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要有事啊…

她从来没想过周围有人死去,何况这个男人跟自己如此的亲密。他吻过她,抱过她,朝着她说过呢喃软款的话…原来,一个骄矜冷傲于万众之上的王爷,也是个鲜活的人,他的生命也会如平常人一般的脆弱。

她低头看他苍白的脸,想像着他似冰淡漠的声音,和身上那股似无微有的清香。她不明白,他年轻的睡去的眉间为何如此沧桑,仿佛这一世总在乱世飘萍,无所归依。

穿针的唇微微抖着,开开阖阖:“王爷…”

他依然没反应,安静得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失措地抚住了他的手,忍不住轻唤一声:“肖彦。”

他的眼睫动了动,一抹促狭的笑意浮在脸上,这才缓缓张开了眼睛。

“你敢这样叫本王?”

穿针心下无可名状的释然,她吁了口气,殿内的烛火浮动着一缕水烟红,覆在她的眉目间。

肖彦下意识地想去握穿针的手,却触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嘶牙咧嘴起来。

“王爷…”穿针又抖声叫了他一声。

肖彦却轻笑起来:“这段日子不能抱你了,龚穿针。我这里被该死的太医缠住了绑带,不能动。”

他连“本王”的自称都省了,低眼看自己的前胸。穿针轻撩开半敞的袍襟,肖彦整个胸部被厚厚的白纱缠了个严严实实,隐隐的还有殷红的血丝混着药草汁渗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怎么伤成这样?”穿针低喃一句,勉力眨了眨眼,轻轻地拢了袍襟,忽地一叹,心疼道,“臣妾去了这些天,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五天前,一伙人夜袭南营,幸好我带阮将军等人及时赶到,南营大帐保住了,兵马伤亡还是很严重。”肖彦的神色凝重,那道剑眉又紧蹙起来。

穿针默然,算来肖彦受伤那日自己还去静窦寺烧香,如果心里没想法,那夜正好回王府了。她在韩岭村赖着不想离开,光想着被人盯梢的事,可曾知道肖彦正饱受着箭伤的痛苦?说到底自己是他的妾,刚才还板着脸要回去…想到这里心生愧意,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肖彦见她不言不语地坐在身边,眼睛在她的面上细审半晌,脸上有了少见的趣意:“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自责吧?别多想,好好服侍我就是,你可要备感荣幸,我这受伤的消息可是封锁得极为严密,府里更是无人知晓。”

穿针心念一阵恍惚,难道自己搞错了,那两名跟踪盯梢的蓑衣人不是他派去的?

那又是谁的?

内侍捧着煎好的药呈上来,太医又过来检验,殿内浓厚的药气缓滞流动。穿针接到手中,亲自尝了一口。

烛光带着金色的光晕垂笼下来,穿针的脸上是那么的平静。肖彦怔忡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穿针轻柔地拾起了手中的银勺,一勺一勺地将药喂进他口中。

穿针低垂的容颜下,衣衫上的石榴红渲成一团柔和的光晕,丝丝秀发铺散在胸前,闪着熠熠的流光。肖彦望着,心里暖暖温温的感觉。

半晌,当最后一口药咽下,肖彦缓缓开口,却是一声惬意的叹息:“真安静啊…”

夜已过了三更,珍珠宝帘悄然垂下银钩。因穿针嫌殿内药味浓重,又劝说肖彦保持空气流通对伤情恢复有好处,琐窗开着,一轮冰月从西边的乌柏罅隙间拥出,银白澄澈的光辉泻进窗内。清空无尘,秋风尚带清爽,那股带着花香的空气在殿内漫漫流淌。

肖彦低眸,望着枕在榻下的穿针。烛光摇曳,隐约见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在白腻如玉的肌肤上投过一道青影,浅浅的,却有些撩人。因为换了宽大而厚实的男子深衣,把她娇小的身躯好好地遮掩住了。此时她蜷缩的双足慵懒地伸了伸,映着烛光,单薄得近乎自骨剔透。

他有了伸手摸娑的****,却又动弹不得,无奈中他轻唤:“龚穿针。”

