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在干什么?”她问。
穿针没搭腔,将眼光偏了回去。
邢妃兀自生气地喊道:“别不承认!我亲眼看见你在勾引皇上!你这个狐媚子,分明不会安分守己!”
见穿针一副毫不理睬的样子,邢妃的眸子中露出气恼万分的神色,双唇抖动了些许,又吐不出一句话。于是索性迈开步子跑上来,描金的靴子踏在草丛间,沙沙乱响。
穿针一见邢妃的架势,心里有了恐慌,正要回身走开,恰在此时邢妃伸手抓住她,手劲大得让穿针的腕骨格格作响。
“你给我下去!”邢妃强硬地拽着穿针走,一气往坡下冲去。穿针挣扎着,她没想到邢妃的力道如此之大,人跌跌绊绊一路随行,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恍恍惚惚来到了一片树林子里,邢妃方松了手,穿针的身形摇晃着,才看见邢妃的枣红马半卧在草地上,正悠闲地啃着草。
望着毫无表情的邢妃,穿针凛然问道:“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邢妃的眼中掠过一道阴霾,刷的出剑,剑的寒光直刺穿针的眼,“给我上去!”
穿针被邢妃的剑逼得步步后退,后面的枣红马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低沉的嘶鸣。
邢妃冷森地笑:“龚穿针,我很讨厌你!你给我上去,不上去我就用剑杀了你!你那双脚可是王爷最宝贝的,我就先把它们砍下来。还有你的那双眼睛,别当我不存在,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挖出来…”她愈说愈咬牙切齿。
穿针苍白着脸,她知道邢妃是敢作敢为的,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邢妃又是冷笑:“你以为别人会救你?这里的一兵一卒都是我父亲手下的,他们谁敢过来?你死心吧,还不快快给我上去!”
穿针无奈地提了马缰,几乎爬着上了马,趴在上面不敢动。邢妃看着穿针狼狈的样子,不禁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似是提醒了枣红马,马儿甩着尾巴竟然站了起来。
“不要!”穿针惨叫一声,随之而来的是邢妃使劲拍打马的后身,受惊的马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冲出了树林。
穿针闭上了眼,死命地勒住马脖子不放。后面邢妃开心的笑声突兀地响着。
迷糊中,一个念头绝望地在脑海闪过,她龚穿针今日真的要完了。
玉娉婷 淡扫蛾眉朝至尊(四)
枣红马奔过草地,经过绫障时改变了方向,朝着湖畔直冲而来。湖畔耍玩的皇帝、嫔妃们眼睁睁看着马儿直奔他们的方向,惊慌地纷纷躲闪,有宫人失足掉进湖里,扑腾着喊救命。
一路横冲直闯,马儿又朝着更远的地方飞跑。皇帝肖沐已经定下神来,猛然见到马上驮着的穿针的身影,脸色大变,大叫:“马上有珉妃,快去截住!”
穿针闭着眼,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只闻得周围风的呼啸声、马蹄零乱的声响,还有隐约传来的嘈杂的叫喊声。
良久,穿针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别动!”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肖彦的马飞速地向她靠近。
在两匹马并驾齐驱的一刹,肖彦灵捷地自马镫中抽足,腾身跃落在穿针的身后。他随即护住她的身子,一手稳稳地抓住了穿针手中的缰绳。
马儿在肖彦的手中变得乖顺了,速度慢慢缓下来,最后在一带树林中驻足了。
肖彦下马,一把将全身发抖的穿针挟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以为骑马这么好玩吗?”
穿针苍白着脸,本就惊魂未定,经肖彦这么一质问,眼神闪过难抑的愤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肖彦在后面扶住了她,她使劲一甩,恶狠狠地喊了一声:“走开!”
肖彦没想到温柔的穿针有如此动作,一时错愣地松了手。
穿针只顾走着,风吹得树叶乱舞,弄得满天的飞花都成了一簇簇的红粉,千朵万点地撒在她的身上。缕缕阳光倾泻而下,而寒意却透入心骨。
他在后面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边走边说道:“阿秋随本王三年了,她的父亲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你别拿自己与她一般对待。”
穿针冷笑:“臣妾知道。臣妾从来没拿自己与别人比!”
