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芳得了婆婆力助,从祠堂出来气色就好了许多,她走到芳芸身边拉着芳芸的手,小声问道:“可替你序了排行?”
芳芸笑道:“九。”
婉芳笑道:“倩芸原来排第九的,还好我们俞家女孩儿是过了十五岁写进家谱才有排行。你上了家谱,只怕转眼就有人来说亲的。”
芳芸眉头皱得一皱,嗔道:“太太,你坏。”又是跺脚又是翘嘴,偏和婉芳不依不饶。闹得婉芳也红了脸。俞太太们看她两个闹都笑了,连老太太指着她们道:“九丫头真是憨。”
过得一会,男人们收拾好祠堂出来看听差锁门,大家散开各自回去。芳芸和婉芳把老太太送回卧室,手牵着手回到十二号。她们站在客厅外台阶上,正好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大客厅里,俞忆白和颜如玉好像两只木鸡呆坐在沙发上。
婉芳想到姐姐的那些话,涨红了脸对芳芸说:“我有些话要和你父亲说。”
芳芸点头,开了门踮着脚轻轻上楼。婉芳打发了两个站在过道里的听差,走到俞忆白面前道:“忆白,我们在南京渡蜜月时,在汪大人的公馆里你教我跳舞时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既然娶了我做你太太,你就会一生一世对我好。”
颜如玉好像突然间被人割了十七八刀,看着俞忆白说不出话来。
婉芳见她这样心中大乐,脸上也笑的越发甜蜜了,“我待芳芸如何你也看得见。谨诚骂我打我也不恼他的,孩子有错慢慢教他就好了。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你说。”
俞忆白叫她这一席情意绵绵话说的心都醉了,想到婉芳和他的蜜月被颜如玉离家出走搅了,她陪着他从南京回来寻人,陪他奔走,一直安慰他,握着小娇妻的手哪里说得出不好来,只道:“婉芳,我晓得你的心,不会辜负你的。”
婉芳点点头,对颜如玉道:“忆白是个好丈夫,他也不肯辜负你的,我自然舍不得叫他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为难。只要你身家清白入得老太太的眼,我和你姐妹相称最好不过。忆白陪了你两天了,今天叫他陪我说说话,你没有意见吧?”她趁着颜如玉发愣的机会,把俞忆白拉上楼。
二楼东间的房门“乒”的一声被关上,颜如玉才反应过来,追到人家屋里抢男人的事她自是不屑做,闷闷的回到西套间没有看见儿子,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连忙上三楼敲开芳芸的房门问她:“谨诚呢?”
芳芸想了一想,道:“散了的时候我们去老太太那边站了一会。爹爹没有去四叔家接他?”
颜如玉冷笑一声道:“他是你亲弟弟,你不去接谁去接?”
作者有话要说:慢慢掐,嘿嘿嘿
太太经
颜如玉对着紧闭的房门站了好一会才冷笑着下楼,叫门房的听差陪她去十四号四老爷家接谨诚。听差的怕她又带着小少爷跑了,哪里敢去,怎么说都只有一句“三老爷不发话,我们不敢开门的。”
颜如玉急的要死,生怕俞家又像上一回那样把谨诚扣住,只得上楼去敲胡婉芳的房门。
婉芳开了门见是她,红着脸把睡衣拉紧了些,扭头道:“忆白,她来找你。”
颜如玉一把推开她,冲进房里问俞忆白:“谨诚呢?”
俞忆白有些茫然的看向婉芳:“谨诚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
婉芳立刻摇电话到十四号去,说了两句放下听筒,笑道:“四婶送谨诚过来,我下去接一下罢。”也不理颜如玉,径直下楼。
俞忆白瞪了颜如玉一眼,道:“你连电话都不晓得打?我正劝她呢,叫你这样一搅,又坏了事。”
颜如玉嗔道:“他们恨不得生吃了我,你叫我打电话去?你把儿子抱回我房间来。”咬着嘴唇在俞忆白胸口用力一戳,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四太太牵着谨诚的手满面堆笑送他回颜如玉的套间,又和颜如玉说了好一会的闲话。等颜如玉把她送走,俞忆白并没有过来,东边婉芳的房门也关的紧紧的。颜如玉狠狠盯了一眼她的房门,回去安顿谨诚上床,问他:“你到四太太家做什么?他们可有欺负你?”
