉得人专程来府相她,她的婚事很有希望,都欣喜得很,齐留蕴要说没有不高兴那是假的,但她也怕万一人只是过来看看的,事后空欢喜一场,她就比他们冷静多了。
“陪,怎么不陪?你在哪我都陪。”齐留蕴的奶娘其实没奶过齐留蕴,她比齐母还要大上十来岁,以前是从宫里放出来的,后来入了齐府,被齐夫人带到了身边照顾大姑娘。这十来二十年下来了,她也老了,她自己没嫁过人,却是希望大姑娘能嫁人,她对于大姑娘进宫的事忧虑不已,但又一想能不能进宫又说不定,再说要是万一进了,以后他们齐家要怎么应对?这些事,齐奶娘已经开始想了,昨晚她更是彻夜未眠,这下那相夫人都要到了,她更是紧张了起来。
齐留蕴朝奶娘笑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等会对着那位侯府来的左相夫人,你也要这般笑,知道吗?”齐奶娘又说了起来。
“对了,奶娘,”齐母叫奶娘,“是一等侯的品级高,还是一品丞相的品级高?”
“夫人,论品级,当然是一等侯高,但论官级,就是一品丞相高了,侯爵王公很少有能进朝议政的。”
“那站一块比身份的时候呢?”
“回夫人,是一等侯。”
“那左相夫人可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还是一等侯夫人。
“等会您不要跟那位左相夫人说侯府。”齐奶娘提醒她,归德侯府这些年没落了,也就这两年才重新风光起来,就不要提起人的旧事了。
“我晓得。”齐母出身不低,该知道的都知道。
“蕴儿啊…”奶娘拿出姻脂让她抿时,与她道:“等会要少说话,不要抢贵客的话头啊。”
“诶。”齐留蕴应了一声,水灵灵的双眼平静地看着奶娘。
看得出来,奶娘是紧张了,把这些她十二三岁那时才会叮嘱她的话都拿出来说了。
**
许双婉到的时候,齐将军府的大门已开,齐夫人在门边迎了她,进去没多久,齐家的大姑娘也过来了。
许双婉在大堂落坐后,发现椅子杯子这些都是新的,看来齐府为了迎她这个客人,把新家具都搬出来了。
许双婉沿路看了几眼,齐将军府看来如外面所说,也是日落西山之势了——家中府门看起来还尚可,但里头的几座房屋瓦檐已是有些陈旧了。
不过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但许双婉掌管侯府,侯府的很多陈旧的院落小殿她都一一亲自去看过,房子是陈腐老旧还是翻新过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且她知道翻新一遍房子,有多费银子和功夫。
但她进去的大堂崭新明亮,墙上挂着诸多书画,摆着几盆文竹,看起来颇为雅致。
她一落坐,齐夫人就朝她笑道:“我家将军本来也是想跟你打声招呼来的,就是他腿脚有些不便,还请宣相夫人不要见怪。”
许双婉微笑道:“能得您和您家大姑娘来迎我,已是我的福气,齐夫人莫要太过于客气了,妾身不敢当。”
“您才是客气了。”她客气,齐夫人就更客气了。
齐夫人是个五官有几分秀丽的夫人,齐大姑娘就是像了她,不过比起母亲,她的五官更多了几分精巧,因这份精巧,人比其面相就显得有点冷淡的母亲也就更冷漠了些,许双婉知道齐夫人年纪不太大,还不到四旬,她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秀丽,但眉眼之间有些显老态了,头发间也有些银丝,可见她在齐府的这日子过得并不轻省。
许双婉从陈太妃那里得知,齐夫人的性子有点“懦弱”,说是个管不住家里的,但如今亲眼一见,许双婉没从齐夫人神色当中看出“懦弱”来,倒是从这个夫人的身上看出了几分疏而有礼来。
想来她性子不是懦弱,可能就是个不喜欢争的,抢的,跟人闹的。
这母女俩,说起来像,但也不像。
齐大姑娘的性子看起来要比她母亲周全多了。
