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早得黄妈吩咐,是有人会开车来搬,伸头看见果然是有车的,就缩回去。岳敏之花几分钟就把醋坛子都搬走。十坛子醋他正愁没有地方摆。开车的工人笑道:“岳老板,这个醋可是要发给工人的?我讨几斤可行?”
岳敏之顺水推舟答应,看看气还有些热,索性又买几大包绿豆,回去给工人们分发。那几个坛子,都被工人搬回家腌咸菜。这是后话不提。
芳芸遥遥看见好像是岳敏之坐在楼下的货车里,心里就好过许多。怕婉芳看见岳敏之,马上跑到奶妈身边看小毛头吃奶,问:“太太,大伯娘里只怕住不下的,小毛头在我那里歇呀?”
婉芳笑道:“好。一个姑娘家离的那么近干什么,也不怕害臊。”
芳芸笑道:“小毛头的眼睛又黑又亮,真好看。太太,你要去南京,帮我带样东西可好?他们那个顶有名的梅花庄有很好的梅花盆景,就是最小的那种,我上回去还是过年,没有买到。烦太太替带两小盆来。”
丽芸她们进来时并没有把大门关紧,站在芳芸家的门口足可以看清大太太家的客厅。捧着一束鲜红玫瑰上楼的曹云朗上来还不曾敲门,就看见芳芸坐在对门。他大步跨进门,把花束塞到芳芸的怀里,笑着招呼大太太和婉芳。
大太太和婉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是想不到曹公子样直接。一个是怕芳芸翻脸得罪人。倩芸和丽芸都是又羡慕又妒忌的盯着那束花。芳芸笑嘻嘻站起来,把茶几上只大花瓶里花拨出来,把花束插进去,偏着头看了半天,像个孩子似的甩手上的水珠,说:“真好看。”
大太太小心翼翼的看着曹云朗,生怕他发作。曹云朗盯着芳芸,笑道:“喜欢送你,还怕你不喜欢呢。”
芳芸睁大眼睛,一副无知又无辜的样子,“曹大哥,这个不是送大伯娘的?”
大太太先笑出声来,走过来接着芳芸的肩膀,亲切的说:“傻孩子,是曹二哥送给你的。哪有送人家太太红玫瑰的。”
芳芸怔了一下说,:“不要。”甩脱大太太隐隐用力的胳膊,飞快的跑出客厅回家。芳芸家的房门轻巧而迅速的关上。大太太哈哈两声,疼爱的说:“这个女孩子真是容易害臊,只怕还是头一次收到花。”
曹云朗笑眯眯道:“原来是这样子。”
婉芳有些担心的看着大姐。大太太笑道:“云朗吃中饭没有?留下来吃个便饭罢。”
曹云朗头,坐在沙发上腰身依然笔挺。倩芸去厨房泡茶,丽芸跟过来,贴着的她耳朵问:“他们——是几时的事?”
倩芸摇摇头,示意不晓得,蹲下来找茶叶盒。丽芸看架子上有一排干净的紫砂茶杯,取只下来洗干净烫热,倩芸把茶叶撮进去,丽芸就倒上开水,倩芸盖上杯盖,丽芸就捧着茶杯送到曹云朗面前,笑道:“曹二哥,吃茶。”
曹云朗对她的殷勤有些诧异,笑道:“我认得,是书霖的小表妹。”
丽芸笑道:“是呀,你和我们霖哥是好朋友?”
曹云朗点头,说:“我们方才在回力球场见过面的,等会还要过去的,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倩芸想接话,被大太太狠狠的瞪眼了一,就说:“我和九姐约好要给我辅导功课的,不去了。”
丽芸想见李书霖,生怕倩芸不去曹云朗就不带她去,连忙说:“我要去,曹二哥在这里吃饭,我上去换件衣服。”也飞快的跑上去。
曹云朗四平八稳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吃茶。大太太扫了婉芳一眼,把她拉到一边,讲话的声音小得恰好曹云朗能够听见,“你们管的也太紧了些,是不是被吓坏了?去看看去。”
婉芳笑道:“好。二公子,坐。”
惴惴不安的敲开芳芸的房门,黄妈冲卧室努嘴,小声说:“三太太,九小姐生气极了。在里面哭呢。”
婉芳点头,走到床边想要讲话。芳芸自己就从床上爬起来,拿手帕擦眼泪,笑道:“太太,我是不是讨厌的很?”
