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会…”吴静仪一脸的向往,她想了想,说:“我家里人不肯让我一个人留在上海的,你替我向大明星金焰要签名好不好?”
“要是他来的话,一定替你要。”芳芸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向宿舍楼。倩芸藏在一棵塔松后,看见芳芸走过来,探出半个身体对芳芸招手,轻声喊:“九姐。”她的上眼皮红红的,好像哭过一场的样子。
吴静仪连忙松了手先上去了。倩芸转身朝种植园里走,芳芸跟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倩芸突然扑上来,靠在芳芸肩膀上大哭起来。芳芸猜她是晓得父亲回来的事情了。一头是她母亲,一头是她父亲,说什么安慰的话都难免让她更伤心,不如一言不发。
芳芸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哭出来就好了。”
倩芸哭了好一会儿,自己从腋下抽出手帕来擦眼泪,抽泣着问:“我爹,他好不好?”
芳芸摇摇头,说:“是不是,我不敢讲,看着情形不太好。”
倩芸跺着脚,恨恨的说:“他是活该!坑了两家的钱,带着那个女人跑了,让我妈在娘家婆家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芳芸不肯接话。倩芸到底放不下父亲,又接着问:“我妈早上打电话来和我讲,说今天送我哥我弟去法国,你可晓得是几点钟?”
芳芸抱歉的说:“昨天闹的那样乱,我避到我表嫂家去了。我想,大伯娘不让你请假必定有她的道理。你只安心在学校罢。”
倩芸哭着点点头,过了一会又说:“我恨,我真想当面问问我爹,他跑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芳芸回想昨天俞大老爷吼她,还想掐死岳敏之,心里激起一丝厌恶,她摇摇头,扳着倩芸的肩膀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像我吧,我就想不明白那个颜如玉哪里好,偏我爹就是看中她,有时候我也想问我爹颜如玉哪里比得上我妈了,怎么我爹当年和我妈在一起时就吵架,看见颜如玉就眉开眼笑。我那个时候才七岁,都恨不得拿把刀子把他们杀了…”
这是芳芸头一回在倩芸面前提这些事情,她说出这些的时候,身体依旧微微颤抖。她痛苦是这样的明显,让倩芸有些惊讶,又有些大家共同命运,一起分担痛苦的轻松。倩芸反过来安慰说:“九姐,你是忍出头了。曹二哥不是把颜如玉从你家赶走了吗?”
“他?”芳芸苦恼的摇头,说:“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没看出来?先不提我不喜欢他。只说他明明是有恋人的,还那样对我,你觉得他好吗?”
“我…我不晓得。”倩芸迟疑了一会,说:“我觉得曹二哥是真喜欢你的,他看你和看别人不一样。”倩芸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九姐,我晓得你更喜欢岳大哥。可是曹二哥将来说不定会接曹大帅的位子,做大帅夫人多风光哪。”
“曹大帅的夫人现在风光吗?”芳芸在倩芸额头上戳了一下,说:“最风光的不是那位从前唱大鼓词的七姨太太?那样的人家,身份差点嫁进去人家都不带正眼看你的。你说说咱们家配不配?要是配得上,你大舅怎么不在胡家找位小姐送去攀亲?”
倩芸愣了一下,苦涩的说:“九姐说的对,我们连有钱人都算不上了。要不是大舅,我妈连送我兄弟们留洋的钱都凑不齐的。九姐,我以后不说曹二哥的好话了,你不要恼我,好不好?”
芳芸搂着她的肩膀说:“十妹,我们是同病相怜,我恼你做什么?快别哭了,别叫人家看我们俞家笑话。”
倩芸听芳芸这样说,连忙把眼泪擦干净,两个人默默走回宿舍拿书去教室。中午吃饭,芳芸请吴静仪陪她去喊倩芸,傍晚倩芸又过来寻芳芸一起去种植园背书。晚上九点钟关了门要睡觉,吴静仪走到芳芸床边,好笑的问:“令妹变了性子啊,几时和你这样要好起来?”
