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脸红的似关公般,用尽力气挣不脱老娘的五指山,央求道:“娘,儿子如今是举人,他秦家就是有两个臭钱罢了,又没有做官的亲戚又没有中举的子侄,如何敢和我们举人家过不去。咱们家去罢”
王老夫人一口浓痰啐到王慕菲脸上,骂道:“你姐姐初嫁的那个老不死的,不是咱们去抢,他家肯把你一文?”
王慕菲也恼了,甩袖子道:“要去你去,儿子丢不起这个人。”连脸上的唾沫都不肯擦,大步朝城外去了。
王老夫人再回家寻媳妇,院门关的严密,到后院敲女儿房门,哪里是肯开。孤家寡人蹭到秦府,看门口站着两个华服管家,进进出出都是贵人模样,她胆怯不敢上前,绕到常走的后门
要进去,守后门的管家却是认得她,冷笑道:“王姥姥来了?知府大人在后院呢,姥姥要不要进去?”唬得王老夫人半日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慢慢回家。
天黑王老爹才带着大女儿和几辆装箱笼的马车回来。真真本要出来接,春杏按住她道:“小姐,已是妆病,索性多妆几日。上有老太爷老夫人,还有姑爷,咱们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真真叹息道:“这位大姑奶奶也是可怜。”
春杏笑着送一碗热茶上来,道:“也是她自家肯,若是不肯,趁夜偷偷走了又如何?牛不吃水强按头不成?”
真真横了她一眼,佯怒道:“没大没小的,当心姑爷听见,仔细你的皮。”心里深以为然,她自己不肯嫁滥嫖滥赌的柳家表兄,从来不曾出过门的人,也晓得翻墙逃婚,何总已是嫁过一回老翁的大姑子,手里又有银钱,又不是不嫁就没有饭吃,还肯嫁,自是贪人家富贵,如今老的去了住不稳金銮殿做不得大夫人,却是她自家选的,怪不得别人。因此依旧妆病,只使春杏去说:“还请大姑奶奶不要伤心。我们奶奶病着呢,明日好些了必来看大姑奶奶。”
王老爹要清点箱笼,巴不得媳妇不来。他们院里空着东厢和南屋,林管家就把东厢略微收拾,把从秦家搬来的堆漆螺钿描金柜,螺钿厂厅床并妆盒马桶等物都搬进去。三间厢房都挤得满当当的,还占了一间南屋放杂物。
落后秦家又把素娥两个贴身使唤的丫头元宝和银子送来。王老太爷犹拉着来人,问他要铜钱、金子和珠子几个使女。那个管家回说:“老太爷,我们前头太太留下的全副嫁妆并太太的私房都与你老人家搬来了,太太房里那几个婢女都是家生子儿,没有跟着太太往前一步的理。您老休为难小的。有什么话明日叫举人老爷和我们大爷二爷说去。”再三的磕头求情,林管家送他出去了。
素娥对眼巴巴看着她的爹娘道:“我累了,醒了摆饭,烧水与我洗脚。”关上卧房的门自去睡。元宝和银子也不会理老太爷老夫人,拉住一个媳妇子问明厨房在那里,一个去煮饭,一个去烧水。王老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道:“阿菲呢,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到哪里去了?”
王老夫人不敢说是叫她气跑了,朝厨房嗅嗅,含糊道:“休要叫这两个婢子烧糊了洗脸水。”一阵风去了。
王慕菲躲到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日过午才回来,妆做不晓得,走到姐姐跟前笑嘻嘻道:“大姐,怎么有空回来耍?”
素娥的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还当你再不回家呢,昨日怎么不去接我?”
王慕菲笑道:“本是要去的,临时有个朋友死了爱妾,到不好丢下他。”指着黑黑的眼圈道:“一宿没睡,我回去睡会子,晚饭别叫我了啊。”不理会在一边挤眉弄眼的老娘,一溜烟回房。
他房里却是极安静,几个管家娘子坐在太阳底下做针线,见他来了,指指后院。王慕菲就不到卧房里去,绕过大屏风到后院,真真和春杏正对坐下棋耍子。看见他进来,春杏忙站起来笑道:“小姐才好些。”
王慕菲摆手道:“中饭还没吃呢,你去厨房瞧瞧,叫他们下碗面我吃。”小梅晓得姑爷这是有话说,送碗茶上来也出去了。
真真含笑道:“怎么?”
