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二为了省一年生活费,去年念高一恨不得不睡觉,今年跳一级念的高三。转过年我两个儿子就要高考,考上了去哪里上学是要花钱的吧,考不上还要复读照样要花钱。
李大海的工资拿去还债加孩子们交学费都不够,我一个月二十七块要养活一家六口还要按月给婆婆养老钱,我们又没有田地又没有自留地,样样都要花钱买。
我大哥家里最小的就是刚才那个说话的姑娘,都已经在县纺织厂上班拿工资了。我婆婆身体好拿八个工分每个月还有我们给的养老钱,大哥大嫂两口子加两个大侄儿都是壮劳力,没病没灾的,他们又没有别的开支,也就是送老人上山儿子娶媳妇花钱了,我们能有什么想法?”
曹月英霹雳叭拉一阵说完掉头就哭着走了。
李大海为难的低着头。孙玉福给他一根烟,说:“不是你母亲来闹都不知道你过日子这样为难。”
李大海苦笑,“也不怕书记你笑话,也是搬到这边来,两个小的勤快,隔三岔五捞点鱼卖卖,存一点钱买的处理布,我们全家才穿一回新衣裳。”
“在哪买的处理布?”孙玉福问。他家六个孩子啊,就他一个人拿工资,现在大的去当兵,还有三个小的在上小学,他家日子过的不比李大海家好。处理布他也特别想要。
“百货大楼买,长了霉的布料便宜的几分一尺,好点的料子要一毛多。我这个棉袄罩衫就是一毛一尺的布料。拿到手那个霉都不能看,我老婆女儿洗布把手都洗烂了。”李大海看孙玉福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布料上了,赶紧说:“那个霉是真不好洗,也不是每一块布都能洗得出来。要不然人家自己洗洗拿出去卖,怎么也要两毛钱一尺吧。”
“这倒是。”孙玉福琢磨着回家跟老婆商量要不要去买有霉斑的处理布,李大海的母亲在这儿李大海就不能走,李大海的事情不解决他也不好下班,他就有点着急了。
李大海家养老钱又不是没给,当婆婆的为了大孙子结婚这么闹小儿子,郑主任和几个家属的心其实都偏向曹月英和李大海,老太太跑到公社来哭闹要钱,那钱人家曹月英就是掏得出来,叫婆婆这样一闹也不可能会给了。郑主任也没有大包大揽说要帮老太太去做儿子媳妇的工作,给老太太倒了杯水,请看热闹的家属们回去,她就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逗问李惜珍。
李惜珍的那点小心机在久经考验的老阿姨那儿根本不够用。郑主任勾一勾就把李大山家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
李大海的大哥李大山家有两儿两女。
大女儿李惜红去年底出嫁,婆家是县上的,公公还是个什么干部,结婚的时候男方给了六十块钱的彩礼。李大山把彩礼钱都买了东西给女儿陪嫁。
二儿子李振礼是长子长孙,小学读到三年级就没念了,带着下面的三儿子李振义也不肯好好读书,一年级就辍学在家。李惜珍倒是把小学念完了,但是没考上初中。
论起来李大山家现在有四个壮劳力,连老婆婆都能拿八个工分,大女儿嫁的好,小女儿又进了纺织厂拿工资,在农村来讲已经算过的不错的人家了。
但是人就怕比较。李大海家夫妻双职工,四个孩子都很会读书,老大老二马上高中毕业,就是考不上大学以后也是能端铁饭碗的。两个小的,稍大一点的今年上初二,明后年初中毕业就是考不上高中也能参加招工。以后他们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兴旺。
郑大姐看李惜珍说话的那个脸色都看得出来,李大山家纵着老太太这么闹,也不光是图钱,还是不服气李大海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却连追上来的希望都没有。
李大海在书记这儿抽了好几根烟,眼看最后一班客车就要经过,再不把老娘送走那就要留下来过夜了,他硬着头皮过去,低声下气请老娘回家。
“我不走。”夏桂花紧紧抓住小儿子胳膊,“你大侄儿结婚的彩礼钱你不解决我就不走。”
“钱我是真没有。我还欠我大舅哥家一百多块钱没还上。妈你不要为难我。”李大海愁眉苦脸,“妈,你不能只心疼振礼,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你卖掉房子还会没有钱?那五百二十块钱还不够你还债?那钱就是你的命?你舍不得不掏钱也照,你把振礼和振义都搞到钢铁厂上班!要正式工!”夏桂花一脸的迫不得已。
第11章 一百五又带回来了
李大海的心现在完全凉透了。
钢铁厂作为新阳市效益最好的工厂,对外招工只要高中生,工厂自己的子弟还要是初中生才能参加招工考试,没点真材实料还考不上!他老娘这是有多大脸,觉得他两个小学只读到二三年级的侄儿不用考就能去招工?他老娘又是有多偏心,他家振华振国马上就要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难道就不要考招工了吗?他把他能动用的关系拿去给他两个侄子找工作,他家振华振国怎么办?
