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娘要是放下这些做贵夫人,心里空落落的,捻起丝线就踏实。”龚母的脸色有了暖意,抚摸着穿针尖尖的下巴,“针儿,难为你了。”
穿针心里似掏空的难受,倚在龚母的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天井里。
龚父仔细地观察着引线的神情,引线并未发觉,眼光迷离失神,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线儿…”龚父神秘地唤了她一声。引线吃惊地抬眸,依旧恍恍惚惚的。
“你去王府那么多次了,王爷怎么样?”
“您说什么呢?”引线忸怩了一下身子,浑身不自在。
知女莫如父,龚父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给王爷当妃子也不错…”
“让我跟姐共侍一主?我不干。”引线脸上微微泛红,嘟起小嘴。
“这有什么不可?自古姐妹共侍一主多的是。你姐生性懦弱,没什么大主意,还不是听你的?”龚父见引线眼光开始发亮,继续开导她,“爹想过了,咱家单靠你姐过日子,有点悬。你既聪明又漂亮,以后王府不就是你们姐妹的天下?”
“可我猜不透晋王到底怎么想?”引线为难道。
龚父鼓励她:“你要记住,晋王爷终归是个男人,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法子接近王爷,你这鬼灵精还要爹教你?动动脑子,我的好闺女。”
引线咯咯笑起来,她的表情有点调皮,明晶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着。
玉娉婷 多情只有空庭月(一)
穿针一来,龚母的病好了大半。请来的郎中诊断是心肌所致,不得操劳过度,需静心养身。穿针回去时叮嘱引线在母亲身边随侍药炉茶灶,尽点孝心。引线虽应承下来,心里却空虚虚的,每日想着心事。
这日,引线提着从药房取来的药包,慢吞吞地行走在孝闻巷。冷风合着飘零的落叶,吹得人瑟瑟发抖。枝桠上栖息的小鸟,瑟缩了脑袋,时断时续地冒出几声。一群小孩追闹着从巷子的另一边跑来,差点撞着了引线手中的药包。
引线没好气地回骂了一声,又慢慢地走向府门。忽听得马匹的咴咴声,她不由得抬眸眺望,清辉洒满了小巷,阳光迷蒙地照在班驳的树荫下,坐骑上一身白袍的男子英姿勃勃,此刻他正朝她笑了笑,白衣白马,一切都反射出令人感到温暖的金色。
引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她知道,她已经没了春天时的天真。曾经第一次见到他,她心里的欢喜跃然于心头,喷薄欲出。坐在南宫府的戏台下,满心满意地盼望他顾一顾她最华美的容颜,他却笑着谈起了她的姐姐,双瞳里满含脉脉的情意…就这样,她的心慢慢沉入湖底,她忍无可忍地起身就走。
没想到,她在京城又见到了夜秋睿。
这一次,她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他不过是自己的一段叙曲,这个叫夜秋睿的男子,是她曾经眼里年轻俊俏的佳公子,他不在意她的情意,而如今她也同样不在意了——她的心思已经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于是她好整以暇地站着,等着夜秋睿下了马,含笑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姐过得可好?”夜秋睿望定她,直言不讳。
引线睁大眼睛,不客气地说道:“她如今是晋王妃子,她的好坏关你什么事?”她斜斜地看他,冷笑一声,“难道你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晚了,晋王的女人谁都动不得。”
夜秋睿略略的点头:“引线姑娘说的极是,那夜某走了。”说完朝她一示意,转身就走。
引线忍不住喊:“喂喂,你不是很喜欢我姐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夜秋睿站定重新面对她,嘴角掠过一缕笑。
引线咬了咬下唇,很耐心地说:“我姐苦着呢,王爷不喜欢她,让她住又冷又潮的院子,还天天受人欺负…”
夜秋睿听着听着,眼光落在不知名处,引线一时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两个男人都跟龚穿针有关联,一个晴如阳光,一个幽如冷潭,龚穿针定是喜欢前者吧?
