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
响亮的耳光声回荡在房间里。
邓怡捂着脸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高举着手的单群,她嘴唇不住地颤抖,赤红着眼睛哽咽道:“单群…你还是不是人?我一句怨言也没有跟了你那么多年…小昂今年才十岁,你现在是不是就准备把我们娘俩都抛弃了重新跟那个贱女人过活?啊?!”
“…你先回去。”单群忍了忍,目色几变,沉下语气打开门背对着她。
“…好,单群你做得好!”邓怡胡乱抹了抹已经完全哭花了的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邵西蓓脸色沉沉地望着背已经有些微驼的单群,半响闭了闭眼移开了目光。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礼貌的敲门声,单群走上前打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个护士,为首的护士长是接到客厅里容羡的短信过来的,她朝病房里的人点了点头,淡淡道,“孕妇受惊本就身体弱,经不起吵闹,家属可以到客厅或者外面等,我们帮她检查完后会让她继续休息,请你们放心。”
陆沐伸手帮邵西蓓掖好了被子,朝护士长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单群握了握拳紧随其后。
邵西蓓躺在床上神情恍惚地配合着护士,眼神黯淡无光,傅政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目光忽明忽暗。
护士长这时整了整衣服,帮邵西蓓垫好枕头,起身对着傅政一字一句地说,“我再提醒你一句,她现在情况绝对不能算是好,如果这个时候要做手术,同样也就是把她的命也放在手术台上。”
她的声音不算低,他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明显也听得一清二楚,被下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
护士长带着护士走后,一直呆在客厅里的容羡和瞿简走了出来,容羡冷着脸一把将傅政扯开,微微蹲下在邵西蓓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蓓蓓…你还难不难受?”容羡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微有些颤,“来照顾你的医生都是最好的,你和宝宝一定都会没事,相信我。”
邵西蓓听了她的话,眼眶也渐渐红了,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警告你。”容羡这时缓了缓情绪,起身直面着傅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只要有我在,你他妈休想再对她和宝宝动一点手脚,畜生。”
“六六。”瞿简这时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先回去,等明天再来看西蓓。”他看了眼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傅政,大步上前扯过她,手上加了点力。
容羡被他扯得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最后一甩手便往外走去。
***
单景川带着顾翎颜从机场直接赶到医院,病房里单老爷子正抖着胡子大发雷霆,单利和瞿音在他面前低着头,被训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我是死了是不是!”单老爷子伸手就把床头柜上的杯子猛地往单利脚边掷去,脸涨得通红,“有了曾孙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怎么不现在就抬一口棺材来把我放进去?!”
“爸…”单利这时看了眼坐在一边捂着脸哭的邓怡和她身边懵懂不知的小昂,慢慢道,“我们也是才知道蓓蓓有了孩子,阿群来看您的时候碰巧在医院门口救了她。”
单老爷子喘了几口气,厉声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是…傅家傅凌的大儿子。”瞿音声音很低。
“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我让你们去接她回单家的,都大半年了,你们在干点什么!”老爷子气得眼前都有些泛黑了,“她不是她妈妈,好歹乖纯善良的一个女孩子,我们单家丢不起第二个脸,别让傅家看了笑话去!”
单利这时有些烦躁地低咳了一声,“我们不是没去找过她,可傅凌那个儿子把她藏得严实,身都近不了。”
“爷爷。”这时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的单景川打开门带着顾翎颜走了进来,顾翎颜之前在门口就已经听得心惊胆战,走进屋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景川。”单老爷子深吸了口气,“蓓蓓这么些年只愿意和你有联系,你告诉爷爷,你之前知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我并不是很清楚。”单景川淡淡道,“我只知道她身边的人是谁。”
单老爷子目光闪烁了半响,看了眼一边还哭个不停的邓怡,“也罢,她那时候才十多岁,无辜地跟着承受这些上一辈的事情,也难怪再怎么样她也都不肯回来了。”
“爸!”这时邓怡喊了一声,目光里已经带上些凶狠,“那个女人让整个单家蒙羞,你何必再求那个女孩子回来,小昂才是您嫡亲的曾孙啊!”