从前没有分家,老娘跑去公社问儿子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家亲戚和夏家亲戚又都离的不远,老娘闹点事情一群人围上来劝他,总要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宁山公社又没有他家亲戚,他不搭理他老娘,钢铁厂他老娘也进不去,他跑了他老娘没有地方去也只有回去。
他要是老老实实留他老娘揉捏他,他就是傻的。
李大海想好了在桌上留下八毛钱车费,耐心的劝说:“妈你真是异想天开,振礼和振义上学只上到小学二年级,钢铁厂考招工起码也要初中毕业生!他们根本不符合招工报考的规定,妈你以后不要再提了。我这还有事要去一趟市里,惜珍趁早陪你奶奶回去吧,晚了就没有车了。”说完他抬腿走了。
曹月英对付老婆婆没有别的好办法,当儿媳妇的和婆婆吵嘴打架的家教她也没有。反正有李大海挡在前面,她就有多远躲多远。她回家把家里的值钱东西锁到柜子里,跟左右邻居打好招呼说要回娘家,把门窗锁好出门正好遇到李大海,问清楚李大海掏了车费,她就把李大海一起拽到大哥家去了。
郑主任一看李大海都跑了,她还做什么思想工作?她家又不在公社家属院,她跑了老太太又找不到她!她出去一趟回来说要去办事,给夏桂花指明去李大海家的路,把祖孙俩哄出办公室,赶紧的锁上门跑了。
孙玉福也正锁门下班呢,在过道上吼了一嗓子:“要落雨了,都早点回去。”
夏桂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公社的人都跑光了。
李大海家的左邻右居老王和老张家里都有一堆的侄子外甥,亲戚们不管心里是不是觉得他们有本事,嘴上都吹捧的厉害,认定公社干部嘴皮子动动就能随便把什么样的孩子塞进指定的好单位。
可是招工哪有那么容易?自己儿女的工作都没有安排妥当就去为旁人出力那是傻子。不答应给亲戚们帮忙,亲戚们讲话就不好听了。老王和老张做邻居好几年,讲起来同病相怜,遇到这种事都是相互帮衬,他俩跑回家一看李家大门上挂锁,就晓得李大海两口子躲远了。他们也是有心人,干脆回头把他们那排宿舍的那个院门拴上。
夏桂花敲门敲半天他们都假装没人在家,就是不应。
雨落下来,风刮起来格外的冷。
宁乡公社离市区不远,另外几个单位的宿舍都不在公社驻地,下班时间除了公社宿舍大院有人,马路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夏桂花为了卖惨没穿棉袄,现在卖惨都没得观众,她老人家拿出在向阳公社百用百灵的本事,大骂宁山公社的干部做人不讲良心。然而这招在宁山公社不管用,公社宿舍大院根本没有人出来。她老人家被寒风吹的受不了,小儿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硬扛害怕冻出毛病还要花钱买药吃,客车来了她还是捏着那八毛钱和李惜珍上了车。
李大海在大舅哥家坐不住,偷偷摸摸抄小路去客车上下站的供销社背后,在墙后头盯着,直到老娘和侄女坐上去新河县的客车,他才松了一口气去大舅哥家喊曹月英回家。
第二天李大海上班,挨个跟领导同事道歉感谢。
李大海的老娘为两个初小学历都没有的孙子找工作跑来公社闹本来就不占理。到公社上班的人都算出息人,哪个都遇到过亲戚求上门要帮忙安排工作的为难事,谁都为这个事情受过老人和亲戚的埋怨,提起来都是一肚子恼火。不过谁家都没有李大海家那样偏心的过份的老娘,比较起来还是李大海更惨,大家说起来都很同情他,李大海和同事之间的感情反而比以前更融洽了。
曹月英并没有在嫂子那里倒苦水,黄淑兰也没有问什么,倒是曹明骏等姑父走了,关心的问了一句,曹月英苦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和原委讲给侄儿听,说:“你外婆家在市里,那边亲戚都是城里人,这些事情你们家遇到的少。我们这种两边父母都是农村出身的家庭,哪家都少不了这种事情的。以后你找对象尽量不要找农村出来的,运气不好遇到你大姑姑婆家这样的岳父母,也不晓得多扯你后腿。”
曹明骏脸色不大好,没说什么回他房间学习去了。
黄淑兰轻声跟大姑子说:“明骏偷偷摸摸谈了个家是农村的对象叫孔兰兰,我反对。你跟他讲这个话,他不高兴!”
