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买魔罗合时老练的像个商人,买水上浮时又调皮的紧,走到卖谷板的摊前,又天真的像个孩子。李知远歪着头站在几步远之外看着她,她目不转睛看着一个胆大的熊孩子用指头捅一块谷板上的一个小磨,搁在膝上的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殷红的嘴唇一会儿嘟起来,一会儿抿住,一副就要忍不住亲自动手的模样。边上挤着男男女女四五个小萝卜头,大家都一个模样——恨不能把那个熊孩子推开自己上!
李知远哑然失笑,对老板招手,道:“那个,就是那个他们在玩的那个,来两个,一个给那孩子,一个给…”
老板笑逐颜开,大声应道:“两个谷板,盛惠三十文。”把那个熊孩子一把拉他身后去,就把人家孩子玩的那个谷板抢过来递到英华鼻子底下。
英华欢欢喜喜接过,骄傲的抱在怀里站起来,一副得意洋洋我有人给我买你们只能看着我的小人模样。
李知远的小厮数了三十个钱给老板,英华还丢了个得意的眼风给那熊孩子,就听见人家牵着老板的衣角,弱弱的喊了声:“爹,留下那个吧。”
李知远这是吃亏了呀,花了两个谷板的钱买了一个谷板。英华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李知远大笑,拉着英华的膀子道:“买下来就是咱们的了,不还他,快跑。”
英华低声啐他,李知远只是笑,拉着英华朝外走。身后十几个管家笑成一滩。
几十步远之外一个酒楼的小阁里,萧大公子一手执壶,一手执杯,倚在窗边,看着他们欢乐奔跑的背影,也是笑容满面。
第二日早饭后,英华照常侍奉柳五姨吃药,柳五姨便笑话英华道:“听说你们昨日买了个贵价的谷板,好玩么?”不等英华回答,她自己就巴着椅背笑了个东倒西歪。
英华也不恼,笑盈盈把药碗捧到柳五姨面前,静候她吃过药,就把过口的蜜渍杏干塞自己嘴里,掉头就走。
柳五姨嘴虽是苦的,心里却是甜的,看到英华这个小儿女的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了。英华已是走到门口,听到笑声跟炸了毛的小猫似的,跳起来捏着拳头蹿出去了。
英华屋里正在打点七月节的礼物,还有给李知远准备送行的东西,红枣带着几个人正在理箱子,看到英华进来,红枣忙道:“都照着小姐开的单子理好了。咱们给雪珠小姐和玉珠小姐的份儿都留出去了,想七月节家里也是要送东西到金陵女学去的,咱们这边装好箱是跟着姑爷走,还是先跟着船走?”
“跟船走。送芳歌妹妹和青山的礼物也跟船走,你添一笔叫杏仁送过去给芳歌妹妹。”英华瞄一眼搁在堂上大桌上的谷板,咬着牙道:“李知远回家给他准备点吃的就成了。不许多带。”说完人家没笑,她自己先笑了,啐了一口又道:“多带点新鲜果子。”
红枣颇有杏仁的大将之风,根本就不理会英华的话,掉头自顾自去收拾与李知远的东西。什么吃食啦,点心啦,防暑的药散啦,收拾一个枕箱出来,看枕箱里还空着巴掌大一块地方,直接把英华昨晚上才做好的一个酱色绣松纹的大荷包当着英华的面丢进去。
英华怏怏的看着红枣把荷包扔进枕箱,想叫拿下来,那个荷包她做了半个多月了,确实是给李知远做的,本就打算送给人家,不叫拿下来吧,二小姐脸上又有点过不去。
英华在家里磨蹭,李知远在外头也有些心急。他当然晓得丈母娘把英华送到柳五姨这里的目地,说是跟着柳五姨长知识,其实还有避麻烦的意思。如今富春县百姓一看见背着长尺和木杆的紫衣虞侯出来丈量地土激动的都跟吃了仙丹似的。王翰林家可是住过小王爷的,百姓都说亏了谁家也不会亏了王家,大家眼睛都盯着呢。便是他外祖陈家的远亲近戚,这个把月也没少往张文才那儿凑,都想打听点什么□消息。若不是他施药把陈家两个最有出息的表兄拉了进来,又把文才也拉了进来,只怕陈家几个亲母舅都坐不住。
英华若在家,怕是他老娘再端方严正,也要叫芳歌喊她去说几次话儿,探探消息。英华若是要帮忙递话,后头陈家的亲戚还有多少?哪里递得完,若是不递话,陈家将来的闲话可想而知,必要说他不是陈氏夫人亲生,所以养不熟,将来英华和沈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先把英华扯出来,省得多少麻烦!想一想自家老子,再想一想岳父和丈母娘,都是一等一人的人精,最是体贴儿女,李知远心里又是叹息又是感激。
李知远这般想着,若要一辈子平安相伴,那劝说英华和他一同回去的心思就熄了,早饭后自家出门买了些杭州土仪,又体己给英华买了一盒小东西,回来便跟柳五姨和英华辞行。
英华自有一个小枕箱与他,柳五姨那里,与外甥女婿的礼物足足搬了两大车,新印的书十套十套的搬,湖笔徽墨池纸跟不要钱似的,论箱朝船上丢。李知远到这个时候,总算能体会一把赵恒和八郎说的:五姨最疼英华的情怀了。这么多的笔墨纸书,他要省着点用,能用一辈子好不好?