榻下没有动静,凹凸有致的胸前平稳地起伏着。望着窗外深的夜,肖彦有点失望地将目光移向头上的幔帐,低喃道:“定是睡着了,本想讲个人给她听…”

穿针的身子动了一下,平稳的呼吸突然紊乱了。

 

 


玉娉婷 春江花朝秋月夜(四)

“是臣妾认识的吗?”她幽幽地问了一句。

肖彦听到她说话一愣,随即摇头轻笑:“你不认识,不过与你有点像。”他说完有点恍惚,又呐呐了一句,“像吗?…也不像。”

今晚的他有点冲动,或许刚从死神身边逃脱出来,让他有了珍惜眼前的意念。他专注地看着榻下的这个貌似平凡的女子,淡定的怡然之色,从容的清浅之音,施了魔般让他浮躁不定的心迅速地平捺下来。

春江花朝秋月夜,他又记起那人的模样,那也是有着一双纤足的丽人,就在眼前。

“臣妾的样子像她吗?”穿针又问。

“不像,她的样子…不是淡,是…冷。”他苦思冥想着,说出那个“冷”字,那股熟悉的寒意自然而然地弥漫至全身,他不由得闭上了眼。

他清楚地记起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兀自掀了头上的红盖头,朝着他微微一笑,极妩媚的,也极冷酷地说道:“我可以嫁给你,但身子是我的,心是我的,肖彦,你别碰它。”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却被她美丽的容貌震得目瞪口呆,她用一种轻盈的姿势,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征服。人世间的事便是如此奇特,越是抗拒与不屑,越让他饶有兴趣地表示迎合。而在那时,他是不忍与不舍的,抑或出自那份自信,于是他笑着回答她:“好,你我定个君子协定,一年如何?”

一年,他坚持着他的诺言,因为骨子里那一番骄傲,他纳了陈徽妃来刺激她。然而,那效果微乎甚微。每一夜或隔几夜,他一一细数着与她的过往,看她轻撩着纤纤玉足,高傲地在锦绣地毯上踏步,每一步,在他眼里就是一次最艳丽的绽放…

“我把全翼国最美的衣服,最美的绣鞋都搬进她的寝宫。”他自嘲地笑。

那时自己确实太年轻了,总以为凭自己超然的才能与绝世的才情,留她一个灿烂的笑,求得他与她之间的幸福与圆满。

完了,当一年后的春风再次迢迢而来,她却以一种绝然的姿势,走完自己的一生。无声无息的,遗下他孤单而落魄的魂。

“你们吵了?”穿针问得很轻,却字字清晰。

“不说了。”一抹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穿针从地毯上起来,轻撩幔帐看去,肖彦闭目睡着,眉目间依旧微微蹙着。她轻轻地将锦被的一角掖紧,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心门在向她缓缓打开,哪怕是细小的一条缝,她也心满意足了。冷霜儿在自尽的那夜肯定与肖彦有过一场争执,或许他的话伤了她?又或许肖彦发现了什么?

不想了不想了,她感到倦意一阵一阵的袭来,于是朦胧地睡去。

而在迷糊的那一瞬间,夜秋睿白色的身影再次在脑海里闪过。穿针这才发现,肖彦今夜的叙述,就远远超过她与夜秋睿之间全部的对话。或许因为羞涩,她实在不知道,相逢后她该与他说些什么。

相逢不如怀念吧。

白日里的东瀛神宫也是安静的,宫人太医来来去去也是悄然无声。阳光从琐窗透进来,余下一地的清辉。

穿针安静地呆在殿内,有时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的麻纸,因为识字不多她就很困惑,只好又换了一本。这个时候肖彦就会笑话她,因为情绪好他的话语里有了轻松,穿针只是抿了抿嘴任凭他笑。这样的气氛很助于伤势的恢复,肖彦的脸色日渐起色。

殿外不远处是葡萄架代长廊,花时一片绚烂,林木葱郁,地方空阔。穿针喜欢在那里流连行步,透过龙纹空心砖的拱门还能看见殿外的景致,空阔处又是花团锦簇,桂馥兰香,令人心旷神怡,有洗濯尘世浮华之感。

