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笑嘻嘻捧茶,道:“舅母也不会换句夸人家,这么夸顺口了,将来诚儿他们要娶媳妇都要拿奴比着样子去寻,哪里寻得到!”
“啐,看你那得意样儿,越大脸皮越厚。”杨氏指着英华笑骂:“你那个小女婿是你自家选的?你舅舅很是夸他呢,喊来舅母见见。”
“他在富春,一时半会怕是不得来杭州拜见舅母。”英华和杨氏说话比和五姨说话还要随便,挨着杨氏坐下就摸她的肚子,笑道:“这一回该是表妹了吧。”
杨氏一连生了五个儿子,极是想生个女儿,闻言眉开眼笑,“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英华便问表弟们在沧州可有信来,功课如何。杨氏又问柳三娘和王翰林在富春近况如何,因提及玉薇嫁把英华的堂兄耀文,英华说他们小两口极是恩爱,杨氏赞叹许久,道:“她是个有志气的,又有你母亲替她主张,还是个有福气的。说起来,只怕你树娘表姐将来嫁的都不如她。”
提到树娘,杨氏就叹气再叹气,道:“若是不挑,什么样的不好挑?树娘的祖母再三的说了,人要长的俊,家里还要有钱,又要是个读书种子,还要年纪相当。谁家有这样的好儿郎能留到二十岁?”
杨氏说一句,英华心里惊一下,待杨氏说到又要是个读书种子,英华晓得树娘不是冲着她二哥来的,才算松了一口气,笑道:“师从我爹看文的都算读书种子,长的俊的听说也有,家里有没有钱就不好说了。”
杨氏慌的忙摆手道:“树娘心气儿高,等闲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你可别瞎掺和,十之□必不如她的意,我诚心实意寻了几个,在她面前略提了提,她就恼了,如今都不肯理我。”
柳老太爷当年求子的心切,播种也勤快,是以从三娘到九娘年纪只隔得一二岁,树娘便是九娘的女儿。柳九娘生下树娘没一二年就因病去世,树娘的父亲自然是再娶的,树娘是祖母抚养长大的,又因为外祖父家甚是看顾,是以树娘甚受家人娇宠。树娘常住沧州,英华久居京城,两人相处本来不多。树娘又比英华大四五岁,一直把这个表妹当小孩子待。英华呢,又是一向跟在她二哥后头跑的,是以她两个在表姐妹里头相处就更少了。
为亲事树娘连舅妈都嗔怪,若是自己冒失了,岂不是会被骂?英华忙点头道:“舅母放心,我一定不乱讲话。”
杨氏肚子不小了,中饭便是柳五姨带着树娘到前头来吃。英华晓得姨母口味,也晓得舅母爱吃的那几样,但树娘爱吃什么却不大清楚。可是树娘才来,小海棠还没跟人家的使女混熟呢,也没法子现去打听,英华搜肠刮肚回想从前聚会时树娘表姐爱吃的几样叫厨房做了。待菜上齐,树娘看着满桌的菜,对着英华笑一笑,略动了几筷,就说晕船吃不下,要去歇息,问英华她的住处安排在哪里,。
英华因她吃饭时就挑剔,想了一想才道:“妹子只占了清槐堂的半边,姐姐要是爱热闹,来清槐堂咱们姐妹一处挤着亲香,若是喜欢清静,舅母这里后头第四进极好;要是喜欢闲时走走,五姨的枫影堂朝西走不多几步还有一个芷兰居,院子极大,又种了许多香草。”
树娘便道:“我正吃着丸药呢,大夫原叫我吃完药多走走才好发散药力,便是芷兰居罢。”
柳五姨看树娘皱着眉还要说话,忙道:“既然晕船,早些歇下罢,福寿,你陪树娘过去,若是短什么少什么,直接喊柳一丁送过去。”停了一歇又道:“树娘,你一顿饭就吃这么点,我和你舅母一个药补一个食补,跟着咱们你也吃不下饭。饿瘦了你咱们可没脸见你祖母,与你设个小厨房罢,回头送几个厨子到你那里去,你自己挑好的留下。”
树娘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了,谢过柳五姨,眼皮搭都不搭杨氏一下,搭着福寿的手走了。
她一走杨氏便笑道:“五姐总是这样,明是发落人家,人家要当你偏疼她的。”
柳五姨笑一笑道:“这孩子叫她祖母惯的不像样,还好将来不与咱家的孩子结亲,让她祸害别人家去也罢了。已是扳不正了,倒是还惯着她省心。”
杨氏又问:“萧家那两个惯宝宝呢?”
