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母从引线的房里出来,脸色有点慌乱,看见穿针,双手颤动着就要倒。穿针叫了声“娘”,上前一把扶住。
“线儿…线儿不见了。”龚母的声音带了哭腔。
穿针一下子就愣住了。
玉娉婷 朝如青丝暮成雪(一)
她急忙扶着龚母进屋,引线的房间整理得比平时干净,梳妆台上,她向来喜欢涂抹的胭脂粉盒不见了,穿针打开衣橱,便明白了。
引线,她离家出走了。
“这些日子老感觉她不对劲,平时爱闹的,这回换了个人似的,问问她,她这性子…”龚母坐着直啜泣,“女大不中留,越大越难猜测她的心思。”
“娘,我们分头去找。”
“上哪找去?”龚母急着问。
穿针茫然,是啊,上哪找去?唤了女仆过来问话,说是小姐吃过晚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过。
实在没办法了,把此事告诉了龚父,龚父一听也变了脸,着上庆洛把整个京城的客店旅舍寻了个遍,一连三日,未果。
穿针也去王府打听,琬玉殓葬后,王府清寂不少。肖彦回了南营大帐,寒风萧萧,府门紧闭,外人不得进入。穿针在荔香院里呆了呆,珠璎安慰道:“引线姑娘向来机灵,娘娘不要担心,以前她独自来京城找你,不是好端端的?”
一句话提醒了穿针,她霍然起身:“珠璎,快去给我讨辆马车。”
韩岭村。
穿针从马车内慢慢起身,一手掀起车帘。一股寒气顺风蓦然扑来,混着泥土的味道。正是清晨,泥石路两旁的柳条随风乱舞,池塘上到处是残荷败叶,雾气溶溶,村里人家笼罩在苍茫的烟波之中。
沿着台阶走,老樟树依旧巍然挺立,龚家院子就在眼前。夏天的那场大水冲走了许多房屋,人们搬的搬,走的走,人烟逐渐稀少,到处是残垣破壁,满目荒寒凄凉的景色。
穿针推了推院门,吱嘎一声,门竟然开着。
她在楼下转了一番,然后轻手轻脚的朝楼上走,转过楼梯口,正好看见引线的房门大开着。晨曦透过雾霭,蒙蒙地撒进天窗,剪出引线孤寂落寞的侧影。她望窗而坐,双臂盘着双腿,那张脸依然慑人心魄,美得不见一丝瑕疵。
穿针悬起的心悄悄地放了回去,她轻柔地唤了一声:“线儿。”
引线转过头来,她的动作有点生硬,神智似乎飘荡在远处,眼里是满溢的绝望——是的,绝望。她呆呆地看着穿针,一声凄凄哀哀的抽泣,攀结了折射的光线袅在屋梁上。
“没人要我的…谁都不理我…不要我。”
穿针眼睛里酸楚难耐,但她还是走过去拥住了引线,强笑着开口:“姐不是来了吗?姐理你。好了,姐这就带你回去。”
她拉住引线的手,想扶她起来。引线挣扎着摇头哭泣:“我不回去,死在这里算了…”
穿针心里千头万絮,搅得胸口推堵的难受:“没有事了,王爷他答应给你名分。”
她以为引线闻言会破涕为笑,岂料引线初始一怔,接着哭得更凄惨,肝肠寸断。
“不会的…”
穿针只好不停的安慰她,直到引线哭声变轻细了,从包袱里掏出烙好的麦饼。引线稍微平静下来,想是饿得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穿针想像着向来娇生惯养的引线这几天是如何渡日子的,越想越悲,眼泪不停的流。
安顿完引线,她下了楼,进厨房翻找点吃的。米缸里空空如也,龚父每年藏在地窖里用来过冬的红薯还在,她开始忙碌起来。
厨房里冒着热气,红薯的清香一浪浪的扑鼻。阳光洒得院子里暖洋洋的,她唤引线下来晒晒太阳,并把换下的衣服拿到河边去洗。回来时见引线还没下来,又唤了一声,引线才无精打采的走下楼。刚走了几步,突然俯下身“哇”的呕吐起来,把刚吃进肚子里的麦饼吐了个精光。
穿针见引线面色苍白,估摸着她大概饿过头了,忙让她在院子里坐下,去厨房端了碗红薯汤给她。谁知刚咽了半碗,呕吐感又上来,弯着身子不停地干呕,把胃里黄绿色的酸水都呕了出来。
穿针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她死盯着引线,声音都颤了:“线儿,你吐了几回了?”