五姨有事先走,留英华与李知远话别,李知远才得机会和英华说:“和五姨说,心意知远尽领,可是这么多东西,实在有点夸张。”
英华翻了一下书箱和笔箱,数量确实不少,想一想才道:“应当不是给你一个人的,和你一起办施药的人人有份。这个是五姨的与大家的谢礼,你捎回去和他们分了就是。”
李知远拍拍还搂在手上的小枕箱,笑道:“我有这份就足够了。”
英华微微一笑,也不理论,掉头就走。李知远忙弃下枕箱去抢着扶她,道:“慢些慢些,小心栽下去了。”
英华止步,笑问:“你就只有这句话?”
李知远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安心在杭州住着,家里有我。若是…若是得闲,早些歇息,若是杭州无事能回富春住几日,就与我捎个信儿。”
“好。”英华推他,“你别下来了,小海棠自会扶我上岸。”
李知远哪里肯,一直把英华送上车,看着英华的车不见了才肯依依不舍上船,叫船家起锚。
英华坐在车上,因为左右有红枣和小海棠陪伴,实才是拉不上来那个脸回头去看人家。闷闷的回家,才进大门,就有前头的管事来请,说:“五娘请小小姐去大厅议事。”
英华打点精神,一边走就一边问:“什么人来了?”
“跟咱们家有生意上来往的来了十七八家,还有几家亲戚,都在前头呢。”
这…是大家来分大饼来了,舅舅还没有来呢,他们来的可够快的。英华微微皱眉,便不从正门进去,绕到前厅的后角门进去,才过一个穿堂,就看见萧明公子衣冠潇洒,笑吟吟看着她。他身后萧清公子板着面孔,双目瞪如牛眼,萧清小娘子柔柔弱弱站在几步远的芭蕉树底下,看到她,檀口微张,玉手捂着胸就朝后退让。
分饼大会(上)
这三个人是怎么搅成一堆的?萧明满面笑容悠然自得,萧贤双目凸瞪好似被激怒的公牛,萧清柔弱仿佛风雨中飘摇的小花,三人分占“喜、怒、哀”三个字,三双眼睛却都牢牢盯着英华。
萧家兄妹不好好在泉州呆着,又跑杭州来干嘛?英华一想到五姨又会因为萧家表兄表姐头疼伤神,恨不得一指头一个把他们弹开。她略微愣一下,决定先忽略萧明,就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先对萧贤福了一福,又对萧清福了一福,轻声问:“贤表兄、清表姐,可见过五姨了?”
萧贤哼了一声扭头看墙,萧清扶着小丫头摇头,还不失时机的扁扁嘴露出害怕的样子,好像英华才欺负了她似的。
萧明漂亮的眼睛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睃过,最后停在英华脸上,甚是有风度的点头致意,笑容亲切极了,“王家二娘子,原来我们也是亲戚,真巧。”
英华心里已经猜到这个鸟人是萧贤的亲戚,脸上还是不失时机地露出愕然的表情,脸向萧贤露出不解神情,问:“贤表兄,这位是?”