谨诚摇头道:“立诚和我拉勾做好朋友了,叫我和他一淘去上学。妈妈,我明天和立诚一起上学好不好?”
“好,和他一淘去。妈妈明天带你去百货公司买文具。”颜如玉拿定主意明天还要拉俞忆白出门。横竖老太太那里翻了脸是不必去请安的。胡婉芳要在老太太跟前奉承,自然不能再来和她抢男人,她搂着儿子笑道:“我们和爸爸一淘去,再去你新学校转转。”
谨诚欢喜起来,在妈妈脸上亲了一下,突然又皱起眉头对母亲说:“芳姐今天凶我了呀,明天不要带她出去逛。”
“她——”颜如玉冷笑一声,“她是个傻的,跟自己人不贴心,反倒跟外人要好。谨诚,我跟你讲,俞家都是坏人。你上学时和立诚讲讲话就算了,回家不要和他们玩。他们背着爹爹和妈妈,要欺负你的。”
谨诚张着疑惑的眼睛点点头,停了一会又问:“他们要欺负我怎么办?”
“那你就回来找爹爹。”颜如玉把儿子紧紧的搂在怀里,笑道:“爹爹自然给你撑腰。你爹爹做了大官,俞家人都怕他。”
谨诚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自然是妈妈说什么信什么,听得颜如玉这样说,只当俞家他爹爹最大,欢欢喜喜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早饭还没有开,四太太就带着立诚过来,还带来两套全新的文具给芳芸和谨诚。
芳芸披着头发下来问过四太太好,四太太体贴的叫她回去梳头,笑对颜如玉道:“ 孩子们上学早,礼拜天还想困个懒觉。老太太讲请不请安倒无所谓,顶要紧要休息好。老太太叫从今天起谨诚就和我们立诚一起上学去,你和我一起去学校转转?”
谨诚上学是正事,颜如玉虽然有心喊俞忆白同去,这半天也不见他下来,只得答应下来,笑道:“我打电话去车行叫辆车,叫他们早饭后开来。”
四太太笑道:“立诚昨天和我说要请谨诚吃得月楼的生煎包子的,我们出去吃早饭去。”颜如玉还要推辞,立诚和谨诚早手拉着手走到铁门外,爬到黄包车上冲她们两个招手。
四太太道:“走罢,莫叫孩子们等急了,回头车夫还要回家载几个大的上学呢。”颜如玉有心结交四太太,连忙上去拿了一个手袋下来,和四太太坐在一辆黄包车上走了。
芳芸站在三楼的窗口看着两辆黄包车载着颜如玉母子和四太太母子离开十二号,微笑下楼。走到二楼正好婉芳笑嘻嘻拉着俞忆白的手出门。
芳芸含笑喊了声:“爹,太太。”
婉芳飞快的缩回手,涨红着脸道:“你倒起的早。”
俞忆白冲女儿点点头,扫了一圈不见颜如玉母子,待要问女儿又怕婉芳恼了,走到餐厅拿起新闻纸慢慢看起来。
婉芳坐到女主人位子上,喊听差的倒咖啡,送早餐,和芳芸闲话。俞忆白吃了两碗粥都不见颜如玉和儿子下来吃早饭,终于忍不住问芳芸:“你弟弟呢?”
芳芸笑道:“我也才起来,叫吴妈去看看呀。”唤了声吴妈。吴妈连忙上来回:“四太太一早来约颜姨奶奶送小少爷们上学去了,说是请颜姨奶奶吃早饭的。”
俞忆白听说如玉和四太太合得来,倒是很喜欢,点点头对芳芸说:“你四婶真真是个热心肠。你们要和她多亲近。”
婉芳的脸色难看起来,芳芸连忙笑道:“婶婶们对我们都很体贴的。爹爹,你回来也有几天了,今天要去衙门呀?”