引线开始后怕,哭起来:“姐…”
眼前无数个引线的影子在重重叠叠,穿针感觉自己快要倒了,她勉强撑住了椅子的把手,声音艰涩得只能吐出几个字:“姐带你看大夫。”
“我不去,姐,我怕…”引线惶恐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没有事的,万事有姐…线儿,以后别做蠢事了,好好过日子,姐不怪你,不怪你。”穿针颤抖着抬起手,含泪抚住了引线的头发。
原本,她和他不会留下太多尘缘的,她知道。该去的,终归是要去,该留的,总会留下。她只有默默做些该做的事,裹住内心那份哀痛。事已至此,她无话可说,她为他留了颜面,也为自己留一个转圜的余地——她要让他知道,她是龚穿针,是轻贱不得的。
“姐….”引线欲言又止,抱住穿针的双臂大哭特哭起来。
白日里的并州城热闹异常,刚过元宵,望铺子上依然挂着五彩灯笼,给本就喧嚣的街道增添了喜色。引线整个头用纱巾围着,只露出一双迷茫慌乱的眼睛。她傀儡似的任凭穿针牵动着,俩人不知在街面上走了多久。穿针忽然止住脚步,转眸朝引线一笑:“到了。”
引线抬眼看了看招牌,无奈地跟着穿针进去了。
过了晌午,天色又阴沉起来,浅灰色的天空就像引线的心情,低涩而沉重。她们坐在回韩岭村的马车上,引线偷眼看着一旁始终沉默的穿针,车外的光影透射在穿针的脸上,弥散着无比安定柔静的美。
那一刹那,引线的心尖处莫名的颤动了一下。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姐。”
穿针抬眸,浅浅的笑了笑,一手轻抚在引线的小腹上:“明日姐带你见王爷去。”
“王爷他真的要我?”引线问得吃力。
穿针安慰她:“王爷答应的,就不会变,你别胡思乱想了。”
“姐,我想走着回去。”引线突然说。
穿针不明白引线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见她从大夫那里出来如此安静,心下宽慰,搀着她下了马车。
杨柳婆娑,道上烟一般缥缈的两个人影。穿针深吸一口气,她们俩重新一起走在家乡的泥石路上,多少日子了?真的很遥远了,那一刻,幸福的窒息感代替了先前的那段辛涩。身边的引线突然携住了她的手,她侧眸,惊讶地发现,引线含泪望着她,满心满意俱是深深的愧疚。
“线儿,怎么啦?”她奇怪地问。
引线跨前一步,朝着穿针直挺挺地跪下了。
“姐,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她呜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人不是王爷,是皇上…”
穿针的脑子刹那间空白一片,她睁大着眼睛,望着跪地的引线,久久不能言语。
玉娉婷 朝如青丝暮成雪(二)
韩岭村的夜。
素色缀了碎花的棉被,露了一角破棉絮,因为久未晒太阳,有了霉湿的味道,人就是睡得再久也感觉不到一点的温度。穿针在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她和引线相拥着,到了半夜开始有了暖意。
天一亮,她就带引线回去。
引线睡得深沉,乌发遮掩的脸孔依偎在穿针的胸前。穿针抬手,指尖轻轻拂开遮住引线脸孔的发丝,引线的唇微微翘着,像个酣睡的婴儿,天真得让她心痛。
她凝视这张脸,几近沉重地笑了一笑。十八年来,她与引线第一次相拥睡在一张床上,是因为引线出事了,她就是水中的一根浮木,溺水的引线紧紧抓住了她,才能有机会浮出水面。
谁能告诉她,如何帮引线?