还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反正她遇上邢妃只能自认倒霉。而跟另外一个人比起来,更算不了什么。
肖彦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面上的冷鹜愈加阴沉,两眼凝视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穿针迅速地冷静下来,神情镇定地说:“臣妾想说的是,请王爷以后别拿臣妾当赌注。”
肖彦顿时哑口无言。那双暗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幽深。
“你站在那里,真让本王以为是她来了。”此时肖彦转眸看向远处穿针站立过的山坡,声音极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臣妾不是。”穿针定定地望住肖彦,说话清楚。
风渐渐吹得紧了,一阵一阵的,好像在催着两个人快些回去。这样的山色中,穿针近在咫尺的容颜渐渐模糊,只有两泓清澈的眼眸留在他的眼中。
他抬手想触摸那份灵动,又似犹豫。看过了太多的幻灭,当初的梦已无迹可寻,这世间没有再美的事物了,那些美好早已被无情的现实一截截割断了。
穿针始终未曾移动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肖彦,明亮如雪的眼眸逼得肖彦败下阵来,他首先挪开了眼。而在垂下眼帘的同时,他缓慢地放下了手,径直往前走。
穿针跟在后面,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袍角瞬间展开,又瞬间抖落。
她在心里呐喊道。
肖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从隐秘的角落里出来,主动扯出那段往事的。
湖畔,皇帝肖沐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着,所有的人都跪在地面上,邢妃正抽泣着抹眼泪。
穿针过去时,听见肖沐对一众侍卫道:“你们也是,都如何守卫的?这皇家禁苑,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声音很大,眉宇间的神色宛如出鞘的刀剑。他本是亲切而温和的皇帝,对这样的发火是极为少见的,于是众人都被骇得噤若寒蝉。
狩猎结束了,因为穿针事件,肖彦没猎上野豹子。众宫人侍卫抬着战利品上路,穿针坐在马车内,正看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只四肢朝天的公鹿经过。那公鹿浑身抽搐着,背侧被矛头刺中直插鹿心,一缕血沫从嘴角流出…
她疲惫地斜倚在车框边。
太阳慢慢往西边移动,鼓号声中,通往晋王府的道路重新肃穆起来。穿针挪了一下困倦的身子,感觉身上、脚上、手上都是酸涩涩的疼,望帘子外已经看见了王府恢弘的门楼。
车轱辘声停止了,好像前面的马匹都停止了行进。隐约还有人的吵闹声,她惊疑地往府门方向望去。
府门外一抹粉红的身影在闪动,那熟悉的人儿正在理直气壮地跟守卫争吵着什么,此时肖彦已经下马走了过去,门外的人都齐齐跪下了。
穿针的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暖流,她惊喜地唤出声来。
“线儿!”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一)
跪在地面上的引线听到呼唤声,只扫了一眼,依稀瞧见穿针因步态微快略显蹒跚的身姿,就羞涩地朝着肖彦垂下眉去。
“穿针引线…”站在面前的肖彦沉吟,看引线突地茫茫然抬头,嘴角不禁挑起一丝笑意,“本王想起来了,你叫引线,可是来见你家姐姐?”
“线儿。”引线刚想回答,穿针又叫了她一声,这让她不情愿地咽了口。
肖彦转眸对穿针叮咛一句:“既是女眷进来,陈徽妃会安排的。”说完,回身朝侍卫示意,大踏步地进了府门。
穿针拉起引线,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来?家里好吗?爹的腿怎么样了?”
