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蒋琛颤声问。
懿真盯着蒋琛惨白的脸,继续道:“沈不遇为了掩人耳目,竟让你的父亲给那个私生女当了整整十五年的父亲!你父亲侥幸脱罪,将全部父爱倾注在别人身上。而你在哪儿?没人管你。沈不遇养你,把你安插在萧岿身边,不过是想让你成为随他使唤的奴才。”
“你真可怜,认贼作父…”郑懿真越说越悲凉,眼泪簌簌直下。
蒋琛蓦地抓住她的衣袖,也是手足冰冷:“我父亲呢?后来我父亲怎样?”
“两年前,你父亲无缘无故从墙上摔了下来,死了。”她悲哀地看着他。
蒋琛瘫坐在墙角,郑懿真的话就像一滴滴毒药,慢慢沉淀,渗进他的骨髓,又弥漫到全身,开始似火似焰燃烧起来。
“那个私生女,是不是沈休休?”他心中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怨恨。
“是的,她夺走了你父亲对你的思念与爱,如今她又成为沈不遇手中的一个棋子。她已经占据了三皇子的心,他在梦里还在叫着她的名字!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他娶了我,纯粹是意气用事!他怎么待我的,你也看到了。我真蠢!真傻!如今沈休休快嫁人了,两人还勾勾搭搭的。等他回来,说不定他休了我,娶了她,往后这皇后的位置也是她的了!”
“娘娘…”蒋琛突然将自己的仇恨放在一边,他开始替懿真着想了。
他问:“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郑懿真似才镇定下来,道:“不是没有办法,你只要替我,也替你去办一件事。”

暗淡的屋子里,郑懿真的眸间宛若含了水银,熠熠流转。
风凉霜冷天,蒋琛无端地感到胸闷得慌,额角反而渗出了细汗,心脏扑通地跳个飞快。
待他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懿真走在回去的青石路上,他的眼皮开始跳动起来,郑懿真的身影逐渐模糊了。

这天是休休出嫁的日子。
因休休的坚持,就没有了采纳、送婚书等烦杂的礼数,只在下聘的时候,天际送了一枚百炼水晶针作为信物。休休启开女红匣,取线贯针,织了连理结回赠。
天际抚摸连理结,这个时候还在恍惚,感觉不像是真实的。接着,他道出心里的疙瘩:“说好去年年底娶你,你父亲—沈大人插手,不得已改到开春,真怕又变了。”
休休安慰道:“无论怎样,我是你的人。”
丝丝缕缕的锦带,表示两人绵绵的思恋和万千情愫,这是出嫁女子必须做的。天际如获至宝,欣喜道:“不舍心怀,情用牢结。休休,你可知我心意?”
休休浅浅一笑,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天际轻叹一声,揽住了她。
结婚之事,休休思前想后,并未去信告诉母亲曹桂枝。一者,沈不遇是不会让曹桂枝出现在沈家的,生怕她做出节外生枝的事。二者,曹桂枝心往高处攀,向来瞧不起倪秀娥一家,若是知道天际娶了休休,定会前来闹腾。
干脆等到结婚后,休休和天际一同前去孟俣县补办,双双跪拜在母亲面前,母亲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沈家嫁女,所有的嫁妆都是柳茹兰添置的。
萧岿兵马受挫,加上陈国暴雪,不能按时完胜而归。沈不遇倒是无所顾忌了,派人将书信直接送到兵营大帐。算算时辰应该到了萧岿手里,可到结婚那日还不见动静,他心里既着急又无奈。
婚事沈不遇并未过问一句,父女俩视同陌路人。
