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萧岿被贬离宫,萧灏觉得偌大的皇宫缺了什么似的,便搬到大舅郑德府里去住。大舅家清静,他也不用看那些宫人内侍的脸色,倒也过得方便自如。表妹懿真有时过来陪他,脸上布满愁云,也没了以前的活泼劲儿。好好地聊着话儿,眼里不知不觉透着一层泪光,她总会问:“三殿下还会回来吗?”
一句话触及萧灏的心事,他心里也惦记着三哥,对他的遭遇又无可奈何。两人每次提到萧岿,总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这日,二舅浣邑侯郑渭突然出现在了都城。
萧灏这才想起,二舅允诺的半年期约到了,莫非他此行是来捉他回浣邑?
他终日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郑渭到了江陵,即去皇宫觐见梁帝,直到晚间才回来,又匆匆进书房和郑德密谈去了。萧灏隐隐感觉朝中有大事,站在书房对面专注聆听,只断断续续听到“北周”“杨坚”几个字。
他立即想起了久无音信的三哥。三哥因杨坚惹下祸事,而这次,杨坚又因为什么,让二舅变得如此心急火燎的?
萧灏素来不谙政事,此番却无端地猜疑起来。他站在原地不动,深思不已。
书房门被推开,郑渭和郑德并肩出来,几乎同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萧灏,惊讶地对视了一下。萧灏躲闪不及,忙行了礼,想就此离开。
“灏儿!”郑渭大声叫住他。
萧灏悔得头皮发麻,只好老实在原地待着。郑渭兄弟踱到他面前,果然,郑渭开口便问道:“我让你在江陵逍遥半年,那个沈休休,你追到了没有?”
“舅舅,您知道我愚笨,没那么快…”萧灏勉强应道。
“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真够笨的!”
郑渭叱道:“你饱读圣书,能文有悟性,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却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懵懂,何其笑谈?”
萧灏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舅舅这般训斥,隐忍着不发一言。郑德看在眼里,劝说道:“这怪不得灏儿。能与沈大人攀亲,那自然是好。只是男女之情不能急于求成,更勉强不得,只能慢慢来…”
“男女之事好比打仗,须得速战速决!我看,分明是沈不遇搞拖延战术,瞧不起咱家灏儿!”郑渭粗声打断,矛头转而指向郑德,“你也是,一心想让懿真当上皇子妃,让她跟在萧岿这小子屁股后面转。结果呢,人都贬走了,还当什么皇子妃?狗屁!”
郑德反遭一顿训,又情知郑渭的脾性,只有摇头苦笑。
郑渭回头又训萧灏道:“你是梁帝之子,堂堂四皇子殿下,若仅仅是显荣高爵待在浣邑,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下萧岿被贬走,皇上立嫡之事缓行,你虽不能接替萧岿,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算了,沈家这门亲事不要也罢!”
萧灏闻听最后一句,脱口道:“我只喜欢休休!”
郑渭瞪圆了眼珠子,还想说话,郑德在一旁再次劝说道:“灏儿的性子,像极了咱家去世的妹妹,钻进死胡同硬是出不来。你越说他,他越死磕,你不说他,他反而自己会想明白。二弟,就随他去吧,说不定哪天沈家的孩子真的跟他走了。”
“唉,怕就怕灏儿这孩子毁在‘专情’二字上面!”
提起死去的妹妹,郑渭大是感叹,竟难以继续直然责备,摇摇头走了。
萧灏望着两个舅舅离去的背影,全身大汗淋漓,回到自己房间心头还怦怦直跳。
一夜纠结,对休休始终放心不下,翌日上午趁郑渭出去办政务,萧灏整肃衣冠又出门去了。
宰相府外,守门的侍卫一见是四皇子,全都躬身迎接。
“小姐在吗?”萧灏照例问。
“在在。”
萧灏闻言大喜过望。守卫正要去通告二夫人,萧灏及时阻止道:“来的次数多了,不用每次烦劳你家二夫人。我直接去萏辛院,只管通告一声燕喜便是。”
守卫称喏,忙着通告去了。
萧灏独自进入萏辛院,闻到一股药草的气息,面露惊讶。里面的燕喜揭着珠帘出来,萧灏便道:“怎么有药味,谁病了?”