“怎么会,你是最懂事的。”婉芳笑道:“只是这样子,很让人下不来台的。”
芳芸眼圈一红,泪珠儿差点夺眶而出。擦了一会眼泪,说:“这位曹公子莫名其妙的很,我统共和他也不过见了几次面。”
“那他因为争风吃醋掏枪的事是真的?”婉芳有些好笑的问继女,“这个事连爹都晓得。”
“胡说!”芳芸恨得咬牙切齿,“那天我从蛋糕店出来,他就跟着,遇见谨诚的舅舅,说了几句话,曹公子就跑来冲谨诚的舅舅鼻子上打了一拳,还拿枪吓人家。就是这么回事,哪个传是争风吃醋?”
婉芳想想,道:“那曹二公子是对你有意。”
芳芸咬着嘴唇:“太太,我不喜欢他。”
婉芳笑道:“你才十六,不急的。就是不喜欢他,拖几年也就是了。犯不着和他闹僵。还是头一个,不喜欢就闹僵,万一将来有喜欢的,因为这个不敢接近你,可怎么好?”
芳芸看婉芳一眼,破啼为笑,道:“太太,我晓得。不过不许替他说好话,也不许替他制造接近的机会。”
婉芳笑着点头,芳芸还不放心,扭着婉芳:“太太不许说话不算数,不然,还和今天这样,我叫大家都不好下台。”
婉芳笑骂:“原来你今天是闹给大姐看。莫和她闹,回头好好和她讲,不叫她给你添乱。走罢,擦把脸和我过去吃中饭。倩芸都给找你好了借口,约会补习功课,吃过饭你们两个回来,好不好?”
芳芸低低应了一声,洗过脸,在镜子里看眼圈还有点红,要盖去哭过的痕子,微微擦了些粉。单擦粉自然不成,略略收了一些些,落到曹云朗的眼里,就比方才明妍许多。
席上大太太殷勤劝菜,曹云朗和慕诚哥说几个体育明星,间或和芳芸搭几句话。芳芸或是点头微笑,或是摇头不语,都显得乖巧柔顺,极为讨人喜欢。曹云朗脸上的笑意越吃越明显。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待芳芸格外亲热。
曹云朗吃过饭,对大太太:“告辞,大家慢吃。明天兰心戏院有新电影上映,我请大家看电影。”他冲芳芸笑笑,冲还没有吃完的丽芸伸出胳膊。
丽芸飞快的放下碗筷,说:“不吃了。”轻轻攀着他的胳膊,两个人并肩出去。
芳芸候人走才微微一笑,慢慢放下碗筷,道:“吃饱了,倩芸,我先回家等你啊。”
她一走,大太太就恼怒的把筷子搁下,说:“这个丽芸,打的什么主意?”
倩芸给哥哥一个眼色,孩子们都捧着饭要走。大太太说:“你们回避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小了,加起来还没有人家芳芸一个人有心眼。”
倩芸坐回来,说:“妈,人家的女儿都是好的,我们都是傻的,行了吧。看九姐也有点呆,曹二哥是能得罪的吗?”
“那哪是给曹公子脸色看,那是给我脸色看。”大太太黑着脸看向婉芳,说:“是不是?”
婉芳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一声不吭扒饭。
大太太伸出手指着对面,讲:“明晓得现在放个屁曹公子都要说香,还要…”
“大姐,芳芸确是吓倒了”婉芳为难的放下碗,苦笑着:她“还小呢,就是到二十岁再说这些,也来得及。倒是丽芸,在左近住着,要是闹出什么是非来,只怕要连累倩芸和芳芸的名声的。大姐,要当心些。”
“她那样会钻营,不晓得还会在这里住几天。”大太太冷笑一声,对倩芸:“你看着,这个十妹只怕过几天就不提表哥了。”
婉芳和倩芸慕诚他们齐声说:“不会吧?”
“我们也不信的。你们只看着吧,顶好也就是第二个唐珍妮。”大太太抱着胳膊笑起来,“要真是那样的,倒是我们俞家的福气。”
唐珍妮和一群拍电影的朋友在回力球场的跳舞厅里玩,偶然间见丽芸挎着曹二公子进来,不禁好笑的看舞池里搂着一位年轻太太旋转的李书霖一眼。李书霖有些莫名其妙,转圈发现是表妹来了,惊出一身冷汗,和那位太太道个歉,挤到曹云朗面前,笑道:“云朗,怎么是你!”