“天意如此了。”他暗中泄气道。
大清早,沈府响起连绵的鞭炮声。
柳茹兰早早地进了萏辛院,为休休梳头戴冠,燕喜在一旁服侍。
头戴花冠,耳饰小丁香,鬓后插了玳瑁簪,腰系美玉缀着的罗缨,大红广袖合欢襦,一个美丽鲜活的新娘子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日子真快,说嫁人,转眼就真的嫁了。”柳茹兰端详片刻,叹道,“燕喜,你陪嫁过去,好好伺候小姐。”
“是,夫人。”
柳茹兰禁不住流下了伤感的眼泪,将红头巾给休休披盖上了。
冷风细细中,休休在燕喜的搀扶下,下了沈府的台阶。天际一身大红新郎喜服,站在马车旁,打帘,搀了休休上去。
又是一阵鞭炮声。
府门口只站着柳茹兰和翠红,她们目送迎亲队伍远去。
辚辚马车声一直传到晗园,园里的人似乎等急了,车未到,已是鞭炮齐鸣,乐工吹起了唢呐。
婚礼简朴,天际的三位姐姐也没赶来。幸好沈家小少爷欣杨,还有刑部的几位同僚有来参加。特别是大皇子萧韶的出现,让所有的人惊讶不已。萧韶还赐了火凤衔珠灯一盏,琉璃盏、镂金偏提壶各一件,却尘锦褥子一条。真的是光彩四溢,蓬荜生辉。
萧韶本性随和,又是爱玩之人,渐渐地,众人也是不拘礼节,谈笑风生,场面倒是热闹。
喜娘将打了同心结的红绦交给这对新人,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天际牵引着休休进了喜堂。
先给端坐在正位的倪秀娥磕跪敬茶。倪秀娥欢喜地接了,轻呷一口,将红包放在龙凤盘上。
“龙凤呈祥屏始开,良缘夙缔喜和谐,鸳鸯交颈人成对,佳偶天成幸福来。”
主持念礼赋,一爵酒,一盘馔,夫妻共饮了合卺酒。喝赞声声起,二人拜了天地,休休在燕喜的搀扶下,进了洞房。
正厅已摆好酒席,萧韶坐于主宾位,谦让中众人纷纷落座,觥筹交错,笑声连连。
这时天色已晚,明灯已挂起,盏盏如晚霞,映红了在场所有人的脸。萧韶兴致勃勃,站起来高声嚷道:“诸位,新郎新娘既已拜了天地,咱们也不要落了俗套,一起去闹闹洞房如何?”
应者如云。
天际因被众人灌了几杯,脸色通红,脑子却清爽,笑道:“大皇子要去,谁敢拦您?小的先跟里面打声招呼。”
萧韶嘻嘻哈哈玩笑道:“是不是心疼了?”
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笑闹间,倪秀娥借着添酒递菜,悄然走近天际,朝儿子耳语道:“你先陪大皇子他们,娘去洞房看看,省得休休受惊吓。”
天际连忙点头。倪秀娥含笑而去。
不大工夫,正厅里的人都闹到厅外。在萧韶的怂恿之下,众人推搡着天际向洞房走,有人眼尖,突然叫:“墙上有人!”
青墙上窜过一道黑影,一瞬间众人停止说笑,定了定神,有轻微的猫叫声响起,声音已经在墙外了。
众人都以为昏眩,相互取笑起来。
通往洞房的小道只有一盏琉璃纱灯摇晃着,倪秀娥面色惨白地匆匆而来,顾不得避讳,几乎是扑到天际面前,颤抖着声音道:“天际,不好了!休休不见了!燕喜她…”
天际面色大变,大声问:“休休怎么不见了?”
“你们快去看看,燕喜被刺了…”倪秀娥哭着结结巴巴道。
众人闻言一时惊愕住了,半晌以后,欣杨大叫一声“燕喜”,率先跑向洞房。其余的人酒都醒了,紧跟着蜂拥而去。
重重红烛下,洞房内没有新娘的影子,燕喜半靠在床榻下呻吟着,下腹衣袍一摊触目惊心的红。
欣杨扶住燕喜,燕喜痛苦地“哎哟”一声,断断续续道:“奴婢本来伺候得好好的…后来小姐说是有点饿了,吩咐奴婢出来盛点夜膳进去…就这一会儿工夫,等奴婢进去,小姐就不见了。奴婢屋前屋后到处找,撞见一个蒙面人,那人二话不说就…”
众人面面相觑,急问:“可认得刺客?”
