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还有最后2章。此文很早已签订出版合同,按合同,完稿后3个月内上市。为表示对读者亲的感谢,特征集800字左右的书评,一并交给出版社。无稿费,选中者赠送暮雪签名样书一本)
玉娉婷 满地落花红带雨(一)
夜毅的皇宫里。
夜毅用他夜氏独有的阴鸷的眼眸盯着穿针,目光闪耀。
“珉妃娘娘,你不会逃了吗?怎么又回稽阳了?”
“我是个小脚女人,逃不了多少路。兵荒马乱的,终是害怕着回来了。”穿针面呈平静。
夜毅纵使再老奸巨猾,还是猜不透穿针回稽阳的真正目的。对他来说,女人只能派一时用场,至于最终结局如何,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对自己的亲妹妹、侄女,他向来不在意。眼前的女人柔弱模样足以麻痹任何人,但他清楚地知道她是谁,也知道她依然大有可利用之处。
于是他的笑容里带着冷傲,哼声道:“你妄想潜入稽阳干点什么坏事,简直是异想天开,自投罗网。暂时要委屈珉妃娘娘了,就在皇宫里住着吧。”
他暂不能动穿针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性情冷热多变,以前冷霜儿的事情他一直对父皇耿耿于怀。这次要是真惹毛了他,对整个夜氏王朝的局势不利。他才不会傻到为了而得罪了自己需要依靠的儿子,只要让他明白利益得失,让他放弃这个女人不是不可能。
而远在翼国的夜秋睿,平生第一次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挫。
立时四个月的行军打仗,前后多次惨烈大战,夜秋睿的兵马生生锐减一半。他本为复仇而来,京城攻破,他已杀得眼红。眼下却在逐渐南退,一切功业都将化为乌有,他夜秋睿必将成为天下笑柄,孤傲的他岂肯就此罢休?
军营里声浪汹汹,一班将士嗷嗷请战,力主再次强攻肖彦大军,震撼翼人,为柬国力威。他依然雄心万丈,秘密联络翼国境内所有主力,单等时辰一到,直捣肖彦军营。
秋日苦短,倏忽之间已是暮色降临。夜秋睿的大军趁着夜色悄悄开出了自己的营帐,直向南方。这是夜秋睿制定的计谋,属下的僚将们对这次秘密行动部署得滴水不漏。将近子夜时分,肖彦的军营大帐就在眼前。放眼望去,但见灯火连绵,马嘶声声,里面定是人满为患的热闹场景。
他凝神观看,有飞马急报:“北面、西面的我军主力正往这边靠拢,准点杀到!”
“天助我也!”夜秋睿笑着,“肖彦,你就等着我来取你性命!我夜氏大军一到,你纵有天马神车也不管用,东面又是浩瀚大海,你喂鱼去吧!”
时辰一到,便见黑暗的原野上,涌来无边无际的火把潮水,恰恰是两路主力杀到。夜秋睿举剑大喊:“冲向敌营,与两路大军会合,杀!”柬军精神一振,顿时疯狂地向肖彦军营发起冲锋。
大军长驱直入,直捣大营中央地带。眼看将与另外两军相撞,为首的魁梧大汉勒马环视四周,愕然喊道:“肖彦的人马呢?为何是座空营?”
夜秋睿大是愕怔,恍然感觉中计,猛然下令:“快撤,快离开这里!”
便在此时,只听四面原野杀声震天火把如潮,一个辽阔的扇形朝柬军兜了过来。紧接着,大火四起,火势迅速蔓延,夜秋睿的三路兵马顷刻陷入了火山火海之中。
如此一来情势大变,柬军铁骑被火追着团团乱转,一顿猛烈劈砍后,还是无固定方向,突围到哪里,那里变有更猛烈的火势汹涌卷入,火墙堵住了疯狂窜逃的夺路大军。夜秋睿急红了眼,朝着两边大将大吼:“分散三翼,拼死冲出去!”长剑一挥,火光冲天,伴随呛人窒息的烟雾,三面骑兵步兵死命撤离,到处都是惨叫声,马嘶声。三路人马虽然伤亡惨重,但终究有三万兵马突围而出。
原野骤然响起了隆隆沉雷,无边的喊杀声与无边的火把铺天盖地压了过来,正是肖彦的十万主力铁骑等候多时。肖彦高声喊:“敌军不降,全部消灭,一个不留——”他相信翼军的战斗力,全面夹击,不给逃敌一分退路。
肖彦骑队杀入敌阵,威力势如破竹。眼看身边军马越来越少,浑身浴血的夜秋睿嘶声大吼:“撤,撤回柬国!”拼死迂回劈杀后,率领着落荒四散的几千残兵逃往无边黑暗的山麓地带。
大厮杀依然进行着,天色将明,原野上终于沉寂了下来。广袤的田野在秋日的朝阳下混沌无边的焦黑。极目望去,伏尸遍野,残烟袅袅,浑身烧焦的战马犹在悲切嘶鸣。
站在山头的肖彦久久地伫立,瞭望这血腥惨烈的战场,声音铿锵激昂:“整点军马,翌日向柬国进发!”