曹云朗笑道:“我去俞大太太家吃中饭,表妹要见你,就带她来了。”
李书霖笑道:“丽芸,有事找我?我们出去讲话罢,这里有些闷气。”他拉着丽芸走到外面。丽芸扭头看了一眼被太太小姐们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曹云朗,少女的骄傲和虚荣心一起发作,咬着嘴唇:“表哥,有什么话快讲,我还要曹二哥跳舞。”
李书霖皱起眉看她半天,才说:“不是来找我的?”
丽芸看出他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又是伤心又失望,就忘了要摆架子的事情,哭着问:“霖哥,从前你对我那样好,为什么现在对我不好?”
“我几时对你不好?”李书霖掏出手帕给她,小声劝道:“别哭,大了,不能再闹小孩子脾气。”
唐珍妮看着李书霖拉着小表妹出门,到底有些不放心,借着补妆先到化妆间转了一圈,好像是信步走出来恰好碰到他们表兄妹,笑道:“十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书霖晓得唐珍妮是在吃醋,好笑道:“你来正好,帮我和主人说一声,我送我们表妹回去。”
唐珍妮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讲话。丽芸最是讨厌唐珍妮,看见她就火冒三丈,甩开李书霖的手,说:“我不回去我,要跳舞。霖哥,你不陪我跳,我就去找曹二哥。”
李书霖无奈的冲唐珍妮摊开手。唐珍妮只是微笑。丽芸看他两个眉来眼去,狠狠的跺脚,从侧门进了化妆室,收拾好门面微笑出来,挤到曹云朗面前,笑道:“二哥,你带我来的,总要陪我跳几支舞。”
风筝
曹云朗愣l了一下,朝她伸手。
曹云朗的身上有汗味,有机油味,还有雪茄烟的气味,这种粗野的新奇气味和李书霖身上常有的檀香味完全不同,丽芸微微皱皱眉,身体一滑踩到曹云朗的脚。
曹云朗好像丽芸踩的不是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沉稳有力的带着丽芸旋转。丽芸的的心乒乒逛跳,突然觉得自己是站在万丈悬崖上跳舞,好像每向前一步都有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慌乱的目光穿越无数的胳膊和旋转的身体,四处寻找李书霖。
李书霖持着一杯香槟笑嘻嘻倚在根柱子上,和几个小电影明星谈笑风生。丽芸几次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毫无察觉。
一曲舞罢,曹云朗把丽芸送到一张桌边,笑道:“小表妹,你的表哥好像有点忙,你在这里等他罢?”
丽芸定定神,牢牢捉住他的胳膊,笑道:“表哥一向都忙。曹二哥,我还想跳舞,再陪我跳一次吧。”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当着许多人的面这样楚楚可怜的央求,曹云朗微一点头,丽芸就软软的贴倒在他的肘弯里。
唐珍妮看不过眼,寻到在角落里和朋友说笑的李书霖,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劝他:“十表妹可是和你赌气?你和她陪个不是也罢。怎么由着她这样闹?”
李书霖皱着眉道:“劝了这次,她就得了意,下回再闹,再劝…不是替她把脾气养大么。老曹不会让她真吃亏的。”
唐珍妮冷笑道:“眼前是不吃亏,将来呢?这么闹还能落下什么好名声?”恼怒的瞪李书霖一眼,“你去不去?”
李书霖苦笑着摊开双手向唐珍妮认输。他还没有走近跳舞场,曹云朗已经带着丽芸过来,把丽芸推到他怀里,笑道:“可把霖表哥盼来了。”
丽芸嗔怪的喊声“曹二哥”。
曹云朗笑道:“小表妹别闹。没看表哥瞪着我哪?”丢下她转身大步走了。丽芸闷闷的转身拿背对着李书霖。
李书霖一言不发,捉紧表妹的手,硬把她拖出跳舞厅。丽芸怎么挣扎都甩不脱表哥的手,脸上反露出几分欢喜,小声道:“霖哥,轻点。”
李书霖又是气又是笑,松开手道:“闹够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讲?偏要叫大家看我们笑话。”
丽芸听见“我们”两个字,心里越发的快活,在树荫底下转个圈,笑道:“谁叫你不守信用?我在家里眼巴巴的等到中午都不来…”
“你的公寓里还没有装电话。我是想等应酬完就去找你的。”李书霖想想,道:“昨天托朋友替你寻佣人,我先送你回去,再回来打个转,然后就去寻那个朋友,包你晚上就有人用,好不好?”