燕喜施礼:“小姐染了风寒,病了三四天了。”
萧灏一惊,不断地责怪自己:“我是够笨的,早来几天就好了。”
“小姐得病,跟四殿下早来晚来没多大关系。”
燕喜跟萧灏熟了,也就不拘礼节开起了玩笑。在她眼里,四皇子既温和又俊雅,对小姐又体贴,比那个倨傲自大的三皇子好上十倍百倍。小姐自从认识三皇子起就霉运不断,还不如选择四皇子来得实在。
萧灏进了屋,便放轻了脚步,揭了软帘望向里屋。屋里窗子关着,窗帷遮着,半明半晦的,海红帷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小姐可好些了?”他轻声问。
“好些了,只是刚睡着。”
萧灏连忙嘘声,蹑着脚走到茶案旁,低笑道:“这会儿不要喊她,等她睡醒了再说,我先在这里等等。”
“厨房的药快煎好了,奴婢端药去。”燕喜说完,便转身出屋去了。
萧灏靠茶案坐下,慢慢地饮茶。看案上整齐地码着两摞简册,随手翻开,见是兵书,不觉有点奇怪。顺着案头往下看,底下放着两口大藤箱,上面几卷同样是兵书史册。
他不觉暗暗想到:三哥最爱看这些书,休休的屋里怎么有这些?整理得这么细心,要送到哪儿去?
他将书册整理放好,坐了一会儿没事做,顺手拿了一本来看。
帘钩一响,燕喜捧着一个银盘子进来,上面盛着一只翡翠绿盖碗儿。见萧灏在那里阅书,她低低地笑道:“这些书本该送出去了,小姐一病,就暂时放在这儿了。”
“送去哪儿?”萧灏和气地说话。
“三殿下那里。”
萧灏一愣,自言自语道:“原来三哥已经回来了…”
燕喜以为萧灏知道,这会儿自知自己多嘴,忙说:“奴婢讲着玩的,殿下莫怪。药凉了,奴婢这就唤醒小姐。”
里面传来休休的说话声:“燕喜,是四殿下来了吗?”
萧灏唤住燕喜:“我端过去吧。”他接过银盘子,小心地进了里屋。
休休正要见礼,无奈头晕乎乎的,只好重新坐下,有些歉意地朝萧灏一笑。萧灏将药碗端给她,见她腮边有些红红的,恐是热尚未退,便伸手轻轻地向她额上拭了一拭。
“出了一身汗,不妨事了。”休休柔和地说话。
萧灏待她喝完药,接过湿巾擦去她嘴角的药汁,看着她的脸色,微笑道:“看见两大箱书,燕喜说是三哥的,莫非是玩笑话?”
“真是三殿下的,相爷让我整理,他已经回江陵了。我病了就搁在那儿了,过两天就送过去。”休休倒大大方方地回答,并告诉他确切地址。
萧岿从小跟萧灏最要好,在山林的时候,不止一次听他提起过四弟。回江陵也是低调行事,朝中只有沈不遇几位大臣知道。萧灏孤独惯了,自然没人告诉他。
萧灏释怀,对刚才自己胡乱猜疑感到羞愧,孩子似的笑起来:“可以见到三哥了,真好!”