因杨氏说的有趣,英华低头偷笑。
柳五姨笑道:“这两个不识惯,叫我赶出去了。如今日日清早来求见,天黑才走。”
对柳五姨来说,能花钱省心的,她一定会多花钱,把人赶出去实不是五姨做风。杨氏放下碗筷,好笑道:“树娘虽是娇惯了些,大面上也还过得去,咱们做亲戚的惯着也没什么。这两孩子是纯没家教,要不是看老太爷面上,我照三顿吃饭揍他们。赶出去不过一时省心,害不断还是老太爷的外孙,你能真不管?”
“咱们拿他当亲人,他们可没拿咱们当亲人。”柳五姨不为所动,冷笑数声,给英华夹了一块蒸南瓜,道:“这个虽是拿药调和的,你也吃得,补气补血与女孩儿有益,多吃两块。”
杨氏虽然纳闷,看柳五姨是真动气了,也不好再问,当下大家吃饭。吃过饭上过茶闲话,不等英华提,柳五姨便问杨氏道:“你管家的那套人带来了没有?英华放着家里的嫁妆不理来与咱们管家呢,速与她办交接。”
杨氏疼爱的看了英华一眼,笑道:“回头就叫月琴去找英华办交接,英华的婚期订在何时?舅母这回在苏州又替你买了几样小东西,你得空理一理,与你过门送人玩。”
英华笑着摇头,道:“还不曾定,我守着大伯的孝呢,最早也要到明年夏天,理嫁妆什么的不急的。”
柳五姨和杨氏异口同声道:“怎么不急,定了亲就当理起来。”
杨氏又道:“临出嫁再理嫁妆,不是忘了这个就是丢了那个,婆家不挑你,还有一堆亲戚们看着你的,但有一两个不厚道嘴碎,你脸上都不好看。”
柳五姨也道:“你的嫁妆,一根针一根线你自家都要清楚才好,若是不清楚,什么留着自用,什么赏人,什么送礼,你哪里晓得轻重,糟塌东西是小事,花银子还落不到人家夸你句好。”
杨氏接连点头,附和道:“极是极是,其他书友正在看:。舅母早年不懂这些,不是三姐和五姐提着,也不晓得要丢多少人。快快与我办了交接理你的嫁妆是正理。”
不提英华这边办交接事情繁琐,只说柳家当家人径直去了富春,留在杭州的人得到消息自是追了去。唯有萧家兄弟无人与他们通消息,这日午后兄弟二人雇船到柳家大宅,看见门口码头泊着十来只大船,流水价朝大宅搬箱柜。萧明晓得是柳家舅舅到了,便叫萧贤写了个拜帖要见舅舅。
杨氏是柳家媳妇,对待柳家亲戚立场自是和柳五姨不同,人家正经送拜帖来,便正经把人请到厅里坐。萧贤得族兄教导,看见舅母也能正经唱诺问好,晓得老老实实坐在椅上说话。
杨氏既然晓得柳五姨的态度,待萧贤便亲热不到哪里去,客气几句便捧着茶碗吃茶。
萧贤只说他自家都先低头伏小了,舅母便当对他百般亲热才是,谁知居然比从前待他更冷,少爷就有些儿恼了,总算他还记得族兄吩咐的话,不曾当场发做,然要他和舅母套近乎他也办不到,也有样学样捧着茶碗细品。
萧明原是个聪明人,萧贤和舅母这般相处的情形落在眼里,如何不晓得人家见他们不过是面子情。然有个面子情也比闭门十几日不见强呀,是以他极是卖力的寻了些闲话来说。当不得杨氏不是嗯就是啊,他一个人说了大半日实是累了口渴,也只能低头品茶。
杨氏估计把他们晾的差不多了,放下茶碗,道:“我这里事忙,就不留贤儿和你族兄吃饭了,改日你舅舅来家,再喊你和你妹妹来玩。”
好容易提到柳家舅舅,萧明忙抢着说:“舅舅不在杭州?几时回来?”