萧贤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天。天高云淡,日光炙人,一丝风也没有,热的很。贤大少鼻孔几乎都要冒白烟了。
一边是软语说话的王家表妹,一边是只用鼻孔哼哼横眉竖目的萧家表兄,萧明甚怕王家二娘子脸上下不来,使性子指袖而去。萧清也以为表妹恼了就要挥拳打人,很是识趣的挪了两步让到一边。
说起来呢,英华和萧贤兄妹是表亲,虽不是和萧明初见,到底不熟。萧明自家说和王家二娘子是亲,她问萧贤一声也是应该的。萧贤此时站出来替自家堂兄和王家表妹相互介绍几句,萧明和英华相互行礼问个好,这事就完了。可是萧贤偏偏这个时候发脾气使性子不搭理人,他这个意思,是瞧不上表妹呢,还是觉得堂兄不配跟他家表妹结识?
再看一看王家二娘子那镇定的模样,分明是人家觉得萧明公子不配结识她嘛,萧明这么一想,笑脸僵住。在柳宅比不得在家兄弟说话随便,他要替萧贤留体面,萧贤行事如此,萧明公子只能无奈的一笑。
相比萧明尴尬无奈,英华就淡定多了,她见惯不怪的的对着萧清笑一笑,道:“表姐和表兄来做客,还是先去见五姨,回头咱们在五姨跟前再说话。”说罢对着萧明矜持一福,就绕开萧家兄妹三人进了月洞门朝前头去了。
英华话里的意思,这是柳家,表兄表姐既然到柳家来了,理当先见姨母,而不是半道上拦着同是来做客的她说话,所以她不咸不淡说两句客气话就走人。萧明三人在这里发呆,原是柳五姨的面不好见。好容易等来个表妹,正要借她搭线和五姨见面,萧明如何肯放人走,再三的给萧清使眼色,让她去拦人。
萧清这边略移一移,英华带来的几个随待已经机警地分散阻在英华身后,一个接一个慢吞吞走路,生生就把去路拦住了。萧清才追几步,英华已经进人堆绕个弯上了那边抄手游廊。
英华表妹在嘈杂的人群中缓步如行云流水,风姿无比美好。院子里人头攒动,老的少的有胡子的白头发的,十之七八都是男人,问好唱诺之声不绝于耳。大家看见英华气度从容,都猜她若不是柳家出头管事的女儿,也必是哪家的当家娘子,待她极是客气,她走到跟前人俱都让路,英华也不露怯,凡是让路与她的她都微笑以示感谢,其他书友正在看:。
然萧清娇滴滴朝前走两步,离她近的几个生怕碰到这个弱柳扶风似的少女,都皱眉大步让开。他们这一让开,好似平静的池塘里撒下下把鱼食,池水都沸腾了,差不多大半个院子里的人都朝萧清看。
明明是一样的表姐妹,人家却是两样的款待法,萧清又是恼又是羞,哪里还肯上前,缩回芭蕉树下低着头赏玩脚边的两块湖石,任凭萧明再三的使眼色她也不抬头。萧清这样无用,萧明也无妙法可施,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二人在后门墙边等候。
英华站在小花厅门口,冲人堆里一个专门招待客人的管事看了一眼,那管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英华看他,忙过来笑道:“小小姐从后头过来的?唐管事才到前头去接小小姐去了。”
英华便知柳五姨使了唐管事来和她办交接,笑道:“如此,你去忙,小海棠去前头把唐管事请来说话。”
少时唐管事到小花厅来,把今日来的这二十来起人的来历根基并与柳家亲疏细细说与英华知道。英华着意记住了与柳家亲厚的那几家。少时前头把抄的一份来客名单送来。英华细细看过,再和唐管事对一次,唐管事便请辞去。英华忙唤住他,笑道:“方才我从后头来,看到萧家表兄表姐和一个陌生人在后头呢,这个单子上没有写,唐管事可知他们带来的是什么人?”