这样,也好。
“你叫她多保重。”夜秋睿上了马,提起缰绳。
引线心肠一热,拦住他:“别无动于衷的,想法子安慰安慰她啊。她是晋王妃子,你们很难见面是不是?今日她会过来看我娘,要不要我帮忙,帮你们传个话?”
夜秋睿咬牙:“明日子时,让她等我。”说完,策马缓行,身上的白袍猎猎飘飞。
引线一脸纳闷地站着,喃喃自语道:“子时…那不是半夜里吗?让她上哪等去?”
这个白日里,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雪花。
卧房里的火炉烧了整整一天,到了午夜依旧渗骨的冷。穿针让珠璎和浅画早早歇了,独自在烛光下绣着花枝上的雏鸟。夜渐渐深,烛光如梦如幻,仿佛笼了极柔的轻纱,将寒意切割成碎点。
她的十指麻得几乎伸不开,呵着手站起来,去橱柜找唯一的青色斗篷。今夜她又要去赴约,即便是错,是险,有很多问题藏在心里,她需要解答,她一直等着他的出现。
夜风渐紧,森森地扑了满面。雪早停了,没了一丝痕迹。没想到京城的雪天比并州来得早,她拉低青帽,缓缓而走。
浅淡的月光铺洒在青石道上,穿针走了一段路站定。夜秋睿从树丛里闪出,满天月华霎时如他身上白色锦袍,他朝她笑,温和而沉静的表情,令她恍惚。
她惊叹,如此深府,他如隐身人一般,从容来从容去,定是有非同常人的功力,就像肖彦。
“你过得不好?”他们对望。寒风四起,拂动他宽大的袍袖,与她及地的风蓬。此际相见,想起她那次夜奔南宫府似梦非梦的情景,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他似是发觉,关切地问:“怎么不说话?”他握住了她的手,或者寒冷得已麻木,穿针竟然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放了手,深缩在斗蓬里。
她沉吟,终于开口问道:“那天你回老家,南宫大官人是否陪你回去?”
他望定她,摇头断言道:“没有,那日他遇到急事,我一个人回去了。”
穿针反倒暗暗松了口气,她猜锝没错,南宫就是夜袭南营大帐的人,而夜秋睿并不知晓,这便好,这便好。
“他很危险,你要小心。”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俊朗的面容逐渐凝重。
“我知道了,我家跟南宫家两代是世交,生意上各有来往。南宫老夫人待我如己出,南宫或许那次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我看这事就算了,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夜秋睿沉沉的叹气。
穿针想起南宫老夫人和蔼可亲的脸,不由点了点头。
夜秋睿的脸上重新漾起笑容,随口问道:“玉帛没消息吗?”
穿针的心立刻沉重起来,回答:“没有,我都找遍景辛宫了。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我猜想藏在肖彦那里了。”
“有可能。”夜秋睿脸色黯淡了下来,沉思片刻,道,“玉帛是女人随身之物,我曾经买通了府里一名主事的嬷嬷,冷霜儿死的那天玉帛并未在身,入殓时陪葬物品里也没玉帛。”
穿针低下头,心想,这就难了。曾经她动过晋王寝殿内箱柜的念头,内侍宫女进出频繁,让她始终没有下手的机会。养伤时段里面清寂许多,可她被一种莫名的幸福包围着,那种念头竟然没闪现一丝一毫。
如今连自身也难顾及,更休说进入晋王寝殿了。
“不要紧,够难为你了。”夜秋睿反安慰她,望着她清淡如水的素颜,深夜的霜花染上了她的眉梢,他抬手轻轻抚过:“快回去吧,夜里太冷,小心着凉。以后有消息,去那里找人传个话。”
他说了京城里的一个地址,然后拢了拢她的风帽。穿针淡然一笑,转身慢慢地走。他们没有携手,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依稀看到一袭娉婷袅娜的莲叶,翩翩融入如霜的月色中。