许双婉还没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朝门边站着的丫鬟颔首点头,像在吩咐事,果然她一进来坐下,就见丫鬟把茶奉上来了。
“我是那天见着您家大姑娘,觉得投了我的眼缘,心想着一定要上门拜访一趟,见见她,也过来见见您,给您问个好,所以这打了声招呼就过来了,有打搅之处,还请齐夫人见谅。”许双婉浅浅一笑,朝齐夫人道,又朝齐大姑娘微笑了一下。
她姿态不高,人很和善,且明眸亮齿秀美温婉,说话也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很易让人心生好感,齐夫人没想真的是个和善人,看着她说话也舒服,那紧绷的心头也舒展开了一些来,“得你看重,是我家留蕴的运气,也是她的福运…”
齐夫人朝坐在旁边的女儿道:“你过来坐近点,陪娘跟宣相夫人说说话。”
既然是来相人的,就把人叫到跟前,让她好好看看。
“是,娘,宣相夫人。”齐留蕴起身过来了,朝她们这边施了一礼。
“大姑娘有礼了。”许双婉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位齐大姑娘说是年纪大了点,但样貌真的是一等一等的好,宝络说要人美这点,她可是有了。
齐府这头也不藏着掖着,许双婉这头还没问什么话,齐夫人就把这几年为何耽误了女儿的婚事的事说了出来:“这些年间,老家那边出了点事,家里境况不太好,她父亲又卧病在床,我早些年也落了身病,一直在将养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落在留蕴一个人身上了,便把她耽误了下来。”
说罢,又叫奶娘把女儿的女红拿了起来给许双婉看,“针线活会一些,是我在她小时候一针一线教会她的,你看看,这是她前些日子里头绣好的。”
许双婉拿过一方枕巾,见上面的粉梅栩栩如生,不如笑道:“很是粉巧鲜活,就跟真的一样。”
“她院里就有几株梅,对着绣的,这两年家里让她忙的事多,绣的少了,也没以前灵活了,要不以前还要更好些。”齐夫人笑道,说着又把女儿画的梅花图拿了过来,“宣相夫人,你也看看这个,这也是我家留蕴画的,说来,也是她身上俗务多了,画功比她以前退步多了,画的不好,你别见笑。”
齐留蕴的脸红了起来,不复她初进宫时那般镇定——她是真不知道,她母亲把她屋里头的杰作都拿出来了,拿的还是她这些年间绣的画最好的那些,还说不好,这也是…
她不知道,她母亲夸起来她来,还能这般夸耀。
这厢许双婉对齐夫人又改观了,这位夫人还是挺会说话的,不是个糊涂人。
而齐家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得让长公子帮着她去打听打听了。
许双婉上午来的,没到中午就走了,就坐了大半个时辰就提出了告辞,齐夫人挽留了几句不成,就送了她出去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宣家的轿子一走,站在门口的齐奶娘有些黯然地与齐夫人道:“走的太快了,怕是不成。”
“也…不见得罢?”齐夫人犹豫道,她觉得那位宣相夫人对她们很客气,对留蕴也很偏爱喜欢的样子。
“他们,”齐奶娘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哪是肉眼能看的明白的。”
心思太深了。
“也是,”齐夫人也早吃过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苦,她也是个不信人的,听了便点头道:“那就由她罢。”
尽人事,听天命。
这厢齐留蕴扶了母亲进去,又叫奶娘进来,看她们眉眼都有些轻愁,齐大姑娘轻声安慰她们起来了:“宣相夫人来了,就已是高看我一眼了,这说明她心里还是觉得我合适,要不她也不会来我们府里一趟,我看她就不是那种会随意走动的人。”
齐夫人一听,侧头就对奶娘道:“没听说她还要往别家去吧?”