“皇上他不承认,怎么办呢?姐。”引线哀求道。
她还是感激引线的,不管怎样她终究告诉自己,那人不是肖彦。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百味俱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别走…龚穿针。”依稀中肖彦在叫着她的名字,她痴痴地望着眼前静的夜,好像看见他清俊的眉眼惹上一层忧伤,他在后面紧紧地将她环住,仿佛怕她消失。他定是意识到,总有一天,她会离开。
她,错怪了他。
原来,他与皇上,正如她与引线,身边来回的,都是最亲的亲人。
她的心头涌起酸楚,泪水湿润了眼睛,不由得唏嘘了一下。引线微微睁开了眼睛,用困倦的声音喃喃道:“姐,你帮我。”
“好,姐帮你。”她掖了掖引线枕下的被窝。
东方渐现鱼肚白,几缕曙色带着晨风从东边天空款款而至,村子里有了鸡鸣之声,一辆带蓬马车迅速地消失在蒸腾而起的寒烟之中。
京城近郊有两个要塞,一为北营大帐,通往北邻的郅国,由肖彦最得力的诸部将把守。郅国是个小国,人口不满十万户,而这两年连续大旱,庄稼田地均颗粒无收。郅国无奈向翼国借粮赈济,肖彦即开仓放粮,一时间郅国有了不少生气,百姓饥馑之色一扫而光,加上郅国向来民风纯朴,倒开始有了起色。故此,郅国国君感念肖彦之德。
最关键的要塞便是南营大帐,一者那里地势险峻变幻莫测,翼国兵器库多隐藏于此,二者向来好战的柬国人蠢蠢欲动,境内一些蛮夷和盗贼多有反叛,过年后,肖彦增加重兵,自己亲自坐镇。一时,整个南营大帐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帐外守卫的甲士们持枪执戟,盔甲熠熠生辉,“肖”字大旗在他们的头顶上迎风飘扬。远远的,一辆马车停住了,从车内翩翩走来一位姿色姣好的女子,脸色略显疲倦,眼眸平静而清远,风刮起她的裙袖,抖落一身的风尘。
“干什么的?要塞重地,不许外人进入!”站立齐整的士兵用手中的长戟挡住,眼光平视。
“麻烦兵爷通报一声,就说叫龚穿针的女子有要事见他。”
“王爷有令,就是皇亲国戚也休得进入半步!”
穿针迟疑地挪动脚步,无奈重新回到马车旁,略略的思忖片刻,吩咐马车夫直奔皇宫。
皇宫外也是把守森严,大排宫人侍卫个个刀枪剑戟,声势浩大。穿针站定,抬眼望了望天空。此时正值黄昏,一轮胭脂般的落日缓缓沉着,赤霞的光芒搁在飞翘的宫门上。
手持拂尘的值班总管过来,朝她恭谨的行礼:“珉妃娘娘。”
“我要见皇上。”她微笑。
宫灯早早的挑起来,霓色滟滟中,唯见满目繁花绿草,婆娑的树木。透过昏昏日影,肖沐的寝宫就在眼前,重重叠叠的花院绮楼,显得分外深闳幽静。
寝宫内的内侍出来禀告,皇上去某位嫔妃娘娘那里了。穿针说不碍事,她就在外面等。值日主管和内侍对望了一眼,又不好得罪这位晋王妃子,只有无声无息地告退。
她就在寒风中茕茕伫立,隐约的,笙箫鼓乐声从远处传来,她甚至能想像出皇帝肖沐正举着玛瑙盏惬意的笑。
家中的引线定是翘首等待,等待她给她好消息。
胭脂红的落日终于沉下去了,天空暗沉下来,殿外的琉璃纱灯明煌煌地燃着,照得周围亮如白昼。肖沐的笑声清晰可辨,此时他正悠闲地坐在御辇上,前有宫人开道,后有侍卫九龙黄伞护驾,一溜人簇拥着,朝着穿针的方向冉冉而来。
不经意的,肖沐的眼光溜过,就蓦然地定格在穿针的身上,无可置信地看着她。
灯光若晚霞铺开,迅速地,在年轻的皇帝眉目间镀上一层红晕。
“珉妃,你…你来了。”他说的有点语无伦次,四寂无声,恍惚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穿针平静地望着他,脸上依然淡淡一片。
肖沐下了辇舆,一直走到穿针面前,浮出暧昧的笑意:“外面风凉,咱们进去说话。”
穿针悠然开口:“臣妾请皇上答应一件事。”
“珉妃何必客气,你若是有事,别说是一件,一百件朕也会答应的。”肖沐又发出惬意而舒心的笑。
穿针二话不说,双膝跪地,把个肖沐吓了一跳。
“请皇上纳龚引线为妃。”她的面色肃然,清越的声音穿透肖沐的耳膜,刺得他嗡嗡作响。
“你让朕要你妹妹,为什么?”肖沐失望极了,脸色变得难看。
“她怀上了您的孩子,皇上。”穿针每个字落得极脆,连一边的宫人侍卫都不由得垂首暗笑。
肖沐失措得脸色都变了,冷笑道:“怎么可能?真荒唐,就这么一次…”
“皇上承认有这一次了。”穿针截住了他的话,“引线也偏偏怀上了龙种,臣妾在此恭贺皇上。”
肖沐刹那间讶然无语,不禁恼怒地看向穿针,但见她面色淡静,一点起伏都没有。
“如果朕不愿意呢?你打算如何?”