老爷子人老眼不花,一向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心眼里的人是谁,这时只轻轻叹了口气。
“蓓蓓姐有宝宝了?”顾翎颜这时终于大概听明白了一些,拉了拉单景川的衣角小声地开口,“我们去看看她,好不好。”
其实是她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四面是雪白墙的房间压抑而沉闷,不仅有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还有肃着脸的老爷子和目光不善的单利瞿音。
她实在还是对他的家很怕。
“好。”单景川心里烦得很,也很担心邵西蓓的情况,牵起她的手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说,“我先带颜颜下去看看蓓蓓。”
“等一下。”单老爷子这时慢慢从床上下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
邵西蓓连一丝目光都不愿意往傅政身上带,更别提开口说话,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喝点粥。”他的口吻如冰刀般冷然,“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
她依旧没有说话,好像已经熟睡一般。
傅政看着她些微颤抖的长长睫毛,深吸了一口气,“砰”地一声把手上的杯子敲在茶几上。
“宝宝没有死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就看不下去了。”她这时终于开口,声音再也不是他听了那么多年的温柔,“只有我死了你才高兴,对不对。”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庞,半响手上微有些粗暴地将枕头搁在床背上,将她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靠在枕头上。
邵西蓓被他的手劲弄得发疼,鼻子有些微涩。
傅政这时慢慢收回抱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一夜未眠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你不吃东西胃会吃不消。”
见她依然沉默,他便伸手取了茶几上刚买回来的粥,用调羹摇了一勺吹了两口喂到她嘴边。
她半响慢慢就着调羹喝了一口下去,眼泪从眼眶里滑了出来。
“蓓蓓。”他抬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珠,放下粥倾身扣住她的肩膀,轻柔而缓慢地不断亲吻她的眼角,带着再也掩盖不住的疼惜,“听话,否则你人会更难受的。”
“你都是不要他的…”她任由他的吻密密布在眼眶边,微微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唇,“这是我和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他…”
如果你真的这样在乎我,甚至哪怕有那么一点的爱我,你明知道我绝不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还要逼着我做这样剜心的决定。
傅政的双手几乎都已经要将她的肩膀给捏碎,镜片后的眼神再也聚焦不起平时的冷厉锋然。
“傅政。”
病房门开了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听见,傅政只突然听见身后的人声,回过头去便看见傅凌林文和傅迁正站在身后不远处,身边还跟着梁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文皱着眉看着大儿子,语气里难得加上了急切,“我听医生说你还不想要孩子,害得蓓蓓差点撞了车?!”
“傅政你都三十岁的人了。”傅凌面色沉沉,上前一步就揪过傅政的领子,“小学生都比你懂责任二字怎么写!”
傅迁和林文在一边忙想上去拦,傅政薄唇一抿,连眼神都没有动,“爸,这两个字你自己倒应该先放在肚子里多念几遍。”他这时嘴角牵上一丝冷笑,慢慢掰开傅凌的手,看向他的身后。
傅凌一回头,迎面便看见陆沐和单群站在病房门口。
林文嘴唇已经微微开始颤抖,傅凌一瞬间面如死灰,几乎是怔在原地死死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陆沐喉咙微有些干涩,看着傅凌连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伯母。”梁珂这时看了一眼傅政,仿佛想要把他刻在骨子里一般,“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傅政会不要这个孩子吗?”
傅政一听到她开口,眼一冷,忙大步上前就想扣住她,邵西蓓本来红着眼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病房里的场景,这时听到梁珂的话,目光几颤,抓着被子轻轻朝傅政道,“你让她说。”
“那就是因为,这个要当你儿媳妇的人。”梁珂看着傅政的眼睛,勾起了一抹笑,“是您的丈夫和这个女人的亲生女儿。”
她慢慢抬手指向了陆沐。
病房里一片死寂。
傅凌“砰”地一声无力般靠在了墙上,单群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沐,林文腿一软,晕了过去。
陆沐没有看向任何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门口这时好像还传来其他喧哗吵闹的声响,邵西蓓的耳朵里现在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茫然地转头看向站在她三米开外的傅政。
他脸上没有任何一丝的惊讶,面沉如初。
末路
顾翎颜和单景川陪着单老爷子刚到邵西蓓的病房门口,就一字不落地听下了里面所有的对话。
身后单利和瞿音等也俱大惊失色,单景川额头上青筋一突,他扶着的单老爷子已经浑身哆嗦地向后倒去。
单利等人看到老爷子口吐白沫的样子都吓得脸色发青无法动弹,顾翎颜本来一声尖叫已经在嘴边,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让最靠外的单老夫人立刻找医生抬单架,一边大声对单景川喊,“你跟我一起把他身体平放下来,你手垫在他头下面托着,快!”