这日肖彦歇了,她又来到这片天地。秋高气爽,桂香扑鼻,她款步漫走在花木丛间,此时起了一阵风,她不经意地抬头,细碎的花瓣飘落,撒在了她身上,她伸手触摸那片残红,抿嘴笑了。

“美哉!”有人惊叹。

 

 

玉娉婷 美人娟娟隔秋水(一)

她惊诧地望眼过去,皇帝肖沐站在拱门下,晶亮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她。虽是没穿象征至尊皇权的明黄龙袍,那身枣红愈发衬得面白唇红,一片阳光。

穿针过去跪地施礼,肖沐见周围无人,便含笑道:“见朕不必如此大礼,珉妃。”

他跨前一步扶起穿针,穿针见肖沐并未放手,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感到了窘迫,垂首轻轻地往后退了退。

肖沐并未介意,笑道:“上次吓着你了吧?都怪朕不该撇下你独自走开。”

穿针听肖彦提起狩猎场的事,也就柔声回答:“谢皇上,臣妾没事。”

肖沐轻叹:“皇弟战场上是盖世英雄,这家里的妃子却一个都盖不住。亏了你这么贤淑大度,换了别人恐怕要吵起来。”

看穿针不语,肖沐以为触动穿针的心事,便宽慰道:“心里有委屈就上宫里来,皇后很贤德,朕、皇后都会替你撑腰的。”

穿针又谢了。肖沐沉吟片刻,摆摆手:“珉妃不要如此拘谨,你这样,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且继续赏花,朕进殿去。”

肖彦进去有一段时辰了,还不见他出来。穿针想着肖彦喝药的时辰到了,径直出了拱门,果然见殿外的内侍太医垂首恭立着。

她稍一思忖,示意内侍太医在外等候,自己踩了碎步进去了。

刚想转过紫檀屏风,她听见肖沐爽朗的笑声,微蕴着那份惬意。

“…皇弟有所不知,你以为***就是美色,哪里知道颜色再美,也只是一种物,又怎能使人心旌动摇呢?美色须再加上媚态,才能成为***。”

肖沐见肖彦不做声,继续娓娓道来:“女子一旦有了媚态,三四分姿色,便可抵得上六七分姿色。想皇兄我有三宫六院,个个披红戴绿的,看来看去都一个味。这媚态可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穿针轻咳一声,从屏风闪出。

殿内的两个男人同时转脸看她,肖彦正站在琐窗前观赏着外面的景致,肖沐随意地倚在红木椅上,刚才还说得眉飞色舞,也突然住了口。

“王爷,该喝药了。”穿针远远地站着,禀了一声。

肖沐看窗外天色不早,悠闲地站起身,轻拍肖彦的肩:“皇弟,先把伤养好。咱兄弟俩以后再聊有趣的事。”

肖彦也笑了,兄弟俩默契似的点点头,肖沐背着手踱到穿针面前,满脸笑容地看了看她,才似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穿针回头看肖沐轻快的身影在屏风一带消失,才慢慢地往肖彦的方向移步。却发现肖彦慵懒地坐回到床榻上,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那难言的苦恼重新堆蹙在他的眉梢。

“怎么啦?可是伤又疼了?”她紧张地问道。

肖彦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才如梦方醒,答非所问:“皇兄还是贪玩,像小时候。”

穿针听肖彦说皇上的事,不好插嘴。见他没事,也就放了心,唤过内侍,将药碗端到肖彦的面前,想拿银勺喂他。肖彦却一手接住,先是慢慢的吮了几口,最后仰头一饮而尽。

想着肖彦复原得如此之快,穿针舒心地笑了。帮肖彦揩了嘴角的药末子,将药碗放在托盘上,正要起身,肖彦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劲不重,却仿佛蕴藏了无穷的力量,把穿针整个人都定住了。她想,他是病人,就由着他这样握着吧,他也真的没放手,两个人良久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终于,他冷凝的唇角,再度牵起了暖暖的笑意。

“龚穿针,明日咱们回王府去。”他说。

穿针讶然道:“王爷不是说过,您受伤的消息秘而不宣的吗?”