“臣妾就在这跪着,直到皇上答应为止。”
肖沐一愣,随即赌气地一甩袖:“朕偏不答应,看你跪不跪!”说完,转身进寝宫去了。
玉娉婷 朝如青丝暮成雪(三)
穿针只管平静地跪着。
她跪驾的消息顷刻传遍了整个皇宫,一时间御道口聚了不少人,衣香鬓影的嫔妃,几名大胆的宫人侍女,人们远远地朝着寝宫交头接耳,等着一场好戏开场。
肖沐的内侍出来几次,朝穿针劝说了几句,又缩了回去。
皇后的步辇出现了,皇后一身正红的金绣霞帔,头上的凤冠在流动的灯光下熠熠发亮。走得近前,她低头看向穿针,并不说话,眼里隐隐带了一丝讥讽,风起送来佳楠香,在宫阙重重影子里压将过来。
穿针的眼里安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皇后对她凝视良久,最终朝寝宫内睥睨一眼,扬手示意。随侍的宫人立时上前,服侍着她重新坐入步辇,扬长而去。
窃窃私语声愈加肆意,不多久,随着一声吆喝,周围突然鸦雀无声,晋王肖彦来了。
寒深霜冷,灯光耀耀下肖彦的眉目凝重,踏在地面上的靴声窸窣有致,声音并不大,却有力而沉重,左右站立的人们顿时屏声静气,直退了十几步。
肖彦默默地望了一眼穿针,径直进入了肖沐的寝殿。
刚到寝门,肖沐略显焦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还让她跪着?快替朕想个法子。”
“皇上,奴才没办法,看来珉妃娘娘是铁了心了。”
“哎呀,养你们这些奴才何用!到节骨眼上,都一个个木瓜脑袋!这事要是让皇弟知道了,岂不乱了套?”
肖彦踏步走了进去。
“我来了。”
肖沐蓦然一颤,尴尬地望着肖彦,怯怯地笑了笑:“皇弟,你也来了…”
肖彦阴沉地看定他,乌亮的眸子深处有火光闪烁,肖沐暗叫糟糕,头脑嗡的热起来。殿内的内侍相互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皇弟,你知道我贪玩,开个玩笑,别当真。”肖沐讪笑,哼哈着打圆场,“不就是个女人么,咱兄弟间别动气。”
“我问你,四年前,你是否也用类似的法子引诱了冷霜儿?”肖彦步步逼近肖沐。
肖沐突地一懔,好容易堆上来的笑意又迅速地敛去,他心虚地笑了笑,故作镇定道:“我是翼国皇帝,少说也是堂堂的万金之躯,你别把我拿小人比。”
肖彦眉头皱得更深,声音如冰的寒冷:“我再问你一句,是不是?”