二小姐虽是闲话,唐管事还是仔细回想半日,才道:“那位公子自称萧明,说是贤少爷的族兄,陪贤少爷和清小姐去沧州探母,路过杭州来问候姨母的。今日来的人这样多,五娘子不好单见哪一个的,想是要等大家都见过才见他们。”
英华回想头一回见萧明差不多是好几日之前的事,这个萧明在杭州闲住数日才来柳家问候五姨,不必说也是冲着分大饼来的。五姨没有特别安排人招待,反把他和萧家兄妹晾在那里,想来也是晓得他用心。既然五姨已有打算,便不需她操心了。英华展眉一笑,唐管事便知此事已了,也笑一笑退出。
英华把萧家三兄妹甩到脑后,使人把客院和大厨房的头儿唤来。今日来的人多,虽然这些人必是安排好下处才齐聚柳家,但是柳家舅舅不来,这个分饼大会一时半会必是开不成的,五姨一定会把这些人哄在一块吃吃喝喝,还要等人家吃喝高兴了听人家漏话。柳家总要把饭食和客房先安排好,客人吃醉了累了,还安排人家歇息一会,这些都是她份内事,不必等五姨问,她可以先去安排。
是以柳五姨经过英华的小花厅门口,听见英华和大厨房的管事问答,站定略听了几句,因英华说话甚有章法,五姨露出满意的微笑连连点头,扶着福寿径直到大厅去了。
五姨既出,院子里的人争先恐后涌进厅里,庭院居然安静下来。萧明三人在后头等的极是不耐烦,听见前头没有动静,萧明便叫萧贤去前头走走,寻熟人说说话。一来萧贤自视甚高,本就不欲和那起人打交道的,二来他被英华当着昔日同侪面狠揍过的,在人前跌了大面子,如何肯听他哥的话低声下气去打听消息,扭着头又去看墙,就是不搭话。
萧贤也罢,萧清也罢,有正经事一个软二个耸,全都指望不上。萧明耐性虽好,被晾了这么久,也恼了,低声喝道:“你们两个打起精神来,那是你们嫡亲姨母,便是不看你们母亲份上,看在你们外祖父份上,柳家人也不会为难你们的,怕什么?”
怕什么?自然是怕王家表妹!萧贤不肯说,满面通红,激动得两股战战,捏着拳头咬着牙瞪堂兄。萧清也不肯说,眼圈霎时就红了,泪珠儿一串一串掉下来,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看堂兄。
萧明冷笑几声,道:“你们这样,倒像是我逼着你们来似的,。若是你们不想见她,咱们走就是!”说着做势要走。
萧贤又哼了一声,依旧看天。萧清比乃兄要机灵些,含着两泡眼泪扯住堂兄的袍袖,泣道:“哥哥莫恼,五姨从前待我们兄妹胜过亲生,既然来了自是要见,只是…只是那位王家表妹行事太过蛮横霸道…”因萧明眉头紧皱,清小姐不敢再说,嘤嘤的哭起来。
萧明长长叹息,良久才道:“罢了罢了,我陪你们等就是。”
前头厅里人声鼎沸,极是热闹,厅后萧家兄妹三人只能和云影热风为伴,相顾无言,倍加凄凉。开头还偶有几个管事小厮路过,看后夹道里站着人都掉头而去。之后这个角落再无路人经过,日头渐渐西斜,一个腰里拴着一大挂钥匙的管家婆路过,看都不看他们,目不斜视擦着萧明公子进去,咣当几声把角门拴上上锁。
把他们仨在大日头底下晾了二三个时辰又当面上拴落锁,这是什么意思?是柳家的意思还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萧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柳五姨不想见他们,也不会放他们进门,既然让他们进了柳家大门,自然是要见一见的。几步之远便是大群客人,柳家开门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当众显得如此寡情?若说是那位王家表妹的意思,和她几次相见都挑不出人家的错,显见表妹是个聪明女子,她又怎么可能做这种当众出丑的傻事。萧贤皱眉思量,一会儿看看萧贤,一会儿看看萧清,细细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萧贤早就等的不耐烦,冷笑几声,道:“咱们特为来拜见姨母,姨母不见也罢了,把咱们晾在这里算什么?”