“到富春去了,几时回来就不晓得了。”杨氏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族兄少爷才是正主,人家是打着分大饼的主意来探消息的,脸上不由就带上了嘲讽的微笑,道:“贤儿在我们家做过管事,是晓得的,建新京城的事,一家两家哪里做得来,人一多嘛,自然事事都要商量着来,哪能总在家呆着呢。”说着又吃茶。
萧明忙用手肘捣了萧贤一下,萧贤结结巴巴道:“许久不见舅舅,实是想念的紧。横竖在杭州闲居无事,外甥极是想去富春探望舅舅,还望舅母给一两个人带路。”
这块大饼分谁多分谁少是有数的,平白就想割一块走,果然都是宠坏了的天真孩子啊。杨氏笑嘻嘻道:“贤儿一片孝心,舅母自当成全。然你舅舅必是住在清凉山。清凉山早就封山了,便是自家亲戚无事也不能进山呀。”
眼巴巴盼了好多天的果子不只熟了,红艳艳的就吊在鼻子前,萧明急了,等不及堂弟传声,上前打了一个拱,笑道:“求舅母赏外甥们一个差使。建新京城是几百年也遇不到的大事,舅舅必是要青史留名的。外甥们跟着舅舅做事,便是在清凉山搬几块砖,也与有荣焉。”
外甥想搬砖,舅母在替外甥挖坑呢,杨氏点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舅舅嫡亲的外甥能有几个?你们想替你们舅舅搬砖,极是容易。只是搬砖甚是吃苦,贤儿,你可吃得这苦?”
“吃得,吃得。”萧明拉着萧贤连连点头,半日又摇头道:“哎呀,我们去富春,清儿怎么办?”
“你们就去把清儿送来舅母这里,”杨氏笑道:“舅母这就写信,你们今日就持信去清凉山,何如?”
月子弯弯照
萧贤还愣愣的,萧明已是站起来,笑道:“路上不好走呢,贤弟留下与舅母说说话,愚兄去把清儿接来。”
杨氏含笑点头,笑容慈祥,命近侍把萧明送出大门,又吩咐萧贤,“舅母去写信,贤儿你暂去小书房坐坐。”叫人引着他去东厢的书房,她自回内宅写信。过了半日一个留着一抹翘胡子,腰佩长刀的强壮管家背着一个大包袱到书房,自怀里掏出一封封的极牢固的信把萧贤看,道:“淮阳县主嘱小人送贤公子去富春清凉山,此信甚是要紧,暂由小人保管。还请贤公子移步船上。”
杨氏确实有个淮阳县主的封号,不过她和丈夫感情极好,和婆家的大姑子小姑子们也都说得来,所以极少在婆家人面前把县主拿出来充场面。
此时威武雄壮的管家满口官腔又态度恭敬,萧贤只说杨氏舅母再是个县主,也要看他外祖父面上好好待他,得意洋洋点点头,威严的说:“前面带路。”
杨氏替他安排的船也是艘大船,舱室极是宽敞,铺陈极华丽,一应动用之用,极尽侈奢。服侍的虽然没有女子,门口站一排七八个全是十四五的机灵少年,萧贤但是咳一声儿,就晓得少爷他是渴了还是闷了,不是捧茶上来,就能奉上几本闲书。萧贤到了此处,得意溢于言表,不必细说。
少时萧明的小船泊上码头,那胡子管家就带着几个人恭恭敬敬把萧明少爷并他带来的十几个随从箱笼接上船,另有马车把萧清并几个婢女接进柳家大宅。
英华这边办交接忙的紧,到天黑钱帐两清杨氏的人都走了,她得空坐下来吃两口茶,小海棠忙把萧清又进了柳家大宅的事说了。小丫头对清小姐回来甚是不伏气,扮鬼脸道:“舅太太要是晓得她做下的那些事,必要把她赶出去。”
英华在小海棠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啐道:“急什么,慢慢看,舅母这是要收拾她呢。就只她一个人搬回来了?贤表兄呢?”