“这个倒没听说。”
“去打听打听。”
“诶,夫人,知道了。”奶娘匆匆去了。
齐夫人见女儿满脸无奈,拍了下女儿扶着她的手,与她道:“找个一般的人家,也是在红尘当中打滚,不见得好到哪去,你要去就往那高处去,就算有人压在你头上,能踩在你头上的人也少,你也有反击之力,比默默忍着要强。”
齐留蕴低头,扶着她往前走。
她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倒是没有如此作想。
她如果当了皇后,想来,齐家马场的马钱就能讨回来了,到时候一家沾着她的名也能好过起来。
她沾了这个名,让齐家得了好,她就会当好一个皇后的,这是她欠皇帝的。
**
许双婉去了齐将军府过了两天,又去了另外一家姜家给她所说的一家家世颇为清白,家中世代书香的人家做客。
但家世清白这家的家中姑娘,还是让许双婉觉得稍微差着点,这家姑娘容貌才情都很出色,但却不是那种能与宝络相配的人。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悄悄去看她的母亲,说完还要看一眼,看她母亲朝她点了头,她才舒心。
许双婉一见这个,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回头姜家大舅母来一问,她还是摇了头。
这时朝中不少人官员的夫人都给她送了帖子来,这九月正好可以赏枫叶,许双婉又去了两家,见了两位她心里有点中意的姑娘。
回头再一相比,她这心里也是有数了。
此时朝中有点闹得不可开交,为着给停棺在宫里的先帝要进的皇陵的规格和给先帝殡礼的事闹将了起来。
宝络这天也叫了他嫂子随他义兄进宫,主要是他觉得他最好是在百日内把立后之事办了,要不这事得三年后了。他不着急这三年,可现在朝廷里的那些人可替他着急了,再说这一立后,就可以说没钱了,回头什么皇陵要加规格,要给先帝大唱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他都可以用没钱推了。
主要是他们着实也没钱了。
他们这刚减了税收,今年收不到什么税钱,又给徭役发了银子,还有柳州那头也还是个问题…
宝络把之前狗皇帝抄家的那些银子和宫里大半的库银都填进了户部,如果不是少府的老大人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他都要把宫里的银子都填给户部了,可户部就是个无底洞,这边把军饷一发出去,那头今年官员的俸禄也该发了,各大公衙每月的支出也是很大的一笔,户部就是堆着金山银山,没几天也可以用完。
宝络穷得都想把金子打的龙椅卖了,就他这皇帝都穷成这鸟样了,底下的人还天天哭着嚎着要给狗皇帝大行操办殡葬大礼,宝络都想把狗皇帝抬到那些说话不腰痛的官员家里,让他们掏着家底风风光光把人埋了算了。
第102章
宝络这日子过得恼火,天天脸阴得能滴水,看到婉姬这才放松了点下来,心中也不乏委屈,看到她就扁嘴叫:“嫂嫂…”
嫂嫂,他们都欺负我。
他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的,又板着一张脸,这神色阴沉沉的,模样怎么说来都不是好瞧的那种,但他这委屈一叫,还真让他叫出了委屈之意来。
许双婉这是全盘悉数感觉到了,错愣了一下也是失笑。
她还是不太懂宝络对她这般的亲昵亲近是为何而来,可能说来真是把她母亲了也说不定,许双婉心中好笑,但也对宝络更真心诚意了起来。
这世上,什么都可盘算而来,今日没有的,明日大可博来挣来,唯独真心这个东西,可能是最初的一眼就注定的东西,最最难得。
许双婉是个得点真心,就会对人以心相待的。也因着她的这份心,她也在茫茫浊世当中,也得了些可贵的真意。
她对宝络,现在也是如此,因着宝络的真心,她心里也亲近了些起来。
她进来宝络就让她坐下了,这时她笑望了身边家中长公子一眼,见他嘴角含了点冷淡的嘲笑,也没说话,便朝对面的宝络看去,道:“怎么了?”
宝络精神一振,“他们欺负我!”
可算让他逮到机会告状了。
许双婉失笑摇了摇头。
“真的,他们欺负我,别不信,不信你问宣…宣相。”
宣相抬了抬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嘴角一扯,讥俏一笑。
“你什么意思?”宝络拍桌子。
“他昨天下午去了吴阁老家,中午在他家用的膳,晚上还用了一顿,抱了吴阁老家的两个花瓶回来…”宣相朝宣相夫人淡道:“说那两花瓶是陪吴阁老用膳的陪饭费。”
宣相讥嘲地一翘嘴,“丢死个人了。”
这下,皇帝要被气死了,拍着桌子就吼:“有本事,你跟他们要钱去?我给你捞钱你还看不起我,有本事你来当这个皇帝,你能耐,你倒是给我弄点钱来啊!”