太阳还没有升起,秋日的薄雾依然笼罩着山川河流。稽阳城楼下寂寂少人,夜秋睿的几千兵马悄悄地回来了。
夜毅闻讯急忙赶到宫门迎接,但见夜秋睿以及属下神情颓丧,染血的战袍上焦痕斑驳,不由惊得发昏,脸上染了酱紫色:“睿儿,怎么…”
“兵败如山倒啊!”夜秋睿长叹一声,后面的将士不由悲从心生,啜泣的声音收煞不住。
夜毅勉力克制,走到哭泣的几名将士身边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难过,用不了十日,我柬国又会树起十万大军!尔等随太子同生共死,都是功臣猛士。”他朝着黑压压跪满一地的将士招手,“诸位都起来,大柬国不能使将士寒心,听朕下旨给尔等封赏。”
听说皇上要封赏,将士们竟没有欢呼,都肃然而立,无人说话。夜毅目光一闪,愈感不妙:“难道说…”
“肖彦会趁我兵力薄弱,一举攻城。”夜秋睿白皙的脸上灌了铅似的凝重,“必须立刻征兵买马,保我大柬。”说完,对几名大将匆匆叮嘱几句,各将士拱手称喏,分头行事去了。夜秋睿抬眼望着殿檐,步履沉重地往前殿走。夜毅看着儿子的背影,轻声让旁边的宫人去准备太子早膳,自己撩起龙袍跟了上去。
夜秋睿再次出现在夜毅面前时,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装束。白袍翩翩,虽面呈疲困之色,如玉的眉彩间依然秀逸极致。
望着年轻又傲气十足的儿子,夜毅的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玉娉婷 满地落花红带雨(二)
“睿儿,咱几百万柬国军民,都是永远保佑我夜氏王朝的。轺国与翼国结盟,且攻袭我西境,此中险恶用心不言自明,分明是想让肖彦独霸天下。柬国两面受敌,招来灭国之危,实在不是你我的过失。若能分清翼国人险恶,视社稷安危为头等大事,不徇儿女私情,改之以大义高风,便可重树柬国大旗。”
夜秋睿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凌厉,却淡淡问道:“父皇是说,儿臣该为儿女私情悔过?”
“唯其如此,方可大义凛然,救我柬国。”
“她呢?你把她怎样了?”
“关在屋子里呢,没动她一根毫毛。如若肖彦攻城,用她可作退兵之计。”夜毅以为儿子转心了,狞厉一笑,做了个决断的手势,“肖彦要是大义灭亲,再杀她也不迟。”
夜秋睿根本不看夜毅的脸色,将佩剑***剑鞘内,径直出了寝殿。
“睿儿,肖彦正在磨刀霍霍,你要以大柬社稷为重啊!”夜毅在后面咝咝提醒着。
夜秋睿大踏步地走着,脚下是碎石甬道,秋风飒飒撩动竹林,水池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他的心就如乱花飞舞碎波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跨过青石门槛,厚重的木门隆隆滑开,穿针纤柔的身影落入他的眼帘。不知怎的,一见到她,心中的火熄了,怨平了,连话都一时说不出来。
他失神地站着,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回来了,我败着回来了。”
穿针毫无挖苦之意,只淡淡一笑不做声。
他缓步走向她,张开双臂将她抱住了,灼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漫上了她的耳鬓,无边无际的倦怠之意席卷而来。穿针使劲地想摆脱他的拥抱,他紧紧地裹住她,声音因为突然的挫折而变得柔弱。
“穿针,我很累…让我抱抱你…”
“太子殿下,我是有丈夫的人,肖彦是我的夫君。”穿针则丝毫没有恍惚,沉着地应道。
夜秋睿的双臂猛的松开了,他直直地注定穿针,眉眼之间就渐渐有一种出奇的怨悒,孩子似的迷惘瞬间消失了。
“你说什么?”