芳芸笑道:“她家出了一点事,我安慰了她几句。”
“你家有事,都不见她来安慰你。”吴静仪啐了一口,说:“幸亏你还有我,对了,听说你那个十一妹,最近风评不大好。”
“她虽然住在我楼上。”芳芸笑嘻嘻的说:“可是她很看不惯我,我们一向不来往。”
“你们一样没有爹娘照管,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吴静仪感慨的说:“我妈上回还和我夸你呢,想把你说给我三堂哥。吓得我连忙和她讲连曹二公子都在你这里碰了软钉子,她老人家才消停了。”
“曹二公子他…”芳芸咬着嘴唇说:“他拿一个破戒指来,还吓我说要上我家提亲,我一生气没克制住,摔了他一个四脚朝天。”
“真的?真的!”吴静仪激动起来,“他说要提亲了?那你的岳大哥哪?”
“他在旁边听着哪,还冲我一脸坏笑。”芳芸有些不好意思,停了一下,说:“不晓得为什么,我看见曹二公子就觉得烦,这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讨厌!”
“从前,你可是和我说过,你讨厌岳大哥的哦。”吴静仪扮了一个鬼脸,笑嘻嘻跳回到自己的床上,把头靠在床架子上,一脸的神往:“要是他们两个为你打起来,你说你多风光。”
“真要那样,你就该瞧不起我了。”芳芸白了她一眼,说:“我大伯回来了,看上去落魄的很。我大伯娘赶着把大房的男丁都送出国了。分家时听说大伯娘一毛钱都没有拿俞家的。我觉得这里头总有点什么?”
吴静仪嗳了一声,笑着说:“你们家那点事,也只好瞒着你们三房罢了。和你讲,你们老太太不肯分家,各房拼命攒私房都攒了多少年了。公帐你爹又没管过,闹了亏空不能叫你爹赔,只好老太太掏。你大伯贪出那样大的亏空,你大伯娘要是还要分钱,你们老太太肯依?你们老太太最偏爱的是二房。”
“看出来了。”芳芸长吐一口气,说:“当初我爹就是顶了我二伯的名字被发配到外国的。结果做了官回来,二伯娘讲起话不要太扎人哦。不提这个了,睡罢。”芳芸倒在床上,拉起被子,安静的等待电灯熄灭。
吴静仪才答应,灯就熄了。她打了个呵欠,说:“照我家从前折腾的情形,我觉得你家还要大闹一场。”
芳芸轻轻嗯了一声,翻了一个身,把俞家的恩怨抛在身后,沉沉睡去。
过了两天,婉芳亲自来学校接芳芸回家过中秋节。芳芸才晓得俞大老爷的近况。原来俞大老爷当初走时还带走了大房的全部存款。他们漂洋过海去了美国,大老爷在那边做生意又被人骗了精光,在唐人街的中餐馆洗了半年碗才凑足一个人的船票钱回来。他回来大太太先是肯接纳他的,谁知他问大太太要钱说要去美国接人。大太太不肯吵了起来,就不肯认他。大前天丽芸喊曹三公子带士兵来替大太太撑场面,事情闹大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亲自把大老爷接回家。昨天大老爷请了律师,第一要告岳敏之勾结木棉洋行诈骗,第二要告大太太不认丈夫。
芳芸愣了一会,问:“木棉洋行和岳大哥有什么关系?”
婉芳皱眉想了一想,说:“大伯听说木棉洋行在美国小有名气,老板就姓岳。芳芸,这个事情若是真的…你先远着岳敏之些,虽然我看他不大像那种人,可是挡不住旁人说你闲话。”
芳芸笑了,说:“太太,我晓得了。我爹怎么说?”
“你爹避到南京开会去了。”婉芳提到俞忆白,人都精神了许多,她快活的说:“连报上都说你爹会办学,昨天他被请去参加申城大学筹办委员会了。你爹,要做大学校长了!”