把他们晾在外头,其实厅里的客人都看见了。大家和柳家来往多年,俱都晓得柳家的行事风格,柳老太爷护短不讲理是出了名的,柳大老爷最讲道理也最不讲情面,柳五姨在亲戚朋友面前极软和的。若是连柳五姨都跟人家翻脸了,想必那一家是把柳家得罪狠了。这样把三孩子丢外头,何止是当众打人家大人的脸呢,简直是摆明了态度跟大家伙说,你们要想在柳家的大饼上割一小块下来,就离外头那仨远点。是以无人在柳五姨面前提醒外头还有三苦孩子眼巴巴等呢。
前头厅里摆开盛宴,且歌且舞极是热闹。柳五姨盛情劝酒,宾主极是尽兴。到得黄昏几个老人家不胜酒力先辞去,柳五姨留几个大管事陪客,扶醉回后园。她老人家一走,客人们也就纷纷辞去。有和柳家关系特别好的,因醉留宿柳家大宅,有存心和柳五姨说体己话的,也要借醉留宿柳家。
前头客人一起一起散去,有的出门,有的经侧门进客院,一路上管家奴仆服侍,动静都不小。萧贤又饥又渴又累,苦等半日,客人都散了也不见五姨使人唤他们,恼的头上青筋暴起,恨不能立刻蹿出去质问五姨。到底萧明老成,扯住了兄弟不许他乱说乱动。萧明候前头安静了,才带着二人转到前头去,拦着一个管事,陪着笑问:“泉州萧贤来探望五姨母,还烦管事禀报一声。”
那管事原是认得萧贤兄妹的,笑嘻嘻冲他两个行礼,道:“五娘子吃醉酒回后园去了。二门已是落了锁,非急事不得开门的。小人明日一早就候在二门处央人朝里头递信,贤少爷和清小姐寓在何处?回头五娘子若有话说小人亲去递话。”
萧贤还不曾说话,萧明抢在前头把他们住处说了,又塞了一封银子把那管家。那管家收下银子,客客气气把他们送到柳家大门外头,还喊了一辆送客用的黑篷车送他们回去。
且不提萧家兄妹三人回去一夜如何烦恼,只说英华在前头厨房安排客人的醒酒汤和宵夜,又安排好守夜人手,敲了二更才进二门。就有柳五姨院里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迎上来说:“双福姐姐使奴来,说五娘子已是吃过药睡下了,请小小姐早些歇息,。”
英华愣了一下,猜想双福必是有话要与她说,所以才使人在二门边等候,也笑道:“既然五姨已经睡下,那我明早过去陪五姨吃早饭。”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就跑了。这边英华到家梳洗之后,在前院有风处纳凉梳头等候,果然没多久双福就托着一枚甜瓜进来,一进院门就笑道:“咱们后院结的甜瓜,这是第二枚,送来给小小姐尝尝。”
英华起身道谢,红枣接过甜瓜到后头去了。双福就接过小海棠手里的扇子替英华扇风,笑道:“小小姐明儿还是白天洗头呀,这会子洗了头,等干怕是要三更。”
小海棠做了个手势,院子里几个大小婢女都退下了,她自家把院门掩上,就搬了个小马扎蹲院门边守着。
英华把头发握在手里,笑嘻嘻看着双福。双福捏着扇子笑道:“小小姐今日遇到贤少爷和清小姐了?”
