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羹极有福气,不久便有了身孕,狄婆子免不得心里着了恼。脸上又不好表露出来,看狄员外如此欢喜,更是生气,有心怪他,又不能说出口。再加上巧姐将要出阁忙碌,五十来岁的人,身体就差下去,装病变成真病,慢慢的不好起来。
素素冷眼看那调羹,虽然有宠,却不骄。狄婆子没有给她半个人使,厨房里的事半点也没放下,平日里做完了饭,便在她自己屋里做些小衣裳。到了时辰自去请安问好,退了下来也不与管家娘子多事,有那不长眼的媳妇子与她过不去,她也只当春风吹过石头,不惊不恼,倒让素姐觉得可敬可爱。只是婆婆那里心结不解,素姐也不好伸出橄榄枝,和她相与,暗地里约束自己院里的媳妇丫头,不许寻她不是。
且说薛家定下十月初五,要娶巧姐过门,素姐一头是兄弟娶亲,一头是小姑出嫁,恨不能学哪吒分出三头六臂来。
第十二章发威
第十二章发威六月,是天热起来的时候。西院里的石榴花开得正好,旧年移来的栀子也开了花,院子里香气扑鼻。素姐进了小姑子的院子,见了这般景致,就想起当年大学的图书馆,不由止了步。阅览室的院子里就是一边是石榴一边是栀子。素素喜欢石榴树底下的石桌椅,常常在周日上午带了一叠作业在那里写。写完了,开水房打来的不合格开水方能把茶叶泡开,正好狄自强踢完了球,过来好喝。
素姐正在那里对着花儿微笑,巧姐亲自掀帘子出来迎她,道:“嫂子,今日什么风把你吹了来?”
素姐扬了扬手上的大红洒金嫁妆单子:“差不多了,我先来念与你听。若是使得,再跟娘说。”
巧姐儿抿嘴笑道:“嫂子,我倒不稀罕这些个东西,能像嫂子一样认得字就好了。”
素姐正色道:“我也是嫁了过来你哥教的,真想认字,叫我兄弟教你。只要一天认一个字,一年下来你也能和我似的,认得帐本了。”
巧姐儿想了半天,低头说话:“只怕他不肯教。”
“他,哪个他?”素姐打趣已经脸红的小姑子兼职弟妹,“若是那个他,不肯教你,只管与我说,我打死了他。”
巧姐的头越发的低了下去。
丫头小铜雀正好送上茶上来,素姐道了谢,接过来又笑:“这是谁家的茶?倒是一杯好茶。”
羞得巧姐儿恨恨的躲进里间骂她:“嫂子,你别喝俺家茶”。
正说笑间,狄周媳妇子一路笑一路高声道:“打听得大嫂在这边,娘请过去说话。”
素姐料定不是巧姐的事就是调羹的事,便进里间拉巧姐:“好妹妹,我错了。给你赔个不是罢。”又转头道:“娘没说叫姐姐也去?”
狄周媳妇子回说,“只叫得大嫂。”
素姐看小巧姐没有想去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裳,跟着狄周媳妇顺巧姐东角门进上房。才走到正房大门中间,就看到公公愁眉不展的走出来,忙侧身施了礼,退到过道外边,让公公出去。
还好是候选知县家的老太爷,要是现任知府老爷,家里怕不是有七仙女庆寿,也能开两桌麻将,素姐胡思乱想。又想到唐伯虎点秋香的电影,强忍着笑,使劲掐了下自己胳膊,妆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小心跨进门。自从调羹进了狄家门,十回有九回,婆婆都是拿她敲打调羹的。这招乾坤大挪移,却是施展错了对像,那调羹,分明是铁布衫现任掌门,如何敲打都笑脸迎人,有时候,素姐自己都恨不得打她两下儿,虎那里受不得力,山就要多挨两下,虽然不痛,也是很落人面子的事。
狄婆子正坐在椅上,板着脸。调羹陪坐在边上,笑着冲素姐点了点头,肚子分明有些凸起,人也胖了些。
素姐松了一口气,知道狄婆子今天大约不会拿她做伐子。忙笑道:“娘找我,可是为巧妹妹的事儿?”