“别自欺欺人了,我是属于肖彦的,永远属于他的!”她害怕看到这种表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曾经他就是一次又一次用这种表情来博取她的心,她不会再被骗了,不会的。
夜秋睿已经疯狂起来,他猛然抓住她的肩胛,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又无法摆脱。
“你原是属于我的!”夜秋睿布满红丝的眼里泛起了光亮,“虽然我们见面次数不多,可我以为你会跟别人不同,没想到你也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
穿针不为所动,硬邦邦地反问:“你跟冷霜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见面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为何她离开你不到一年,就爱上了肖彦?难道她也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人?”
夜秋睿的脸上一抽搐,穿针咬牙说着,一字一字凿着他的心:“或者你并不爱她,你根本是利用她!”
夜秋睿狂叫着松开了手,痛切的眼中迸出泪来。他抽出鞘中的剑,将案上的烛台、梳妆盒劈得七零八落。
“为什么!为什么!”他发泄似地叫喊着,胸腔里的痛和恨互相攀附着,像根根灼得火红的针,刺得他片甲不留。
穿针双手覆面,无声地看着他挥剑狂舞。此时,长风顺着半掩的窗帘吹进,卷起屋内漫天白烟,让她想起他当年翻飞的白袍。曾经的夜公子究竟去了哪里?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垂剑,低着头往外走。木门哐啷巨响,再次将他与她隔开了。
三日之后的夜晚,正是秋风送爽浮云遮月的时光。肖彦五万精锐骑兵连夜与西境的轺军会合,扼守住柬国的咽喉地带,单等肖彦出兵,一举攻克柬国。
而肖彦吸取上回教训,改变攻柬策略,不再强行攻城。
夜色沉沉,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哞哞牛叫声裹着隐隐混杂的风声传来,稽阳城楼上的守兵听得分外清晰。黑压压的牛群从原野上弥漫而来,逼近城楼之下,列成了丛林般的阵势。城楼上依旧是军灯闪烁,一片安然。赶牛的吆喝着守军下来打开城门,守军漫不经心地应着,按皇令,每月的初五总有一批牛入城,专门供应稽阳城的皇家贵族、市井平民。
厚重的城门徐徐打开,突然之间,战鼓隆隆而起,牛群惊雷般炸开。千余只键牛渗了火油的尾巴被点燃了,群牛哞哞吼叫着排山倒海般冲进了城门,冲垮了试图阻拦的守兵。火牛在官道上肆意冲撞着,身后是潮水般怒吼呼啸的先头柬军。
大骇之下,夜毅的稽阳城就这样在骤然之间被攻克了。
拂晓时分,战争蔓延至整个稽阳城。稽阳的百姓惊慌失措地逃命,哭声震动,不时有地方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浓烈的烟熏气息弥漫了整个稽阳城上空。
五千兵马由夜秋睿统率,在城内与翼军殊死搏斗。到东边霞光万丈时,夜秋睿的兵马已是溃不成军,四分五裂。
百人铁骑队狂风般展开,将夜毅的皇宫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石门隆隆打开,一群手举长刀长矛的步兵率先飓风般刮了进来。
“杀夜毅老贼!灭夜氏一族!’
“活捉太子夜秋睿,有赏——”
长刀长矛的步兵杀得兴起,无论宫人侍女,皆不放过。甬道上,栏杆前,到处都是凄惨的叫声,寒光闪烁,血肉横飞。
却说夜毅,蒙蒙眬胧之间,听得宫外战鼓喊杀声突然大作,翻身跃起,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一名侍卫浑身血迹飞奔而来,遥遥一声嘶喊:“皇上,肖彦大军杀进来了!”
夜毅心下陡然一沉,心知大事不妙,一阵粗粝嘶哑的大笑:“难道我夜毅顷刻成了丧家之犬不成?”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他突然想起皇宫深处还关着肖彦的女人,忙命侍卫派几个人将肖彦的妃子押送过来。
但是,不容他等待,杀性正浓的翼军已经闻到了他的气味。轰雷般的声音传到了殿外,一片长矛铿锵交织,夜毅的内侍宫人惨叫着,瘫在了台阶上。
翼军汹涌而入,团团围住夜毅。
夜毅长剑一指,两眼放光:“堂堂柬国皇帝在此,谁敢动!”
“动的就是你这老贼,杀了他!”