“舅太太写了信,让她的家将把贤少爷和亲戚少爷送清凉山去了。”小海棠翘起嘴,甚是替主人烦恼:“贤少爷的本事除了吵架就是胡闹,去清凉山不是给舅老爷帮倒忙吗?舅太太该像五姨那样,把他两拘在杭州才是。”
“连你都看出来了,萧家少爷能是傻的,他就不晓得五姨是拘着他们?”红枣抱着才收下来的衣裳路过,笑道:“奴婢猜五姨是故意拖着等舅太太来收拾他们的。”
英华笑,道:“红枣大赞。”
因此时屋里全是英华最亲近的使女,并无外人,小海棠便道:“婢子实是想不明白,明明萧家少爷和小姐那样坏法,五姨是嫡亲的姨母不收拾他们,反要等舅太太来动手。舅太太是做儿媳妇的,不是更要看老太爷份上,当萧家少爷是客那样待他们吗?求小姐解说,省得婢子在外人面前说错话。”
英华笑一笑,道:“红枣的爹娘在咱们家做事,她家亲戚都在柳家做事呢,好些事她都清楚。小海棠,你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多问问红枣。柳家亲戚们数以百计,哪年没有一两个萧家表兄这样的亲戚冒出来,都是舅母出手收拾。这一次萧家想借萧家表兄插手清凉山,舅母先下手把他收了,要省大家多少事!便是那位再嫁的姨母也没话说。”
因中饭大家是一起吃的,晚饭柳五姨便懒的动,独自在枫影堂吃药膳。晚饭杨氏带着英华和树娘、清儿吃。树娘在沧州时和清儿也相处过几日,她两一个早死了娘,一个爹死娘改嫁,起初同病相怜走的还算近,然两人性子都娇纵,要好不得几日便恼了。树娘嫌清儿没脑子,清儿烦树娘假清高,两个人在沧州就不大讲话。到了杭州的饭桌上,大家说几句场面话,树娘动了几筷子就静坐,杨氏便叫她回芷兰居歇息,又吩咐人去她院里给厨子传说,晚上务必要备好夜宵。
清小姐头一个怕英华表妹对她挥拳头,第二个怕杨氏舅母把她甩池子里去,在饭桌上极老实。如今舅母虽是大着肚子不方便动手,当不得英华表妹在侧呢,她最是识时务的,只默默吃饭,一言不发。
树娘初来,不晓得为何清儿今日才搬到柳家大宅来,然清儿年纪也不小了,跟着舅母想是和她的理由一样,为着寻个好丈夫才来的。比她小四五岁的英华表妹都订亲了,她寻寻觅觅还没有合心意的良人,心里如何不急?
清儿论长相比她还略好一二分,论年纪还比她略小二三岁,这分明是故意到她碗里抢食呢。
管家的月琴今日和英华办交接呢,又晓得主母是要收拾清小姐的,存心要杀一杀清小姐的娇气,主母没有特别吩咐,她便当家里没来这个客人。杨氏和清儿见面也没说几句话,就把她丢下自去补眠,清儿的箱笼还堆在外头院子里。树娘来时都瞧见了,情知舅母素来不喜欢她,故意晾着她,便微微一笑,道:“清妹妹今日才搬来,可挑好住处了?”
清小姐微微摇头,鼻翅微动,目含水光,然舅母在上,表妹在侧,她到底把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和着饭粒咽下去了,只道:“舅母这里忙的紧,住处的事不急。”
树娘想说她才来就有几处住处可供挑选,清妹妹若是不介意,尽可以在那几处挑一个,然她说话之前瞟了一眼英华,英华笑眯眯正看着她,树娘便把想说的话吞下去了,笑道:“今日也晚了,不如清妹妹就到姐姐那里暂歇几晚?”她只说英华中饭时曾说要让半边住处与她,此时她都先说同住了,英华岂能落在她后头,必也要卖个好邀清儿同住。清儿与她不睦,必是要和英华住一块的。明儿晓得英华那里是她挑剩下的,清儿那个喜欢吃独食的,必气的要死。
可惜树娘不晓得之前清小姐为了清槐堂和英华交手大败,此时英华自是不是会开口说话。
清小姐寻思:英华表妹原是要远着她的,傍着舅母住更是自己找不痛快,看舅母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主动给她安排住处是不可能了。难得树娘表姐待她这样好,邀她同住,忙点头笑道:“妹子和姐姐久别重逢,也有许多话要说,就厚着脸皮和姐姐挤几日。”
“好,我先回去给你收拾屋子。”树娘咬着牙,从牙缝里冒出的气都是冷的,她是要面子的人,不肯当人面失态,提着裙儿大步走了。
杨氏冲边上伺候的人挥挥手,早有人出去搬清儿的箱笼到芷兰居去。吃过饭,杨氏就使人把清儿送到芷兰居去,留下英华吃茶,又有月琴因帐上有数事不明,过来询问。好在杨氏有孕容易疲倦,没过小半个时辰就打呵欠犯困。
英华辞了出来到枫影堂,五姨也已经歪在榻上了,树娘坐在榻边一把小椅上陪着五姨说话儿呢,看见英华,笑问:“舅母睡下了?”