“真的?”看见婉芳这样快活,芳芸也高兴起来,说,“我前几天去我爹的学校了,就觉得蛮好,干净又安静,设备也好。”
“可不是!”婉芳骄傲的说:“别看办的时间不久,可是去参观的要员不少,都说这种美式教学好。今年中秋节,我们娘三个一起过!小毛头已经会坐了。”
芳芸想了一想,在樱桃街吃过晚饭再去亚当家完全来得及,就随着婉芳回到樱桃街。
芳芸先下车,等候婉芳下车的空档朝十五号看了一眼。樱桃街十五号热闹的很,隔着铁门栏杆可以看见楼前照旧摆着菊花山,夕阳的余晖中,一群孩子欢乐的在草地上玩耍。芳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只认出一个是秋芸一个是四房的立诚。
婉芳站在芳芸身边侧着头看了一会,说:“那几个是四房在外面的生的,现在全都接到一起住了,别看了,走罢。”
芳芸跟着婉芳才进客厅,就看见大老爷驻着一根文明棍端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瞪着她们一言不发。他的脸瘦得有些脱了形,身上穿的绸衫很不合身,再加上那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好像择人而噬的豺狗。婉芳先吓了一跳,大声喊:“吴妈!”
芳芸扶着婉芳,回视大老爷。
大老爷威严的说:“芳芸,你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好天气,六斤同学哭的好桑心。。只好分个中了。
我的灵感哪。。。
大老爷归来(下)
婉芳一脸惊愕的看着大老爷,说不出话来。
芳芸冷漠的看了一眼大老爷,问婉芳:“太太,这是哪个?”
明明大太太不肯认大老爷在先,婉芳若说是大老爷,那是在拆大太太的台;若当着大老爷的面说不是大老爷,又是和老太太过不去。有些为难地看着芳芸。
芳芸好像没有看到婉芳在对她使眼色,笑着对婉芳说:“太太这里有不速之客,我还是回避一下罢。”
芳芸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伊万说:“回家去。”
“站住!”大老爷挥着文明棍追上去,喊:“给我站住,今天我就要代表老三教训你!”
伊万掏出一柄手枪,拿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大老爷,说:“过来就开枪了。”
芳芸轻蔑地说:“你要真是大伯父,大伯娘和堂哥哥们怎么不认你?太太,你由着这么个奇怪的人在家胡闹,爹只怕要不高兴的…”
大老爷指着芳芸,手指颤抖,“你…你”,你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下文。
婉芳叫芳芸的话提了醒,若是由着大老爷在家里呈威风,她确实在娘家人面前不好交待。俞家和胡家孰轻孰重?她眨了一下眼睛,喊:“吴妈,怎么把陌生人放进来?快把这个人请出去!”
吴妈左手捏着右手,为难的走到大老爷面前说:“老爷,您看…”
伊万适时拨动安全拴,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大老爷拿不准这个洋保镖会不会开枪,他犹豫了一会,愤怒的挥舞着文明棍,说:“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伊万挑挑眉毛,朝大门口的方向移移枪口。。
大老爷气呼呼的走出大门,他很不甘心,觉得这样子走了太窝囊。他认为伊万定不敢真开枪。于是他决定再回来。他一回头,伊万已经端起枪,眯着眼睛瞄准他的腿。
突然之间,大老爷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鸭子,飞快的挪动两条腿跑回了十五号。生怕伊万会开枪的婉芳追到门口,看到这幕滑稽戏,忍不住拿手帕捂着嘴哈哈大笑。
芳芸没有想到伊万会有枪,很是不解的问,“伊万,你的枪是从哪里来的?”
伊万笑着把枪收回去,说:“枪是问朋友要的。我们做保镖的,身上哪能没有枪?”
芳芸愣了一下,诚垦的说:“我是没有想到这个,还要让你问别人借枪。我当送你两枝好枪的。”
伊万笑着耸耸肩,说:“有一把装装样子就够了,其实这把枪根本不能发射。”
芳芸盯着他藏枪的地方,很想看个究竟。
伊万转过身体避开芳芸的视线,对婉芳说:“叫三太太见笑了。九小姐年纪小,家母常请她吃饭,时间久了难免没大没小。”
婉芳笑着:“有这样忠心又体贴的保镖替我们保护芳芸,我谢还来不及哪。今天中秋节,你回去过节去罢。”
伊万看着芳芸不讲话。芳芸笑着说:“太太,我还要去亚当表哥家参加跳舞会的,晚上就在那里住,明朝从那里去学校就是。”
“…不在家里歇么?”婉芳慢慢的说出这句话,走到窗边拢拢头发,突然笑起来,“我可是糊涂了,现在家里这样乱,还是在你表哥那里好。横竖我们只说表嫂心痛,接在那里住就是了。”
芳芸扑上去搂着婉芳,亲亲热热的喊:“好太太,谢谢你,这个家里只有你明白我。”
婉芳挽着芳芸到沙发边坐下,笑道:“我们是一家人啊。难为你小小年纪,这样懂事,顶晓得替大人着想,不疼你疼哪个?”