狄婆子呶嘴,冲着素姐抱怨:“我如今不管家,你怎么也不管事儿。调羹半装的肚子,跟前通没个人使唤,你倒好,一心忙你的弟媳妇。”
素姐听到这话,呆了半天,方忍住气答是。
大约见素姐比平日里应得略慢,狄婆子又道:“给姨娘买两个人儿。”转头,却是对着调羹说话:“你且先使,等闲下来再慢慢寻好的。”
调羹对着素姐笑了一笑:“让大嫂受累了。”
素姐连忙道哪里哪里,借着这个话头,说:“是我昏了头了,对不住姨娘,我现在就去找吴妈妈,听说她家现有几个人儿,赶紧叫她都送了来与娘和姨娘瞧。”说完了,扬起小脚,飞一般走回自己院内,生怕走得慢些儿,脸上的怒容让人看出来。
狄希陈偏生今日得闲,不曾出门,正得意洋洋命小全哥坐在台基上,一边学兔子跳一边教他念:“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冷不妨素姐黑着脸闯进来,看见小全哥光屁股坐在台基上,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两巴掌,打得小全哥哇哇怪哭,又骂奶子:“李嫂,不看好小全哥,明儿又拉肚子。”
心痛得狄希陈脸腮边都抽抽,一把捞过孩子道:“你也太过小心了,怕拉肚子,抱起来就是,打孩子做什么,担心娘听到心里不快活。”
不提狄婆子还好,提到婆婆,素姐一肚子邪火,抢过小全哥来,照着光屁股,狠狠的甩了几下:“我的孩子,自有我教。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
狄希陈赌气道:“没有我你生得出来?你消停些罢,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素姐听得这话,想到狄希陈自京里回来,万事都不理论,每日里早上请了安,穿着那身新行头,不是去县里打秋风,就是去府里会朋友,还有什么文会诗会,两三日都不回家。更可恨的是常常跟那些所谓的斯文朋友,去喝花酒。乐大发了回家还要绘声绘色讲给素姐听,却从不问问她在家过得什么日子,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又是什么滋味。
那李嫂知机,早抱过孩子出门,连院子门都掩上了。
素姐见四下里无人,泪珠儿不断流下来。她本就用不惯那些宫粉胭脂,素着脸儿,又哭的黄黄的,倒叫在外边见惯了盛妆女子的狄希陈心痛起爱妻来。
狄希陈忙进房将手巾搭在肩上,捧出洗脸盆放在台基上,将毛巾浸湿了挤干交给素姐:“亲爱的,别哭了,都是我不对,你生我气,打我两下。”说完了,将脸凑到素姐跟着,拉她的手儿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两下。又问:“是不是娘给你气受了?”
素姐见狄希陈说中心事,拿手巾掩着脸又哭起来。
狄希陈暗叫后悔,娇妻自古便含酸,老太太如今是老了,那陈年老醋威力更是惊人哪,自己怎么就没把女人吃醋当回事呢?白让媳妇受这么大委曲。连忙伸手搂着素姐:“人家姨太太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对调羹,别把老太太当一回事。别理他。”
素姐咬牙道:“你都这么说,我也不给谁面子,就照着人家的葫芦画瓢罢。”
隔日,素姐便将巧姐的嫁妆先放下,张罗着与调羹做衣裳,首饰来不及打,拿银子去绣江县里换,高价买了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叫春桃和小春杏,反正人家有的,都不少调羹一指布,半根头簪。三五日功夫,抬进几箱子衣裳。那调羹也十分的体会得素姐的大情,将自己从头到脚换了绸缎。,毕竟在京城里吃过几年粥儿,妆扮好了,也有几分夫人的样子,倒衬得狄婆子跟个老妈子一样。
狄员外见了自是满心欢喜。狄婆子虽村,也明白自己老拿素姐做筏子,素姐夹在中间难做人,偏生自己为出一口气,伤了她,如今儿媳妇妆老实呆,也不好发作得,见了素姐,先就陪了小心。谁知道就得罪了一个小巧姐。
