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就要娶别的女子了,她的小姐怎么办?可怜的小姐。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她要去问问他,替她的小姐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她的小姐?
想到这里她打定主意,拐上了通往三皇子行宫的道路。
行宫外,两只对排而卧的白玉狮子朝她龇牙咧嘴着。细雨沥沥中,整座宫殿更显肃杀和清凉。
守门的侍卫眼见燕喜撑着伞,像个游走的幽魂,横起长戟将她拦住。
“行宫禁地,闲人不得入内!”
燕喜的声音在雨声中飘荡:“麻烦几位大哥,替我进去通报三皇子殿下一声,就说有个叫燕喜的找他说几句话。”
“三皇子不在行宫。”
“他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料定她不正常,便客客气气地打发她走:“我说姑娘,您又是哪家的千金?自从遴选皇子妃之后,总有人哭得花容失色地来找三皇子,最后都被家人劝走了。像您这般孤身一人的倒头一回见。这阴冷的下雨天,站久了小心冻出病来。”
另一侍卫看不惯,冷嘲热讽道:“这些千金小姐,做起荒唐事来,连家人的脸面都不顾了。不用太客气,赶她们走就是。”
燕喜被赶出几十丈远,但她不死心,站在槐树底下执拗地等待。侍卫们远远地朝她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嬉笑声。
寒雨细细中,一队车马出现在眼帘中,辘辘的声音肆意而夸张,由远及近,眨眼间呼啸而至。燕喜挪动快僵硬的双脚,对着中间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大声叫喊:“三殿下,你出来!”
旁边骑马的侍卫见了,厉声喝住:“大胆!见了三皇子的座驾还不跪下!”
燕喜已顾不得其他,对着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马车嘶声高喊:“三殿下!三殿下!”
车内的萧岿依稀听到女子的喊声,随意掀了车帘一角,瞥见一名年轻的陌生女子正跟侍卫拉扯着,浑身湿漉漉的。他立马沉下脸来骂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差的?怎么可以让人随随便便闯过来,明天叫蒋琛换了你们的班!”
众侍卫见三皇子动怒,自是护了萧岿进宫。另外有人驱马前来,挥动马鞭,拍得地面水花四溅,把燕喜撵赶得老远。
燕喜眼睁睁地看着萧岿的车马消失在宫门内,愤懑得浑身颤抖,忍不住呜呜直哭。
“燕喜,你在干什么?”
凄雨绵绵中,燕喜听见有个清晰而婉丽的声音传来。她抬起泪眼,休休撑伞孑立,素衣翩翩,脸色如雪般透明,双眸却清湛幽深,深不见底。
“小姐,你去问他为什么不选你。他这么待你,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去问问他啊,小姐!”燕喜哭得肝肠寸断。
休休缓缓走过来,握住燕喜的手,本就无血色的嘴唇愈加苍白。
“我已经够傻…原来你比我还要傻。乞讨哀求不值得,燕喜。”
“小姐…”燕喜哽咽着。
休休的目光轻轻掠过高大的宫墙,无声地一笑。她的手冰冷冰冷的,但似积聚了无穷的力气,紧紧地拉着燕喜:“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们回去吧。”
淫雨弥漫,两个淡淡的身影或离或叠,脚步却是加快了。
沈不遇坐在铁梨木圈椅上,双目微闭,眉目紧锁。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颓废,两鬓平添了几缕白发,骤然老去了十年一般。
“老爷。”柳茹兰担忧地唤了一声。
沈不遇摆了摆手,依然闭着眼睛,问道:“休休怎么样?”
“调养了几日,也没什么起色。这孩子,终日想着心事,不哭不闹的,又不想回沈府,实在是教人放不下心。”
“由着她去吧。如若强逼她,反而惹出事端,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她这是存心疏淡与沈家的关系。老爷,她要是真想回孟俣县,可怎么办?”
“这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沈不遇长叹一声。
他刚从宫里回来。遴选事件之后,他即去了雯荇殿,蓉妃只会无助地流泪叹气。他虽然脸色铁青,脑子还算镇定,劝慰蓉妃沉住气,等萧岿回来问个究竟。萧岿骄纵惯了,说不定是一时冲动,等事情一过,又后悔了也说不定。
但他每次去雯荇殿,蓉妃每次都是无奈地摇头。萧岿连母妃的寝宫也不来了!
蓉妃叹气:“这孩子越大,越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了。”
这下沈不遇慌了神,他前前后后细细斟酌,自以为一切俱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总找不出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他甚至去梁帝那里旁敲侧击。梁帝心事了结,心情特好,脸色红润泛光,看到沈不遇还不忘开几句玩笑:“本想跟爱卿攀个亲家,看来岿儿和你家闺女无缘啊!”