“王府里照样可以养伤,照样不会让别人知道。”肖彦看着她,还是那缕笑,“你服侍本王有功,明日就赏你一样东西。”

穿针并没在意,她只是想,去是终究要去的,王府没有这里的安宁,那里还有三个妃子,有冷霜儿的魂,有数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的东西,可她什么都不怕了。于是她应诺一声,才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掌,阳光送进来的最后一缕清波,在殿内温柔地荡漾着。

 

 


玉娉婷 美人娟娟隔秋水(二)

穿针坐宫车回王府的那天,天空如洗一般,无色透明。日丽风和,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看身边的肖彦,也是面色平和,比往日添了几许萧散自在之意。

大排宫人内侍前呼后拥下,肖彦的双驾宫车径自进了正门。方行进了几丈远,又缓缓地停了下来。

“给王爷请安。”

穿针听出车外是陈徽妃的声音,想撩开锦帘下车,旁边的肖彦突然俯身过来,按住了她的手。帘波轻漾,他温热的气息拂起额角边的一缕发,簌簌地撩拨着她的面颊。穿针生怕碰着肖彦的伤,只好任他半压半揽着,一动未敢动。

肖彦沉沉地回应陈徽妃道:“你且回自己院子去,等本王有事再召你。”

陈徽妃称诺。

宫车继续沿着青石道,过了一带茂林,前方就是通往晋王寝殿的道路。穿针发现肖彦的神色起了细微的变化,似犹豫似迷惘,他略一沉吟,慢慢地对穿针说:“有样东西赏你,先让他们送你过去瞧瞧。”

穿针笑道:“这么神秘,定是臣妾喜欢的。”

肖彦的脸上浮起一层奇怪的微笑,状似随意:“看了再说。”

“王爷不一起看吗?”穿针的语音温柔,眼睛定定地看住肖彦。

“本王不过去了。”肖彦的话语有点含糊,穿针分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的紧张。

她下了宫车,早有步辇等候着。穿针坐了上去,沿路穿花度柳,扶石依泉,她初始以为上荔香院,哪知愈走愈不对劲,绕过芙蓉洲,九曲桥下,竟是通往景辛宫的甬道。

绿柳周垂,穿针抬眼望着景辛宫深翘的四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路愈走愈开阔,前面却是新砌的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门,两边粉垣环护,珠璎和浅画正站立在屏门外,笑盈盈地伸着脖子张望。

新刷的粉墙,排排油绿洒金门窗,原先斑驳退漆的廊檐、门柱漆得匀细,幽幽地透着暗亮的漆光。上等的子母砖道上清扫得一尘不染,湖砌的玉荷池内莲叶碧绿,朵朵红莲亭亭独艳,池内喂有数十条的大红鲤鱼,绿叶浮萍中唼喋交错。两边还隐约见些花坛,杂了一丛丛的名贵花木,樟树朴树华盖如云,芭蕉、文竹又绿得可爱。

走廊边,侧殿内,随处都有宫人宫女里外忙碌的身影,此时他们一见珉妃回来,全都聚集在玉荷池边,齐刷刷地朝着她伏地磕头。

要不是看头顶上蕉叶式的匾额,穿针无论如何,也不敢将眼前花影满庭,生机光华的灿烂景象,与以前萧瑟冷寂的景辛宫联系起来。她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如坠梦中,喃喃不得自语。

原来,肖彦想赏给她的,竟是他断然不愿的景辛宫!这里曾经留有他的故事,他的残梦,却咬牙交付于她,不知他是下了何种的决心?

世事难料啊!不久前她还彷徨在这里,看杂草丛生,看坠叶飘满香阶,轻吐她不能说出的惘然与忧伤。而今,她摇身成为这里的主人,每个门窗都为她打开,她可以自由的、随意的走遍每个角角落落。

为何,心中没有那份喜悦?也许是因为太突然,不免有点惶恐的缘故。她清楚地明白自己与冷霜儿之间的天地之别,她是旁逸斜出,他对她是妥协,是让步。没有那种对冷霜儿的怜爱和宽容,心甘情愿地看着冷霜儿在他面前任意妄为。