英华点点头,也笑问她:“五姨的药吃过了?”
树娘也笑着点点头,又站起来让座,道:“我也坐久了,该回去了,我那几个人想也把屋子收拾好了。”
英华便笑道:“妹子送送姐妹,明日得空去寻姐姐说话。”树娘便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到小椅上,笑道:“你忙了一天岂有不累的,坐下歇歇罢,咱们自家人,休要讲虚礼。”又面对五姨说:“五姨,你老人家说是不是?”
柳五姨含笑点头称是,命双福取个灯笼送树娘回去。双福忙答应着把胳膊架上,树娘便把手搭到双福胳膊上,冲英华点点头,微笑着出去了。
树娘一走,英华便把端庄淑女模样收起来,猴到五姨身上,笑道:“树娘表姐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五姨叹气,道:“她祖母提的那几条你舅母和你说过了没有?长的又俊又不差钱还要读书读得好的,二十多还不曾结亲的人,心都大的很,八成都是想冲过殿试尚帝姬的,便是摸不着帝姬的边,京城多少做官的人家等着榜下捉婿呢。和你树娘姐姐家世相当的,早年有几家去提亲都被老太太拒绝了,如今还有哪个敢去碰钉子。听讲她家比她小的几个都相看好了人家,因为这个大的还不曾许人家,她继母怕人家说她不贤良,不好先给小的们定下来,在家急的待跳楼,想来老人家也是着急了,郑重的托你舅母,想在杨家那边亲戚里替她寻个好儿郎。然树娘瞧不上还罢了,居然还当场给你舅母没脸…看你舅母的样子,怕是也不会再提她的亲事了。”
“咱们江南读书人很多的,想寻几个又俊又肯上进读书的也没有那么难,少年穷未必将来穷…”英华替五姨揉额头,慢慢劝说:“说不定树娘姐姐看中了谁,就不计较人家穷了呢。”
“若是人好,便是穷些也无妨。你树娘姐姐的嫁妆也足够她用了。”柳五姨被英华劝的心稍宽,轻声道:“且慢慢相看罢,便是人家样样都好,入得了树娘的眼,也要人家看得上树娘才好做亲。”说着轻轻拍拍英华,笑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似英华,就是大人们的福气啦。你既然把管家的琐事交出去了,明日就到五姨的内书房去,把咱们和京城来往的书信理一理,有看不明白的问福寿。”
“好。”英华轻声答应,看柳五姨已是眯起眼睛待入眠,手下却不曾停,到底等五姨睡着了才停手,轻手轻脚下榻,冲侍立在一边的一个小丫头挥手,两个人搭手熄香,移冰盆,英华又到外间看纱窗可关好,觉得诸事妥当才走。
福寿并几个大丫头公事才毕,都在前院阶上看月纳凉,看到英华出来,俱都站起来,问得五姨已睡下了,福寿便笑道:“咱们才说呢,今年这样忙,端午节不曾过,乞巧节和中元节也不曾正经过,正好这几日要闲下来,姐妹们商量明日跟五娘子讨一日假去灵隐寺烧香。小小姐可得闲同去?”
英华自问她要去逛,想几时去就能去,然福寿她们好容易讨一日假,自由自在耍多好,若是她同去,管事丫头们和她讲规矩好还是不讲规矩好?便笑着摇头道:“我今日盘帐甚累,正想在家安安静静歇几天。不过我屋里红枣林禽她们几个自到杭州来都不曾出过门,我厚着脸皮替她们问一声儿,可能同去耍?”
“小小姐去了,红枣她们必是同去的。”福寿笑道:“人多才热闹。小小姐和咱们同去吧,听讲灵隐寺的姻缘签最是灵验。”
福寿原是诚心请,再三的劝说,英华也是诚心待她们,怕她们玩的不痛快,再三的不肯。恰好双福回来,看她两个来来去去说话,便劝福寿道:“你也是乐大发了,就想着明日耍的快活。小小姐和咱们说得来,一同出门耍原也无妨,然园子里住着三位孙小姐呢,树娘小姐不爱出门,又爱闹个小性儿。她不去,只小小姐去?”