狄员外四十岁上头生的狄希陈,如获至宝,待过了几年方才生得小巧姐,虽是个女儿,也看得重。村户人家,不会像大家小姐那样读书习字,衣食住行都是尽了那小户人家的力量。待到狄希陈中了举,得了官,家事越发好了起来,无论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上上的尖儿供了这位小巧姐,方才送人的送人,自用的收藏。狄婆子固是爱女,素姐却是不把古代这些东西太当一回事,有的用就好,丝绸跟棉布,一定用棉布的,一来舒服,二来丝绸那东西,穿上身怕挂花,洗两水就掉色的,远没有银子摸起来可爱。那不花银钱得来的,顺手就借花献了家里的小姑子。
小姑娘家家的,宠了几天,不免有些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小巧姐见得嫂子把个调羹捧到了天上,不明白嫂子那是逼急了跳一回墙,只当调羹借着爹爹的宠爱在家作威作福。自已在家生了几天气,实在气不过,趁着调羹去做饭,寻了两根棒槌,领了小铜雀,两个人冲进东厢房,将一应东西,能砸的都砸烂了,衣裳绸缎都剪了几尺长的口子,妆盒内的金花,金非,翠盖,挑牌等物,拿到台基上使棒槌槌了十七八遍。管家娘子们拦又拦不住,何况心里也想看调羹笑话儿,忙乱着也没有报狄婆子并素姐知道。
还好正房里狄婆子问外面为什么这么吵闹,小巧姐听到还晓得一个怕字,丢了棒槌,飞快回了自己院子,将别的媳妇子都赶出去,栓了门躲藏在阁上。
狄婆子却是故意等小巧姐砸了差不多才出来走个过场,命人请了素姐来看。
素姐拉了狄希陈正在家里对巧姐的嫁妆单子,听了这事,狄希陈一拍脑袋道:“前几日严监生请了我今日帮他儿子看文,我且先去,他家离明水还有二十来里地,我过几日再回家。”言罢一溜烟去了。
素姐进了门,见调羹站在门口发呆,忙命人扶了她到正房去坐下,自己进门去瞧,好好一个东厢房,一明两暗三间,都被打了一个稀烂,乱得脚都伸不进去。素姐看得心里好笑,这小巧姐嫁了出去,只怕这明水一姐的位子就要换她来做。正暗笑,有媳妇子在外边请她:“大嫂,娘请你说话呢。”
这回,狄婆子板着脸,从眼睛里还能看出想笑。调羹坐在下首,明明在笑,从眼里看出想哭。
素姐进了门也不说话,行了礼站在那里,眼睛只看条桌上的花瓶。那花瓶,好像是金秀才送来贺狄希陈中举的,狄希陈看不上这不入流的非古董,素姐就当平常物件儿命人摆在各房里了。现在看来,这花瓶上的花鸟,工笔画还是不错滴,就是颜色俗了点,大红大绿的。偏偏不知道哪里寻了来一把野鸡毛,插在里边,灰都积了有半寸厚的样子。看来婆婆屋子里的人,要敲打敲打了。
狄婆子等了许久,方明白素姐是不肯开口,自然也不会顺着给巧姐台阶下,有心难她一难:“小巧姐犯错,你这个嫂子说怎么样办?”
十三章余波(上)
十三章余波(上)素姐微微笑道:“娘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办。我这个做嫂子的又是大姑子,怕偏了心说出去人笑话。”
素姐这话说的直白,那意思,小巧姐得罪的是调羹,人正主儿没说话,你先别问我。
狄婆子皱了眉,喝了半钟茶,慢慢对着调羹道:“也罢,姨娘说怎样?”
调羹偏也学了素姐刚才,眼睛只看那花瓶,仿佛没听到狄婆子问她。
狄婆子当家主母几十年,为人又厉害,从来都是一言堂。论起这太极云手,那是推不过素姐,若想绵里藏针,又哪里是调羹对手。如今一个儿媳妇,一个妾,齐齐将她晒在这儿,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论起理来,素姐是因为自己说了重话挤兑她,不然也不会大捧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惹得小巧姐生是非,调羹,又捉不出半点错来。思来想去,还是先安抚调羹为先,胳膊打烂了折在袖子里,想好了便笑道:“姨娘想是还生小巧姐的气?”