引线的目光一直凝住肖彦修长的背影,等那背影消失在府门内,似才醒悟过来:“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出来找你躲些日子。”
“发生什么事了?”穿针关切地问。
引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刘家想娶我,送了聘礼来。你知道爹一向贪财,竟然收下了。我不肯,爹说家里已经有一个王妃了,不想再指望我了。我一生气,对洛儿说去京城找你,就过来了…”
刘家是韩岭村一带有名的财主,引线不为钱财所动,穿针自然支持她。可是她进王府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府不会允许女眷随随便便地住进府内,其他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不知道引线对上次的事情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可是她的心里依然内疚,这次她做姐姐的得为引线的将来想得周全点才是。
引线见穿针沉默着,脸色就阴沉下来。
府门外驱车的、牵马的、抬鹿的,又有宫人挽了步辇出来迎接各院的主子,场面一派忙碌。陈徽妃由侍女搀扶着,缓步朝姐妹俩走去。站在珉妃面前的那小女子身量苗条,五官精巧绝伦,一双秋水明眸更是妩媚动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姿绝色。那套粉红虽显得她柳腰纤纤,因为粗廉反而俗气了,让明眼人一瞧便是村姑装束。
此时她正冲着珉妃生气道:“你不接纳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投宿去,就是讨饭我也不来求你!”
“我不是这意思,”珉妃好像很怕她,失去了往常的淡定,急急解释着,“这里是王府,不是自己的家,不能…”
“怎么不是自己的家?”陈徽妃脱口道。
穿针见是陈徽妃,让引线见了礼。陈徽妃打量引线,笑道:“并州离京城远着呢,你妹妹这趟来不容易,你做姐姐的理应好生招待才是。你那荔香院虽小,腾个厢房出来还是有的,等会我差人收拾去。”
引线见陈徽妃这般亲切,便甜甜地谢道:“娘娘人好心好,奴婢恭祝娘娘洪福齐天。”
陈徽妃笑出声来:“看这小嘴长得抹油似的,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冰雪聪明,自会一点就通。”
穿针谢了,姐妹俩目送陈徽妃进去。穿针见引线的脸色缓和下来,便含笑牵住引线的手,引线也没拒绝,姐妹俩并排进了府门。
刚跨过门槛,就听后面关门声哐啷响起,引线不禁回头去看,见那朱漆大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寂静中,里面的侍卫腰系长刀,威武森严地把守。这样的架势引线已经领受过了,但此时她的心仍忍不住蓬蓬地急跳。
坐在步辇上,穿针和引线一前一后走回荔香院。周围层楼叠檐,曲径通幽,奇花异草掩映在或高或低的树林间,天空中鸟来鸟往,各种幽香扑面,引线看傻了,眼光迷离流转,脸上毫无掩饰的兴奋。
“姐,你的荔香院在哪?怎么还没到呢?”她的心情一放松,声音带了愉悦。
“快了,前面就是。”穿针听到引线叫她姐,满心喜悦地抿了抿嘴。
珠璎和浅画早候在屏门外,引线下了辇,左右环顾,心中的失望直直地冲口而出:“这一路走来,你住的地方最寒酸了,王爷待你不好?”
穿针淡淡地一笑,拉她进了卧房,吩咐珠璎给引线倒水,自己去橱柜里替引线找衣服。
珠璎提了水盆进来,浅画又端了一盏茉莉的香茗放在引线的面前。引线气焰向来极盛,虽知道她们都是穿针贴身侍女,却也不怎么把她们放在眼里,冷冷地扫了一眼,自顾端起喝了一口:“看你过得真写意,在府里有人伺候,出去还前呼后拥的,哪像我?活着真受罪。”
“线儿,姐姐的衣裙不多,你来看看哪件你喜欢。”穿针讨好地唤她。引线一听,放了茶盏过去翻橱子。
珠璎和浅画面面相觑,两人悄然退到外室,便小声地嘀咕开了。
“这姐妹俩性情怎相差那么大呢?”珠璎有点纳闷。
“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浅画吃吃一笑。
珠璎抬指嘘了一声,轻声自语道:“娘娘这么在乎妹妹,可妹妹好像并不在乎娘娘…我怕娘娘要吃亏。”
浅画被珠璎认真的样子惹笑了,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人家是亲姐妹,谁吃亏谁啊?”