而穿针并未听到,身后有一个低沉的轻叹,在无垠的夜空中飘散着。
玉娉婷 多情只有空庭月(二)
玉娉婷 多情只有空庭月(三)
那日的天空始终铅灰色的,黄昏还未临近,天色却过早地暗淡下来。
夜里是不是又要下雪了?引线有点担忧地望了望窗外,刷的落了厚重的窗帘。
站在落地铜镜前,借着蒙蒙光亮看去,身上仅着的是白日里从街上买来的浅粉色肚兜,交颈戏水的紫鸳鸯是由七彩金线绣成,重重瓣瓣的荷叶盛开,靡靡的烟色…铜镜里的女子笼在粉色的光晕中,而双眼含波流转,更显情意荡漾,一时,连引线自己也面红耳赤。屋子里的寒气逐渐上来了,她穿衣梳头,满意地再次照了照镜子,出屋往龚府外走。
穿针的马车静候在外面,四角飞翘的帷幄,垂流苏的涂金小铃铛,这是晋王府妃子惯常用的四围马车。引线面呈得意之色,弯身坐了上去。
东瀛神宫外,深邃无边的御道两边,毫无表情的束甲侍卫守立,伴着赤金锦琉的宫墙殿阁,静谧得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紧张而兴奋地交缠。
下了马车,不见有宫人过来指引。引线瞧着道路两边松枝轻荡,虽然是绿意俨然,因为周边空荡荡的,更显天寒人寂。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引线将头上的风兜拢得更紧了。
上了九曲桥,水景缅邈,狭长的曲岸深处,一座幽静封闭的宫殿赫然在目。风吹竹丝,如长笛轻吹,一片无籁。
这就是肖彦信中指的老地方,引线舒了口气,走得轻快。
殿外,梁柱旁匍匐跪着两名宫人,引线将头上的风兜落下,自顾掀帘而入,与外面阴冷截然相反的热忽然扑面。昏暗寂静的殿内,满眼的是一浪浪的绛色帷幕,仿佛是层层浮云交叠在一起。引线迷茫地抬眼望着,一步一步向帷幕内里走,脚步踩在水镜般的砖面上,带了一种空洞的回声。
没有光亮没有声响,眼前是愈来愈浓的黑。引线有点不耐地掀开一重又一重的绣帷,香风微度间,紫檀织锦的床榻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背对着她,宛如月夜一笔挺拔写意的修竹。
是他。
引线痴痴地望着,后面的宫人紧随而入,迅速地用红布蒙住了她的大半个脸。
眼前的黑暗让引线一时迷失,刚想发问,后面的人开口:“委屈珉妃娘娘了。”引线这才明白自己被当作穿针了,索性不去挑明,心里暖滋滋的想:“没想到肖彦还是喜欢寻找刺激的男人,这不正好合自己的意?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还在想着,整个人被腾空托举起来,等引线清醒过来,自己已被平放在了床榻上。
静默中,她耐心地等待着,像一瓣含苞欲放的花蕊,畿待君采撷。而内心膨胀的情绪在左右荡漾,悠悠地、一***地荡向远方。
少顷,肖彦重重的身体慢慢地压在了她的身上,那股熟悉的龙涎清香拂入。引线本来紧张的心突然平静,整个身躯仿佛失了架的软了下来。
肖彦也是试探性的将手放在她前襟的扣子上,开始一件件地解她身上的罗衣,当绣着紫鸳鸯的肚兜暴露在他的眼前,她玲珑姣好的胸脯有致地起伏着,肖彦的动作加快了,急促间夹杂着微弱的喘息。不多时,引线身上所有的衣裙尽褪落于地,他的手指爬过她腻滑雪白的肌肤,引线迷糊地低唔一声,开始像蛇一般的蠕动起来。
当那灵巧温热的唇舌深深舔舐她的颈窝,又缓缓地舔舐下去,而双手令人晕眩地抚摩着,抚摩至腰间柔软的曲线,再往下去,在她绵软而温暖的两股之间,移近着,再移近,直到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引线不能自禁了。两个人紧迫的低喘声交缠地混响,她觉得他象是一团欲火,而自己正被这团火焰所压倒,所熔化,她颤战着,双手环住了他的后背,紧紧地抓住,直想从此不再放手。