沈不遇蔫蔫地出来,看见满朝文武纷纷向郑德道贺,那些吉词誉语听起来格外的刺耳。没多久,梁帝下了旨,定了大婚的日期,他才明白自己真的败了。看来萧岿根本不是意气用事,这回他是动真格的了。他一向自恃老谋深算,做事成竹在胸,岂料会栽在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
他差点气疯了。他不甘心,绝不会甘心的!
他清楚萧岿对他的警戒心,所以一直以来小心谨慎,深思熟虑,直到有一天萧岿爱上了休休。除夕夜,他暗中目送休休上了萧岿的白马…
越想越恼怒,他拍椅而起,叫福叔:“准备马车!”
马车一路缓慢行来,沈不遇一路沉思。福叔眼珠子转动,轻声问:“老爷,小姐现在和储天际在一起,若您不阻拦,怕这小子使坏心眼。”
沈不遇这才将眼皮一抬,沉声道:“如今考虑的不是储天际,是萧岿!我就纳闷,萧岿虽顽劣了些,但绝非糊涂,是什么让他临时变卦选了别人?你去把蒋琛叫来,他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是,老爷。”
马车到了竹院,沈不遇下车,负手走了进去。
院子里只有休休一个人。从窗口望见沈不遇的马车,她稍作犹豫,便出屋迎接。
眼前的休休并没有想象的凄凉悲伤,沈不遇心内放宽,露出一丝浅薄的笑容,道:“这些天我没来看你,并不是有意疏忽你,实在是遭此打击,你我都没什么好兴致。不过你放心,我正在派人查原因,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您的美意,只是,真的没有这个必要了。”
休休淡然回答,带着说不清的漠然望向沈不遇,一双眼睛依然如一汪潭水,清澈见底。看到这双眼睛,沈不遇的心头突然一懔,莫非萧岿知道了些什么?
随即他轻摇头。不会的,人都死了,还会有几个人知道?
仿佛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信步走进了竹屋,环视周围的布置,长叹了一声。
休休站在后面,道:“您来还有什么事?”
那语气分明是不欢迎他。沈不遇心里一惊,缓过神来,嘴角倒添了一丝微笑:“这里住着也不方便,你还是回府去吧。”
“不用这么麻烦,过几天我自要回老家去了。”
听她说得这么直接,沈不遇皱眉道:“回老家?难道这里不好吗?”
“我已习惯那里的山水,这里不适合我。”休休断然道。
“其实,你—”沈不遇欲言又止,略微思忖道,“你不必那么急着回去。萧岿大婚的日子还没到,说不定你还有希望。”
休休对沈不遇的话只作未闻,自顾自说道:“清明节快到了,我要去给爹上坟。”
沈不遇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沉吟片刻,颔首道:“这是当然。我先派两个人护送你回去,等过了清明,再接你回来。”
休休连这个也拒绝了:“天际哥会带我回去的,我不想陌生人跟着。”
沈不遇面露愠色。这孩子外表柔弱,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倔强,强迫不得。他突然发现,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这是他们之间最长的一次对话了。沈不遇心里无端滋生出莫名的憾意,说话也婉转了许多:“也好,那你就过了清明再回来。”
休休淡淡漠漠地笑了笑。
这一去,她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天天际偷了闲过来,休休已收拾整齐,专等他回来。
因心里有疙瘩,加上事务忙碌,天际几日无暇顾及休休。今见休休神态平静,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心中倒生出几分愧疚,声音也变得轻柔了。
“你这是想回孟俣县?”
“这本来就不是我待的地方,待着有何意义?”休休声音轻细,听不出任何情绪。
天际思忖了一会儿,犹豫道:“我有点儿忙,不如再等几天?”
明后天嵇明佑还要他去拜会几位主事,他不想失去这些大好的机会。
“好,我等你。”休休平静地说。
天际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不让沈不遇送你回去?我就奇怪了,你和我在一起,他竟未叫人来找我的碴,耍的什么心眼?”
休休实话实说:“我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天际却想,是不是休休没有被选上皇子妃,沈不遇就厌弃她了?看来他收她做干女儿是有目的的,好阴险的家伙!
他想起以前自己所受的屈辱,心中愤恨,口气转而生硬:“是他放弃你,还是你放弃做沈家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想到倚靠我了?”