休休一夜好睡后,感觉身体舒爽畅通很多,连走路也不再轻飘飘的了。她怕萧岿惦记书册,心里又不住地想念他,便决定今日就去小村落。
沈不遇不在府中,她请示柳茹兰。柳茹兰自然首肯,唤男用准备马车,将两大藤箱抬进车内。又不放心,吩咐两名家丁一路随从。
休休忙委婉劝阻道:“外面乱糟糟的,三殿下算是隐秘在那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柳茹兰觉得休休言之有理,也就作罢。直送到府门外,待休休临上车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叮嘱道:“速去速回。你一个大姑娘家,老是往外面跑,可不好看。大夫人自是看不惯,已经出闲话了。你和三殿下的事我也不好妄断定评,凡事谨慎点的好,免得被人唠叨了去。”
休休难为情地答应,白皙的面颊带着薄薄的红晕。她生怕被二夫人察觉到心事,低头迅速地钻进了车内。
秋老虎炙热,沿路蝉声此起彼伏。休休的目光流连于翠绿香茵,体会这一年来的改变,心中的情丝像芳草那样疯长。她憧憬与萧岿能游遍绿野,忘情嬉戏酣歌,不辜负属于他们的珍贵的年少青春。
到了萧岿所在的院落,蒋琛等人将车内的藤箱搬运下来。休休进了院门就一路快走,走到后院的假山旁,她蓦然止住脚步,一时间忘记萧岿所在哪间屋了。
假山后闪过一道人影,有人突然揽住她的腰,连施礼的时间都不给她,那人的下巴就抵住了她的前额。休休整个人倚在他的怀中,甜甜地轻唤:“三殿下。”
萧岿慢条斯理地抬起她的下颏,佯装生气地问:“怎么这么晚才来?沈不遇不让你见我?”
说话间,一只手摩挲着她的手背,与她五指交缠。
“不是这回事。是我病了几天,今日好了就来看你。”休休笑着解释。
萧岿眉头一扬,随即似刚出生的小狗,往她身上一阵乱嗅,嘴里呢喃道:“怪不得有药味,还这么重。”
“嫌我了?”
“不,似苦还香。”
两人打情骂俏,萧岿的鼻子蹭着休休的鼻子,嘴唇痴痴地凑上来,在她的唇上轻咬了几口。他一双眼睛里潋滟着光华,又亮得让人眩晕,只是与他对视片刻,休休整个人不由得酥了。
她想起临走时二夫人的叮嘱,连忙推开萧岿,退闪到假山另一边。萧岿拉住她,紧贴着她的身子,让她无法摆脱。
“我马上要回去了。”她颤声道。
萧岿小孩子撒娇一般,用半是固执的口吻道:“不许回去。这儿比山里好很多,今晚就陪我。”
“不行的,殿下。”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不碍事的。就陪我一晚,明天送你回去。”
休休心猿意马,内心又拼命挣扎,嘴里连连说着“不行”。纠缠之中,里院有了响动,两人这才一惊,同时抬起头。
谁都料不到,萧灏就站在月洞门前,神情惊痛万分,将近焚烧的视线重重地对着休休。
“四殿下!”休休不由得脱口叫道。
“灏弟!”萧岿也唤了一声。
萧灏并不应答,满脸充满了挫败感,眼里掠过一道阴霾,转身而去。
休休撩起裙摆就想追去,萧岿及时按住她:“我去叫他。”说罢大踏步出了月洞门,人影很快在繁茂的树丛间消失。
休休站在原地等候,心绪变得无措不安。印象中的四皇子,嘴角微扬,一张温和的笑脸,那样秀致的模样掩饰不住深情。他不止一次提起过他的情意,但是她没有接受,因为她心里只有萧岿一个人。但是,四皇子待她真心,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她根本不想去伤害。
过了很久,萧岿才出现,脸上透着凝重。
休休迎上去,关切地问:“四殿下呢?”