王慕菲连连摇头,苦笑道:“这一回脸丢大了,若是我早些京里去,就不关我什么事了,由着老的闹去。如今秦家只说瞧我份上,任我爹闹了个不可收拾,把姐姐房里东西都由着他搬来,连红漆马桶都没留下。”
真真凑到相公耳边轻轻道:“那只马桶昨晚上你姐姐亲自洗涮的,听说里头有半桶金珠呢。你的侄儿们在你姐姐房里搜了又搜也搜不出半件值钱的首饰,你姐姐又说是他们抄走了,闹了个不可开交…”
王慕菲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喝道:“够了。”一掌拍翻了棋枰,棋子滚落一地,他才醒悟过来,苦笑道:“真真,我不是怨你。”
真真抿嘴笑道:“你的心事奴都晓得,所以昨日爹出门,娘还要我们随她去,奴就妆肚子疼躲避。”
王慕菲摇头道:“若是你也随娘去闹,这个松江府咱们住不得还是小事,只怕功名都无指望。如今你我二人只妆不知道罢。我明日就走,可使得?”
真真道:“奴和你同去罢,只我一人在家,爹娘若再去寻秦家闹,奴是劝好,不劝好?”
王慕菲摇头道:“我如何不想你同去,无奈我家只我一人,没有兄弟服侍二老,你也去了,是为不孝,言官上个折子,哪里还能得官?”也和真真般愁眉不展,思索了好半日,笑道:“你只推养病在庄上住着,百事不问,如何?”
真真也道这个主意好,就依他妆病,买通了大夫,只说寒邪入体,要慢慢调养,第二日一早王慕菲远行回来,她就卧床不起,又隔了几日,尚莺莺使人来看过,就要接她到李家别院静养。真真背着二老把大姑子存在她处的金珠交还,真个搬到姐姐处居住。
王老太爷只说媳妇离了家,凡事都是他主张,巴不得,老伴抱怨,反说她:“媳妇在李家住着,七八个人吃用都是李家的,咱们省下几十两不说,正好趁她不在家把这些铺子好生清查一回,当着媳妇面不好劝素娥,如今她不在家,你和青娥好生劝她,她又无儿女,不如趁年轻另寻夫家罢。”
素娥手里也有七八千金,心里自有主意,哪里还肯依着爹娘再嫁,劝一回就合爹娘吵一回。
青娥受不了姐姐和爹娘吵闹,只说去瞧瞧嫂嫂病可好些了,到李家,见到真真只是哭。真真和莺莺晓得她是不肯回家之意,也可怜她,索性就把她留下做伴。王老爹的心思都在大女儿带回来的金珠上,也不管青娥来不来家。
且说王老太爷大权独揽,趁着年关将近,各铺子都要算帐。他就叫管事们把帐本和银子都搬来,银子上称计了数目都搬到他卧房里藏起,帐本发还。管事们去寻举人奶奶,王门尚氏又闭门不纳,却是无计可施。约齐了再到王府辞去,王老太爷连碗茶都不肯留,收了钥匙亲自到铺子里查过,拱拱手关门去了。满城人都晓得有个不会做生意的王老太爷,舍不得发红利把工钱,生生辞了得力的管事,都等着看他家笑话。
却有一个人动心,说是天赐良机,是哪个?就是姚小姐滴珠,她闭门在家也有些时差日,红线招的生意又抢不过隔壁瑞记,日子过的就有些艰难了。她听说王老太爷是个蠢人,就想着不如把他家几个铺子接下来,一来掌管他王慕菲的产业可以出一口气,二来又打着举人的招牌,不怕闲杂人等上门罗唣,那几个铺子又是有大利息的,握在自家手里要圆要扁都容易。计定就备了份厚礼上门。
人既有所图,说出来的话自然分外甜蜜,只走了三四回,休说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就是素娥也说姚小姐极是个好人,又能干又热心,自家掏出五百两银子入股红线招。
林管家把王家动静都报与大小姐知道,莺莺笑对真真道:“你公公婆婆这是双手要把银子送把人家花呢。”
真真笑道:“不见得,我公公婆婆都是只进不出的性子,早掏空了的几个铺子交到她手里,且看她变戏法罢。”
莺莺抱着肚子,啐道:“出息,当你什么都不懂,你这回又看得清了。”
真真笑道:“他们是公公婆婆,和他们争吵有什么意思,越吵不是越把男人往别人怀里推?区区几千两银子罢了,也值得小狗抢骨头一般去抢。”
莺莺正要笑,看见青娥捧着一碗热茶进来,忙道:“青娥妹子可住得惯?”