猝不及防的直言让休休好容易稍显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她心中酸楚,便自嘲道:“我是什么都没有了,你生气我无话可说。如若我惹人厌,你就早说出来,我也不麻烦你,我自己会回去的。”
天际对自己冲动的语言有点后悔,本想解释,却见休休的眼光飘向远方,眸中有晶莹透亮的东西在闪烁。这种神情是因为那个萧岿吧?他这么一想,心也凉透了,便一言不发地摔了门走了。
休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泓泪水从她的眸中滚滚而下。
天际心里也不好过,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照例去拜会嵇明佑。嵇明佑察觉他脸色灰白,便问道:“家中可是有事?”
天际作揖应答:“回大人,小人家中一切安好。”
“那便是心病了。”老练的嵇明佑嘴角勾起一缕笑,“该不是那位沈休休搅乱了你的心绪吧?”
天际不禁汗颜,低眉垂眼轻声道:“大人一直规诫小人要以社稷事业为重,不可沉溺于儿女情怀,小人一直铭刻在心。只是休休想回老家去,无人送她,小人想去刑部告个假。”
嵇明佑微微颔首,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沈休休是沈不遇的干女儿,萧岿没选她,大出沈不遇的意料,他正四处打探原因呢。你知道本官和沈不遇向来不合,你要小心这个老狐狸,别蹚进这趟浑水。”
“小人知道。”天际躬身称诺。
嵇明佑沉吟,最后还是面带笑容说道:“上次你见过的刘老爷,他家有个小女待字闺中。刘老爷想找个入赘女婿,他对你印象颇深,不止一次夸过你。下次如若他提起此事,我便替你允了这门亲事。攀上全江陵最大的富户,那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天际,你就等着享福吧。”
天际闻言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拒绝道:“这个小人从没想过。”
嵇明佑面色一凝,眼睛看着天际:“难道你想娶那个沈休休不成?”
“大人…”
“你若是娶沈休休,不说沈不遇不肯,我也不会同意!穆氏与沈不遇等人不共戴天,你应该知道个中利害,休做糊涂之事!”
“可是大人,休休现在已经跟沈不遇没关系了,她不是沈不遇的什么干女儿了!”
“你懂个屁!”
嵇明佑的脸晦暗不明,骂道:“说你聪明,又是糨糊脑袋!这事不用再提,你的亲事我替你做主。把沈休休送回老家,你即刻回来见我!”
说罢,嵇明佑拂袖而去。天际蒙蒙晕晕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离开嵇府。
到了听松院他还是坐卧不安,看天色已黑,便缓缓出去散心,不知不觉又来到休休住宿的竹院。
此时淡月笼纱,风拂过他的脸颊,一片清凉。他在休休房外站定,屋里隐隐约约有烛光闪动,他抬手想叩门,却又忍住,只是呆呆地凝视着里面的烛光。待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中,他继续彷徨了一会儿,才静静地离去。
几日后的早晨,暖煦的日光洒满了整座院子。一阵阵清新、淡雅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草木中已有花蕊含苞初绽,春天已悄悄踏进了休休的心房。
她提了包袱向房东告别,好心的老夫妇替她叫了马车。她上了车,马夫按照她的吩咐到了宰相府门外,她请马夫稍候,自己缓步向大门走去。
门口的老侍卫见了她急忙行礼。休休笑道:“麻烦大叔叫一下燕喜,我在这里等她。”
燕喜很快跑了出来,看见休休一身荆钗布裙装扮,很是惊讶。
“燕喜,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休休微笑道。
“小姐,你等等。”燕喜拉住休休的手,紧张地说道,“我去叫二夫人。”
休休摆手拒绝:“不用了,我不想惹她难过。替我向欣杨道一声。”
燕喜没了办法,依依不舍地问:“你真的要走吗?”
休休含笑颔首。燕喜眼泪汪汪,一时说不出话。
休休抱了抱燕喜,然后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笑容灿烂:“我会想你的。”
转身时,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燕喜站在门口,不断地抹着眼泪,目送载着休休的马车渐行渐远。
船埠上人声鼎沸,扛货的、送客的,热闹非常。驶往孟俣县的船只停泊在岸边,船夫站在船舷上高声催促着人们赶紧上船。
休休皱起眉头,望着彼岸。彼岸烟波飘散,一只孤独的江鸥在水面上徘徊,凄切地叫着。这里是她的渡头,船儿就要渡她离开这个辛酸的地方,去向心心念念的老家。
她想去看栀子花。
“姑娘可是去孟俣县?”
看见一名女子独自彷徨着,船夫便高声叫道。
休休微微点头。
船夫随即吆喝着:“上船喽!小心踏板!”
休休低头小心上了踏板,前面有只手伸向她,她接住,被那人牵引着上了船舷。休休抬头,正想道谢,却不禁愣住了。
天际含笑望定她,眸光促狭而生动,爽朗的声音在休休的耳边回荡:“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拉手?”