随着愤怒的叫喊声,柬军的长矛长剑一齐亮出,杀乱不一地翻飞。终于,夜毅长长地惨号着,片刻之后没有了动静。
(对不起,我收不住,还要继续写)
玉娉婷 满地落花红带雨(三)
穿针被几名宫中侍卫拽着出了院门,但见皇宫内人群窜动,男女老幼皆乱纷纷地奔命,远处喊杀声阵阵,到处躺卧着呻吟呼唤的宫人、嫔妃。穿针胆战心惊地走着,十几名手持长矛的翼兵朝着他们逼将过来。
侍卫们赶紧护住穿针,与翼兵刀剑搏杀。那些翼兵哪认得穿针,见夜毅的侍卫如此拼死保护,以为是宫里的哪位宠妃,目光齐齐对准了穿针。
看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了,穿针一时愣怔住了。千钧一发之际,宫门内如连珠大鼓滚过,夜秋睿驾着青铜王车冲了进来,手中的太子宝剑,带着尖锐的哨音,片刻之间,翼军手中的长矛刀剑十之七八脱手去了。
“快上马车!”
夜秋睿弯身手一揽,穿针轻灵的身躯落在了车内。
马车滚动,夜秋睿的宝剑如半月吴钩划劈刺挑,电光石火般挡住了翼军的围杀,马车风一样驶出了宫门。
苍莽的原野上,夜秋睿的马车一路狂飙,越过庄稼地,沿着径道上了一座小山坡。他们的后面,追杀的翼军喊声阵阵,朝着山坡席卷而来。马车骤然停止,夜秋睿飞身下马,将后面的穿针抱了下来。
风泠泠,穿针满目的是浩瀚无际的大海。山坡下,一叶孤舟飘飘荡荡,静待主人的到来。如若夜秋睿不是为了救她出宫,他定已劈波斩浪离战火遥遥,他这样做,真的是为了她吗?而自己绝对不会随他而去的。那一刻,穿针的心软了,脸上呈现痛苦的表情,一记哽咽道:“你走吧,别管我了。”
“不,我们一起走!”夜秋睿断然一声,抓着穿针的手。
然而,他们终是来不及了,追杀而至的翼兵已经包抄上来。夜秋睿大吼一声,长剑带着劲急的风声凌空闪过。
穿针恍恍惚惚地站着,茫茫天地,唯有无尽飞扬的落叶在飘舞,唯有铿锵的刺杀声在震动,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时隐时现地飘飞。浓稠的血腥味混合着阵阵惨叫声,她的眼里是夜秋睿决绝凛然的表情。
然后,是死一般的静止。
横尸满地,只有夜秋睿以挺拔的身姿傲然伫立,左臂上的袍袖被血染得映红,他用持剑的手扶住,闷哼了一声,踉跄着走了几步。
穿针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动,骨与魂仿佛要爆裂开去,她上前一把搀扶住了他,失声痛哭:“为什么会这样…你不用救我的,我不欠你…”她哀哀地吐着支离破碎的字眼。
“已经没事了,穿针。”他沉沉地喘着气,反而含笑安慰她,“我的心你会明白,我这就带你走,咱们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会疼你,爱你,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穿针哭得已经心肺纠结在了一起,她使劲地摇着头:“不,你自己走吧,就当作我们都不认识!”
“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跟我走…”他黯然地看她,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惨痛的笑,“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你恨我是对的。”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了…我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没有仇恨,没有冲突…”
她哭得凄楚,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啊!命运的风沙,早与他初识那日便扬起,无论自己几多轮回转折,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风沙的纠缠。民族恨国家仇,两雄相争,必有一方败在另一方手里,自己对他的那种恨意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你会记得我吗?”他低叹,眼里也浮出水雾。
她一愣,随即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释然,嘴角抹着酸楚的笑意,吃力地掏出白丝罗,试图拭去她脸上流淌不停的泪水。她抬起了头,泪眼婆娑:“走吧,你走吧…”
他们缓慢地移动脚步,却在此时,夜秋睿的身后,传来霹雳一声大喝,血糊糊的尸堆上飞起一个人,手中的长剑闪电般朝夜秋睿打下。
穿针“啊”的尖叫起来。
夜秋睿猛然侧身,剑劈到他执剑的手臂。他兀的暴吼一声,用尽最后气力抓住手中的剑,借用身子的力量冲撞过去,几乎同时,各自的剑头捅进了对方的胸膛。
双方对峙着,最后,山一般轰然倒地。
远处传来尖厉的号角声,愈来愈近,一声声撞击着穿针的耳膜。穿针摇晃着扑到夜秋睿面前,长剑直插在胸腹,他的脸色雪一样的苍白。
“太子殿下——”她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泪水打湿了垂在额前的发缕。
他剧烈地喘息着,勉力向着穿针一笑:“老天爷说我命已该绝…穿针,你别怕。”
穿针哭得神智昏乱:“你要是早走了就没事的!老天爷为什么不让你走?老天爷啊,你就让他走吧!求求你,开开恩吧!”