“那女同学能上市里的高中,家里条件应该还可以吧。”曹月英就陪着嫂子聊。
“哎哟,听讲学费生活费都是在市里工作的姑姑掏的。照我看她就该好好学习,把学习成绩提高一点,不要搞七搞八谈对象。凭自己的本事念不起高中考不起大学中专,初中学历也能考招工了呀。我瞒着你大哥帮她搞到毛巾厂参加招工考试,她考试的成绩还不如人家初中生!你讲这个女同学我能同意?”
曹月英点头。上学的机会多珍贵,亲戚资助上学不好好珍惜,自立的能力又没有,就想扒一个条件好的对象,这样的女同学给她做儿媳妇她也不会同意。
曹兴业送四个外甥到李家,天上还下着雨,阴冷阴冷的。曹月英留大哥在家里吃碗热汤面。曹兴业不肯。
李振华说:“大舅,你在我家歇一歇,我们在沪城买新出的复习资料买了两套,你带一套回去给明骏哥。”
“买了复习资料?路上怎么不讲?”曹兴业没想到外甥们这样有心,心里实在高兴,不再坚持要走了。
“我们也是赶巧才买到最后两套。我怕郑主任讲出去谁都来问我们借,所以在火车上就没有讲。”李振华赶紧的去解绳子。
李振强已经给爸爸妈妈报上帐了,“中号木箱子六块钱一个,锁两毛钱一把,我们买了四个箱子四把锁。”
“这么便宜呀。”李大海过去搭手揭报纸一看居然是个旧箱子,“怎么买的旧箱子,做工倒是不错。”
“就是旧的才这么便宜。反正我们是带到学校去的,带新箱子也舍不得呀。”李振华把放书的那个箱子先打开,一叠一叠的书抱出来。李振国理出一套复习资料,厚厚一垛二十几本放到大舅舅面前。
李振强把他们给爸爸买的《大众农业》和农业书籍抱给爸爸,把给妈妈买的一套十二本小学语文教参拿给妈妈。
李大海拿起一本《大众农业》随手翻开就看的入了迷。
“这么多书花了多少钱?这是手表没买到?”曹月英没有被这些书迷花眼睛,觉得孩子们肯定没有买到手表才会这样花钱。
“买到了。”
李振华第一个把手腕上的两只表脱下来。
李振国看看弟弟妹妹,也把手表脱下来了,叫弟弟妹妹也脱。这些手表早晚是要戴出来的,瞒着谁也不能瞒着真心实意对他们好的大舅舅。
四只男式手表和两只女式手表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李振华把所有的发票都拿出来,从头开始报帐:“到沪城早午饭是大舅舅买的,去旧货市场的车费也是大舅舅给的。妈你给的一百五十块钱,开始我们到国营商店买了一块一百五的旧手表。买表的时候旁边的人讲这个表我们买赚了,我们拿这个表到另外一家商店去问价,人家出五百二收,那我们就卖掉了。”
一张买表的收据是一百五,一张卖表的收据是五百二,都盖着国营商店的红公章,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不说李大海和曹月英两口子,就是见多识广的曹大舅都没有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愣住了都没有讲话。
“国营旧货商店的表都贵,我们去私人店里找,正好有一家旧表多,这几块表他讲修修能就用,我们就十五块钱一块买下来,拿到国营店里请老师傅修好了。”李振华抓抓头,“带六块表出门我们也不放心,就在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让小妹留在那里看手表,我还给小妹留了五十块钱。小妹看门口有人卖处理毛毯,八块钱一床,她就全买了毛毯。”
李振国和大哥配合的特别好,大哥说到毛毯,他就把第二个箱子打开,把一床一床的新毛毯抱出来。
“我们买了几盒点心,还买了二十斤处理毛线和十双处理雨鞋。”
李振强快活的把第三个第四个箱子都打开来。