休休不由得绽开笑容,叫道:“天际哥!”
“你以为我会撇下你,让你独自回家?傻妞。”天际佯装生气,轻刮她的鼻子。
休休笑得灿如春色,一只手很自然地挽住了天际的胳膊。
贰
已是三月,正是阳春白日风在香的季节。沿岸杨柳绽芽,草木萌生,越往南下,越是莺飞草长,田野里的油菜花已是蓬勃,黄澄澄一片。两岸时常出现踏青游玩的人们,伴着一阵阵欢笑声。真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天际和休休一路坐船,顺着江河南下。休休当天便晕了船,一路呕吐,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船舱里动弹不得。
天际看她这番情景,自是心痛不已,跟船夫要了些热茶热粥。见休休睡醒后回过神,面色也稍趋缓和,天际才放下心闭目养神去。
三天后到了陂山矶,船一靠岸,天际扶了有气无力的休休下来,着人通知县府。天际虽只是公府主簿,到底官职在身,县令料定他早晚平步青云,自然巴结奉承。接送的马车一到府邸,县令便唤了家眷出来接待,并吩咐众丫鬟搀了休休,进内院梳洗休息,好生伺候着。
休休歇息了一夜,元气恢复,便急着要回家。天际拗不过她,便与县令一家拱手作别。县令也不好强留,备了马车,派兵丁一路护送,风尘仆仆直奔天际家。
二人在道口下了马车,休休闻着从湖那边吹过来的风,环视周围熟悉的景致,轻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天际也是心悦神怡,笑道:“总算到家了。”
弄堂外几名妇人在做针线,看见天际和休休双双出现,都呈现惊讶的神色。天际不善于跟人打招呼,休休也是垂眼低头不吭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得很紧促。一直到了弄堂深处,后面的说话声还在隐隐传来。
“曹桂枝不是把女儿卖去江陵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看她穿得单薄,八成过得不好。”
“天际可是当官了,会不会是…有好戏看了。”
天际和休休沉默地来到木栅门前,天际这才拉起休休的手,粲然一笑:“我娘一定在家,你回来,她肯定很高兴。”说着,他举手摇动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
“谁啊?来了来了。”里面果然是倪秀娥的声音。
天际大喊:“娘,是我。”
倪秀娥听见儿子的声音,小跑着赶紧打开门。初始脸上还欢天喜地的,蓦地发现天际身边的休休,倪秀娥脸色突变。此时二人还手拉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她,休休还开心地叫了声:“倪妈妈。”
倪秀娥盯着休休,声音一沉:“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休休不愿意再待在江陵,想回老家。”天际替休休解释道。
倪秀娥阴沉的目光转而移向儿子,问:“是你把她带来了?”
“是。”
天际还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中,自顾自点头说是。岂料倪秀娥退后一步,突然在里面将大门关上了。
外面的二人面面相觑,天际惊讶地直敲门:“娘,怎么啦?怎么把门关上了?”
门倏然大开,倪秀娥手里抄着一把扫帚,直往儿子身上打,边打边骂:“叫你带她来!叫你带她来!看我不打死你!”
天际躲闪不及,身上已挨了两下,急忙用袖挡住,叫喊道:“娘,你干吗打我?”
休休也吓坏了,抱住倪秀娥的胳膊,道:“倪妈妈,别打天际哥,是我想回来的!”
“连你也一起打!”倪秀娥动了气,扫帚柄指向休休。
天际情知不妙,连忙喊:“休休,你先回家去!”
休休应了一声,慌忙往自己家方向逃去。
这边倪秀娥依然不饶儿子,打了好几下才罢休,指着天际叱道:“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我说过,假如你把休休带回孟俣县,你别进自己家的门!傻哟,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犟小子?你当真想气死为娘不成!”
天际委屈道:“娘,您打我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啊!休休回来,沈不遇是知道的,他也没阻拦。”
闻听此言,倪秀娥察看弄堂里外,一把将儿子拽进大门。
“沈不遇不要休休了?怎么可能?”她神秘兮兮地小声问。
天际不敢隐瞒,将选皇子妃之事告诉了母亲。倪秀娥听得瞪大了眼睛,嘴里细碎自语道:“原来是因为这个。皇子妃没选上,那可怎么得了?那个三皇子怎么会不选她呢?相爷…”
母亲奇怪的表情,让天际脑子里一团迷雾。他正想发问,弄堂最深处传来女人尖厉的声音。母子俩对视,倪秀娥一拍大腿,连声说道:“完了完了,休休这孩子要遭殃了!曹桂枝发起疯来,休休会没命的!快快,快去阻止她!”