“这倒是。”珠璎点头。又听得穿针在卧房唤她,忙拉了浅画一起进去了。
晚膳后,引线巴巴地盼着府里的更漏声响。
秋天的夜晚,屏门寂静,有少许的树叶开始凋落了,夜风摇曳间杂兰草的清香。引线梳洗完毕,换上荷色缀碎花的纱裙,从厢房里出来,一路张望着进了穿针的卧房。
穿针一脸恬淡地坐在几案旁,火炉子已经准备好了,她将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自己盘膝端坐着,披散的黑发用绸条打了个结,懒散地垂在胸前。
四下里一片静,极柔的烛光笼了轻纱般,又如梦如幻地铺陈开去,满室氤氲。
引线有了些须的恍惚,不由得轻咳一声。
穿针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引线,莞尔一笑:“线儿,你等会,姐姐煮茶给你喝。”
“我不要喝茶。”引线咬了咬下唇,眼珠一转,无声地飞到穿针的身边坐下,问道:“姐,今晚王爷来不来?”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二)
穿针一愣,随即浅笑道:“王爷想上谁的院子没人料得准,你姐只是个普通的妃子。”
“那你可以主动去找他啊。”引线口无遮拦的样子,“换了我,可不想这样干等着。”
穿针嗤笑出声:“这里是王府,你以为是韩岭村?”她一手抚住了引线的头发。
她就喜欢引线坐在自己的身边,姐妹俩闲闲地说着话,浓浓的亲情充溢周围。引线长得风娇水媚,心比天高,在韩岭村那个贫穷的地方真是委屈她了。如今两人难得在王府相聚,可也是短暂的,引线还是要回并州去,而自己,继续在这里当她的珉妃。
一年后,什么都会改变。那时引线不到十八岁,正如看相先生所言,她定会过上珠围翠绕的好日子的。
也许,正是因了那道白色的身影和那双温暖的手,对夜秋睿,她始终盼望,甚至想念。虽然,他们对下次的见面须谨慎再谨慎的。对那块玉帛的进展一点都没有,肖彦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她只能在暗地里沉沉叹息。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被身边的引线捕捉到了:“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夜公子?”
她吓了一跳,脸色突变:“线儿,莫乱说!”
引线见穿针失魂的样子,心里掠过一道残酷的笑,脸上却平淡如往常:“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你吓成这样。”又用一只手拍拍穿针的手背,“我知道这种话若被别人听到,那是要闯弥天大祸的,我会那么傻吗?一旦被王爷知道,对我们全家有什么好处?”
穿针苦笑:“线儿,你明白就好。”
引线垂着眼眸,伸出自己的双手在烛光里欣赏着,纤纤柔荑上染得甲粉浓艳:“姐送来的胭脂粉盒真的好看,可是,没人欣赏涂着也是浪费。”
她的笑靥愈来愈深,抬眼时,望定穿针的一双明眸在烛光下如薄雾流动:“一个女子怎可一颗心掰成两半?这对所有的人都不公平。姐姐若是心系夜公子,我没话说,可对王爷就不公平了。”
穿针苍白了脸,她第一次感到天真的引线会是如此的陌生,她的唇片抖动了些许,呢喃道:“线儿,你…”
“跟你说话就是费神、费劲!”引线不耐烦了,霍然起身,袖子正好甩在放茶末子的瓷碗里,瓷碗摇晃了一下,茶末子撒了出来,穿针慌乱地扶住。
正在这时,屏门口传来宫人的唱和声,天青的纱窗外有琉璃纱灯在绰动。
“他来了,你先回厢房去。”穿针的声音虽依然轻柔,却毫无生气,甚至透了丝冷意。
引线垂首离开时,望见几案上的茶末子像一瓣一瓣被扯碎的花珠,无声地滚落在青砖地面上。
穿针望着引线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屏风,手中一粒粒地拣着茶末子,心里的那抹惊慌还未安定下来。
引线,单单是因为抗拒刘家娶亲才进王府的吗?