“这是买毛线、围巾和雨鞋的收据,这是买点心的收据。这是妈妈你给我的一百五。这是最后剩的三十六块三毛五。”李振华掏出两叠整钱和一把最大五毛的毛票。
四个孩子跑了一趟沪城,一百五十块钱带去又带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一堆东西和三十多块钱!曹兴业震惊之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觉得他两个外甥都是人才,这两孩子要是考不上大学,他一定要把他们招到采购科去。
大儿子有点忐忑,二儿子很镇定,小儿子得意的都要长出尾巴翘上天了。
报纸上今天才登过禁止倒买倒卖的新闻。不收拾他们一顿,他们下回还这样干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呢。李大海抄起扫把,照着老大和老二背上抽,骂:“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低价买高价卖的事情也干!”
曹月英拧李振强的耳朵,“还有你,就不晓得劝劝哥哥们?还这么得意!”
李大海的扫把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李振华和李振国缩在一起背对大人们,相视偷笑。
曹月英拧李振强的耳朵是真用了气力,拧得李振强嗷嗷叫痛,不停的求:“妈妈,我错了,我一定不乱讲话。”
主意是她出的,事情也是她干的,挨打就是她小哥顶上。虽然她妈收拾小哥主要是因为小哥性格憨嘴上没装门,李惜文还是很不好意思的站在旁边自觉罚站。
曹兴业打圆场把妹夫拉开,等妹妹教训够了小外甥才把李振强解救下来,夸孩子的话他也不敢提了,他晓得他大妹两口子的脾气,他再夸两句李振强翘尾巴就是混合双打!
曹兴业用一个袋子把参考书带回去,到家只说外甥买到两套复习资料分了一套给曹明骏,别的话都没提。
黄淑兰问旧手表买了没有,他说:“买了,孩子们挺会买的,买到还去修了一下,我看了一下没毛病。”
“那我们家的手表买了吗?”
“买了。”曹兴业把挎包里的盒子一个一个拿出来,“三块女式表,一块男式表,你都收起来,先不要让孩子们知道,明骏要是还不考上大学,就等他上班了再给他戴手表。缝纫机我也跟人家讲好了,过完年以后去厂里搬,一百五一台,我跟人家说好了要四台,我们家留三台。过年你回娘家问问你大哥家要不要,要是大哥不要我们就留着自己家用新的,把旧缝纫机折价转给月英吧。”
曹月英送走了大哥就忙着藏东西。五床好毛毯都塞上樟脑丸压在箱子底,她打算留到孩子们结婚再拿出来。手表只留一只最旧的男表让李大海戴在棉衣袖子里面,那几只表也给她压在箱底。二十斤毛线都有染色不均匀的毛病,她打算翻那本《家庭生活大全》看看有没有办法重新染色,现在当然是收起来。
十双雨鞋就让她很为难了。雨鞋这个东西放的时间长了保管不好就会发黄发脆。自己家里一人一双那还多出四双,这四双是送娘家亲戚还是原价转卖给同事朋友?曹月英好愁呀。
李振华和李振国的心思都在复习资料上,他俩商量决定这套资料不带去学校,放在家里以后好留给弟弟妹妹用,他俩要趁寒假一人抄一套出来,带到学校去交一套给老师,他俩自己留一套用。所以他俩放下面碗就回房间抄书去了。
李振强好想继续戴手表,可怜巴巴看着他爸。可惜李大海接收不到他的脑电波,专心跟曹月英一起发愁多出来的雨鞋要怎么办。
李惜文把她妈还没有空关心的两条围巾摊开,抄起剪刀把驼色围巾一头剪下来一截,剪成比破洞大的花形补丁,再用同色丝线绞边,在破洞的正反两面都贴上补丁钉上绞边。大大小小十几个破洞补好,摊开来看平平整整,用手摸摸也不扎手,同色的花朵也很素雅,她觉得可以了,把围巾边绞一绞挂她妈脖子上,继续挑丝线给红围巾绣绿松树和白雪花。