夜秋睿艰难地说着话:“穿针,你别哭,你听我说…我的手断了,没有力气…肖彦是不会放过我的,翼国人更不会放过我…我即使活着被抓,迟早也会被五马分尸,要是哪个士兵先抓到我,他会当众割下我的头,等着邀功行赏…穿针,你帮我把剑拔出来,那样我就会在他们来临之前死去…穿针,你再帮我这一次。”
穿针拼命地摇头说不,远处的呐喊声号角声一声紧似一声,夜秋睿惨烈的一笑,再次恳求:“穿针,帮我。”
穿针抽搐般的哽咽着,双手颤抖着抓住了剑柄,用力地抓着,狂乱地大叫一声。眼前的夜秋睿痉挛得弯曲身子,剧烈的痛苦堆集眉端,鲜血,像收煞不住的迸流,汩汩地滚涌而出。那道红,映着穿针惨绝的脸。手中的剑无力地落下,不能透气的痛涌入四肢百骸,她僵硬地跪在那里,眼光惘然地望着夜秋睿。
秋日的风拂动枫林,红叶,正一片一片地凋落。夜秋睿年轻的生命正在离穿针而去,他的声音愈呈微弱,在他阖上双眼的那一刻,一滴清亮的泪水滑过他俊秀的脸颊。
“穿针,谢谢你…”
她颤抖着,拾起地上的白丝罗,白色映着天空,依稀看到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眉目清俊,眼神温柔,只一眼,却教她怦然心动。山茶花上,留着他身上的鲜血,却盛放得更加烂如云霞,她仿佛看见他微笑着,对她说:“我只要你心里明白就够了。”
她仰天,长长地悲嚎一声,软软地昏倒在地。
号角声中,肖彦的主力大军潮水般地弥漫了整个山坡。
玉娉婷 满地落花红带雨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过后,巍峨绵延的京城一片白色朦胧。
位于孝闻巷的龚府大门咿呀开了,一身火狐斗篷的引线从里面出来,凛冽的寒风刮过,她不禁拢了拢篷沿。
龚母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拿着一包花样:“线儿,差点忘了这个。你姐想绣什么,尽管让她绣吧。”
引线接过,龚母不放心似的,唠叨一句:“告诉你姐,等她生产日子一到,娘就过去。”
“知道了,娘真啰嗦。”引线止不住嘀咕。
“唉,让你听娘啰嗦也就这几日,等你去了那个地方,想听娘说话怕是也难了。”龚母叹息道。
引线不语,进了等候在府外的马车。寒霜冰雪弥漫了大街小巷,一过白石桥就不能飞车奔马了,街面上热闹起来,所有的店铺都开张了,四处都是叫卖声,车水马龙,溅起飞雪残花。半个时辰到了皇宫地界,仁裕街上更是熙熙攘攘,商旅巨贾布满了整条街。战争的烟火已经散尽,万家复苏,京城又进入了繁盛的时节。
肖彦一举并吞柬国,夜氏一族彻底消亡,柬国臣民百姓归顺肖彦。肖彦在短短几月内能击败拥有精良兵器的浩浩强柬,在当今天下不啻一声惊雷。它将宣告翼国雄起,肖彦成为一代旷世枭雄,他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巍巍翼史。
引线百感交集,长叹一口气。上天如此厚待肖彦,可知他也有烦心之事?