宝络气得朕都不称了。
宝络小眼睛都气红了,许双婉看他是真生气,忙收了脸上的笑,道:“我听说了,你们现在手头紧。”
“是,手头紧呢。”宝络看着她,他可爱听她说话了,屁股往她这边挪了挪,道:“嫂嫂你不知道,八笑要去柳州当知府,我想给他带点银子粮食走,现在这银子和粮都没凑出来,愁死我了,朝里那群蛀虫还天天变着法要花我的钱给老…老…”
宝络生生把“老畜牲”咽下,改了个说法,“给那个死人大葬,我哪来的钱乱花?现在这时机也不能把他们杀光了,我就只能变着法在他们身上掏银子了。”
宝络说到这,乐了起来,跟许双婉道:“他们以为拖着我,不给我干正事,我就会跟他们求饶,他们想得美,他们觉得拖好啊?行,我如他们的意,我跟他们慢慢磨,我不把他们心肝都磨碎了,我就不是肖宝络。”
许双婉见他自说自话自己把问题解决了,看着他的眼里更是多了几分笑意。
这位新皇,其实很聪明,他跟她抱怨,也不过是图那两分亲近罢。
他不见得比谁弱。
与她家的长公子一样,不见得比谁弱,不见得真解决不了问题,不见得受不了那个苦,有时候跟她耍两句无赖,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跟他是一起的。
人承担的越多,也就越孤单。
“嫂嫂,你说我厉不厉害啊?”宝络凑过头来,红眼睛里闪着亮光。
许双婉当下就点了头,“厉害,很厉害。”
宝络笑了起来,还朝他义兄得意一颔首。
看吧,这天下没他不行,他义兄想干出点事,还不得靠他?
宝络胡来,这皇帝让他当得不太像个皇帝,宣仲安也没法管他太多,也就他过份的时候斥他两句,宝络不听,他也就只能如此了,说到底,宝络不按正统来,也是为了他想行的事,想及此,宣仲安就更不好说他什么了,无奈地摇摇头,侧头跟婉姬道:“他已够胡来的了,你身为他嫂子,有管教他之责,不要让他由着他性子来,更不能纵着。”
“我…”
许双婉朝宝络摇了下头,也偏头回了丈夫一句:“宝络心里有主张呢,他不是胡来的人。”
宝络一听,咧开了嘴笑。
说过闲话,宝络就朝许双婉问:“嫂嫂,我听义兄说,你最近为了我媳妇儿的事忙坏了,人可看好了?”
许双婉点点头,“有了。”
“谁啊?”
“镇北大将军齐广汉齐将军之长女。”
“那个绝世佳人?”宝络说着就往他义兄看,“义兄你看过人了没有?可是绝世?”
宣仲安朝他摇头。
“没看过啊?”宝络失望地朝许双婉看去,“嫂嫂,义兄没替我掌眼?”
许双婉微笑:“除了我,他不敢多看别的女子。”
宝络瞪大了小眼睛,一会,他撇过头,偷偷地大笑了两声,头都扬起来了,肩膀抖个不停。
呀,原来是个怕嫂子的,也不知道平时在他面前横个什么劲。
“我替你看了,是个很秀美的姑娘。”许双婉见他侧着身,笑得快要前仰后翻,笑瞥了哭笑不得的长公子一眼,又道。
“好好好,嫂嫂替我看好了就好。”宝络抖着肩笑道。
“你自己也要看一眼。”
“嗯?”
“十月十二日那天是齐老将军的祭日,齐大姑娘每年都会在那天上山去祭拜她祖父,那边离猎山不远,你那天要是得闲,不妨出去散散心,你看如何?”许双婉朝他温声道。
“原来嫂嫂都替我想好了?”宝络笑了起来。
许双婉点头,“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嫂子也觉得不错,但排在她之后,你先看,如若不中意,再往下看就是。”
至于是哪两个,她就不说了,一个一个来罢。
“好,我听嫂子的。”
许双婉看他没什么不满意,这心也就放下了。
午膳她是与丈夫一道和宝络用的,膳后她要回,宣仲安没让,让她去宫里找陈太妃坐坐,等他跟宝络说完事,就与她一道回。
她去后,宝络问他义兄,“太妃娘娘不喜欢镇北大将军之女的事,嫂嫂知道吗?”