“现今不叫衙门了,要叫教育局。”俞忆白满面都是笑,对女儿说:“他们替我办了一个欢迎会,倒是要去走走。”他转过头看向婉芳,“只怕家眷们也要应酬的,回头我开个名单叫听差送回来,你和如玉都记记。”
婉芳含笑应了,放下筷子对芳芸说:“你爹爹今天是头一天上班,我们早些去请安罢。”拉着俞忆白忙忙的先去了。芳芸故意磨磨蹭蹭好大一会,候俞忆白出了门,才过去请安,出来就有老妈子请到大太太这边来。
大太太和二太、婉芳,五太太都在一处吃茶闲聊。芳芸一一请过安,笑道:“怎么不见姐姐妹妹们?”
大太太笑道:“她们都在学堂呢。喊你来是有些规矩要说给你听。”看了妯娌数眼,几位俞太太都点点头,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昨天老太太说了,你和婉芳从这个月起开月钱。我们俞家的规矩是这样子的:少爷小姐们一个月有十块钱零花,每个月到了日子帐房自然送过去。太太一年四季十六套衣裳,小姐们是八套。这是公中的。我们五房的日常开销呢…”她一条一条数给芳芸听:第一,各房日常家用各自有一本小帐,公帐上不管柴米油盐的闲事,只每个月支给三百块钱。
第二,各房黄包车还是汽车都是自备,要实惠就是黄包车,要体面或是临时租车或是买车,公帐上不再出钱的。
第三,俞家亲戚朋友的礼来礼往,从帐房走的公帐回礼,不走帐房的,公帐也不管回礼。
芳芸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就把俞家的开销算出来了,五房再加老太太,一个月总要两千块的家用,再加上一千块钱的月钱和其他开销,一年顶少也要四万块钱。看着总数虽然不小,叫这三条规矩一分,各房都花不了大钱的。要是节省着过日子自然是够用的。
若是要撑场面,大请客还要自房自己掏腰包。然俞家还有谁要自己掏腰请请客充场面?大伯管着俞家的公司,应酬就是不走家里的公帐,从公司出还是公帐。四叔管着俞家的两个田庄,不过一年几趟去乡下走走。要请客,要充场面的只有才当官的俞忆白。这三条看着公平,其实卡的只有她爹一个人。芳芸想通了关窍,看着婉芳只是微笑。
婉芳冲芳芸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老太太对我们芳芸真是没的说,一口气给你补了两千块钱的月钱。”
大太太笑道:“她是打小没亲娘的孩子,又是这样乖巧懂事,待你和颜姨娘都是真心实意。老太太不疼她疼哪个?回头你陪她去汇丰银行把钱存下来?”
婉芳点点头,笑道:“要的。我和芳芸就去帐房罢,”拉着芳芸的手出来,走在后园的小径上,看前后无人,小声和芳芸说:“俞家这个家规原来是卡几位老姨奶奶的。你爹爹做了督学薪水不菲,这是有人眼红呢。”
芳芸扮了个鬼脸,“照着这三条,爹爹的薪水怕是不够家用。”
婉芳笑道:“在上海,每个月有三百块钱家用也足够了。横竖我和你都是不花钱的。老太太还怕你手头紧,给你两千块钱,对你真是体贴。”
芳芸笑道:“只补给我么?爹爹没有?”