他重新把她抱在两臂中,力度肆虐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生揉碎了才肯罢休。引线感到了痛,连骨头也被挤得咯咯作响,她希望面前的男人温柔点、多情点,迷乱之间,强悍不容分说地进入了她的体内。
一刹间,引线痛苦得唔的轻叫,不能透气的窒息肆意地涌入四肢百骸。那种强猛竟是这样的可怕,没有安抚,没有温存,就像一把利刃,一刀刺进她温柔展开的内蕊里,那时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想叫又不敢叫,只能咬住唇顶住他一阵又一阵的撞击,从下身刺到心尖的痛弥漫到全身,达到了顶峰。
一切都不是她所想像的,她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如此迅速地失去了。面前的肖彦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对待的是龚穿针还是自己,一股真正的恐怖袭据着她的心,她痛哭出声。
终于,空茫一片的静止。肖彦长长地吁了口气,懒懒地躺在她的身上,胸脯上流淌的汗滴一寸寸黏在她的肌肤上。他对她的痛哭并没在意,也许甚至不加理睬,他一把提起了她的小腿,三下两下地剥掉了她的棉袜,贪婪地重重地揉捏着…一下,二下,他捏脚的动作蓦地停止了。
引线明白,肖彦此时定然发现自己不是龚穿针,强烈的呜咽愈来愈厉害,她索性开口叫唤:“王爷,我是引线…”
肖彦霍然起身,引线只听着悉悉簌簌的穿衣套靴声,他接着仓皇而逃,漫殿的帷幕绊倒了他,当引线一把扯掉了蒙眼的红布,被肖彦不慎扯落的帷幕正哗哗倾泻而下。
“王爷!”引线尖叫着。黑暗中,她慌乱地在地面上找寻被扔得七零八落的衣裙,好容易系上了,跌跌撞撞地朝着殿外跑。
东瀛神宫里空旷寂寥,道路两边垂着琉璃纱灯,冥冥地透着诡异的光亮。引线拼命地奔跑着,九曲桥上眺望,前面御道上一辆绣帏马车正在启动,赶车的宫人扬起了马鞭。
“王爷,你等等我,别扔下我!”引线发疯般的叫着,她的双腿哪里抵得上四个轮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驰的马车毫无留恋地离她愈远,穿过宫门,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引线跪倒在御道上,浅清的光亮蒙着她孤独的身躯,脆弱得令人绝望。
她发泄似的尖嚎一声,眼泪哗啦啦地涌了下来。
只是她的伤心,无人知晓。
半夜,雪真的又下了。
已过了辰时,肖彦出寝殿的时候,雪还在下,蕊絮般的洒落,满世界似是铺上了一层白绒毯。他向来不怎么喜欢下雪天,今日心情却如白雪一般,清爽而柔软。
一大早,龚穿针派珠璎传话,她在孝闻巷的娘家恭候他。
望着漫天的飘雪,他忽然舒心地笑了。
那个叫孝闻巷的巷子,差不多和京城惯见的巷子一样,幽静而不起眼。寒风夹着潇潇的雪,马车行驶在长巷中,辚辚的声响在僻静的空中格外触耳。
穿针站在府门外,微风摇曳,片片雪花抖动着飘落下来,软款款的,栖在她迷一样的身体上。而她的双眸平视,不露一丝表情,待肖彦走近,她照例跪地朝他叩礼。
肖彦含笑看住她,想伸手去拉她,穿针已经自己起身:“请王爷进去吧。”说完,自顾踏进府门。
肖彦见穿针矜持的样子,并未生气,只是摇头轻笑。
穿针过了天庭,拐过后院的鱼池,开了侧房的门,一拉厚重的棉帘。肖彦跨步进去,见里面分明是未嫁女子闺房布置,双目红肿的引线半躺在床上,哀哀地望着他。
“怎么回事?”肖彦皱眉,一脸疑惑地问穿针。
引线闻言,整个人连带裘衾滑溜到地面上,朝着他哭道:“王爷…您就收了奴婢吧,不然奴婢死在您的面前…”还未说完,无力地急喘气,本来略带潮红的脸色苍白起来。
穿针扶她回床上,拾起滑落在地面上的衾被,重新盖在她的身上。肖彦见姐妹俩一闹一静的样子,不由嗤笑出声,口吻里透了讥诮:“你要本王收你?凭什么?”