“我跟他聊了一些。他不想进来,执意要回去。”
“他是因为我。你们兄弟久别重逢…”休休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
“有机会还是能见面的。”萧岿眉微微挑着,浮起耐人寻思的笑靥,“原来四弟的意中人就是你。他这人有时候一根筋,谁都不好劝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要不,你去跟他明说,萧岿和休休要鹣鹣鲽鲽,比翼双飞。”
说着,还做了个双臂腾飞的动作。
休休羞赧得脸又红了,作势打了萧岿一下,道:“我更不敢劝他,怕看见他的伤心样。被他知道了也好,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萧岿忍不住搂住她,笑意虽存,却一本正经道:“兄弟之间感情再好,这种事绝对不能让的。你也别一味地怕他难过,要断的自然要断,你只有我。听见没有,你只有我。”
“我只有你。”休休不禁应道。
那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萧岿传递给她的那道霸气。那是她喜欢,甚至迷恋的。
萧岿低头看休休娇柔的脸,如画的眉目,清澈的明眸,突然生出一阵怜惜。她不是宫里随便应召的娇娥,是总有一天会与他相守,共结一双并蒂的莲花。
想到这里,他不羁的眉眼惹上一层端凝,拍着她的肩沉默不语。
也许是萧灏的突然出现,多少搅乱了心绪,两人默默地站着。过了半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我们—”
萧岿咧嘴笑了,说话从未有过的温柔:“天色已晚,你还是回去吧。”
休休也温柔地点点头。
两人手牵着手,初绽的晚霞映照着他们的身影,浪漫而迷人。
暮色即将降临,郑懿真径直入了萧灏的房间。
里面还没掌灯,只从窗纱透进来几缕夕阳,幔帐乃至桌椅罩上一层蒙蒙的光晕。懿真四处张望,方发现萧灏靠在弥勒榻上,神情呆呆的,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味道。
“灏哥哥,我娘唤你吃饭了。”
萧灏合着双眼,对表妹的唤声恍如未闻。从进来至今,他就坐在原地不动,什么都不愿去想,却什么都想着。
“怎么啦?不舒服?”懿真抚上表哥的额头。
萧灏皱了皱眉,将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懿真奇怪地眨眨眼,顺势坐在萧灏身边,单手支颐,若有所悟地问:“是不是二叔又说你了?唉,谁让皇上把你过继给了二叔,二叔就是你爹。他火气又大,动不动就生气,你连半点抵抗都没有。看你还是四皇子呢,比常人可怜多了。”
“可他也是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萧灏低叹道。
“我也关心你啊。”懿真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萧灏的衣袖,想拽他起来,“快去吃饭吧,爹娘都等着呢。”
萧灏懒洋洋的不动,将懿真轻轻推开,道:“我不饿,你自己回去。”
“灏哥哥!”
懿真从没见过萧灏这般有情绪,不觉跺了跺脚,生气了。
“不要来打搅我,出去把门关上。”
萧灏翻个身,索性背朝外面,声音淡然无力。
“失心疯了。”
懿真嗔骂一声,嘟着嘴只好走开。
暮色四合,阴暗如潮水般涌入。屋子里仿佛寒意骤升,萧灏感觉自己被冻住了,只觉四面没有温度,正如那人的心,怎么也温暖不了。
但是,他舍不得去怪她。
她就倚靠在萧岿的怀里,面容浮起的嫣红恍如桃李,浓密的眼睫颤颤的。她在笑,笑得那么甜,那么痴。她不止一次投给他笑意,却不是这样的。原来女人的笑有好多种,他从小指望不到母亲的笑,在回忆中,真正让他渗进骨血里的笑,来自这个叫休休的女子。
到今日他才深切体会到,她只是对他笑笑而已。
酸楚在一瞬间涌上,他掩住脸,一个人默默地哭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伤感地哭。
他闷在房间里足足三天,无人在意,连郑德夫妇也不会去揣摩他的心思。因为在他们眼里,打出生即失去母亲的四皇子,温顺从不惹事,寡淡也不谐趣。便由他去。
这日,他还是出门去了。对三哥萧岿的惦念,让他暂时抛开心中的抑郁。他觉得那天转身就走的行为有点鲁莽,兄弟俩只说上寥寥几句话。无论如何,萧岿是他最亲的亲人,如今沦落至此,他理应再去看望他。
当日是有风天,萧灏到达小村落的时候,风更紧了,还略带凉意,仿佛预示了秋天就在眼前。他上去敲门,敲了半晌,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蒋琛,一见是萧灏,似乎舒了口气:“原来是四殿下。”
“你以为我是谁?门关得那么紧,捉贼吗?”萧灏半开玩笑道。
“住在这里虽隐蔽,贼人还是嗅到了气息,不得不防。”
蒋琛语意深沉,引着萧灏往里院去。走到月洞门前,正看见几名侍卫簇拥着萧岿走来,个个手持刀剑,神色严肃中透着紧张。
“四弟,你先去厅里坐坐。”萧岿招呼道。
萧灏情知萧岿有事,便答应一声。萧岿近到萧灏面前,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再说什么,这时又起一阵大风,将沿墙枝繁叶茂的树木吹得剧烈摆动,树叶沙沙作响。
萧岿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推开萧灏。
“小心!”