“你爹是有收入的,自然没有。”婉芳自家陪嫁也有一万块钱的压箱钱,还有两块地,并没有把这两千块钱看在眼里。高高兴兴带着继女去帐房支钱。
芳芸握着装有厚厚一迭钞票的牛皮纸袋,很是无助的看着婉芳。婉芳笑道:“我也要去银行存钱的,还是喊辆出租汽车来,再叫两个听差陪我们去罢。”
芳芸笑道:“存在银行里也没有多少利息,我那天听你和岳公子说买地说的有意思,想买地。”
婉芳吃了一惊,把芳芸从上到下细细看过,停了许久笑道:“上海的地价没有跌的,从来都是涨,倒是稳赚不陪的主意。不过寻哪个掮客倒要好好打听。”
芳芸笑道:“我这几天看新闻纸,大略也看明白了些地价走向,不过两三千钱块,就是看错了砸在手里也还是块地。”
芳芸宁肯买地砸在手里也不要存银行,自然是看穿了老太太贴她两千块的用意,婉芳暗赞她机灵,突然想到自己的压箱钱也当这样处置方才不会得罪俞忆白,连忙真心实意对芳芸说:“你说的对极了,我也学你买地罢。横竖家用是够的。现在囤地的人也多了。”
芳芸真要买地,悄悄托花旗银行的亚当又妥当又保密,和婉芳说这个,原就是拉她和自己一路,见她这样上道,自然喜欢,笑着道:“我钱少,也没有想过这一二年赚,只怕我看着好的地太太看不上。”她停了一停,道:“我看中的是一个垃圾场,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下家的。”
婉芳听说她看中了垃圾场,好笑道:“我当你脑子好使呢,你一转眼就泄了气,垃圾场有什么好买的。我不能由着你胡闹,你爹爹晓得要骂我的。”
芳芸笑道:“两三千块他老人家不放在心上,横竖我是和太太你说过啦,我托上回那个洋鬼子去办。就是我爹骂也连累不到太太的。”
婉芳见她铁了心要糟蹋钱,倒不好多劝她。这两千块钱是块烧红的炭,总要惹得颜如玉闹起来,芳芸不当一回事胡乱花了,颜如玉闹起来更是没有脸,也是好事。是以她只摇摇头,笑道:“两千块也不过办几样好点的首饰,你花了就花了罢,只要你喜欢,老太太和你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
回到家芳芸挂了一个电话,不过半个钟头,上回那个年轻洋鬼子就坐汽车来接她,婉芳不肯陪她胡闹,叫一个听差陪着九小姐去。她自己也觉得那一万块钱的款子压在箱子里和存在银行都不保险,倒不如去买几间房收租。不过这个事情不好瞒着大姐的,就去寻大太太。把芳芸拿那两千块去买垃圾场,自己想买房收租的打算通通和大太太说了。
大太太按着妹子的额头笑骂:“我正想和你说这个事呢,你倒自己悟出来了。芳芸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太太经怎么就这样通?”
婉芳叹息道:“你是没看到她手上写子磨的茧子。我昨天问忆白,说她四书五经都是背的极熟的,琴棋书画都懂一点。她一个在外国长大念寄宿学校的孩子,放了假回来还要学这些东西,可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大太太笑道:“小姐懂些琴棋书画也是好事。颜氏小家子出身,不晓得什么叫做捧杀。你莫要学她那样待谨诚。那个孩子,你当他是心肝宝贝那样惯。”
婉芳低下头,涨红了脸不肯回话。大太太叹气道:“后母难做。芳芸是大了,又是吃过颜氏苦头的,所以肯和你好。谨诚么,原来就叫颜氏惯坏了的,你真心管教他,他亲娘自然是不乐意,就是旁人看着也觉得你是当他眼中钉。倒不如百依百顺惯着,又不是你亲生的,将来如何和你不相干的。”
婉芳许久才抬头道:“那娘惯四哥五哥他们也是这样?”
大太太冷笑道:“你说呢?二娘得势的时候八面威风你是没有经历过。如今你看是立夫有出息还是你四哥五哥有出息?这年头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男人原是靠不住的,我们女人要享福只能靠儿子了。”
婉芳想通了,摇头笑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五婶说话总扎人,倒是个直肠子了?”
大太太笑道:“可不是。颜如玉原来姓丘的事就是她说的。你是从哪里晓昨的?”
婉芳不好意思提是岳公子说的,含糊道:“芳芸晓得一些的,只说她原来姓丘,出身不大体面,旁的也没多说。”
大太太笑道:“也只瞒着老三一个人罢了,你千万忍住了不要和老三说。他要扶颜氏做平妻,自然要去打听。丘家么,不认还好,要是认了。”她高高兴兴拍手说:“等着看大笑话吧。”
婉芳再要问,大太太却不肯说,带着她出门去寻相熟的掮客看房子。
且说颜如玉被四太太拉着在外面逛了一天百货公司,又接了谨诚回来,正好是吃下午茶的时间。婉芳和芳芸坐在小餐厅里吃着茶谈笑,看见颜如玉又是大包小包提回来,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呼,那啥.一定要掐么.一定么?