明亮似耀的眼光晃得肖沐吃不住,他意识到终是瞒不住了,索性破罐破摔:“是又怎样?我可是你亲兄弟。”
肖彦手中的拳头越攥越紧,指关节攥得咯咯直响。肖沐知道肖彦不会朝他发火,何况兄弟间从未反目过,心里一轻松,说话又恢复了随便:“别多想她了,哼,什么柬国郡主,孤高傲气的美人,听那放浪声,分明像个婊子…”
一记迅雷的拳头击在肖沐的脸上,肖沐轰然倒地,他惊惶地爬起身,一种似乎被雷电击中的感觉贯穿全身,他下意识地抚住脸,火辣辣的疼。眼前暗了下来,肖彦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的身上,原本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时更是看不清底,肖沐害怕了,他感觉肖彦的第二拳又要击落下来。
他惶乱地摆手,开始讨饶:“皇弟,别这样,我知错了不行吗?”
“这是你欠我的!”肖彦霍然挥手,将桌上一盏大纱灯打落在地,凝在铺金地砖上的斑斑红烛触着肖沐的眼。
“我最美的梦就是被你亲手砸碎的!”肖彦发泄似的喊,弯身提起了肖沐的胸襟,眼里闪烁着沉痛的泪光,他死定着肖沐,仿佛想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从小相濡以沫的同胞兄弟!”他倏然放手,肖沐重新仰倒在地。
“皇弟,皇兄对不住你,成不?”肖沐哭丧了脸,全然没了先前的英爽之气,“你知道这几年我也不好受,一直有愧于你,想尽办法逗你开心,还替你选妃子…”
“可你还是改不了臭性子!”肖彦朝着他大喊。
“对对,是我的错。”肖沐哀求,带了哭腔,“可我忍不住…皇弟,原谅我。”
肖彦指着殿外,他的手指在微微的抖动,声音却异常清晰:“外面跪着的,是我肖彦的女人。谁敢碰她,我绝不饶他!”
他大踏步往殿外走,突然想起什么,道:“她的妹妹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说完,不再理会一脸涨红的肖沐,转身径直出殿。
月光摇荡落花的碎影,周围泛起云烟,光影绚烂的灯火如纱如水,萦绕在穿针的身上,漫漫地淌漾而去。
他蹲下身看定她,现出一个疼惜的微笑。那双温热的手摸过她的脸颊,她的肩胛,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拢在手心里,有些爱怜,又有些责怪地说:“傻女人。”
她朝他浅浅地笑了。
他携起她的手,拥住她:“我们回家去。”
几名宫人抬来软舆,肖彦仿若不见,他弯腰背起了穿针。穿针很自然地抚住他的肩,垂头慵懒地靠在他的后颈。
于是,众目睽睽下,他背着她,绕过白玉栏杆,穿过宽阔的天庭。夜幕下飞起一群晚栖的鸟,漆黑的翅膀凌空转折,久久在皇宫上空盘旋。
他背着她走出荒凉冷寂的冬天,一个柔媚晴好的春天,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玉娉婷 芙蓉帐暖度春宵(一)
白日光景,外面通亮的光线照耀落着锦纱的琐窗,那层薄薄的光晕,反射在铺了毡毯的地砖上,檀木床榻上,所有的陈设都笼罩着暖色的光辉。
肖彦睁开了眼睛,环视头顶上的暖幄,转首看向床的内侧,霍然起身。
“龚穿针!”他开始大声叫唤。
无人应答。他飞速地起来,赤脚走到屏风口,又唤道:“龚穿针!”
“禀王爷,珉妃娘娘一早去荔香院,说是过会再回来。”外殿的内侍小心地禀告。
肖彦嘀咕了一声,唤内侍进来伺候更衣盥洗,等到梳洗齐整,还不见动静,耐不住去了殿外。
阳光暖洋洋的照,周围的雾气还未散尽,穿针飘渺的身子如凌波冉冉,走得近时,雾水已经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抬手往后捋了捋,不经意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肖彦。
肖彦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穿针想起自己在他身边躺了一夜,不觉含羞低下头,从他面前无声地穿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漾在肖彦的嘴角,他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过了屏风,张臂将她环抱住了。
“一早就得罚你。”他扳过她的身子,俯首凝视她泛红的脸,“以后起来第一件事,是先道声‘王爷早’,你是我的妃子,梳洗更衣那些事就不用别人做了。”
他吓唬她:“咱们之间那些秘密被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啊。”
穿针的脸上红云朵朵,解释道:“看王爷睡得沉,定是累了。臣妾有包新买的好茶,想拿来煮给王爷尝尝。”边说边将手中的茶包放在了案几上。
肖彦的目光并未移开半寸,幸福的感觉涨满了原本空洞的心口。他低头吻了她的手心,眼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呼吸轻轻地溢上她的眼睫:“你不累吗?”