几乎同时,冷不丁一支暗箭射来,不偏不倚射中萧岿的左臂。
“有刺客!”
有道黑影从斜横的枝叶间穿过,翻越墙檐,很快消失了。蒋琛率几名侍卫沿墙而上,追踪而去。
在另几名侍卫的保护下,萧岿进了寝屋。有人飞速拿来金疮药,一阵忙碌过后,那箭头还插在萧岿的左臂。萧灏看在眼里,心中竟惊怕又瑟缩。
萧岿右手小心抓住箭杆,慢慢地手指加大力道,一把将其拔出。顿时鲜血如注,眨眼间染红了衣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箭头有毒。”萧岿满不在意地一笑。
侍卫撕开衣袖,开始验伤敷药。萧岿咬紧牙忍受着,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萧灏难过得心肺都痛了,抓紧萧岿的右手,深深地内疚道:“都怪我,不该这个时候来,冒冒失失的,差点害三哥性命。”
萧岿轻笑,反倒安慰道:“凶手是冲着我来的。你不出现,他们照样要害我,不过是借你进了院子,我们一时疏忽让他方便潜入罢了。”
“是谁这么想害你?”萧灏还是不明白。
“朝中很复杂,有人怕我回来。你不谙政事自然不知道,也不必猜。”
“没想到会是这样…”
萧灏低喃一句,坐在萧岿身边默默不语。
不久,蒋琛等人进来禀告,他们搜遍小村落无果,凶手已逃之夭夭。
萧岿冷哼:“凶手是谁指派的,早晚会水落石出。如若有一天我东山再起,我会让他们无法遁形!”
兄弟俩正在聊谈间,又有守门的侍卫禀告,说休休过来了。
萧岿望了一眼萧灏,轻轻地笑了起来:“真巧,我受伤,你们都来看我。你把被子给我盖上,省得吓住了她。女人,哭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
不料休休已经从蒋琛嘴里得知,一路小跑着进来。她甚至不去注意萧灏的存在,望定萧岿的一双明眸隐约有泪意浮动。萧岿暗叫不妙,但见休休径直走到他面前,慢慢揭开了薄被。
萧岿裸露着上身,左臂被纱布绑着,殷红的血洇湿了纱布。休休不知伤得深浅,血触痛了她的眼,颤声道:“怎么回事?究竟谁想害你?”
她弯身想触摸,又怕触痛了他,眼泪禁不住直掉。
萧岿只觉有点大惊小怪,不自在地微微蹙眉,语气却是温柔的:“没事,过些天就好了。破了点皮你就这样,以后我若是伤筋断骨,或者伤坏了脑子,你该如何?”
这本是玩笑话,休休却惊得失了色,想去捂他的嘴。萧岿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两人默默凝视,眸中深情浮动。
见此情景,一旁干坐的萧灏不复忍耐,起身告辞。
萧岿脸上有了倦意,也没留他,只是叮嘱道:“四弟,我受伤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母妃。”
萧灏点点头,望了休休一眼,转身离去。
刚出寝房不久,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四殿下”,萧灏止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休休追了上来,走至萧灏身前。微风吹送,送来一缕清香,让萧灏屏息静气不敢逼视休休。
“四殿下。”休休迟疑地停顿一下,慢慢说道,“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四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
萧灏蓦然微仰起脸,眼里含着泪,道:“我说过,我从不强求你。是我太不主动,就此错过了,对吗?”
“不是。其实,我对三殿下很早已经…”休休困难地解释。
“所以我根本没机会,是不是?”
“四殿下…”
“别这么叫我,我没那么惨。”萧灏终于垂下头,只见休休浓密的长睫安静无波,一片坦然。他望定她道,“真没想到,三哥落魄的时候,你会跟他。以后,无论他处境如何,你都会这样的,对不对?”