青娥把茶碗送到嫂嫂跟前,笑道:“住得惯住得惯。”牵牵嫂嫂的衣角道:“我去和春杏姐学绣花。”出去还小心把棉帘子压上。
莺莺道:“却是做怪,一样米养出两样人,你这个小姑子就极好。”
真真捧起茶碗吹了吹,笑道:“阿菲样样都好,只是勿曾投得好胎,却是没得法子的事体,我做了他娘子,自然要同他一起忍耐。”
莺莺微笑道:“你肯忍耐,姐姐替你看一辈子钱财也罢了。这们两个老怪物,怎么只认得钱真?真真是叫人可叹可恼。你快些生几个儿子罢,有了儿子说话也硬气些,躲他们一时,可躲不得一辈子。”
真真笑道:“姐姐有了小外甥,就见不得妹子清闲。”两个说说笑笑,也不把王家放在心上,转眼要过年,王老太爷使人来接媳妇女儿回家过节。真真只推病,青娥眼泪汪汪家去。过了灯节王家再使人来接,又是莺莺生产,再是满月,直等到六月王慕菲落第回乡,真真才大病初愈回家。
这一日两口儿起得极早,王慕菲执了一枝京里带来的眉笔替娘子画眉,两个正打情骂俏得趣时,就听见前边有人拍门,春杏进来禀道:“有一位陈公子,听说姑爷昨日来家,求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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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章 十五(上)
王慕菲到家才两日,并不晓得娘老子和姐姐同姚滴珠相与,听得陈公子求见,冷笑一声道:“从前我是个穷秀才时,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我一个落第的举子有何可见之处,不见。”
春杏为难,站在那里不好退下。真真思度那姓陈的合姐夫李家结了亲,虽然姐夫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到底不好这样给人冷眼,忙笑道:“只说相公一早去寻朋友了,回来就去他府上回拜。”春杏含笑应了一声出去,她方对王慕菲道:“阿菲,奴也看不惯他,到底打狗还要看主人,须替姐夫留些面子。”
王慕菲冷笑道:“你姐夫向来不睬他的。我昨儿才到家,他今日就来寻我,不晓得捣什么鬼呢。”
真真微微一笑,伸出三只手指道:“我却猜到三分,只是不好说。”
王慕菲拉过爱妻的小手,轻轻咬了一口,笑道:“爱说不说,吊我胃口呢,咱们再去睡半个时辰罢。”
真真抽回手,故意妆作恼了,跺脚道:“太阳都照到窗上,再不去请安,公公婆婆要说我呢。你不去我去了。”从衣架上捞了一件相公从京里捎来的十六幅大裙子要系。
王慕菲想到爹娘也自头痛,披上件葛衫来替真真系裙带,两个一路说话,顺着墙根的阴凉处到后院,正好瞧见素娥起来执着一盏盐水漱口,元宝捧巾,银子捧铜盆站在门边,还有三四个媳妇子站在阶下,有提洗脸水的,有捧缠脚布的,有捧明矾盒子的。
真真正经是女主人,早起也没有这样排场。王慕菲看看这几个媳妇子都眼生,悄悄问娘子道:“这是咱们家的?”
真真微微摇头道:“是秦家投来的,和咱们不相干。”
王慕菲苦笑着摇摇头,因素娥目不斜视还在漱口,倒不好招呼的,拉着娘子到爹娘房里。酷暑的天气,房里又搁了太多的箱笼,偏老太爷怕盗贼光临晚上门窗又关的严实,所以房里比外头闷热得多。此时初开门,王老夫人袖着手看着两个小丫头洒水扫地,王老太爷坐在后门口门槛上,边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一碟荷叶饼、一盘韭菜炒鸡蛋,还有一大盘肉包子。看到儿子牵着媳妇的手笑嘻嘻进来,王老爹放下手里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站起来笑道:“我的儿,怎么不多睡一回?”