马车径直在皇宫外面停住了,引线下来往里走,执事总管迎了过来,陪她上了步辇,叮嘱抬辇的几名宫人:“出了永巷休得大声说话,要是惊扰了皇后娘娘,小心脑袋!”拐过东侧的垂花门,眼前一派绿意盎然,沿道柳荫匝地,千条万绦随风轻扬,枝繁叶茂的攀藤绿木上缀了零星的雪花。金黄的傲梅正在吐蕊,一股清新的香气绵绵向引线扑来。
走了几十步,飞檐翅角的皇后宫就在眼前。出来的浅画见是引线,赶忙打了帘子,引线进去,温暖的气流夹着花香一浪浪的涌动,脚下是一地的重重锦毯,人走在上面无声无息的,引线一直进了内殿,一眼看见穿针垂首坐在花架旁,手里捏着绣针。晴月小公主安静地坐在穿针的面前,手里捧着个大果子,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发现外面有人进来,紧张地站了起来。
从帝邑回到京城,引线再也没有见到陈徽妃,她也懒得去打探她的下落。肖彦的心思在大翼社稷身上,在龚穿针身上,他对陈徽妃的冷淡,让向来善于能言观色的宫人知道该怎么做。
引线相信,陈徽妃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肖彦和穿针面前了。
晴月小公主见是引线,才重新坐定,将视线投向穿针。帝邑的最后一场逃命,那血腥的一幕定已印入她的脑海中,她喜欢静静地坐在同样安静的皇后面前,似乎唯有如此,她幼弱的悸怕的心才能得以平复。
穿针朝着引线浅浅一笑,宫中的精心调养,她比以前丰腴了,脸色也日渐红润。她吃力地站起来,两边的侍女连忙过来扶住,引线看见穿针隆起的大肚子,那份沉重似乎要把娇弱的她压着了,她挪着脚步走到琐窗旁,才缓缓地坐下了。
引线走到她的面前,扶住了她的手,轻声唤道:“姐。”
穿针的眼眸投向窗外,窗外是晶莹剔透的雪,那份皎白,反射着月一般清浅的光华。
“我…把玉帛…还给….夜…公子了。”她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引线轻拍着穿针的手背,照样哄着她。穿针每每见到妹妹,除了浅笑,就是一字一字地说着同样的话,她并没有抬手抚摸妹妹的头发,或者以后再也不会了。引线酸楚地望着姐姐,心里明白。
稽阳城大捷,肖彦在山坡上找到了穿针,他发疯般叫唤着她,而苏醒过来的穿针却无法正常言语了。
穿针记忆的旅程停留在了那里,那时的肖彦和穿针恩爱而甜蜜,对于她,其实是最好的。皇后这封号,她也是无悲无喜地淡淡接受。从此以后,她的脑海里没有战争,没有血腥,无须为任何人担忧,无须自责自问,她可以安然地渡过此生最悠闲的韶华。
韶华本长,总要历春风几度,肖彦就在她的身边,她会幸福。
合殿飘香,她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肖彦进来。
“针儿。”他每日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唤她,她听见了,慢慢转过头去,指着案上的一盆建兰:“花…开了。”
“花开得真好。”肖彦含笑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她温柔地朝他笑了,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梢,她的恬淡与宁静,让他始终有一种无言的痛。他低头小心抬起她的脚,轻轻地揉搓着,疼惜道:“怎么还是见肿呢?”
引线笑着应话:“等孩子生下来,脚肿会退的。”
听见引线说话,肖彦转眸,笑容温煦:“几时去轺国?”
引线犹豫了一瞬,垂下了眼帘:“过几日,等雪消融了。”
轺国对翼国有恩,肖彦无以回报,请轺文王提出要求。轺文王想两国和亲,指名要肖沐的蕊妃,肖彦告诉了引线,没想到引线一口答应了。
尘世中还是有另一位英雄的,她是注定要与英雄齐名。如今想来,她不是为了富贵成凤,为的是给欣赏她的人盛放此生最美的绚丽,若有了再次选择,她怎可错过?
肖彦以兄长的情怀拍了拍她的肩:“过几日,朕用最大的礼节送你。”
她的心里满是欢喜,却摇头婉言谢绝了。无须更多言语,这一去,山长水阔无人问。她不要什么浩大声势,喧闹荣华,只要那个轺文王一人一骑,载着她由繁华的京城,踏上他们未知的阔大征途。
肖彦送她出了殿门,引线回眸,朝着殿内问道:“我姐…会好吗?”
肖彦微眯了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向她许下承诺:“会的,朕只有一个针儿。”
引线失神地凝望他棱角分明的脸,深深地福礼,换一个清廖的微笑,走出了皇后宫。
皇宫里的宫人侍卫在忙着扫雪,四处都是有节致的沙沙声,积雪愈堆愈高,有人开始堆起了雪人。通往宫外的青石布道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迷蒙的阳光透洒进来,给幽深的宫门增添了点暖色。宫外的风大了,撩动引线火红的身影,她抬手,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收进斗篷中,很踏实地走着。
她的身后,两扇厚重的宫门徐徐关闭了。
一个月后,皇宫内传来了清亮的婴儿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