芳芸笑嘻嘻的说:“太太最疼我啦。太太,我去灶间看看,烧两个你喜欢的小菜好勿好?”欢快的走向后面,伊万一声不吭的跟上,守在灶间门口。
婉芳有心寻伊万问话,笑着走过来,伊万靠在门边只是闭目养神,只好走开。
芳芸烧了几个婉芳爱吃的菜,和继母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团圆饭就要告辞。婉芳舍不得她就走,喊人在院子里摆张小圆桌,拿来水果月饼,又泡壶清茶,拉着芳芸小声聊天。婉芳娘家姐妹亲戚,芳芸学校里的趣事,两个人越说越开心,芳芸就忘了还要去跳舞会的事情。
伊万坐在棵大树底下仰头望月,一直出神,也忘了催芳芸走。
唐珍妮到一点钟不见芳芸来,打电话到祥云公寓催才晓得是被三太太从学校接走。想想,转请李书霖去接。
李书霖指着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眯着眼睛品酒的岳敏之:“有他在,喊我做什么?”
唐珍妮好笑道:“表哥接表妹才是正理,快去快回!”
岳敏之冲李书霖摇摇酒杯说,:“主人烦你走一趟,就去罢。”
李书霖笑道:“我去倒是没什么,就怕去时是一个人,回来一大串。”
唐珍妮笑道:“快去快回,至要紧是我的客人一定要请到,带来什么人我不管的。”
李书霖站起来理理领结,无奈的说:“那我去了。敏之,真的不陪去我么?”
明灭不定的灯影中,岳敏之咬着半截雪茄,咧开嘴微笑,“不去。”李书霖因为他答的这样干脆反倒愣了一下。他才出去,席十就从宾客群中溜过来,在岳敏之对面坐下,关切的问他:“听说受伤了呀?”
岳敏之笑着摸摸脖子,说:“看出来了?”
席十的眼神一直在追随唐珍妮,他随口小声应道:“俞家要告你呢。”
岳敏之大笑起来,问:“真的?我正愁我们擒鸽牌炼乳在上海滩名头不响呢,正好借着打官司好好广而告之一番。”
席十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晓得他一定留有后手,就不再多话。他们中间的茶几上正好摆着瓶洋酒和几只空酒杯。席十倒了满满一杯酒,口气饮尽,带着酒气说:“我去请亚当太太跳舞去!”
“方才怎么不去请?”岳敏之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冷笑着:“你是个胆小鬼!”
“…”席十颓然缩回去,又了倒杯酒,他叹口气,说:“亚当先生提起过他要回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所以你又看到指望了?”岳敏之瞟眼挽着亚当胳膊周旋在客人中的唐珍妮。唐珍妮今天是女主人,穿着最新式样的贴身时装,脖子上挂着串晶莹的珠链,眉毛画得高挑入鬓,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一群珠环翠绕的旗袍女宾中极为耀眼。
席十出神的看着唐珍妮,不自觉的说:“真美。”
“你们洞庭东山帮可是老式人家,准许你娶离过婚的妻子?”岳敏之把雪茄烟用力的捺进烟灰缸,嘲讽的说:“先不提人家愿不愿意,你把人家拐进火坑里干什么?”
席十在坐位上扭了一会,不安的说:“李家难道不是火坑?李家的规矩又少?”
岳敏之轻轻叹了口气,说:“最要紧人家不中意你。何不挥慧剑?”