“她知道。”
宝络点头,知道就好。
“你也知道了?”
宝络没了在他义嫂面前的狡黠讨喜,这时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脸也沉着,看不出喜怒,“一看就能看明白的事情。”
一句话就能听明白。
“不要小瞧你嫂子,无论什么事她心里都有数,她觉得齐家女好,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去看就是。”
“也不需特地去瞧,她定了就好。”
“还是去看一眼吧,你看过了,我也才放心。你嫂子在家里也跟我说过了,只有你点了头的,才是她想为你定的,以前我让她揽把你的婚事揽了也是这个意思,你身边多个你中意的人陪着你,就跟你嫂子陪着我一样,有个暖着心的,咱们这日子也容易点。”宣仲安淡然道。
宝络脸色好了许多,他抬眼看了兄长一眼,沉默了一会,道:“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运气。”
他也想有,一个人熬着,太苦也太寂寞了。他经常半夜醒来看着无边黑暗,总觉得那里头藏着一只能把他的魂魄啃噬掉的恶鬼,一只会把他变成一个像老畜牲一样的人的恶鬼。
他睡在一个人的龙床上,有些明白为何老畜牲美酒美人不离手了。
不喝多了,手里不抱着个人,那漫无边境的空虚能把人淹埋掉,至于真心不真心?到了那时候谁又在乎,醉得了一时就是一时,管他日后如何。
宝络真怕他日后也成了那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有。”宣仲安这时朝他点了下头,道:“你一直有。”
宝络嘴角往下撇,有点高兴。
也是,他是有。
他有瑾哥他们,还有义兄,后来还多了个与义兄一样强悍的义嫂,他们都在为他打算,也在为他尽心。
“你喝口茶,”宝络想着,这是真高兴起来了,搬着凳子干脆挪到了他义兄身边坐着,挨着他道:“你别愁没银子的事了,我给你想办法,他们想跟我磨,磨呗,说的好像就他们敢不要脸一样,他们不要脸,那我学他们,总不能他们不要脸,还要我要脸吧?”
宣仲安忍不住抽了他的头一下,“你是皇帝。”
“迂腐!”宝络不屑,“就是你们这种人,老自视甚高,什么君子风范,海纳百川,容天下难容之事,这些话说来好听,但能给你要来银子吗?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给你办事吗?能让他们把兜里贪的那些掏出来给被他们占便宜的人用吗?没用!反是他们拿这些个尽骗人的话搜刮你,挟制你,别说要夺他们的权了,就是从他们嘴里贪的那些掏几个子出来他们都不肯。治世要是喊几句大话就能办得成,那我天天说这些个没用的话,天天给你从早念到晚,你给我来个太平盛世如何?”
宣仲安笑看着他,宝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没好气地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宣仲安却点了头,拍拍他的背,“就是不容易,路才长,能跟我们一道的人也少,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对手也太多了,连我们自己都是自己最大的对手,要很坚持才能支撑得下去,你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想找个人陪你一块受着都不容易。是得你替我、替那些可能一辈子都跟你道不了一个谢字、也不可能知道有你这么个为他们着想过的皇帝的人受委屈了。”
宝络没料他这么说,不好意思了起来,他别扭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也不是为那些人,他们不知道我,也没对我好过,我怎么可能是为他们?我,我就是还挺喜欢跟这些人斗的,我心眼也不比他们少几个,就当是在跟他们玩呗。”
说罢,他瞄了瞄他义兄,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只要你们不跟我离心就好。”
只要他们陪着他,还把他当成是他们的宝络,他就会坐稳这个帝位,谁都别想把他赶下去,在他手里讨着什么好。
他要的,仅此而已,天下、百姓其实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们没给过他想要的平安喜乐,没有在他困境的时候朝他伸过手。
**
许双婉这日在陈太妃那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前宫来了话,她跟陈太妃还在就着些小事在说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她窝在丈夫的怀里睡了,落轿起了动静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