他以为穿针请他过来,是向他示好。过来却是这般光景,心里难免失望,一张俊脸阴沉下来。撩了袍角兀自坐在椅子上。
穿针似乎料着他会这样说,从梳妆台上拿起那封信函,冷冷地放在他的面前。
肖彦疑惑地又皱起眉头,起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刚领略前面几个字,就吃惊地一把抓住。看着看着,眉心的锁痕加深,加深,最后他将信函揉成一团,掷到桌面上,生气地质问道:“这信哪来的?怎么是我的笔迹?”
玉娉婷 多情只有空庭月(四)
引线听得肖彦开口即不承认,不禁再次嚎啕大哭。
肖彦不胜其烦地敛了眉头。
穿针开口:“自古富侮贫,贵侮贱,强侮弱,恶侮善,世之常情,人之通患。引线犯贱,冒犯了王爷,也是自作孽…王爷承认自己的所为又何妨?何必变着法子将此事一推了之?”她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清浅得令肖彦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细细分辨,竟像是怨恨。
“如若不是本王亲笔书写,你会如何?”肖彦起初未意识到事态严重,见穿针并未去东瀛神宫,心里一放松,脸色有了暖意。
“王爷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做女人的有何法子?大男人敢做不敢当,非君子所为。”穿针心里愤恨,语气不免尖刻。
肖彦有了恼意,他霍然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过他很快地冷静下来,耐了性子,冷眼看向引线:“你说,本王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引线抽泣着,悲哀地看向穿针。穿针轻叹口气:“你说吧。”
“王爷起初用布条蒙住奴婢的眼睛…”
穿针痛苦得仰首,但她勉力睁着双眼,浓密的长睫颤颤地抖动着,掩住了泪花。
起初,他曾经就是这样对待她的。遥远而散淡的经历,渐渐清晰,轻烟般绕住了她的思想。
肖彦的全身难以自制地起了一身寒栗,目光凝聚在揉皱了的信函上,脑海里如同策马疾驰,一幕幕飞快地掠过。谁会如此大胆,连东瀛神宫老地方碎小的细节也如此清楚?蓦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跃然于眼前,他的脸色顿然变得苍白,一时竟未言语。
他的沉默让穿针感觉阴涩的寒意,她难受得连语气也僵硬:“王爷还有什么话可说?”
肖彦是个骄傲的人,怎会甘心情愿背这莫名而来的黑锅?而内心又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左右,脸上蓦然有了挫败感。
这个叫龚穿针的女人,竟然断定那人就是他!他气恼地瞟了她一眼,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吗?”穿针吃惊地转眸,连引线看他一副凶相,也停止了嘤嘤哭泣。
“回去,随本王回府!”
他要她耐心等待,他会迟早让她明白,那个身影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穿针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地挣脱了他的手掌,满目寒光:“如果王爷不给线儿一个交代,臣妾是绝对不回去的!”
“给本王一段时间查明此事!”他冲着她大喊。
“那就请王爷自个查自个的事吧,臣妾等着。”她冷冷地回应。
“好,你狠。”肖彦手指着穿针,因为心里对她失望,话语里有了恶意,“如若本王所为,本王会给你妹妹一个交代。本王正愁着府里的妃子不够多,所以不介意姐妹共侍一主,你妹妹比你活泼,这王府会更热闹。”然后看她呆住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了报复性的快感,他冷声一笑,自顾掀了棉帘出去了。
穿针呆呆地站着,五脏六肺似被绞成一团,说不出是伤心还是愤懑,水汽迅速地蒙上了双眼。
“姐,王爷到底同不同意?他会给我一个交代吗?”引线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小心地问道。
穿针颤抖的眼睫忽闪了一下,泪水滚滚而出,她摇头,再摇头:“不知道…”
她哀怨的表情惊得引线连呼吸都紊乱了,忙拉住她的袍袖哀求道:“姐,要是王爷拖下去怎么办?你帮我,姐,我什么都没了…”
穿针只觉得引线断续的哭泣被不断地放大,在房间内反复回响,难耐的酸楚如一把火在心内燃烧,她伸手,一巴掌打在引线娇嫩的脸上!