单景川反应也极快,立刻依言照办,顾翎颜把老爷子平放在地上,脑子飞快地转着,一手迅速地从单老爷子的嘴里慢慢取出假牙,将老爷子的头微微偏向一边,单景川不急不缓,另一只手也配合着解开老爷子病服上的前几颗扣子。
医生托着单架终于赶到,其他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帮着医生一起将老爷子抬上单架,迅速往急救室的方向推。
人送进去之后,瞿音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单利抹了抹额上的汗,目色深深地多打量了顾翎颜几眼。
单老夫人扶着拐杖上前接过顾翎颜手里的假牙,目含感激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奶奶,我去把二叔叫回来。”单景川脑中不及片刻已经闪过了诸多思绪,他沉着脸对顾翎颜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
病房里是末日一般的气息。
傅凌脑中近乎一片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邵西蓓和她身侧一动不动的傅政,半响握紧了拳步履微晃地走到陆沐面前。
“这不可能。”他嘴唇发白,目光颤抖,“陆沐,这绝不可能。”
“爸…爸…你快叫人救救妈啊!”
林文已经没有任何意识,傅迁浑身发抖地抱着她的肩膀蹲在地上,一向沉稳淡然的少年也已经恐慌到了极点,颤着声音不断重复地叫着傅凌的名字。
“陆沐…”傅凌看着陆沐如枯叶般一瞬间憔悴苍老的脸庞,“我绝不相信。”
那么多年他即使已将所有她可能的境遇都算上无数遍,他绝不可能算漏她曾怀过他的亲生女儿。
你是我此生挚爱,我绝不相信你会残忍到拿自己的女儿来做赌注,去求我们崩解分离再也无法回到的过去。
陆沐听着她妥帖放在心头那么多年的嗓音重新响在耳边,眼泪慢慢夺眶而出。
傅政这时动作机械地按下了病房中的按铃,颓然地朝后靠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的玻璃杯因为撞击转了几圈滚了下来,敲在地上洒满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傅政,我是在帮你。”
那刺耳的碎片声中,门口的护士医生迅速地跑进了房间,梁珂脸上含着绝望的冷笑看着傅政,一步一步穿过人群里走了出去。
傅凌这时转身先和傅迁合力抱起晕在地上的林文,再一把抓住陆沐的手腕,跟着医生和护士一起大步朝外走去。
单群跟在她身后追了几步,最后踉跄地倚靠在门框边,看着她的背影嘶声力竭地喊她的名字,“小沐…”
陆沐听着身后那一声声凄然的叫喊,跟着傅凌走进电梯,终于泪如雨下。
…
邵西蓓一直茫然地看着病房里的场景,傅政仿佛脱力一般靠在茶几边死死看着她,一动不动。
单景川一路从楼上疾跑过来,这时走进病房脚步顿了顿,连忙皱着眉将单群扶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单群沉声道,“二叔,爷爷现在在楼上的急救病房,你先休息一会再过去,爸妈和奶奶都在。”
单群神情恍惚地听完他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哥。”邵西蓓坐在病床上看着单景川,轻轻开口叫了一声。
单景川心里猛地一颤,连忙大步走到她床边,微微蹲□子平视着她,“蓓蓓。”
“哥…”她慢慢伸手握住单景川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的爸爸到底是谁吗?”
没等他开口,她缓缓继续说道,“妈妈从来都不肯告诉我,我不知道…哥,我真的不知道…”
“哥,他们说的一定都是假的…”她的眼眶里这时掉下一滴滴眼泪,“我的爸爸怎么可能和他的爸爸是同一个人呢?怎么可能呢哥…”
病房里回荡着她小声却绝望的哭泣声,单景川被她握着的手背上已经滴满了她的眼泪。
一向铁血沉稳的男人看着自己从小到大尽力尽力当成自己妹妹来对待的女孩子心如刀绞,也慢慢红了眼眶。
这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这是个哪怕被逐出家门都不舍得对那些伤害她的人说一句重话的人,这是个温婉善良到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她有什么理由从小到大承受这些根本与她无关的痛?