王慕菲和真真站在一边等老两口儿在上边坐定,请过了安,方齐笑道:“要趁着还凉快读书做活呢。”
王老夫人喜欢的眉开眼笑,指指东厢道:“你姐姐梳洗缠脚总要闹到中饭时,不是出去吃馆子,就是到朋友处耍子,哪里晓得到爹娘跟前问一声哟。”
真真低头只看脚尖,王慕菲微微皱眉道:“姐姐常常出门,与何人相与?”
王老夫人凑到儿子跟前,压低了声音正要告诉,王老太爷用力咳嗽了几声,唾沫星子溅到小方桌上犹不知,喝道:“大清早的胡说什么,你去厨房看看,还有包子拾一盘来叫儿子吃早饭。”
王慕菲是爱洁净的人,那样的包子如何吃得下,忙笑道:“同年吴兄约了儿子到他家去吃早饭呢。”辞了出来,王慕菲衣裳也不肯脱,坐在椅子上生气,问真真:“你怎么什么都不管?”
真真正解衣带,哑然失笑,看着王慕菲道:“奴可比你后来家呢,家中事体如何尽知?”
王慕菲又好笑又好笑,推开小梅送上来的凉茶,问她:“你到底还住在松江府,家里的事就一点都不闻不问?”
真真微微皱眉,笑道:“你爹娘都不能拘束你姐姐,我做弟媳妇的,又是在娘家病着,如何管她。”
王慕菲道:“姐姐这样闹法,丢的可是咱们的脸。”
真真冷笑了一声,扭头不语,解开裙带,取了只团扇坐到后门荫凉处扇风,再不肯理王慕菲。王慕菲心里也不大快活,吩咐小梅道:“叫林管家来。”
少时林管家进来磕头,王慕菲问他这半年家里如何,林管家笑道:“大姑奶奶认了位干妹子,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极喜欢的,说她大有本事,几个铺子都交给她管呢。”
王慕菲心里一惊,看娘子眼皮都不抬半下,心里计较:原来自家老子这般行事,难怪真真不肯多说话。从儿子手里要来的铺子,明明媳妇也是商人家女儿会做生意,偏不叫她管,偏叫外人来管,休说真真,就是他自己也气的半死。
林管家看姑爷脸上阴晴不定,又添了一把火,笑道:“这位干姑奶奶,姑爷也是认得的,就是住在莫家巷,姓姚。”
王慕菲就是再好的脾气,听说是这么一个主儿,也跳得有三尺高,睁圆两个眼睛骂道:“都吃了什么迷魂汤,和这种人搅在一处。”怒气冲冲奔出去。
二小姐无事人一般,慢吞吞放下茶碗,打个呵欠道:“有些头疼呢,林叔去请伍大夫来瞧瞧罢。”扶着小梅回卧房去了。
林管家会意,径直从前门出去请大夫,还在伍大夫家歇了小半个时辰,待伍大夫吃过了早饭才一同回来。到得二门,就听见后边有吵闹的声音,王老夫人的调门儿最高,还有王家大姑奶奶时高时低的哭声。家里的管家和媳妇们各有执事,在夹道里来来往往,无人上前劝解。伍大夫常走动的是李家和尚家,初到王家,见了这样闹法好生不解,站在花厅台阶上迟疑半日,方道:“小可治跌打扭伤不如前门方兄。”
林管家笑嘻嘻道:“无妨,我家得空就要唱这么一出,连盘子碗都不得摔碎半个的。伍先生宽坐一会。老奴去叫大姐们准备”走到真真院内,却见春杏和小梅都藏在门后探头,林管家笑道:“以后有的看呢,快去禀小姐,伍大夫来了。”
春杏眼珠一转,笑道:“小梅去合小姐说,我这几日身上也有些不好,借光叫伍大叔替我瞧瞧去。就便唤他进来罢。”一路笑着去了,在花厅里陪伍大夫说了半日话,才带他进来,真真卧房里里外站满了人,床上早放下了帐子。伍大夫得了春杏的消息,只说二小姐禀性柔弱,吃不得气恼,开了两张补气养神的方子,又吩咐道:“还要安心静养十来日才好。勿要惹二小姐生气。”
春杏送伍大夫到花厅,笑道:“伍大叔且再等等,我们姑爷只怕还要来和你老人家照个面。”她借机走到后院门口,才伸进一只脚,劈面一只花盆擦着她的袖子落到地下。春杏唬了一跳,再看院子里头还有好几只碎花盆,只得小心,提着裙子走到铁青着脸的王慕菲身边,本待说话,因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低了头悄悄退后两步。
王慕菲接着冷笑道:“大姐,那姚滴珠是个什么东西满松江府有谁不知?你认了她做干姐妹,我还罢了,青娥有这样的干姐姐还嫁得出去否?”掉了头又对王老太爷道:“她与我家非亲非故,你就把我安身立命的几个铺子交把她总管,这半年有几分利?”