天伦之乐
芳芸和她怎么就处的这样好?颜如玉扫了她们一眼,带着谨诚上楼去,留给小饭厅里的人一个窈窕的背影。
颜如玉生得真是美。新任俞太太虽然极不喜欢她,也不能不承认她当得起颜如玉这个名字,不由道:“她生的真好看。”
芳芸笑道:“在美国我们家经常办跳舞会,中西仕女济济一堂,没有一个有颜姨娘生得好。”她顿了一顿,“可惜她不会堂堂正正走路。”
十五岁的小女孩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出人意料,婉芳吃惊的看了继女一眼,笑道:“你才回国。不晓得我们这样的人家,稀奇古怪的人多着呢。”
芳芸笑了笑不说话,捧着一杯咖啡啜饮。婉芳得大太太这几天的教育,晓得女人管家的重要性,自然不敢放松,喊听差取帐本和自来水笔来,要写家用帐。她拧开笔盖半天都落不下一个字,突然问芳芸:“芳芸,家用帐怎么写?”
芳芸好笑道:“太太,你都不晓得,我能晓得?”
送点心上来的吴妈笑得合不拢嘴,插嘴道:“三太太不嫌吴妈多嘴,吴妈说说?”
吴妈原来在老太太那里做了七八年,俞家规矩是极熟的。婉芳就叫她搬个板凳来坐,把俞家旧规矩都说说。
吴妈哪里敢坐,扶着桌沿笑道:“如今都是各房小家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老太太那里也是三百块钱一个月,正好一天十块钱。二太太管着老太太那边的帐,一天存五块钱花五块钱,一块钱买米面油这些,两块钱买菜,还有两块钱是杂费使用。存的那五块钱,留着请大客、买燕窝雪蛤、过年使用。”
婉芳记了几笔,有些苦恼的放下自来水笔,“这么用,三百块钱就不多了。你们的工钱呢?”
吴妈道:“我们的工钱是从公帐上走,年节打赏都是老太太的。老太太待我们极厚的,三太太不消操心这个。”
“吴妈,你把我们家几个听差的工钱和节赏的规矩都说说。”芳芸突然笑着问了一句。
吴妈笑道:“我们的工钱,高的也不过十五块钱一个月,低的六块。像厨房打杂的小兰,就是六块钱一个月。小妇人是十二块。跟老爷出门的阿根是十五块,阿德是十四块,别个都是十块钱一个月。节赏都是老太太那边开单子的,又多又杂小妇人也记不住。九小姐若是好奇,去帐房讨帐来看就是。”
三房现用着四个听差,就是四十九块,三个老妈子一个厨娘一个打杂就是四十八块。一个月光佣人就要开一百块的工钱。偏又没有一个是自己人,个个都不像省油的灯。芳芸就先笑了,道:“吴妈说的就很清楚,真真不愧是我们俞家的老人。”
婉芳在心算过帐,也笑道:“不得了了,越算钱越不够用。两块钱能吃些什么。”
吴妈笑道:“可不是,大太太和四太太总嚷着不够用,每个月总要自己贴些进去。”她看芳芸笑盈盈的看着她,有些怕她问别的,站起来道:“后面包包子呢,我去帮忙去。三太太一时想起什么来,只管问我。”
吴妈走了,厅里就只有她们两个,芳芸吐舌道:“我问问打赏,也不过是拿旧例比着备办过节给她们的赏钱,就拿老太太来压我,好心没好报。”
婉芳笑道:“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全。不过我们家用的人虽多,并没有哪一个是专给你用的,赏不赏都没什么要紧。她们要赚,打牌、买东西、买菜上都有的赚。”说完皱着眉道:“不过我们家用的人实在多了些,你觉得呢?”
芳芸压低声道:“爹爹有意全换了。”
这几个人都打发了找新人自然是好事,找什么样的人是顶要紧的。婉芳想了许久,觉得管家的大小事还是都要和丈夫商量才好行,就按下不提,把帐本收起来笑道:“哪里是叫人管家了,不过就是个分帐房。”
芳芸点头笑道:“然。不够还要倒贴的。”
俞忆白满面春风从外面回来,笑问:“什么要我们九小姐倒贴了?”