燕喜痛得满头大汗,摇摇头,已经说不下去了。
欣杨抱起燕喜便往外面冲。萧韶吩咐内侍赶快备车,将燕喜送去宰相府,又派人快马加鞭请御医。
倪秀娥急得团团转,跺脚道:“休休怕是被哪个强人掳掠去了!那人怕燕喜认出他,便想要她性命。”
有人提醒道:“看伤情并未触及要害。倒是新娘子不见踪影,生死未卜。赶快找去,抓住强人要紧!”
天际起初傻愣着不说话,这时如梦方醒,顾不得和众人打招呼便跑出洞房。萧韶也镇定下来,环视四周道:“或许休休在花园的什么地方。夜黑不安全,大家都去找找。”
众人称诺,分头找去。
倪秀娥提着灯笼站在房外,等了半天,方见寻找的人一个个回来了。晗园并不大,大家搜遍了角角落落,丝毫不见新娘子的踪迹。喝喜酒的人里面有刑部的,便想带几名捕役满城搜寻,倪秀娥虽是心急如焚,却也顾及面子,谨慎道:“可也不要大张声势,毕竟我家娶媳妇,说出去不好听。”
萧韶安慰说:“这是自然。我也派人出去打听。”
这时候天际恹恹地回来,坐在椅子上,埋首喘着气。倪秀娥再三问他,他勉力抬起头,低声道:“后门开着,一定是熟人将休休带走的。”
倪秀娥闻言吃了一惊,萧韶也被搞糊涂了,只说:“谁想带走她呢?沈大人?可也不像。”
夜风阵阵之后,四处都是可怕的沉寂。红烛已经燃尽,淌了一槽的烛油。几人紧张又焦急地等着消息。在这干冷的夜里,黑暗笼罩这个小院子,连唯一的百合香也消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似有响动,原来是萧韶的内侍回来了。萧韶站在院门外,和内侍悄声嘀咕着什么。天际不由自主地跨下台阶,大步朝外走。
一脸担忧的倪秀娥放下念珠,声音瑟瑟轻颤:“天际…”
天际回头,并未止步,佯装轻松道:“娘,您等着。大皇子必有好消息告诉我。”
院门外,萧韶看四下无人,悄然告诉天际道:“三弟回来了。杨坚带人正在四处找他。”
天际冷笑了一声,双目睚眦,似有血腥沉淀:“大庭广众之下抢人,猜都猜得到是谁。房里整齐,连红烛还在烧,丝毫没有打斗的迹象,想必休休是自愿走的。”
萧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了,出征前一日,我曾说起休休要嫁人的事,三弟差点要把我给吃了,疯一样就跑。这对冤家,时好时坏的,也不知道搞的什么事!”
“这事不要让我娘知道。就说是都城劫匪所为,只是讹些钱财,明天就放人。”天际咬住唇,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沉重。
看天际这般样子,萧韶叫苦不迭,道:“真是作孽。我今日坏就坏在没有喝醉酒,不然什么都不用伤脑筋了。你和休休都已经拜天地了,还搞成这样,这存心让你难堪是不是?三弟可真是的,好好的仗不打,跑来江陵干什么?”
“我就知道,这亲成不了。沈不遇不会轻易让步,现在连休休也…”
天际朝天一声嗟叹,颤抖的语音里,带着些微的脆弱和绝望。
窗外的景致在月白风清的浸润下,显出触目惊心的凄凉。内殿里半明半暗,鸾金炷台上只燃着一株红烛,烛光浮浮沉沉。白玉香炉丝丝缕缕绕着白烟,花几上那盆郁芊的建兰,还在开着莹白皎洁的花。那样清洌的花香下,萧岿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休休,仿佛一只被惹怒的虎豹,随时就会扑过去攥取她的心肺,不容她逃避。
眼前的景象熟悉又不真切,休休脑子清爽了些许。她知道,此时她在萧岿的行宫里。
究竟是怎样被掳掠而来,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透过轻薄的红头盖,萧岿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在一刹那,她觉得脑子里无数声音轰然响起,紧接着就是一片空白。
殿内就他们两人,异常安静,静到可以听到萧岿沉重的呼吸声。那眸子,犹如两簇灼灼燃烧的火苗。他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僵硬。
“沈休休,为什么这样待我?我要你等,你却连这点日子都等不住!”