福寿今日一日都在理图册,还真没留心树娘也来了。听得双福这样说,吐舌道:“原来树娘小姐也来了,原是奴思虑不周,小小姐就当方才奴放了十七八个屁。”
英华笑嘻嘻呸了一声,道:“我回去问问有几个人想出去逛,明早叫红枣把人数报与你。既然要出去耍,你们也早点歇下才是。”
福寿仰头望月,乌云初散,明月略有缺口,清辉遍洒,乌云中的一块天空如同青色琉璃。福寿不由看呆了,许久都没有答话。英华因她看的出神,也抬头去看天空,这一轮明月甚像去年那一轮月亮。去年看月亮一起挨打的那个人,今年已是她的未婚夫婿,说不定明年就能站在一处并肩看月。英华也看的出神,唇绽微笑不自知。
这一轮明月,由满变缺,不只照亮了西子湖畔的深深庭院,也照亮了清凉山下某一处砖窑。
且说载着贤少爷和明少爷的大船慢悠悠行至清凉山下,那管家请少爷们在船上歇息,自去投信,少时牵了两匹马来,请少爷们上马。贤少爷只说去见舅舅,快快活活上马,明少爷也说柳家舅舅比柳五姨好说话,忙忙的上马。那管家候他两个上了马,才道:“小人禀报两位少爷知道,清凉山是封了山的,皇城严禁闲人出没,管家们就不必跟随了,横竖小人随身服侍的。”
一路上这个胡子管家服侍极是殷勤,贤少爷自是信他,看堂兄略有些犹豫,还道:“哥哥,走快些,莫让我舅舅等。”
明少爷想一想也是,清凉山若是什么人都出入,他何必跑去杭州日日吃闭门羹汤?也就由着一个紫衣虞候过来替他牵马。兄弟两个被胡子管家引着,绕过了金明池,趟过了太液池,曲曲折折顺着一条宽阔的山道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营。管家又请他们两个下了马,把马交由虞候牵去拴了,带着他两个进了一个营帐,请少爷们暂候。
这个营帐也不甚大,地毡上一个矮几,几上茶壶茶碗尽有。贤少爷请兄长坐在上头,才伸手去翻茶碗,就见外头涌进来十来个如狼似虎的军汉,唬得他手中茶碗跌到地毡上转圈圈。
那十来个军汉分做两拨服伺他两个,按手脚捂嘴,顺手就把少爷们的绸衫儿除了,荷包儿摘了,三下五除二剥个精光,才笑嘻嘻把他两个丢到角落里。
方才那个胡子管家满面堆笑进来,丢把他两人一人一身粗麻衣裳,道:“换上,砖窑搬砖去。县主吩咐了,偷懒就叫俺剁你们脚指头,脚指头剁光了就剁手指头。”
相亲记(上)
杨家家教一向严的紧,八郎十一岁犯过一错,被打发到西北边城守了一年城门,便是县主娘娘,七岁时曾因一事罚扫过半年天波府马厩。杨家子弟虽然调皮的不少,然行事都谨慎的很,皆因管的严罚的重。
罚萧贤这样的调皮外甥搬几个月的砖,怎么算也不算个事,杨氏使个人知会丈夫一声就罢了,压根就没给沧州公公那边送信儿。
在柳家舅舅看来,他的孩子娘把萧贤兄弟弄去砖窑搬砖,是真心把这熊孩子当自己人拉扯,何况还怕孩子过于吃苦头,还使得力家将贴身服侍呢。
萧贤这孩子行事可恶,若是花点功夫给他扳正喽,在柳家管照下老老实实过日子,柳老爷子心里舒坦不说,也与柳家有益。若是屡教不改,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们做儿子媳妇的尽可以对老头子摊手。所以柳家舅舅过了好几天才抽空去砖窑瞅一眼外甥。
可怜萧贤搬了几日砖,浊世佳公子再不情愿,泯然满面灰尘十指污黑的民夫矣。这一日和堂兄各人搂一抱砖胚正摇摇欲坠挪步,忽然看见打东边来了一群衣裳华丽的柳家管事,簇拥着舅舅朝他走来。好似天地无光暗无天日的绝境惊现一缕温情的阳光,贤少爷恨不能立刻埋进娘舅的怀里大哭一场,当即抛下砖胚,张开双臂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