转过外室朝南,便是碧油屏门。引线促促走过,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洞悉了穿针心里的想法,这太好了,她才不愿意姐妹共侍一主呢。
屏门外已有宫人持灯守候,引线一时进退两难着,只听外面辇舆的轻响,早在垂花门迎候的珠璎和浅画又低头跑过来齐齐地跪下了。
引线入眼就是肖彦那一身月白的休闲袍衫,清风明月下飘逸潇洒,只是步态缓慢,像是装了什么心事。很快地,肖彦看见了恭立在屏门旁的引线,稍一迟疑,走至引线近前,道:“第一次进府,可是吃得习惯?”
秋夜清薄的月光下,肖彦目光幽静,略带了一丝的笑意。引线在这样的目光下并未垂头,而是大胆地迎视着,面如桃花:“谢王爷,奴婢吃得很好。”
肖彦略一颌首,转眸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径直踩着原先的步伐进去了。引线没料到王爷只问了一句就走了,她感觉自己还有千言万语充塞心头,不觉惆怅地站着不动。
更鼓催得夜色深深,厢房里的引线尤其无法入睡。碧油屏门关上了,外面一带树荫下,垂花门边,值夜守卫的不知有多少。一片沉寂里,只闻得清风沙沙轻拍窗子的声音。坐在床榻上的引线呆呆地望着摇曳不宁的烛光,想像着卧房里的两个人现在干什么。
她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在厢房内反复徘徊,回想刚才与肖彦的对话,每个细节一一掠过,自己的穿戴打扮,包括自己的言语动作,她都一一分析着,然后自信地笑了。
她离开家,曾抱定不再回头的决心。单靠死等无法预料的宿命,就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几许繁华富丽,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有些事、有些时,既然来了,她就不能让它们轻易溜走。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三)
她还真等到了,屏门开启的声音忽然响起,撞得她的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扶住心口,掀了厢房门的一角,紧张地偷眼望去。
几名宫人手执琉璃纱灯在外面等候着,有束甲佩刀的侍卫恭立两边,一名侍卫正站在厢房门口,听到吱嘎声警惕地回过头来,引线慌乱地将门闭上了。
夜色阑珊,门外步履声渐渐消失了,有落叶伴随虫吟声悉悉梭梭地轻响。引线开了门,往四处张望一下,踮着脚轻轻走到屏门口。屏门虚掩,卧房里的灯早就熄了,只余了半点红烛昏昏蒙蒙,淡淡的绯红透过琐窗,掺着无法明喻的谧静,映在引线的眸子里。
引线想像不出穿针自王爷走后的那份安然,王爷真的走了?不留宿吗?待明日再好好细问。她一疏神,却不料一个人站在她的后面。随手抄着绛绸披衣,宽大的月白袍衫上披散着几缕黑发,浓密的剑眉和寒星似的眼睛。
是肖彦。
引线猝不及防,惊得心跳动。然而,一抹喜悦随即涌上心头,她镇定下来,无声地对望着,明亮的眼更胜白日燃烧的火焰,似乎要将这无声的夜燃尽。
她虽出自山野,看惯了无数爱慕者留恋不舍的眼光,她知道什么叫泰然处之,波澜不惊。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本事,乌发上步摇的流苏随着她睫毛的颤动微微摇曳,她知道这是最打动人的,脸上的微笑更是妩媚嫣然。
肖彦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缓缓地,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你对你姐姐很好奇吗?”