王老太爷伸出两根手指,喉结滚了几滚,小声道:“二分…”
王慕菲冷笑道:“就是瑞记,从前你媳妇真真不过偶然去走走,也有七分利,她只把你二分,爹爹真是会算帐。”哼了两声又道:“把契纸都拿来,以后您二老安心在府里养老就是,我也照姚小姐那般一年把爹娘二分利零用。”
王老夫人尖叫起来:“有七分利只把爹娘二分!我的儿,你当爹娘是世人呢。”
王慕菲冷笑道:“拿着自己家的钱去贴一个名声不好的外人。叫她打着我王举人的招牌在松江府行走,你们当我是世人呢。”提高了嗓门大喝一声:“拿来!”
王老夫人还要说话,王老爹横了她一眼,叹息道:“爹爹我存下金山银山来,将来不都是你的么。”
王慕菲冷笑道:“我去京里活动,真真把妆盒里几根铜簪子都拿去当了,寻了有三千两把我。爹爹你房里金银压塌了箱子,儿子问你讨,可把一钱与我用过?”
王老爹咳嗽了两声,结巴道:“三千两尽够,带的多了,你手又松,白白花费了可惜。”
王慕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几间铺子是我自家挣来的,我自家管。要么你拿出来,要么我使管家进去翻。”
王慕菲今日说话硬气,王老太爷就摆不得老太爷的架子,看几个膀大腰圆的管家悄悄儿移到门边,生怕儿子真的翻了脸,进去翻出他的老底来,低头一种小跑进去,转眼就把那几张契纸取了出来。王慕菲翻了翻随手递给春杏道:“交把夫人收起。”
又对一脸不以为然的王素娥道:“大姐,听说秦家分了你几间房子,若是嫌兄弟这里拘束的慌,不如早些搬回去。认一百个干妹子也由得你。若还要在我家住,也和真真、青娥似的,安心在家做活,无事不许出二门。”甩了甩袖子出来,王家一众管家和管家娘子们都跟着出来了。院子里几个人,只有青娥觉得哥哥说的都是正经话,心里喜欢。
王素娥又羞又恼,王老太爷此时顾不得和儿子生气,心里转着七分利打转,心疼叫姚滴珠私吞的五分利钱,踱到大女儿跟前,道:“你去把姚家小贱人叫来,咱们问她要那五分利来。”
素娥冷笑道:“你儿子怕我和她相与坏了王举人家的名声呢,不许我出二门。你老自己走一遭罢。”转身回房,叫进元宝和银子用力关上门。
王老夫人低着头嘀咕道:“做什么把契纸还给阿菲,转手又到真真手里,咱们什么也捞不着。”
王老太爷冲过去骂道:“不是你和素娥把她夸的天上仙女一般,老子能把铺子都交给她管,白白叫她吃了咱们五分利去?”高高扬起手来:“去把那个小贱人寻来,问她要回那五分利。”
王老婆子怕挨巴掌,赶着系了条裙子,沿着墙根出后门,一路上寻思,若是直说要利钱,姚家小妖精心不肯来,只说人家送了两样稀罕吃食,特请她来尝尝。自己怎么说也是举人家的老夫人,不好亲自去请,还是使人去罢,又走回来,对看后门的鲍嫂子道:“你是认得姚小姐家的,你去请她来,只说人家才送了两样稀罕吃食,她姐姐叫她来耍半日。”
鲍嫂子忙应了一声,央了人看门,回房换了两件新衣裳,趁人不留心,溜到真真院子里和春杏说了,才骑了头驴出去。
春杏回来说把真真听,真真半躺在床上,笑道:“亏得你使眼色叫我又妆病,阿菲想必还要和她查帐,你速去和林管家说知,咱们家那几个能看帐的,这几日都不要派他们差使。”
春杏去了,小梅搬进一大盆冰来放在窗下,自家使了个大蒲扇扇风,真真笑问:“老太爷那里送了冰没有?”