这巴掌是给引线的,也是给自己的。
引线抚脸哭倒在地。
手掌火辣辣的,宛如密密麻麻的钢针刺入穿针心内,痛得她全身一阵痉挛,连铜镜里的两个人影也模糊弯曲起来。
二日后。
肖彦懒懒地靠在暖炉子旁,透过琐窗望过去,天色灰蒙蒙的,白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天地之间一片凝重。
帘门外面传来侍卫的禀告声:“王爷,来了。”
他站起来,一直踱到外殿。两侍卫拖着一名宫人,划过涂金的青砖地面,啪地一放手,那宫人像软柿子瘫趴在肖彦的脚下。
肖彦轻笑,靴尖猛抬起宫人的下巴,抖成师糠的宫人一见肖彦,赶紧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知道本王为何请你来吗?”肖彦慢条斯理道,“听说安公公模仿本王字体,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本王很好奇,想向安公公请教请教。”
安公公哭丧着脸:“奴才也是奉旨行事,天命难违,请王爷恕罪。”
两边的侍卫厉声喝道:“天命大,还是王爷的命令大?”
“那是那是,当然是王爷的命令大。”
肖彦蹲下身,将手中的信函往安公公的眼前晃悠:“这封信是安公公的杰作吧?皇上想见珉妃娘娘,你又写信又驱车的,一定很劳顿。”
安公公一张肥脸委屈成一团:“为此事奴才还被皇上骂了一顿,说奴才定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把人搞错了。”
肖彦收起信函,继续讯问:“除了这事,安公公还帮皇上干了些什么?”
“没有了,奴才就干了这一次。”安公公慌乱地解释。
“皇上养了你四、五年,就为了干这事?”肖彦不相信,安公公坚执这一说辞,不肯改口。肖彦手一挥,安公公杀猪般的吼叫,两名侍卫架起他就走。
天逐渐黑了,寝殿里的蜡烛燃得通明。侍卫一进帘子,朝着在里面反复徘徊的肖彦禀道:“王爷,安公公招了。”
玉娉婷 人生有情泪沾臆(一)
肖彦信手披上一件纹锦裘袍,大踏步往寝殿外走。绕过迂廊,转入一室偏殿,遍身血污的安公公倒卧在地面上,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将袍打扮的阮将军肃立一旁。
肖彦瞥了安公公一眼,甩袖走到了临窗的梨木榻上坐下,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茶盏:“说吧。”
安公公断断续续地招认:“…皇上说,您把持朝政,权势过大,需提防着点…模仿您的笔迹实是为了以备后患…您兵权在握,皇上始终未敢动,就…就用到女人那里去了。”
肖彦手掂茶盏,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意。殿内的空气凝重得让人不得呼吸,许久,肖彦才吐出一口气,慢慢地浅抿一口。
“还有吗?”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安公公,仿佛要从安公公身上找出藏匿极深的秘密似的。
“四年前…腊祭日一过,皇上让奴才写了封信给晋王妃娘娘…”
肖彦闻言,手中的茶盏倏然掉落,炸声四响,像晴天听得一声震雷,震得他无法动弹。
积郁日久的苦痛无法抑制地撕扯着他的心,却比初听到她的死讯时更加的痛。
他大叫一声,记忆的大门豁然洞开。
“肖彦。”床上的冷霜儿悠然唤着,声音柔和。凌乱的黑发散到了半边。寝殿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斑驳的光影里,她明亮到藏不住一丝柔情的眼神注视着他,原本冷凝的脸上换了切切的温存。
这是他与她的初夜,等待了将近一年,他却如同浸入无底的水潭里,深深的失望。
他抽身而起,在他起身的同时,她绝美的脸黯淡了下来。
…
自己的亲哥哥,不是没料想过,实是不敢想。
而每次想到那段往事,就觉得切肤的痛铺天盖地,连带魂魄,都是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