休休狠了心,一字一顿回答道:“我无意等待。如今我已经和天际哥拜过天地,便是他的人了。你让我回去吧。”
“拜了天地又如何?我不在乎。如果我说你跟我走,你是愿意的,对不对?”
萧岿颀长的影子慢慢移近,几乎遮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那近在咫尺极为英俊的眉眼,此时深深地看进她的心里去。
休休承受不住,硬生生将脸转向一边,咬牙道:“让我告诉你,我喜欢天际哥,天际哥也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他。”
萧岿满是期待的眼中腾起了痛楚,他闭了闭眼,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喜欢上别人了?”
休休的眼眶顿时有了雾气,她竭力控制着,使劲地点头。
他相信了,彻底相信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紧攥住双拳,忍受身上巨大的疼痛,冷薄苍白的唇透着悲凉:“你恨我对不对?你竟然用这个办法来报复我。”
“不是的。”她轻轻地摇头,声音中透着无奈,“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
“我做错了吗?我没办法的,真的没办法。”他的话语带了哭音,“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殿下…”她凄楚地叫道。
他们错过了是不是?
情缘似乎真的这样离去了。
这个意气充沛的帝王之子,比一般人更加凌厉。他有驾驭天下的无上权力,可是她只是个女人。他的无情和多情,她已领教过,她不会再这样心甘情愿地被诱骗了。
还能说什么?他是因为她的做法有违他的意愿,才心急火燎地赶来吧。
只是她现在不是那个懵懂单纯的休休。她隐隐约约觉得,此时此刻另外一个人正在焦急地找她、等她,而她已经答应过与他共守白头的。
错过了花,她将遇见雨。错过他,她还有天际。天际会陪伴在她身边的,对吗?
她难过地看着萧岿,不知怎的,心里刀割般疼痛,嘴里嗫嚅道:“对不住,我要回去。”
“不…我不能放你走。”他固执地说着,沿着墙面吃力地撑起身子,烛光烙着他的身影,摇曳不定。他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突然捉住她的手,“休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求你,放我走。”
“我赶了上百里路,不吃不喝,就为了听你这句话吗?”萧岿咬牙问。
一刹那,休休感到身心一点点被扯裂,胸口似开了一个洞,痛苦的血液汹涌而入,激烈沸腾。她一挥广袖,转身欲走,袖口却被萧岿拉住了。他使劲一拽,她的身形随之旋转飘动,整个人落在了他的胸前。
“殿下!”她大叫一声,挣脱着,她的身子被他紧紧地抱住,动弹不得。他的身体火燎一般热,呼吸急促,他呼出的热气烘得她的耳颊酥麻麻的。
她哀求道:“殿下,不要这样,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他的头靠在她的颈畔,声音如梦呓般,痛楚而缠绵:“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休休的眼睛瞬间模糊,泪水滚滚而下:“殿下,你放了我,天际在等我呢。”
他的头蓦然抬起,眸中的狂热和哀怨交织着,落在休休的眼中:“又是天际,他想碰你是不是?你今天做了他的新娘,他就可以碰你了是不是?”
“是的!是的!”休休胡乱地叫着,“他是我的夫君了!你又想怎么样?”
“我—”萧岿眼神涣散,整张脸因痛苦和怨恨而扭曲,“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一刹那间休休只觉得眼里所有的景物都暗淡了,青涩与惨白中,萧岿的脸变得涨红,她被推倒在花架床上,他的身子立刻重重地压住了她。
“殿下,不要…”
休休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徒劳地叫喊着,满脸泪水纵横,依稀中他灼热的唇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她的双手被他死死地钳住,她已浑身无力得连抬头都不能,仿佛一只落网的虫,只能惶然地挣扎着。
外面依稀有泠泠的风声,铁马铮铮,有人在高声说话:“陈国大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殿下身为一国之帅,怎能因私情失大局?此等行为,与临阵脱逃无异!”