调羹淡淡的,道:“小孩子家家的,调皮些也没什么。”
素姐听到这句话,对调羹另想相看,没想到啊,这春秋笔法,人人都会用呢。
狄婆子叫调羹噎了一下,喝了剩下的半钟茶,方匀了气,又道:“小巧姐极该请了家法的,只是眼看要出阁的人,打她一顿,一来怕人家笑话,二来也怕婆家脸上过不去。”
平常,像这样话说了半截,后边素姐看她眼色自会出来打个圆场,今日狄婆子看了又看,好么,两个人都盯着那花瓶在看呢,只好自己又说道:“罢罢,如今我老了,也管不了许多,你少了什么,自去问素姐要。”
调羹听到这里,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娘说的是。”也不等素姐说话,自回东厢房收拾房子去了。
素姐见调羹走了,连忙道:“姨娘屋子里要用的家什,我屋子里还有些,要赶紧趁爹不在家送了去,省得又淘气。”看狄婆子张了嘴还想说什么,假装没看到,三步并做两步跨出门槛,一边吩咐上房的媳妇子扫院子,一边顺着石子路,回自己家去。
狄婆子见平常两个最低眉顺眼不过的人,今儿都硬气起来,越想越生气。最气的还是狄员外老糊涂了,临老居然娶妾,还要养老生儿子。如今这份家业,一半是她半辈子早起晚睡挣下的,一半是儿子考取了功名挣下的,平白的就要分了给人。妇人家本来就爱小,老太太们更是恨不能一文钱当中劈开来做两文钱花的人,如此这般算来算去,不免心火上升,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喘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坑上挣扎。偏生丫头媳妇们刚才都避开了,还不曾回来。
待到素姐回家寻了些绸缎,亲自来与婆婆看,方才发现狄婆子躺在炕上,身子不能动弹,两眼直翻。
素素见了,不免先是吓一跳,再看狄婆子口内说不出话,手脚都不能动,料想是中风,当初狄自强家大伯与大伯母吵架,大伯中风发作起来差不多也是这样。慌得鞋也不及脱,跳到炕上,一手拍背一手从脖子边伸到前边掐老太太人中。捧东西进来的陈嫂也有些见识,不喊不叫,将手里的东西一摔,急忙的掉头到前边找管家寻医生。
素姐掐了会子,狄婆子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痰来喘气,方才把她平放在炕上。此时早有人去找狄希陈并狄员外回家。
春香受了命去请巧姐,满屋子寻不见一个人,退出来拉着巧姐屋子里上夜的家人媳妇道:“巧姐姐哪里去了?”
那媳妇子笑指了指阁楼上,道:“躲藏进去这半日了。你自去叫门,说不得过两三日饿了就开门了。”
春香急得一跺脚,转身爬到胡梯半截处大声喊道:“巧姐姐,娘有些不好了,你快开了门去瞧瞧。”
那巧姐,与小铜雀藏在阁楼上,阁楼高不满三尺,宽不过十来尺,又放了些箱子,两个人挤在里边又闷又热又黑,心里正后悔没有找个好地方躲藏。小铜雀又在那里不停的埋怨她,说是娘请了家法定会将她们打得半死云云,惹得巧姐与她逗嘴。待得春香喊了十来声,才听到娘不好了几个字。
毕竟是自己娘,小巧姐连滚带爬拉了门栓,一步踏空差点掉了下来。
春香看她身上沾满灰尘,脸上出了汗,糊得一道一道黑印子,头发上还挂着蜘蛛网,后边还跟着一个有其主必有其仆的小铜雀。
小铜雀从后边拉着她袖子道:“姐姐掸掸灰,洗个脸再去。”
巧姐却不理她,挣脱了手,撩起裙子直奔上房去。
此时正好狄婆子转醒,调羹已是来了,坐在边上与她打扇,素姐坐在炕里伸着胳膊弯到前边,狄婆子半靠在儿媳妇的身上,就着她手里的茶钟喝水。
巧姐见了娘与调羹都在,又怕又不好意思,也不敢进门,磨磨蹭蹭站在门外边,扣那门框,一副脏兮、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叫素姐看了好笑,狄婆子看了心疼,调羹看了又生气又好笑。
等到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铜雀进房,鬼头鬼脑在巧姐后边扭来扭去,狄婆子掌不住笑了,道:“还不去洗了脸。”
素姐忙拦:“且别洗,也让你爹跟你哥瞧瞧你这花狸猫的样子,不定怎么乐呢。”这话说得有些突兀,一屋子人也就狄婆子听明白了,点点头道:“大嫂说的是,你爹笑两下,你也少打两下。”
巧姐听了娘跟嫂子的话,明白今儿算是过去了,顶多爹爹骂两声算了,喜欢的忙跑进来。狄婆子忙喝住她道:“还不快与你姨娘赔不是。”
巧姐忙跪下来行了大礼,慌得调羹扔了手中的扇子来扶她。
正好狄员外跨着大步,气喘吁吁进来,眼见得女儿正在赔罪,爱妾满脸笑容扶起,安下那悬在半空的大石头,问狄婆子:“你可好了?”