“娘娘有所不知,您去并州的当天,王爷就命人开始修缮了,还下令必须在几日内完成呢。”珠璎在身旁絮絮说着,带了难掩的得意。

娘娘的境况与以前大相径庭,王爷连景辛宫都给了娘娘,这正妃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

娘娘的位置坐得越稳,她们做奴才的脸上越是增光添色,说话也就理直气壮了。
穿针独自站着,望着装修一新的景辛宫,含着莫名的感动。那日他进了荔香院,环顾四周,他说:“去了早些回来。”

原来那不是一句所谓的警告,他是暗示她,他要把景辛宫送给她。

她略略地闭上眼,阳光像一条金线,穿越景辛宫垣墙,刺进她的眼中。她的心,轻轻一痛。她垂下眼帘,眼泪悄悄滑落脸颊,落了一地的清冷。

“很高兴是不是?”

后边兀的一声,她吃惊地转过头去,陈徽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玉娉婷 美人娟娟隔秋水(三)

陈徽妃笑吟吟的走近她,髻云高拥,一副雍容华贵的气度。

“时隔三年多了,这景辛宫终是换了主人。”陈徽妃的眼睛看向冷霜儿的寝殿,眼波有点荡漾不定,“妹妹性情柔顺,连王爷也被你软化了,足见妹妹非一般人可比。”

穿针不解其意,轻轻一笑,等着陈徽妃继续。陈徽妃的眼光移将过来,她踌躇着,方将手伸进了穿针的手中。

她的手指很凉,仿佛长期浸在冰水里,让穿针都有点瑟缩。手指的力道慢慢加大,那股寒意弥漫而上,她说话的语调又低如耳语,仿佛有森森之感。

“西面的那堵墙虽是没拆,可冷霜儿毕竟是在那里吊死的。寝殿很富丽堂皇,她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在里面,有人还听到她半夜的哭声,她依然阴魂不散…你不怕吗?”

周围的空气蓦地凝滞起来,仿佛有阴冷而神秘的暗流在周围浮荡,连说话的陈徽妃也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脸色一变,声音微微抖动:“虽说只有我见过她,却没听她说过几句话,到死也没见她笑过。”

穿针慢慢松开陈徽妃的手,浅笑依旧:“正因为没见过,就没那种害怕感,这里都装缮一新,很美,很静,是不是?”

陈徽妃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语气加重:“王爷会到这里来吗?”

穿针心里一格愣,肖彦是不会,不,是不敢进来的。她吁了口气,看向偏殿,转眼变成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她的东西是她的,我可以住在偏殿里。服侍的人别太多,妹妹向来喜欢冷清,人太多倒不舒服了。”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着,深深的失望毫无掩饰地抹上了陈徽妃的脸。她回眸淡淡对众人吩咐:“照珉妃娘娘的喜好布置吧。”

陈徽妃一走,穿针果然吩咐宫人将荔香院卧房的东西搬进偏殿去,那偏殿原先是供冷霜儿参佛拜神之用,冷霜儿不喜欢,偌大的地方一直空着。忙乎了半日,等穿针进去,与住在荔香院并无多少差别。

冷霜儿的寝殿就在前面玉荷池的西面,拾阶上去,寝殿被参天的银杉遮住了一角,叶片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两边各有一门,系作钟式形,南边的那道门正是通向西边的花园。从外形看,寝殿灰筒瓦庑的檐顶,周围雕梁画栋,看过去气派非凡。

轻轻推门进去,因为已经开窗通风,一股似兰非麝的清香扑面。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点翠凤鸟花卉挂屏,正间东西两侧花梨木碧纱橱,桌椅尽是紫檀木凑成,退光漆面,床上撤了锦绣缎被,有点空,张挂五彩绸缝制的幔帐。周围金鼎铜壶色色斑然,丝丝缕缕的阳光透入,愈显得玉宇澄清,一派奢靡豪华的景象。

穿针一手轻轻抚住床框,环视四周,那块玉帛到底在哪?