声音铿锵有力,清清楚楚。
听声音,来人正是北周隋国公杨坚。
只是片刻,休休模糊地感到一切都已静止,她身上沉重的感觉顿然消失。她侧脸,萧岿颓然躺在身边,胸口起伏不定,眼光迷离地看着前方。
“是我负你在先,该惩罚的是我。我是活该…你走吧。”他按住左臂,苦涩地笑了。
她的胸口似被柔软的东西堵住,缱绻交错,丝丝缠绕。她走至烛台,拿了未点的蜡烛凑近旁边燃着的火光,周边似乎亮堂起来。他忽然低沉而含混地说道:“不要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衣袍,一时被血色染红。
“你受伤了?”休休这才发现,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忙想去叫唤内侍。
萧岿拉住了她的衣袖,没有了先前的锋芒,只是自语似的:“我现在有点恨你了,沈休休。趁我现在还清醒,不杀你。你走吧,自会有人服侍我的。
“殿下…”她颤抖着唤了一声。
“别婆婆妈妈的。”他皱起眉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慵散而无力,“我很累了,想歇一会儿。仗未打完,我还要回去。”
她不再言,拖起裙摆站了起来。
他抬了抬眸,眼前的休休一身新娘礼服,像一朵映在凌波水月里的牡丹,娇姿欲滴,光鲜靓丽。似是不确定,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却浮起酸涩的笑:“新娘子,真美。”
她垂下眼去,发髻上金色百合花的光华在她的眼下留下一层薄薄的影。他滚烫的手心触摸到她柔软的手掌上,有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灼人似的落在他的手上,仿佛是一团火化成灰烬,只余下一股涩涩的苦味。
月光透过纱窗,笼在两个浅浅的残缺不已的身影上。她轻声道:“我去给你弄水来。”
端了放在床头的茶盏,坐在他身旁,她调动小勺,一口又一口地喂他。
他贪婪凝视着她的脸,眼中闪动着深深的伤怀,却玩笑道:“以前我也是想这样喂你的,可你偏不要,还打翻了它。”
以前啊…
休休的眸中依稀有水光盈澈,她嫣然微笑,不说话。
他的手伸进裘枕里摸索着,摊开手心,道:“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
她盯着他手中的栀子花蕊玉,眼睛再次模糊,但她马上低头垂下了浓密的睫毛:“已经送给你了,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她想告诉他,她本就无意取走它。
可是她不能说,只能把这句话深深地埋在心底。
她替他披盖上了衾被,掖了掖,轻柔地整理自己的鬓发和衣裙。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要走了。
前面路迢迢,条条长漫漫,她想走的,和他要走的,却是不一样的。
她再次看他一眼,迟缓地转过身去。
“休休。”他在后面唤她的名字。
她的身形一震,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动着:“别这样叫我,我会…很难过的。”
微摇的烛光落在窗纱上,休休从窗前走过,投到窗纱上的剪影纤柔秀逸,他默默地凝视着,直至那身影渐渐从薄纱上消失…
青石道上,细看亮的并不仅仅是灯光。原来七重夜尽,东方微露鱼肚白。冷风卷过行宫,抽在休休簇新的锦袍上,沙沙地响着。她裹紧身子,向着杨坚为她准备的马车而去。
蓦地,眼前暗了下来。她抬眸看去,只见郑懿真已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夜未睡,她苍白着脸,本身就凝着精光的眼此时更是添了不知名的毒。
“沈休休,你厉害啊,新婚之夜宿在三殿下那里。”
“你误会了,我现在就回去。”
休休解释不清,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便撩起裙摆继续走。
岂料郑懿真对着她,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休休最怕郑懿真来这一招,立刻变得手足无措。
懿真垂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泪水便潸然而下。她一脸忧戚,伸手抓住休休的裙摆,茫茫然,仓皇得像是乞丐似的。
“求求你,放过他吧,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了。你我姐妹一场,我郑懿真自以为并未欠你什么,你何苦要和我共抢一个男人呢?”