“我不信。”丽芸眉开眼笑巴着李书霖的胳膊,道:“我和你一起去寻那个朋友。”
李书霖板起脸道:“不成,一个小姑娘家跟着人乱跑,成何体统。”
“我跟着就不成体统,唐珍妮跟你在一块混就成体统?”丽芸看李书霖说不出话来,得意洋洋的说:“不我是小孩子了,什么都知道!”
李书霖铁青着脸,怒道:“不许胡说!”
丽芸从来不见李书霖这样生气过,一下子愣住了,委屈的哭起来。
树后突然闪出个长得和曹云朗有八九分像的高挑青年,他笑道:“书霖哥,那么凶干什么?”
李书霖尴尬的咳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三少,二哥在里面呢。我送表妹回家,先失陪下。”
曹三公子笑道:“书霖哥,我和你起去呀。我最讨厌赌钱的,偏偏今天是和大哥起来的,想走都没有车。”
李书霖想笑,笑道:“好,要去哪里,我送你罢。”
曹三公子冲还在生气的丽芸挤挤眼,笑道:“先送令表妹回家罢,然后再和你说要去哪里。”
李书霖情知他不是去好地方,也不再追问。到了祥云公寓他把丽芸送回家。曹三公子也跟上来,在门口略站一会,走到三楼楼梯口等李书霖下来,含笑问他:“收了二哥十坛子醋的是哪位?”
李书霖猜是芳芸,连忙摇摇头表示他不晓得,问:“去哪里?”
“啊,书霖哥,在附近找个花店把我放下来就可以。 我买束花还要回去的。”曹三公子轻快的说。
前面不远就有花店,李书霖依言把他放下,接着去替丽芸寻老妈子。曹三公子进了花店,买了两束玫瑰,一束叫店员送到回力球场去,另一束他自己捧着,转回祥云公寓四楼,敲开丽芸的房门,笑道:“小表妹,有个朋友过生日,要买礼物给。可是女人喜欢什么我实在是不在行,小表妹帮帮忙,替我挑两样好不好?”
他是曹大帅的三公子,丽芸自然要奉承他,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也待他很是亲热。他们下楼经过三楼的楼梯口的时候,恰好倩芸要出门。倩芸从门缝里看见丽芸和曹三公子并肩下楼,连忙把房门又合上,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拉起窗帘,从窗帘缝里看楼下。
过了几分钟,确是曹三公子和丽芸并肩从大门出来,曹三公子喊辆黄包车,两个人合坐辆车走。倩芸睁大眼睛,眼珠转了好会儿,夹着几本作业本跑去寻芳芸,进门笑道:“九姐,你猜我刚才看见谁?”
芳芸笑道:“出题问人,总要有个题目,什么线索都不给,你看见的又不是我看见的,叫我怎么猜?”
倩芸笑道:“九姐,丽芸和曹三少坐一辆黄包车出门。都不晓得他们是旧相识。”
芳芸听不得“曹”字,摊开倩芸的作业,笑道:“她认得的人倒是不少。写功课罢,我也积了不少功课没有写。”
倩芸含笑摊开作业本,写得几行,到底静不下心来,“哎哎”好几声要寻芳芸讲话。偏偏芳芸埋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公式,并不理她。倩芸有些无聊,在芳芸桌上的那叠杂志里随手抽出一本来看,读了两行都看不懂,有些不服气的将杂志移到芳芸面前,挡住她的草稿纸,笑道:“九姐,这个真是英文?怎么一句话都看不懂。”
芳芸好笑的把杂志移到一边,笑道:“这个是小舅舅寄给的,上面都是科学新发现,其实我也看不大懂的。不过就是不懂,也要看看。最少人家谈话时,晓得什么是不能插嘴的,也好少闹笑话。”
倩芸点头,老气横秋的点头,“有道理,妈总嫌我话多。九姐,我要和你学起来。”
芳芸笑道:“你今天很不对劲呀,平常只有比我加倍用功的,今天是怎么?”