席十摸摸才理的平头,说:“平头好看,就理了呀。她不喜欢我穿长衫,我看就不穿了。”
“是哪位,谁是她?”一个身材娇小的,笑起来嘴角有朵酒涡的女孩子走过来,打趣席十,“十表哥,这位是你的好朋友?”
席十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梅表妹,别乱讲。这是岳敏之,这是我表妹。”
岳敏之冲梅表妹点点头,说:“失陪一会。”他站起来沿着旋转楼梯到三楼的桌球室去,才走到一半,就见丘凤笙挽着花枝招展的苏文清踏进亚当家的客厅,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挽着个金头发中年西洋人的颜如玉,虽然笑容娇媚,眼睛里却流露出紧张和不自在的神情。
岳敏之摇摇头,在二楼转个圈,从阳台的楼梯下来,绕到前面庭院里,藏在树影中等候芳芸。皎洁的月亮好像轮冰盘挂在深蓝的空中,乐队正在演奏首不知名的西洋曲子。远处传来极细的笛声,呜呜咽咽的笛声在热闹的西洋乐声中似有还无,好像把掐不断的丝线被风吹到人身上,拂之还在。
岳敏之朝着围墙边移两步,深深叹口气,靠在围墙上点燃一根烟卷。
芳芸倚在车窗边张望悬在半空中的月亮,轻声笑着:“今晚的月亮真好。霖哥,四叔今没有请你去听戏?”
“怎么没有?”李书霖笑道:“下午就带了一个时髦女郎起去的,你的堂姐脸色好看极了,可惜你没有看到。对了芳芸,你和敏之怎么了?今天我喊他一起来接你,他都不肯来。”
斗婵娟(上)
芳芸立刻说:“这话当问他,你问我我问谁去?”虽然是这样说,心里对岳敏之不去接她也有些疑惑。汽车才驶进亚当家的庭院,芳芸看见岳敏之靠在一堵围墙边的身影,就摇下车窗冲那边挥手,轻声喊:“岳大哥!”
初秋的晚风带来一阵香烟的气味,芳芸愣了一下,轻唤:“岳大哥,你怎么了?”
岳敏之掐灭香烟,大步走过来替她拉开车门,笑道:“没什么,刚才有些想念我叔叔。伊万也来了?芳芸晚上还要回祥云公寓?”
芳芸笑着转身对伊万说:“伊万回去罢,代我向伯母和嫂子问好。”
伊万点点头下了车,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离开。李书霖看着伊万的背影,好笑的说:“你们两个都是美国派头十足,待保镖都这样客气。”
芳芸装做没听见李书霖的话,问岳敏之:“书霖哥喊你一起去接我,怎么不去?”
岳敏之笑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去樱桃街吗?我去遇到令尊就难为情了。书霖先进去,我有话要和芳芸讲。”
李书霖对着芳芸笑了笑,吹声口哨走开了。芳芸在岳敏之的身边站几了秒钟,欲言又止。岳敏之的身体离着她很近,在微凉的晚上散发着微热的温度,混合着香烟味还有跌打药酒的气味,芳芸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退后一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岳敏之捉住芳芸的手,小声问:“今天回家过得可开心?”
芳芸微微点头。岳敏之仰头看空的明月,说:“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芳芸轻声应和,觉得自己靠近岳敏之的那半边身体在发烫,颤抖着把手抽出来,说:“阿敏,我怕被人看到。”
岳敏之缓缓松手,笑道:“那我回头还想当着大家的面请你跳舞哪,怎么办?”
芳芸轻轻啐他一口,说:“那是两回事。我在这里有间屋子的,我去换跳舞衣。”
岳敏之笑吟吟道:“别急,我留下来是有事和你讲。方才你们家姨奶奶挽着个洋鬼子的胳膊进了客厅,她那位兄弟更妙,带来的女伴尼猜是哪个?”
芳芸想了好大一会,笑道:“难道是丽芸?”