“我没有,真的没有。”休休急于解释,“你也知道我嫁人了,可真的不知道三殿下会出现。懿真小姐,不,三皇子妃娘娘,我真的不想这样的,你要相信我!”
“你敢发誓吗?以后不再与他见面?”懿真反问,脸隐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看不出情绪。
休休恍惚想起那个在他手中的蕊玉,心底有些东西触动得厉害。迟疑了一下,方虚弱地垂下头,她缓缓道:“我发誓。”
懿真面上闪过一丝窃喜,望着休休离去的背影,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三皇子妃。”蒋琛从阴暗处闪出。
懿真没有看蒋琛,低声道:“你迟了一步,三殿下先带走了她。”
“黑灯瞎火的,被房里的丫头撞见,差点杀错了人。”蒋琛答道。
“手下留情了?”懿真只是一笑,不满道,“她发誓不见三殿下,三殿下未必肯放过她。你我私仇还得找机会去报。记住,下次不要杀错了人。”
她笑得甚至有些阴狠,然后裹着汤婆子,扬长而去。
入春的风扑在面上,入骨入心的寒,连蒋琛都打了个哆嗦。
休休回到晗园,天色已蒙蒙亮。院外一片静谧,只有高挂在门檐的两盏喜字灯笼,在夜风中摇摆不定。
听到敲门声,小厮打开大门,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跑向里园,边跑边叫:“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倪秀娥第一个披衣过来,拉住休休的手:“阿弥陀佛,吓死我了。大皇子说你不会有事的,那些强人只是要些钱物而已。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休休满脸狐疑,正要说话,抬眼看见天际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这才清醒过来,天际发现她不见了,一定着急了,她会向他解释的。她不由得心生愧疚,向他歉意地一笑。
倪秀娥将儿子拉到休休面前,嗔怪道:“傻小子,媳妇回来了。别傻愣着,瞧休休冻得手冰凉,你快陪她进屋暖和暖和,歇息一下。我去给你们热碗桂圆汤。”
天际沉默地往里面走,休休跟着他,两人一同进了洞房。
房内炉烟熏香,龙凤花烛早已燃尽,画屏上漆雕的美人蕉已模糊不清。透过锦绣的帷幔,床上的摆设隐隐约约呈现在他们眼前。
休休心里一紧,不由得低声问道:“燕喜呢?”
“你还记得她?”天际还在生气,声音沉闷,“送去沈家疗伤了。”
“她怎么了?谁伤了她?”休休急问。
天际越发生气道:“明知故问。除了那个半夜抢亲的萧岿,还会有谁?”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可是,萧岿并未伤及燕喜。再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护着他!还有你的那个父亲,你失踪了,他那里一点都不着急,分明知道是谁干的。他和萧岿早已串通好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我们结婚日才来!”天际越说越气恼,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休休赶紧嘘声,轻言道:“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天际还想继续说,听到母亲敲门,便噤声过去开门。倪秀娥端着桂圆汤进来,笑眯眯地劝休休吃下。又端了盛满热水的红漆木盆进来,让休休梳洗整理,这才放心地望了望儿子媳妇,带上门出去了。
母亲在,两人都不好说什么,强笑着顺从母亲的意思。待倪秀娥一走,房间里的气氛又僵冷了下来。
昏暗迷蒙的光影下,休休坐在鸾镜旁,手中拿着象牙梳,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散透着幽黑的光。天际本来沉默地倚靠在床楣旁,这时忽然站起身,举步向门外走去。
“天际哥!”休休在镜中看见了天际的动作,急忙放了手中的象牙梳,起身朝他说话,“天际哥,你听我解释,昨夜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