“半边身子麻软,”狄婆子皱着眉动了动,道:“只怕是不中用了。”
素姐忙道:“狄周去请前门外王府里的医官去了,我教他牵的那青花大走骡,只怕这半日就到的。”
狄员外点点头,素姐跳下炕好让狄员外近前,就便拉着巧姐去自己屋里洗脸梳头,让他夫妻三口子说话。
到了素姐屋子里,巧姐看素姐脸色不太好,忙问:“嫂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叫你吓的,”素姐亲自捧镜子给巧姐照,巧姐一边笑一边取了篦子梳头发。
素姐心里却十分的难受,早知道婆婆气成那样,就顺着她给她台阶下了。也不至于中风这样严重,看小巧姐无忧无虑,要是知道母亲半身不能动弹,不知道怎么样恼呢。
巧姐看嫂子木木的,知道她八成是担心母亲,快手快脚梳了头,擦了面,掸了身上的灰,便拉着她重回上房。
那王府的医官已是来了,正坐在外间,狄员外陪着说话。
素姐心里难受,埋头着向前冲,倒是巧姐听见陌生男人说话声音,伸手拉住她,两人站在窗外听那医官道:“幸亏救的及时,老夫人无甚大碍。在下开两副药,爱吃就吃些,不爱吃丢开也罢。只是以后动不得气,千万小心。”
狄员外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忙命前边厅上摆酒,要请医官吃饭。
素姐听到无甚大碍,那笑容便自己跑到脸上,回房亲自数了一吊的开箱钱,叫陈嫂先送去。估量着吃了饭才去,又封下四两银的红包,两坛子金华酒。陈嫂送了钱回来,说那医官说了,老太太以后不能生气,素姐听了好笑,果然是良医,医得心病。这话说得正中狄婆子的下怀,只怕这礼还要加厚。便又寻了两匹家织的绢,命陈嫂去仓里量了一石上好的稻米。自己袖了贴子去上房说与婆婆知道。
狄婆子正靠在炕上,后边枕了几个枕,调羹站在边上奉药,一个小小朱红海棠如意的盘子,上边搁着一只白瓷小碗盛着半碗药,又有一只小碟,里边放着几粒蜜汁浸的杨梅。另有一只茶钟,里边满满一钟白水。
狄婆子慢慢喝了药,咽下去,皱着眉吃那杨梅,半天才伸手去拿茶钟嗽口。素姐在边上急得不得了。还是调羹,久做丫鬟的人,低眉顺眼,心平气和,倒叫素姐看了有些过意不去。
素姐上前一步道:“姨娘,前边的菜怕是不够,小春杏在厨房乱转呢,快瞧瞧去。”调羹会意,抽身去了。素姐方拿出贴子来对狄婆子道:“娘,俺封了四两银,两坛酒,两匹绢,一石稻米。虽然礼重了些,难为他一些不拿乔,来得又快。以后相与也容易。”
狄婆子点头,问什么酒,知道是金华酒,忙道:“咱家那葡萄酒还有么,换两坛子那个给他。”素姐应承了,亲自拿钥匙去酒窖开门。
自从前年狄希陈卖了明水镇的房子,这两年下来葡萄酒差不多的人家儿都会酿了,价钱也不比从前,只是滋味好坏各有不同。那位公子爷给自己家的美酒挂了兰陵美酒郁金香的牌子,酒却酸得跟醋一般,还不如同席几位酿的好。狄希陈听说了拿了当笑话回来说过,还特地花三分银买了小坛回来给素姐尝,倒是品质跟价钱差不多少。比起来,还是狄家的酒好,只是素姐跟狄希陈都拿定了主意,酿的不多,也不卖。自家喝喝,留几坛送人,倒让人没处做手脚,眼红不了。
只是这酒窖,便管的严密,钥匙素姐亲自掌在手里。狄希陈是把酿酒的方子说了与众人知道别的却不曾吐半个字,这葡萄酒,与白酒黄酒窖藏略有些不同,是万万不能让人学了去。
果然那医官,见了银米,不过拱一拱手,见了那酒,晓得是狄家的葡萄酒,大喜,再三的谢狄员外,不等狄员外说,便自己说道:“老太爷如此慷慨,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若是宅内有什么风吹咳嗽,命人去说一声便来的。”