休休不禁微笑,眸子深处有了火光闪烁:“四殿下说得极是,我跟定他了。”
烈日下,萧灏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激烈跳动。这一刻,他的胸臆里是空荡荡的。他很替自己悲哀,可在休休面前,他竭力裹住那份哀伤,只想把心里的话说给她听。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讲情话了。
“我说过,希望将来能与你走遍天涯海角。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收回去,因为这是发自我内心的。每次见到你,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淡淡的白云,绿草青青,还有一缕花香。我会把这些最美好的想象放在心里,不会改变,你也休想把它抹去。”
说完,他不再垂首,挺直腰板向前走。
休休默默地站着,目送萧灏的身影在视线中模糊,渐行渐远。
“你说萧岿没死?”
皇后宫里,听完嵇明佑的禀述,本来端坐的皇后霍然而起,眉头紧皱。
嵇明佑继续说道:“派去的人潜入院中,没想到萧岿早有防范,差点暴露了自己。皇后,臣以为此招凶险,难免打草惊蛇,使我们陷入危困之境。”
“暴露又如何?本宫就是要趁机杀他!萧岿不除,后患无穷。”皇后铁青着脸,指甲几乎都攥得折断。
接着,她狰狞一笑:“皇上几次三番偷偷去看望萧岿,他以为本宫不知道。沈不遇等老贼暗地前去北周周旋,以图为萧岿减轻罪责。如此做法简直荒诞得异想天开!除非北周宣帝特赦,想逃脱如此窝藏重罪无异于痴人说梦!”
嵇明佑上前一步,提醒道:“不过,据传北周宣帝为人荒诞不经,国事更是紧张莫名。北周朝中也有狼狈为奸蒙蔽帝听的奸佞小人,难保北周宣帝不会在疏忽之间听取沈不遇等人的险恶奸计,重新恢复萧岿的皇子身份。如若得逞,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皇后一时呆愣在那里,脸色大变,差点不能言语:“不会是…”
“郑渭长年居于浣邑,过得安逸享乐,几时见他回来得这般紧促?势必是他得了什么密诏。这帮人天天秘密计议筹谋,皇后,您可要防备他们生出非分野心哪!”
皇后浑身颤抖,一拍凤椅,咬牙道:“你派人秘密前往北周,恳请周宣帝训示定夺,立萧韶为嫡。穆氏恒念北周宣帝洞察深远,不胜感喟欣慰。此事不宜再拖!”
嵇明佑喜出望外,匍匐跪地,连声称诺。
而在萧詧寝宫的密室里,几名重臣也在秘密计议。
“有人企图行刺岿儿,果不其然。好在有所防范,不然飞来劫难,岿儿能躲过吗?”萧詧沙哑着声音道。
沈不遇趋前,不紧不慢道:“对方是一计未成,反露了马脚。以微臣看来,若是抓住凶手,当堂对质,指使者岂能逃脱罪责?”
有大臣质疑道:“可是,若凶手一口咬定此事非旁人指使,又该如何?”
萧詧一拍榻栏,眼角掺杂了焦怒、凌厉:“朕知道,此事定是穆氏所为!当务之急先抓到凶手。以诸位爱卿执法如山的铁石心肠,但有犯人供词,穆氏如何辩解?违法便要论罪,穆氏眼看立嫡有望,难保不会做出丧心病狂的蠢事。朕身为万乘之尊,心爱的儿子被废黜,安得如此惶惶乱象?”
“皇上圣明!”众臣跪地齐声道。
萧詧这才靠住大枕,倦怠似的闭目,挥了挥衣袖,道:“会事完毕,诸位爱卿回去吧。”
众臣告退,鱼贯出了殿门。
沈不遇缓步行走在甬道,看两边的秋色,自觉神气清爽了许多。他望了一眼蓉妃寝宫的方向,稍作沉吟,继续赶路。
后面有咣咣的靴声传来,一阵风儿席卷而来,郑渭大步来到他身边,扯开喉咙便是一声喝问:“不遇兄,我都来了有些日子了,你怎么不请我吃饭喝茶,见了我避瘟神似的!”
沈不遇瞪着双眼,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笑道:“郑渭老弟休怪,我哪有你清闲,没见我忙得焦头烂额吗?皇上气色渐渐见好,又突然出了刺杀事件,这不抓凶手的谕旨又来了。怎么样,今日就请你吃饭,顺便商议些实用良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