晚上关灯睡觉,李惜文听见她妈和她爸小声说话相互推捼,都说应该好好教育儿女不要胆子这么大,好好讲不听就要打,但是他俩都不愿意自己打都叫对方去。她爸说不过她妈,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你舍不得打惜文我就舍得啊。”
亲爹亲妈真是有点小可爱。李惜文翻了个身,觉得她这辈子活的比上辈子有意思多了。
第12章 如意算盘不如意
李大山赖李大海十几二十年也赖出经验来了,老娘闹一次不成功他也不灰心,他已经盘算好了,结婚以后就叫老娘带着振礼小两口去李大海家住,他这个最小的弟弟最不愿意有什么事影响到孩子学习,忍不了几天就会主动给李振礼张罗工作和宿舍,到时候振礼小两口搬出去了他再把振义送去,老小还不是要继续给他张罗?
所以他和亲家王立勤讲话就省略了过程,只说李大海已经答应帮李振礼在钢铁厂搞一个正式工的工作,结婚以后就能上班。
之前李大海回家把毛衣都脱给了李振礼这个大侄儿当结婚贺礼,李大海两口子在向阳公社又是出了名的厚道人,王家只当李大海真给大侄儿安排了好工作,也就不计较彩礼多寡,在定好的日子把女儿嫁了过来。
然而,给李振礼安排正式工作的李大海在李振礼结婚那天并没有出现。不只他自己人没来,他的老婆孩子也没有来。
要说当干部的正月事忙,李大海和曹月英两口子请不了假来不了,他们家的李振华过年喊十九,李振国过年喊十七,都是能顶门立户的大小伙子了,堂兄结婚能不来?
这结婚都不来,那安排工作的事是真是假?
送亲的女方亲戚嘀咕了半天,回去就说出来了。
王立勤宁要女婿有正式工作也不要彩礼也是眼光长远为女儿未来考虑,他还打算依靠女婿家的亲戚给他初中马上要毕业的大儿子搞个正式工作。女婿家要是和那个当干部的小叔一家不来往了,不说儿子的工作没指望了,婚都结了他又没有要彩礼还添了陪嫁,把女儿嫁给一个普通社员岂不是人财两失?
王立勤慌的一批,到处钻营找出来一个亲戚的邻居的亲戚的亲戚在宁山公社当干部,就托那个亲戚去打听李大海为什么不回去参加侄儿婚礼。
转了好几个弯的关系,谁知道打听的人是李振礼的岳父啊。
那位公社干部就把夏桂花到公社为大孙子结婚跑去问李大海要钱,还要闹着要李大海给两个小学只上到二三年级的侄儿安排工作的事儿说了,特别同情李大海遇上了胡搅蛮缠又偏心的老娘。
公社干部的亲戚更八卦,听说李大海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马上高三毕业,估摸着李大海的这两儿子肯定也是要招工的,传话的时候还分析说李大海就是再有本事他也不能一年安排四个人都招工到好单位,李大海老娘这个时候跑去闹腾,李大海要是给侄儿安排工作他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办?言之凿凿分析了一大堆李大海没有去参加侄儿婚礼的理由。
这些话传过几道手还添油加醋传到了王立勤的耳朵里,王立勤就是只信一半那心灰的也想死,憋到女儿回门问李振礼:“工作的事有准信没有,是去县里还是去市里哪个单位?”
李振礼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被岳父在酒桌上灌了几杯酒,又是哄又是诈把实话诈出来了:夏桂花去宁山公社就闹到手八毛回向阳公社的车钱。
当老娘的去找亲儿子给侄儿解决工作不答应,借彩礼钱也不答应,这个当小叔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丈母娘胡莲香心疼女婿,埋怨说:“这还是亲叔叔呢,连外人都不如了,外人还随个礼钱,他就给八毛钱车钱?”