她不急,她会慢慢找。

唤珠璎浅画往殿内放一圆桌,焚一炉百和香,香云缭绕间,穿针阖目拜了三拜。

她就这样站着。

氤氲的空气中,她依稀看见冷霜儿靠在罗帏内,一湾玉臂做着枕头,秋波懒懒地闭着,一双白璧无瑕的小脚斜露出衾外…

“冷霜儿。”她喃喃地低唤,“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寻死?”

床是空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像。

她自顾说着,心里那些难解的结始终纠缠着她,难以排遣:“你知道吗?你一走,把他的心带走了…如今我来了,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穿针沉沉地叹了口气,冷霜儿真的走了,等自己找到了那块玉帛,她也该离开这里了吧?

从冷霜儿的寝殿出来,穿针又在偏殿忙乎着,等厨房里端来了膳饭,她从窗内望去,不觉已是日落晚暮了。

她想起肖彦还在等着她,正要出去,雯妃琬玉来了。

“我刚来看你,你就急着要走了。”琬玉开玩笑道,“不耽误你时辰,说几句话就走。”

穿针见琬玉的气色不大好,隐隐的泛了点黄,便关心道:“可是胃病又犯了?”

琬玉苦笑:“这病好一阵坏一阵的,习惯了。中午还不舒服,睡了一觉,想着你回来了,这病又好了。”

穿针笑起来:“把我当灵丹妙药了,早知道你这样,我就早点回来看你。”

“你想回来,王爷也不放的。”琬玉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轻叹,“姐姐没任何妒意,妹妹柔中带刚,非平庸之辈,将来必是修来好福。只是想着自己,有点心酸…”

穿针微讶,她是被肖彦秘密接进东瀛神宫的,琬玉怎知道?

“也没呆多少日子,王爷就想回来了。”她笑着回答。

“别说多少日子,就是一天,邢妃也会暴跳如雷的。”琬玉笑起来,“我也是有事找她,无意听到她在发脾气,碰巧听到了。”

闻言,穿针的脸上终是失了颜色,脑子嗡嗡乱叫。其实她应该怀疑那两名蓑衣人是邢妃派去的,她的父亲是将军,抽调两名兵士轻而举易。想起引线曾经跟她走得近,回想起来不得不让她心惊肉跳。

步辇抬着她走,但见柳荫暗处荧光闪闪,沿路虫鸣声叫得欢。透了烛光的晋王寝殿外烟霭淡淡,她轻移莲步,远看肖彦飘渺的身影像迎风摇曳的树枝,他抬眼悠闲地观赏着皎洁明月,等着她走近,眉梢动了动。

“这景辛宫一定有迷人处,连回来侍候本王也忘了。”

穿针哧的一笑,回应道:“王爷赏给臣妾的东西太大了,臣妾至今还看不够。”

 

 

玉娉婷 美人娟娟隔秋水(四)

肖彦没有直面回答,只是望天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气融洁而照远,质明润而贞虚,弱不废照,清不激污。”

吟罢,朝她伸出手来。

穿针抿嘴笑了,她并未完全懂得词中的意思,但看他神情怡然,那副陶醉令她也受了感染,她接住,扶着他进了寝殿。

走近内殿时,内侍已剔着珐琅墙上的灯亮,室内亮堂起来。穿针一挥衣袖,内侍鞠身退了出去。烛光摇曳着,穿针利落地整理完锦被,帮肖彦褪了外衫。白罗缎内衣里纱布依旧缠着,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厚实,穿针不由伸手在上面轻柔地抚过,舒了口气。

“过几日便可结痂了。”

“是啊,很多事等着要处理,那批人马的来历需查清楚。”肖彦很自然地应答,第一次在穿针面前提起了公事。

“尤其是那射我一箭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肖彦咬牙,凌厉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

穿针的手滞了一下,心里腾起一层不安。他是晋王,在外人眼中,他拥有无上的权力,是人间至尊至贵。而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一个男子罢了,时而跋扈,时而温柔,时而冷傲,时而多情。

他对她,是有一点不同的吧。她虽不是他的冷霜儿,可也是他的人,他一时的妾。她祈望他平安无事,在他给了她感动之后,她就暗暗下了决心,凭自己一副薄肩,帮他从冷霜儿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到时候,对他,对冷霜儿,甚至对自己,都有所交代了。

“龚穿针…”

他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