她那样痴心安然地跟在那个人身边八年,还为他孕育了孩子。
如今才来告诉她,这个人身上与她流着相同血脉的,这要让她如何来接受?
“砰”地一声,傅政身体前倾,慢慢跪在了她床边的地上。
邵西蓓这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慢慢失去了意识。
***
顾翎颜站在病房门外看着里面的情景,心上只觉一阵阵毛骨悚然,她一手紧紧攥着单景川的衣袖,不断低声急促地重复,“锅子…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啊…他的膝盖这里已经全是血了…地上也全是血…”
那个男人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一片碎玻璃渣上,脸色苍白,好像无知无觉。
单景川刚刚和医生说完话回来,眉头紧锁地看着屋里静躺着的邵西蓓和地上的傅政。
邵西蓓接二连三受到外部刺激,身体状况更加不稳定,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过不了三个月就保不住。
而这个孩子是否能保住,还有另外一层不可忽视的干系。
他被顾翎颜拉着的手动了两下,慢慢将她一把拉过来扣进怀里。
单老爷子幸好已经脱离危险,刚刚他将单群送到楼上单老爷子的病房外,带着顾翎颜下来前对单利和瞿音说了一句话。
“除了她,我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娶别人。”
短短一天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他都未曾想象到的事,他每一分钟都心绪难安,既深感心酸哀叹,又只觉无比庆幸。
幸好陪我见证这些慨然伤痛的,还有你。
幸好我这么多年耐心等到的人,是你。
“锅子。”她埋在他怀里,慢慢红了眼睛闷声道,“我好心疼蓓蓓姐。”
他没有说话,她却能感觉到他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便更用力地回抱住他的腰,“但是蓓蓓姐的妈妈没有承认她一定是那个叔叔的女儿。”
所以或许情况还会有转机。
单景川眸色沉沉地望着病房,搂住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
邵西蓓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
鼻息里尽是淡淡的血腥味,她只觉胃里一阵难受,想强撑着手臂从床上爬起来。
哪料她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傅政正跪在床边,他额头上不断地冒着冷汗,嘴唇已经有些发紫,而他跪着的地方,已经尽是渐近干枯的鲜血。
“出去。”她慢慢收紧背靠在床头,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
“蓓蓓…”他声音完全嘶哑,慢慢伸手抓住她冰凉的手。
“等我身体好点了,我会再去专门拜访你的,哥哥。”她轻轻拂开他的手,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傅政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剧痛想从地上站起来,哪料双腿已经完全麻木,连一点知觉也没有。
“上了那么多年你的亲妹妹,爽么?”她的目光如同死寂一般,“再亲手把这个**出来的种杀了,高兴么?”
“不要再说了!”他脸庞渐渐扭曲,厉声朝她道。
“我怎么能不说呢?”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一字一句地道,“这么多年你上完别的女人再回来上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活着为你哪怕去死,然后再施舍一两句话就把我留下…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所谓的需要,是需要我在你身边自以为是像最愚蠢的笑话一样爱自己的亲哥哥。”
“多伟大啊。”她脸一侧,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因为你爸爸和我妈妈,所以你才义无反顾地勉强应付我那么多年,用自己的身体来彰显对我这个妹妹的爱,对吗?”
你这些年在睡梦中时,难道都没有一丝不安和恐慌吗?
傅政再也没有办法听下去,向前一倾猛地伸手死死抱住她的腰,声音断如破弦,“不要再说了…”
“这就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爱你十年,陪你八年,从未曾有过一点的奢望能与你白首到老,享尽天伦之乐。
你哪怕对我再不好,我都从未彻骨恨过你,依旧一次一次,再把自己亲手送到你手边任由你怀着这样的居心戏弄八年,甘之如饴。
如果我能预想到今天,我才会知道原来我无比惜怀的初遇是无尽深渊。
一朝踏入,再无回头。
非要到如此穷途末路,我才终于心如死灰,如你所愿。
“我不后悔。”她腰间的布料上渐渐有些微湿,傅政赤红着眼睛抬起头看她,“我从不后悔。”
邵西蓓任由他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博弈
闵骁司和瞿简坐在沙发上,俱都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傅政,他两腿膝盖处缠着绷带,正神情冰冷地批阅着手里的文件。
方免根本就不敢进病房,只得战战兢兢地拜托和傅政关系交好的这两位把文件带进来,自己守在病房外侯着。
傅政批示好了文件,动了动身体想下来,两手不断地试图够一边的拐杖,闵骁司这时终于按捺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把拐杖拿到他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别去了。”一旁的瞿简这时开口,“你自己膝盖的伤也不轻,六六现在在她那里,没什么问题。”
“而且她现在根本连看也不想看到你。”闵骁司看着傅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叹了口气,“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两的话一样,还是想扶着床头柜下床,闵骁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没辙,只好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拔高了声音道,“你想想她肚子里那个,现在如果再让她受刺激,两个真的都得没命!”