我是对王爷很好奇啊,引线差点叫出口。但是她莞尔一笑:“奴婢第一趟出远门,晚上睡不好,想找姐…”
“你就别去打扰她了,”肖彦语调忽然放低,“她今日受了点惊吓,腿脚疼出来,让她早歇了吧。”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隐隐散开,撩人般漫过她的鼻尖。
引线不禁攥紧了袖口的一角。不管穿针和王爷关系如何,这个叫肖彦的男人定是温柔体贴的。夜晚的风拂过她微薄的纱裙,让她不由得抚住了双肩,她看见肖彦将手中的绛绸披衣提了起来。
她激动得微闭上了眼睛,静待着肖彦对着她柔情的一笑,然后将披衣披在她的身上,然后拥她入怀…那她除了受宠若惊,还会有暗暗的喜欢,她也绝对不会拒了他的一腔美意…
“夜深了,你回去吧。”恍惚间,她从惊醒中睁开眼,肖彦正慢条斯理地将身上披衣的丝带系拢,脸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层冰,在他转身而去的一刹那,引线分明看见他的眼里连那一丝笑意都不留,只有一道锋利的寒色闪过。
引线的眼直直地看着那道背影,肖彦挺拔如剑的身躯割裂了天端寒月烙下的光晕,大步地消失在垂花门外,恭候在外面的宫人出现了,一路引灯而去。
引线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她沮丧地跺了一下脚,径直进了厢房,嘭的将门关上了。
烛影摇晃,像层层涟漪泛在水面上,缓缓地铺开。引线抽泣着想发泄出声,举手下意识地摸上面颊,眼帘下真的淌下了一行湿漉的泪。
隔着镂花窗,守夜人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竹梆,更声漏断。
引线没想到进王府的第一天就有了挫败感,这让她难免丧气,又揣摩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她想,或者那晚王爷心情不爽,他不是也撇下穿针回去了吗?她开始美滋滋地思忖着,王爷对自己能说上几句,已经另眼看待她了,等下次机会吧。
她终日安慰着自己,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王爷并不出现在荔香院,这让本来闲散惯了的引线感到百无聊赖,胸口闷闷的,梗得难受。
细心的穿针看在眼里,放下手中的针线,内疚道:“线儿,你来了后,姐没好好陪你。你知道姐爱静,倒疏忽你了。这样吧,姐陪你去这一带走走。”
引线对王府内的景致心存憧憬,陈徽妃要她恪守王府的规矩,她自然不敢贸然走动。可心里实在憋得慌,遭穿针这么一说,不禁欢呼雀跃,拉了穿针就走。
秋光明丽,沿道浓浓的垂杨绿荫掩映锦绣宫苑,枝梢上的翠鸟婉转动人地鸣啼着。晴空缕缕丝云牵动姐妹俩的游兴,她们仿佛手牵手走在韩岭村的泥石路上,秋水荡漾,清风拂荡着她们的衣带裙角。
引线的眼睛晶亮起来,倘佯在千丝弱柳中,周围有鸟语花香,前面曲径通幽,亭阁掩映中有暗香四溢,她蹦跳着走,咯咯笑着。
穿针含笑望着一脸娇痴的引线。
“姐,那里是什么地方?”引线手指着前面的亭台楼阁。
穿针的笑意淡了,抬眼望着,回答道:“是景辛宫。”
玉娉婷 桂魄初生秋露微(四)
那个引线刚来的夜里,她又提起了景辛宫。
他慢慢地抿着她煮的茶,她提了茶壶出去,腿脚酸疼感突泛上来,她不由自主地簸了一下,却被他发现了。
他命她褪了脚上的罗袜,细白的脚背上红肿了一块,他定定地凝视着,双手很轻柔地揉娑起来。或许已经习惯了他的动作,穿针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温柔,安静地斜倚在弥勒榻上。
“龚穿针,换个地方住吧。”他突然说话,面上仍是阴阴的味道,“这里冬天会太冷。”
穿针默然不语。片刻,又好像不经意地哂道:“臣妾很喜欢景辛宫,那里有很多杨柳。”
他的手并未停歇,眼神却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用阴沉却镇定的声音回答:“那地方,谁都甭想。”
穿针的心中倏然刺痛,无奈地转过脸去。
眼前的引线还在好奇地张望着,牵了穿针转入通往景辛宫的路。
青石道两旁,粉色的、紫色的花正纷纷扬扬地坠落,流年好似白驹过隙,恍如一瞬就星移斗转,天凉了,那压抑的感觉正如那风吹舞叶乱纷纷。
穿针不由止住脚步,恍惚里一身紫衣的冷霜儿站在眼前,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毫无表情:“你是进不去的,那是我的宫殿,我跟他的宫殿。”
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恼自脚底升腾上来,她一把抓住引线的手:“走吧,回去。”
“我还没过去看呢。”引线不情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