小梅笑道:“大姑奶奶和青娥小姐房里都送过了。小姐放心罢,有小姐的,就不短他们一根针。”
真真笑骂道:“才几日功夫,你就和春杏她们学的油嘴滑舌。我这后边有几棵树,还算荫凉,不要你扇。早起吩咐他们买几只乌鸡炖汤的,你把咱们带来家的那几个纸包里,写着乌鸡汤的那个寻出来,取一小包送到厨房去搁到汤里。”小梅忙丢失下扇子翻出来,给真真看过,叫人送到厨房去。
却说姚滴珠,略旋小恩小惠哄得王老太爷两口儿服服帖帖,顺当接管了他家的铺子。有了王举人这块金子招牌,她又是有几分本事和见识的,生意做的甚是顺当,虽然比不得人家本钱雄厚,这半年稳稳也有五六分利息在手。这一日早晨起来算了一个时辰的帐,心里越发的快活:王慕菲你瞧我不起,如今你家的铺子捏在我手里,你的爹娘偏疼我,看你低声下气求我。她打的算盘虽好,却不想王举人在家已是和老太爷翻了脸,王老夫人施了计来哄她去。家人来报老夫人和大姑奶奶请她去耍,滴珠忙问:“他家举人老爷可得了官?”
守门的笑道:“不曾得官,前日来家的。“
滴珠听说他不曾得官,心里快意,着意妆扮了,又叫人把上个月的利钱装了一抬盒,得意洋洋坐着顶福建官轿去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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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盛夏 第三十一章 十五(中)
第三十一章十五(中)
王慕菲送过伍郎中回房,却见自家卧房早放下竹帘,房里凉气袭人,真真拥着一床薄被半卧在床上,手执一卷金刚经在诵。窗台上压着一只小小金兽香炉轻烟袅袅,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扑鼻而来,他本来烦躁的心也不由得静下来,贴着真真的脸问:“娘子,可好些了?”
真真微微点头,笑道:“好多了。热不热?快快脱下外边的大衣服。”挣扎着起来吩咐小梅:“去冲一碗酸梅汤来。”还要替他解衣带。
王慕菲刚刚才和爹娘吵过一回,回来消受娘子这般柔情蜜意,心中感激。按着她道:“真真你歇着。”走到衣架旁一边脱衣裳一边笑道:“我已说过大姐,想来她不会再出门,回头把林管家叫来,平常二门和后门都锁起罢,钥匙叫林管家收一把,你收一把。”
真真迟疑片刻,点点头,微笑道:“奴等闲不出门,不要也罢。还是留一把与爹娘罢。”
王慕菲冷笑道:“若是把他们,我锁二门做什么?这半年你我都不在家,家事松懈,还要好好管管才是,选日不如撞日,晚饭时我来说罢。”
夫君这样振作,却是意料之外。真真心里暗喜,笑道:“都依相公就是。”
一时小梅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取出一只沾满水珠的小磁坛,倒了一碗就笑嘻嘻道:“小姐要吃药,吃不得的。”
王慕菲呷了一口,甘甜中微有些酸,又带些咸,果然凉彻肺腑。一碗吃下去,由不得自家又倒了一碗吃。真真因他吃的香甜,怕他吃多了肚子疼,忙道:“这是加了冰的,吃多了伤身。若是还不解暑,叫人换浸在井水里的绿豆汤来你吃两碗。”
王慕菲把碗交给小梅,笑道:“这个酸梅汤比往年的中吃,哪里买的?”
真真微笑道:“姐姐家那个院子里种了几棵梅树,因果子结的好,我就做了几坛,今儿也是头一遭吃。因不晓得好不好吃,还不敢送去孝敬爹娘呢。”因小梅还站在边上,笑道:“姑爷说中吃,你去跟管茶水的说,多兑几碗送到老爷老夫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