他握着她的手,这一握,早就暖了她冰冷孤单的心,从此无怨无悔。她含笑摇了摇头,轻轻地入了他的怀,他的心跳紧帖着她的心跳。她知道,从昨晚起,她是不会再有旁顾的了。她生命中的旅程一直在等待,等待今生的执子之手,与子相约。心不再有挂碍,那个渺茫的白色身影愈呈浅淡,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真实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此时此刻,她仿佛望见自己的心盈盈盛放,满足地陶醉在漫天飞花的初春。
肖彦已经情不自禁了,心中那种莫名的烧灼感觉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温润的唇片在她的脸上缓缓厮磨,她的额角,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紧紧地搂着她,很细心地解开了她的裙带,幽幽的说“想要你”时,她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
“王爷,这是白天。”她下意识地想固守她与他的距离,那份固守却是如此脆弱不堪,很快地在他缠绵的吻中化解了。
她在他的两臂中愈加的娇小玲珑,就像绽放的花,甜美地环绕着他。他对她的***也无限地膨胀了,他用他全部的灵魂去应和,去享受,为了她的娇媚,为了她的勾人心魄的美,他滚烫的手温柔地爱抚着她,令人晕眩地,顺着腰间柔绵的曲线,抚遍她的全身。穿针颤颤地闭上了眼,喉管中发出一声声的轻吟,很低很软,足够把肖彦的激情膨胀到最高处,他全身心地覆盖上去,带着一种静默的、令人惊奇的力量与果断,向她坚举着,她颤战着降服了,她的一切都为他开展着,双手不自禁地去抚摸那张英俊的脸。蓦地,她仰起了头,浑身一阵战栗,他再一次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针儿,我进去了。”
他第一次叫着他的“针儿”,和平的,温情的进入,这种久违的沉醉的欢欣让他感觉只有天上才有,一种新的东西在灵魂深处浮露出来,那一刹那,他的眼里泛起了泪水。
穿针娇媚地应和一声,他吻着她,一边柔情似水地律动着。
没有冷霜儿,没有夜秋睿,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他携着她尽情地奔驰,投奔在那泛滥的波涛里,幽暗的巨浪一***地拍打着他们,又慢慢分开,左右荡漾,悠悠地,深深地。
帷帐垂地,重重纱幔拂拂荡荡,窗外渗进来的光与影徘徊在室内,淌佯不去。整座寝宫寂静无声,穿针静静的躺在肖彦的胸前,抬眼看着他的脸。此时的肖彦双目紧闭,眉头已经舒缓下来,一弯唇角微抿着,说不出的安适。他的手臂环着她,这样的姿势维持久了,穿针微微一动,身边的肖彦睁开了眼睛。
“睡吧,再睡一会。”他把盖在他们身上的锦被往里抽了抽,掖在穿针的后背,就势搂她更紧,花一样地揽在怀中。
二月初五,孝闻巷的龚府内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左邻右舍都争相过来看热闹,鞭炮声声,从上午一直放到现在。
龚父笑逐颜开地在房内踱来踱去,每踱几步,就喜滋滋往桌面上齐整整铺着的方块黄绫端详几眼,看它一百遍不厌,一千遍不倦。
这就是圣旨,他龚老二做梦都做不到的圣旨,就在眼前。
他的宝贝女儿,今日真的要成为贵人了,赐一个“蕊”字。自古女子都是先入宫后赐名的,那赐名的也是受宠得志的,引线还未入宫就遭此殊荣,足见她的美貌在后宫嫔妃之上。
凭他女儿的聪明,从贵人的位置往上爬,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算命先生说得真准啊。
他乐颠颠地朝着引线的房间赶,一名宫女正端着鸾鸟花簪的步摇、缨络进去,一不小心绊了一脚,盘中的头簪差点掉落,宫女赶忙撩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