李振礼喝的脸蛋红到脖子上,就想着在丈母娘面前逞强,打着酒嗝得意一笑,扯着身上的新毛衣说:“我家哪能吃那个亏,他算的再精也不是我奶对手。这件毛线衣就是我奶从我小叔身上扒下来给我当贺礼的。临走我奶还把我小叔新棉鞋脱下来了,让他穿了双破单鞋走!”
这件毛衣的毛线虽然是处理品,但是曹月英织毛衣之前把毛线洗过还染过,不下水洗毛线不褪色看不出来是处理品。
男人的毛衣起码要两斤线,李振礼身上这件毛衣一看就是好毛线,怎么也值二十块钱。亲家老太太从小儿子身上扒毛衣,下手可不是普通的狠。
胡莲香没想到不是人家主动送的是亲家老太太从人家身扒的,问女婿:“你结婚你小叔是不肯随礼还是怎么,你奶奶要这样收拾他?”
“何止是不肯随礼!他丧良心。”李振礼提起来特别有气,拍着桌子骂:“我奶和我爸妈都讲,小叔家搬走他那房子就给我结婚住,他和我小婶偷偷把房子卖了!不收拾他收拾谁?我奶奶都打算好了,过两天她就带我和蕙蕙去小叔家住,我小叔不把我安排工作我们就不走了!”
李家并没有因为李振礼结婚盖新房,媒人和王家说的理由很充份:“李振礼转过年就要去钢铁厂上班,就是钢铁厂不分宿舍也能住在他小叔家里,现在给他盖房子他们小两口也不能回来住,不如把那个钱留着给他们小两口在钢铁厂安家。”
所以李振礼结婚就住他原来住的披厦隔出来的一小间王家也同意了。
那个披厦隔出来两小间,另一间是李大山家的老三李振义住着。两张床之间就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墙,李振义翻个身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结婚好几天王蕙蕙都不好意思让李振礼除了抱着她睡觉之外做别的事情。
王蕙蕙现在盼李振礼有正式工作的心都没有盼房子的心急切。一听说小叔叔把原本应该给李振礼的房子卖了,王蕙蕙就炸了,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喝问:“房子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清楚!”
李振礼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只会骂小叔不好,绕来绕去都说不清楚房子是怎么回事。胡莲香和王蕙蕙母女俩真当李大海卖了李振礼的房子,当场就骂起来了。
王立勤现在已经不怎么相信这个女婿说话了,他吩咐胡莲香留女婿在隔壁住一夜,自己跑去隔壁村一个侄子也在公社小学当老师的胡老汉家里,跟胡老汉扯了半天的闲话套出来胡老师也回家过年,回家又提了两瓶酒跑去请教胡老师房子的事情。
胡老师平时都是住在公社小学的宿舍,也只有过年才回家。虽然听说了曹老师的侄儿娶了隔壁村王家的姑娘,但是曹老师都调走一学期了,具体娶的是谁家姑娘他也不清楚。
李大海和曹月英的事情又不是见不得人,人家提着酒来问他就讲了:“这事要从头讲起,从前李大海是在齐省省城当木匠学徒的时候半工半读拿到夜校初中文凭的。他毕业的时候正好我们新河县几个镇公所都缺人,他拿着文凭证书自己去问,隔壁玉河镇镇长看中他就把他招过去上班了。玉河镇的夏家跟他们家有一点亲戚关系,想把守寡的大女儿嫁给李大海,听讲那个女儿比李大海大起码十岁,李大海那个时候正在和曹老师自由恋爱,不肯答应,所以人家直接找到李家来,讲愿意出两百亩水田陪嫁!”
两百亩水田!王立勤惊到了,马上就在心里给寡妇的陪嫁算帐:两百亩水田每年最少能收一百担稻谷的租,二十年前一担稻谷卖给米店是四块大洋。要是李大海娶了那两百亩水田,到土改起码能收十年租,李家有四千块大洋,能买几百亩地能盖大屋,还不晓得发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