芳芸连忙站起来拉爹爹的胳膊,撒着娇把老太太让胡婉芳管事的事说了,又说一个月只有三百块的开销不够用。
胡婉芳端着一杯热茶递过来,热气后面的眼睛明亮而且温柔。对着新太太的笑脸俞忆白也说不出叫颜如玉管家的话来,接过茶吃了几口。芳芸又送上他喜欢吃的点心,问他:“爹爹,第一天上班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俞忆白呵呵笑道:“上班哪有什么好玩的。要建新大学,现在忙的很,忙的很。我正想着要添辆汽车,雇个车夫的。”
婉芳皱起了眉头想说话,芳芸冲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女儿今天还和太太说,出门临时租车好划不来。”
婉芳笑道:“我怕你坐不惯黄包车,你倒先想着省钱了。”
“这不是太太管家嘛。替太太省钱,人家多贴心哪。”芳芸笑嘻嘻从后背搂着婉芳,跟个小狗似的蹭她:“太太对我好,我也要对太太好。”
婉芳很是受用,一边拍继女的胳膊,一边含笑看向俞忆白道:“忆白,老太太叫我管家,我也是初学,要是哪里管的不好委屈了孩子们,你千万跟我讲。”
俞忆白不由自主点点头,笑道:“你这样疼谨诚和芳芸,也不是会叫孩子们吃苦的人。”
颜如玉见不得芳芸和新太太亲热,在楼上坐了一会,听见铁门响时在窗边看了看,看见俞忆白回家,只说他一定上来看儿子。谁想等了这样大一会都不见他上来,分明是叫婉芳绊住了。她想了一想,吩咐谨诚:“你爹爹回来了,你不是说今天的课功不太会?拿你的书去问他去。” 谨诚拿着书先下楼。她在屋里转了一会,不见儿子和俞忆白上来,连忙补了妆下楼。
俞忆白正把儿子抱在怀里坐在餐桌边,胡婉芳摊着书本坐在左边给谨诚说功课,声音轻快温柔。芳芸坐在他们对面,歪着头趴在桌上,含笑看着父亲和弟弟。俞忆白更是满面笑容,看向婉芳的眼睛里盛满柔情蜜意。
颜如玉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暖融融的天伦图。她不由呆住了。
谨诚闻到母亲常用的香水味,从父亲膝上跳下来道:“妈妈。”
颜如玉忍住满腹辛酸,姗姗下楼,笑道:“谨诚,你都明白了?”
谨诚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婉芳,点点头。俞忆白把儿子搂在怀里,笑道:“我今天才晓得婉芳是淞沪女子师范的高材生,教教初小还是没问题的。”
婉芳嗔道:“忆白,我没有教过书,都是瞎教的。谨诚的功课,还是要请个家庭教师来教教的好。”
颜如玉走到俞忆白另一边坐下,被“家庭教师”这个词敲了一闷棍,原先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瞟了一眼芳芸,想挑她刚才没有站起来的错,想到才为着谨诚没有在胡婉芳面前站起来闹过一场,又闭了嘴。
芳芸取了咖啡壶倒了一杯咖啡,体贴的加了奶和糖,笑眯眯送到颜如玉面前,笑道:“姨娘吃咖啡。”
颜如玉的笑容僵住了,恼道:“你喊我什么?”旋即反应过来,委委屈屈看向俞忆白,道:“今天逛街,我给芳芸买了两块料子的,我去拿来。”快走了几步,扶着楼梯慢吞吞上去,要等俞忆白来追。
俞忆白正瞪女儿。芳芸低下头之前冲婉芳笑了一笑。俞忆白侧过头看婉芳。婉芳低着头正替谨诚解习题,一缕头发散落在耳边,她伸手去掠,胳膊轻轻擦过俞忆白的膀子。
俞忆白自己也是庶出,怎么不懂女儿心思?他看女儿这般会看人眼色行事,想到少年时的旧事也自心酸,站起来把儿子放到板凳,对芳芸使了个眼色,就先走到外面去。芳芸不声不响跟了出去,站在墙边掐墙上干枯发黄的青苔。
“芳芸,是不是你大伯娘她们欺负你了?”俞忆白咳了两声,道:“有什么话跟爹爹讲,不要闷在心里。”
芳芸摇摇头,笑道:“大伯娘她们都对我好,只是老太太…爹爹,我晓得的,其实我们才是一家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