“你要明白她现在这样的心理状况本来就非常不适合怀孕生产。”瞿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让医生再帮你换一次药。”
傅政一动不动地被闵骁司按着,忽然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往地上一扫。
物件摔在地上一阵阵刺耳的响声中,傅凌从门外走了进来。
“伯父。”瞿简脚步一顿、朝傅凌点了点头,闵骁司忙把傅政扶回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瞿简走出了病房。
“妈好点了么?”沉默了一会,傅政淡淡道。
“回家静养了,阿迁陪着她。”傅凌的眉宇间雾沉沉地站在他床边看了他一会,“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很早了。”
偌大的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傅政目光黯淡,下巴上青紫的胡茬有些凌乱。
“从小每件事情都瞒不过你。”傅凌似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想问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些成年旧事罢了。”傅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前车之鉴,我也没受得多少好处。”
当初傅凌以自己亲身的经历警告他,不要明知不可为而非为的时候,他还是大意地放了自己一马,以为可以侥幸地躲过今天的局面。
说到底,他们父子两个,一个放弃后抱憾、一个不肯放弃终得鲜血淋漓,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一样惨不忍睹。
“至少你赌对了。”良久,傅凌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伸手把地上的被子和保温杯拾起来放在茶几上。
傅政浑身一震,目光直直地扫向傅凌,只见傅凌没有再看向他,背着手慢吞吞地朝病房外走去。
…
正午的光线卷走了薄冬渐近多日的湿冷,窗外稀疏的树影斜斜地倾进室内。
傅政沿着铺在医院走道上的光晕影线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向屋里。
邵西蓓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坐在容羡帮她买回来的躺椅上,容羡帮她把阳台的窗户关了,让屋里的暖气通到阳台里确保她不会着凉,另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容羡在她旁边不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她视线落在容羡脸上,嘴唇偶尔才动一动。
人生将近三十年至今,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去做一件事情却根本不知从何做起,如何下手。
也难怪终于直到一切被揭晓的时候,他才无比唏嘘自己怎么能用那般心安理得的姿态面对她那么多年。
如此才自知无颜以对。
身旁这时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傅政回过头便看到单景川从电梯里迎面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壶保温杯。
单景川走到他面前时停下了脚步,脸庞肃板,嘴唇线条抿得很深。
傅政这时收回了放在病房里的目光,转身便拄着拐杖朝反方向慢慢走去。
***
单景川提着保温杯走进房间,邵西蓓听到声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叫了声“哥”。
“哇塞什么东西那么香!”容羡闻到保温杯里的味道从椅子上弹起来,“我也要喝!”
“燕窝瘦肉汤。”单景川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盛了一小碗,“你不是嚷嚷着要减肥么,这是专门做给蓓蓓的。”
“你怎么变得和瞿简那个王八蛋一样啰嗦!”容羡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来喂她。”
“这是谁做的?”邵西蓓目光淡淡地看向单景川。
“我妈。”他不避不躲,耐心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喝了吧,对你身体有好处。”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在他善意温和的目光中就着容羡递过来的调羹喝了几口。
喝完汤她有些犯困,单景川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等她睡着之后才和容羡一起走出病房。
“等会又要去接你们家炸毛兔了?”容羡不怀好意地笑,跟着单景川往楼梯下走,“快点请我喝喜酒了,都等不及了!”
单景川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往前一带忽然一怔,脚步“募”地停了下来。
陆沐在底楼的窗台边站了很久,看到他的时候抬头浅浅地朝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