狄希陈本以为家里几个大小女人吵闹,躲避几天便了。没想到,主人家刚摆上了酒,家人一径寻了去,开口就道老太太不好了,吓得他打马飞快走了来家,正好赶上狄员外吃得脸红红的门首送客。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立了脚站在一边。他老子见他半日才回家,到了家也不去瞧他母亲,大喝一声:“还不去瞧你娘。”
十三章余波(下)
十三章余波(下)狄希陈唬了一跳,再看狄员外鼻子眼里都是笑,料想老娘没什么大事。冲那医官拱拱手,便拔腿进去了。进了上房,狄婆子扶了巧姐正在地下走,见狄希陈汗津津进来,先自笑道:“难为你赶了回家,先回去洗洗罢歇下罢,明儿说话。”
狄希陈问得母亲并无不适,也便放心,冲妹子笑笑,掉头回去了。
巧姐不依,嘟着嘴对狄婆子道:“哥哥笑话我。”
狄婆子笑骂她:“小心传到你婆婆耳朵里,叫再冬哥休了你。以后遇到调羹,远着些。”
巧姐忙道:“不是气不过,我也不砸她。谁叫她一个灶上的,也穿得一身绸缎。我嫂子还不穿呢。”
狄婆子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女儿额头,“你休忘记,你婆家几位都是那位龙氏生的,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你若还是这么没头没脑的,难保不吃亏。多学学你嫂子与调羹。”
且说狄希陈一进了自家屋子,就见素姐正坐在床边洗脚,脚半浸在木盆里。边上放着两根两丈来长的白布,并一只明矾盒子。秋香拎着壶热水慢慢浇上去。素姐皱着眉道:“多浇会,今儿我这双脚算是完了,走出一脚泡来。”
狄希陈想起从前,素素最喜欢夏天不穿袜子,光脚穿一双凉鞋,虽然脚指甲没有学人家画上花花朵朵,可是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叫人看了十分舒服。再看如今天这一双脚,分明是残废,素姐怕脚臭,每日里早起,又要洗又要缠,还要撒上吸潮的明矾,跟受刑一样。狄希陈不由一阵心酸,挥手叫秋香出去,自己跪在床脚踏上,伸出两只手罩住素姐的脚,轻轻说:“苦了你了。”
素姐嗔道:“那你还没日没夜在外边游荡?家里乱成一锅粥,你抬腿就跑了。”
“你们几个女人干架,我夹在里边怎么办?”狄希陈无奈,一大老爷们,家里妹子跟二妈干架,老娘看热闹,除了抬腿就跑,能干什么?“给妹子递棍子还是给二奶打气?”
素姐听狄希陈这般说,也笑了。弯腰拿手巾擦脚,狄希陈很狗腿的抢过手巾,素姐推他:“休叫人瞧子笑话你。”
“怕什么,我这明水镇一哥的名声,全山东都知道。”狄希陈笑道,“只怕改日要换你家薛如兼做。”
话虽这样说,狄希陈还是站起来叫秋香进来帮素姐缠脚,那个东西,左一圈右一圈,间或还要撒明矾,是个技术活儿,素姐自己都搞不定,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吧。
素姐便叫春香:“去厨房看看我的饭可好了。”
狄希陈忙道:“要两份儿,我也没吃呢。”
素姐缠好了脚,穿上大红缎子四季花白绫底的鞋儿,自己看了看,自嘲道:“就这双鞋,放到咱们那个时代,也值台冰箱。”
狄希陈忙施展乾坤大挪移,与素姐商量事。那位王公子酿酒,也晓得是狄希陈因他用了强,故意将方子传了开去。没奈何不只那几位,就是别家,道听途说学了法子酿的酒都比他家的强。如今卖不上钱来,白收着狄家老宅没什么意思,想让狄家买回去,放了消息与狄希陈。
狄希陈又想买又觉得加了钱买回来太吃亏。素姐问要加多少钱,狄希陈道:“也不多,四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