倩芸等这句话很久了,芳芸问,就忍不住:“九姐,那个三少,是个比霖哥还花心的,我就不懂,丽芸怎么总喜欢这种人。”
芳芸对李书霖要更好奇些,闻言笑道:“霖哥是怎么样花心?”
倩芸笑道:“不说,我要写作业。”拿起笔写功课,边写边等芳芸来问,样子十分的孩子气。芳芸去厨房煮壶咖啡,端出来加糖加奶,小勺子叮叮当当的忙个不停。倩芸本就不是为作业而来,芳芸不来寻她,就忍不住去寻芳芸,笑道:“九姐,瞧你样样都会,只比我大几个月,是怎么学的?”
芳芸拿小勺子的手在杯子里停了一会,脸上浮现出回想的神情,许久才笑道:“我虽然是在外国长大的,可是外婆家还是照中国规矩过年的,家里的小孩子,到过年就要到厨房打杂,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有些嘛,是到学堂里学的,还有些,是请家庭教师教的。——母亲极忙,听说小时候会把我带到工厂去。”芳芸看一眼倩芸,说:“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给你咖啡,多加糖和奶。”
倩芸接着咖啡,看看芳芸那杯颜色要深许多,不由笑道:“外国人吃咖啡是不是都喜欢苦的?”
芳芸笑道:“各人口味不同罢了。上回伊万请我去他家吃饭,他们家吃茶,是大茶壶煮红茶,还加许多黄油,就有点吃不惯。”
“伊万是哪个?”倩芸好奇的问。
“我家的保镖呀。”芳芸笑道:“他家离的也不远,我不出门,都叫他回家的,所以你不常看到他。”
“原来是那个白俄保镖,他请你吃饭?”倩芸好笑道:“他怎么好意思?”
“十妹,他不是生下来就做保镖的,也不见得这辈子就会做保镖。他和他母亲还有他太太,都是很好的人。”芳芸笑道:“怎么就不能当成朋友?”
倩芸吐舌一笑,举手投降,“九姐我错了,我是老封建,不像九姐是在美国长的——九姐,上回听张家几位小姐都出国留学去,和我说说小姐们留学的事,好不好?”
芳芸笑道:“张家是巨富,小姐们出国不吃苦头的。平常人家的孩子在美国读书的,还真没听过,总是要有亲戚故旧照应一二。怎么,你想出国?”
倩芸不大好意思的点头,说:“妈先让哥哥和弟弟出去,等二年妈再带我也去。有点想去,又有点不敢去。”
芳芸笑道:“别怕,处久了是一样的。我倒觉得洋人性子直的多些,相处起来还要容易。”抱着咖啡杯移到沙发上,甩脱绣花的皮拖鞋,把两只脚架到茶几上,笑道:“有我时候很羡慕你的。”
“我和哥都羡慕你,那回祭祖走就走,多洒脱。换我可做不来。”倩芸笑道:“好像书里说的,其实我们都是离不开家庭的寄生虫。可是不离开家又能做什么?念完书像小姨这样嫁人?和姨太太抢人,像我妈那样过一辈子?我不是说三叔不好,可能小姨嫁给旁人,没有你们那个姨太太,就要好过多了。”
芳芸握着杯子苦笑道:“最心痛我们太太一个。我们姨奶奶…算了,不要提她。我们写功课罢。”芳芸顺口气,放下杯子去做习题。
倩芸看她握笔的手都有些抖,索性慢慢吃完杯咖啡才过去。芳芸算完题,安静下来,抬头笑道:“失态了。不瞒你说,我恨她。”
“我也恨爹养在外头的那个。”倩芸皱眉道:“可是有钱的人,哪个没有姨太太?小舅舅下半年要结婚,他就在外面养了一对姐妹花。咱们将来嫁人,不得还要跟姨太太们过日子的。”
芳芸笑道:“我脱离家庭了,嫁不嫁自己说了算。万一要是遇人不淑,还可以离婚的,我不怕。”站起来笑道:“有点儿饿,去做几样点心吧,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倩芸跳起来道:“九姐,只有你会做点心?我来和你一起做。”
她们缩在厨房里一个下午,做出几盘点心送到大太太那里。大太太拿出个心盒装半,笑对婉芳说:“带去路上吃罢,都是孩子们的心意。”
婉芳抱着小毛头亲了又亲,提着点心盒下楼。芳芸和倩芸把她送上车。她对并肩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姐妹笑道:“都回去罢。过十来天就回来了。芳芸,这些天倩芸从学校回来就在那里住罢。小毛头太小,还是让奶妈带他在大伯娘那边住好些。”
芳芸点头,姐妹两个手牵手对她挥手。婉芳放心的回到樱桃街收拾行李。俞忆白晚饭时不见小毛头,问声是大太太留下,有些不满意的说:“家里不是有如玉嘛,那样麻烦大嫂做什么?”