娘儿俩跑到休休家门口,果然看见曹桂枝披头散发,厉鬼似的,手里拿着柳条不断地抽打休休。女用一脸惊愕地站在里面不敢出来。休休用胳膊挡脸,呜呜地哭着,却站着没反抗。
倪秀娥上前,一把夺下曹桂枝手里的柳条,道:“曹桂枝,你想干什么?你打死休休,要不要过日子了?还要不要人伺候了?”
“不用你管!”
曹桂枝啐了一口,对着休休凶狠叫道:“给我回去,听见没有!”
休休哀哭道:“娘,求求您别赶我走…这里是我的家啊!”
“你的家在沈家!就是死,也要死在沈家!”
“娘,我不想去!您就是卖了我,我还是您的女儿啊,娘!”
“哭得这么可怜给谁看!我还没死!滚!听见没有?滚回沈家去!”
曹桂枝嘶吼着,双手拽住休休的发辫,大力地将休休拖向弄堂。倪秀娥母子急忙横在前面,天际推开曹桂枝,将休休拉到一边。
倪秀娥卷起袖管,指着弄堂处指指点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面对曹桂枝冷声道:“你这个泼妇,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不该帮你接生!没这个女儿,也没你这个娘!瞧瞧你疯疯癫癫的样子,亏休休还一口一声叫你娘,你还像个娘吗?你不配!”
曹桂枝自是不示弱,喘着气对骂:“不用你多管闲事!你无非也是看上老爷手里的钱。你说,老爷给了你多少好处?”
“曹桂枝,你这样说话,是不是想请老爷过来一趟?你如今吃的用的全是老爷的,连伺候你的用人都是老爷的,你是不是不要了,想老爷收回去?”
倪秀娥满脸怒意,步步逼近曹桂枝,眼里闪烁着亮光。
仿佛被戳中要害,曹桂枝泄了气似的不吭声了,她瞪了倪秀娥一眼,袅娜着身子进了院子,愤愤地关上了门。
倪秀娥这才转过身,看见休休眼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她在休休面前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
“先找个地方住下,我怕曹桂枝半夜疯病发作吃了你。天际,等这里没事了,你回江陵去。”
经过这一闹腾,天际也是手足无措。他打算让休休暂住在他家,等曹桂枝那边安宁了,再回自己家去。倪秀娥不同意,认为休休已经是大姑娘,住在倪家也是不妥,必会遭人闲话,不如先找家客栈将就几天。
天际想想甚是有理,便携了休休重新回到陂山矶,在县令的亲自陪同下,找到一家僻静的客栈。客栈老板自然不敢怠慢,腾出一间宽敞干净外人又不便打扰的房间,让休休搬了进来。
天色将暗,天际替休休安排妥当,又陪她说了些安慰的话,方恋恋不舍地离开。
休休从小习惯了母亲的冷漠,却没料到会被拒之门外。她将倪秀娥当亲人看待,倪秀娥却如此疏远她,实在让她不明所以。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休休心中忽酸忽凉地难过,流了一夜的眼泪。
第二天,倪秀娥自己找上门来了。
才一年半光景,眼前的休休失了水色似的,脸色苍白,目光暗淡。以前的她多水嫩啊!她在那里难道过得不好吗?
“那个…相爷待你怎样?”她表现了莫大的关心。
其实,这么些日子,她是挂念这个孩子的。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休休老实答道。
“是因为你没被选上皇子妃,他才对你不好?还是你一去沈家,就对你不好?”
触及不堪回首的痛处,休休垂着眼,低低地说:“我原先以为,我是过继给二夫人的。后来我才知道,为皇子选妃打算才是他收养我的真实目的。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我也没多待的理由。”
倪秀娥倒没打破沙锅问到底,好像是随意地问:“相爷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以后不想再去江陵了。”
“不,你一定要回去的。”倪秀娥的口气却颇为坚决。
休休惊愕地抬起眼。她不回江陵,怎么所有的人都反对?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将来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倪秀娥困难地解释。
“我能不回去吗?”休休又差点流泪了。
倪秀娥摇摇头,满脸疼惜地看着她,道:“这就是命啊!昨天我对你的态度不好,你别见怪。我只是心急,生怕天际那傻小子做错事。”
休休只隐隐约约地听在心里,并不认同倪秀娥的话。她只是想,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谁都不能逼迫她了,连沈不遇也不能。
倪秀娥出屋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又叹了口气,说道:“清明就在眼前,我去帮你准备准备。你会想到祭拜你爹,有你这份孝心,陶先生九泉之下也会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