英华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家的人已是打听清楚了。陪贤少爷和清小姐来的那位公子是他们本家堂兄明少爷。这位明公子听讲读书甚好,甚得萧家族人喜欢,萧家的事萧明公子能做得一大半的主。”双福清了清嗓子,笑道:“贤少爷他们第一日到了泉州,第二日就被萧明公子送回杭州来了,今日晾了他们大半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不曾闹,想是被萧明公子压着。这位萧明公子到是好脾气。”
萧明公子是何等样人,李知远虽然没细说,然那几日看他行事也能猜得到二三分,这般苦忍自然是所图甚大,英华微微一笑,也不揭破,只道:“能忍人所不能忍,果然是好脾气。”
双福听出英华言外之意,也笑了,道:“想必明日咱们这边不使人过去他们必还要来,说不得五娘子还要抽空见一见他们。”
既是为着分新京城的大饼来的,自然是要想法子贴上来的。柳五姨的意思,就是把他们拴在杭州挂起来。想是怕英华误会,所以才使双福传话来的。英华会意,点点头叹气,道:“五姨忙成这样,还为着咱们操劳,真是辛苦。”
双福把话传到了,说几句闲话打着呵欠走了。英华在星光下思量许久,萧明萧清没什么脑子,又是被她打怕了的,不足惧。萧明这人手段和心机都有,耐性也有,既然企图在建新京城这块大饼里分一块,想也不会把手伸到她这里来。新京城这块大饼怎么分,分给哪些人,虽然是柳家主持,然背后不能说没有官家操纵的影子,今日来的这一二十家,全是从龙的晋王党好吗?泉州萧家显然不是晋王党,便是柳家昏了头愿意看在亲戚份上与他们好处,他们有了别人就少了,谁乐意多一个不出力来分肉的?萧家现在越努力,得罪的人就越多。这个道理是秃子头上的那什么明摆着的,萧明居然看不清楚,看来是这块大饼太香太诱人,已经让萧家人失去理智了。英华摇摇头,快活的替萧家兄妹叹了一声以示惋惜。
第二日萧家兄妹不曾来,从第三日起,萧明就带着萧贤萧清成了柳家大宅前院的常客,每日清早就来,黄昏才去。英华每日总要到前院去三五回,看到他们还要点头笑笑,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那位萧明也极是有风度,每次看到英华都遥遥点头示意微笑,拘着萧贤萧清等候,一连十几日贤少爷和清小姐都无一句怨言。
萧贤萧清有这等好耐性实在是闻所未闻,不说管事们私底下议论,便是英华都有些纳罕:难道萧家给萧贤萧清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转性子了?
分饼大会(下)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柳宅外通杭州城的石桥桥基被暴雨泡软,桥面塌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也摇摇欲坠,行不得车马。柳家大宅门外就有码头,陆路行不得还有水路,桥塌了与柳家人却是不妨事。然外人要到柳家来实是麻烦紧,再看天阴阴的还像要落大雨的样子,柳家做主分饼的人还没有来,不是急事人到柳家大宅做什么?是以这一日上午柳家大宅极是清静,除去几个确实有事要办的管事出入,再无闲人来扰。
柳五姨难得清闲,在紧邻西湖边一个楼的顶楼,下了隔扇门窗,燃上香,煮着喷香的茶,她老人家歪在榻上看西湖烟水,和英华并几个侍婢说闲话散闷。英华倚在美人靠上看西湖景致耍子,因见十来只大船朝柳家大宅这边来,看船上挂着字号旗是舅舅的,忙站起来,笑道:“五姨,舅舅舅母到杭州啦。”
柳五姨搭着双福的手起来看了一会,点头笑道:“不出我所料,你舅舅去富春啦。走,接你舅母去。”
柳门杨氏原是将门之女,性子最是爽利,船一靠岸,就叫搭跳板。柳五姨一行才出二门,她已经抱着半装的肚子笑吟吟大步进来,隔着老远就嚷:“五姐,英华,我来啦。”
英华笑着扑上去挽住舅母的胳膊。柳五姨笑道:“弟妹,慢些走。”
杨氏笑嘻嘻道:“这是不想你嘛。”说完了又上下打量英华,道:“英华瘦了呢。前日你舅舅和我打赌,说你必定长高了。今儿一看,到是没长个子,可是吃不惯南边饭菜?”
英华微笑摇头,还不及说话,从杨氏身后挤过来一个靓妆女子,先喊了一声:“英华妹妹。”就挽住了柳五姨的胳膊,笑道:“五姨,我扶你。”
柳五姨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笑容依旧和颜悦色。杨氏鼻子里哼了一声,扶着英华的手用了一把力气,只道:“英华,给舅母收拾的屋子在哪里?舅母要去躺一躺。”
英华含笑唤了一声树娘姐姐,便引着杨氏朝柳家大宅的第三进去了。
柳家大宅第三四进原就是留与柳家正经主人居住的,早就各色齐备。自英华接手管内宅,每日洒扫除尘极是认真。杨氏一路走过,屋宇洁净不必说,连屋角摆着的盆景上的青苔都是翠绿的。卧室窗台上摆着的青瓷香炉里,浅浅半炉白灰,边上搁着一个小小青瓷香盒,一个小婢过去将香燃起,顺手就把竹帘拉下来了,一切都和杨氏在京城旧居相似。
杨氏歪在床榻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笑道:“还是咱们英华能干。要不是你几个表弟比你小的太多,舅母一定把你抢来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