婉芳笑道:“大姐喜欢小毛头,听说我要和你出门,就留下了。在那边是姐姐,在这边是我们大嫂,和她见外干什么。忆白,这回去南京,还住我们上回去住的那个旅馆,好不好?”
俞忆白微笑点头:“晓得你喜欢那个房间,还订的那里。”
颜如玉满面含笑,殷勤照顾俞忆白父子两个吃饭。谨诚几次想讲话都被用菜塞住嘴。晚上俞忆白在颜如玉房里安抚半个钟头,到底还是去婉芳房里歇了。
颜如玉披着衣服在阳台抽烟到天明,借着送谨诚上学早早就出门。谨诚一进学校就喊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阮梅溪家附近的的咖啡厅,借电话打到阮家,问梅溪:“上回你说凤笙回来,他现在哪里?”
阮梅溪出来把带到医院的住院部,指这头一个脑袋包得像颗粽子样的人:“喏,吃了人家的亏,住了好些天。”
凤笙嗡声嗡气的笑道:“没有什么的,大夫说多绑几天,不然怕鼻子歪掉。姐姐来的正好,等会拆开替我看看歪了没有。”
颜如玉看见床头柜上有袋苹果,拿出几个出去洗干净,寻把刀削苹果,和他话家常,有阮梅溪在,他们都不肯提玲珑夫人。阮梅溪吃了颜如玉削的一个苹果才走。
颜如玉问他:“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
丘凤笙笑道:“不小心自己磕的。姐,还没有恭喜你搬回樱桃街呢。姐夫最近对你好不好?”
颜如玉冷笑道:“我没有娘家撑腰,能好到哪里去?胡家那个小丫头眼睛都要抬到头顶上。偏偏忆白就吃她那套。”
凤笙笑道:“我这次在美国遇到贵人,他给我个福力洋行的大班职位。有在洋行做大班的兄弟,姐夫还敢小看你?”
“真的?”颜如玉笑道:“福力洋行是做什么的?”
“是鸽牌炼乳在远东的总代理。”凤笙笑道:“一门独大的好生意。”
一个护士敲门进来,把凤笙带到医生办公室去。颜如玉站到窗边俯瞰楼下的草地,微笑着点起一根烟。过了一会,凤笙拿着柄镜子笑着进来,边照边说:“我还担心歪了呢,一点事没有。”
颜如玉掐了烟,端着兄弟的下巴仔细看看,笑道:“没事,就是胡子还要刮刮。”
丘凤笙笑道“我回来的头一天有去栖霞里找你,遇到芳芸,觉得她好像很不喜欢你。”
颜如玉冷笑道:“那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忆白早就把她从家谱除名了。”
“姐夫只是一时生气罢?”丘凤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现在还在外面住着?不如我们去劝劝,让她搬回家吧。”
“让她回来给我气受?”颜如玉拍桌子道:“她在家,胡家那个丫头就多个帮手,我就更抬不起头来。”
“姐姐!小姐们最晚二十岁就嫁掉。就是她不懂事给你气受,还有几年?她越和你闹,你越不和她计较,不是越显得你大度?胡家还不是靠曹大帅得意?这些大帅们打来打去,能得意几年谁也说不准的。”丘凤笙替她倒杯水,笑道:“在洋人银行里存上几十上百万的才是大爷。真有麻烦找上门来,朝外国跑,还是人上人。姐姐,芳芸再不好,也是姐夫的亲女儿,姐夫为着尼不肯让她回家,你也要替姐夫着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