“是我前几天炒掉的那位苏小姐。”岳敏之笑起来,说:“看来鸽牌把我当成了心腹大患。”
芳芸笑道:“洋鬼子待生意竞争对手一向都和仇人似的,阿敏…你要小心应付。”
“不怕,我早有准备。”岳敏之护着芳芸绕过灌木丛,小声道:“你也要小心。我看你们姨奶奶不是肯善罢甘休的人。”
芳芸摇摇头,好像要把这个烦人的消息甩开,脸上的神情略显疲倦,“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又认了亲兄弟,再嫁也不见得就觅不到良人…算了算了,不提她。敏哥,我先上去换衣裳。”
岳敏之陪着芳芸从后门进去,目送芳芸上了楼,他才慢慢踱回客厅。他问女侍应要一杯香槟握在手里,寻个不显眼的角落坐定,打量在舞池中旋转的红男绿女。音乐停下来时,丘凤笙和苏文清停下脚步,恰好停在岳敏之身边。
苏文清脸颊微红,额头渗出亮晶晶的细碎汗珠,一边拿着小手帕扇风一边羞涩的问丘凤笙:“七少,我跳的好不好?”
丘凤笙微颔首,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他姐姐颜如玉身上。颜如玉生的既美,又曾在跳舞场历练多年,舞技自然比那些放不开的太太小姐们强许多倍,在今晚的跳舞会上艳压群芳,真正是风头出尽。一曲舞罢,颜如玉就被一堆献殷勤的老爷少爷围在当中,看得丘凤笙直皱眉头。
苏文清凑到丘凤笙身边小声说:“淑玉姐生得真美。”丘凤笙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笑道:“今晚的每位士都很美,苏小姐…”
“七少,”苏文清妩媚的瞟眼丘凤笙,嗔道:“喊我小苏就好,喊我小姐我一个小职员可高攀不起。”
丘凤笙笑道:“小苏,不是说你是亚当太太的同学?难得老同学碰面,去寻她叙叙旧,过一会我们走了就没机会了。”
苏文清柔顺的点点头,朝唐珍妮走过去。才走得几步,就有一位西装青年请她跳舞,苏文清半推半就的踩着拍子滑到舞池里。丘凤笙拣了岳敏之紧隔壁的空位子坐下,笑着打招呼,“敏之兄,好久不见。”
岳敏之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小声说:“是呀,好久不见,在哪里发财?”
丘凤笙笑道:“卖几罐炼乳讨生活。听说敏之兄的实业办的很有效果,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和敏之兄合作?”
岳敏之笑道:“我那是小本生意,一个老板都嫌多,何至于要两个?”
丘凤笙从路过的女待应托盘中取杯酒,向岳敏之举杯,笑道:“听说俞家要告你,说不定要我去做证人的。敏之兄,我当不当实话实说呢?”
岳敏之笑的越发快活,说:“丘七公子一向是老实人,当然要实话实说。不过呢,我们几家的那堆乱帐扯开来、撕碎喽,乐子可不少。对了,我倒是忘了,一向手里有些闲钱,正想买几家小报馆玩玩…”
丘凤笙喝了一小口酒,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说:“那是你的钱么?”
岳敏之笑道:“是谁的,我猜你不敢大声说。”
丘凤笙也笑,坐起来盯着岳敏之的脸道:“你以为我真不说敢?”
岳敏之冷哼一声,细细把玩手里的酒杯,不再理他。丘凤笙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他还想和岳敏之说话,突然听见清泉样的声音在不远处喊:“岳大哥。”丘凤笙转过头去看见是芳芸,绷紧的脸上露出笑容,说:“芳芸。”
芳芸得岳敏之提前打过招呼,看见丘凤笙并不是很吃惊,冲着他只略微把头一点,照旧看着岳敏之。岳敏之把酒杯放到茶几上,站起来朝芳芸鞠了一躬,伸出一只手说,“能请俞九小姐跳支舞吗?”
芳芸回个曲膝礼,把手交给岳敏之。一转眼,岳敏之就带着芳芸转进舞池里。亚当家的客厅再大也有限,还没有转够一圈,芳芸就和颜如玉打了个照面。她们不约而同对对方微微一笑。芳芸笑的矜持,颜如玉笑的骄傲。
岳敏之看芳芸略微有些心神不宁,跳了一会儿就笑道:“芳芸,明朝你还要去上学,跳支舞应应景就好,我去寻你表嫂说话,你回去温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