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为了你,我牺牲了自己。如今皇后当道,皇上对我时冷时热,我唯一的倚靠就是岿儿了。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叫我怎么活?”
“不会的,三皇子聪明机灵,他会是储君的最佳人选。砚容,你我曾相爱一场,对我是刻骨铭心的。沈家夜蓥池里的荷花年年为你开。蓉妃娘娘盛名之下,沈家基业才能光大,将来三殿下才能保全。砚容,你要思量再三,千万不要做冲动之事啊!”
“表哥。”
“砚容。”
两人的声音变成呢喃细语,沈不遇的手轻轻搭在了母妃的香肩上。
他们不曾意识到,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后,有一双悲愤痛绝的眼睛盯着他们。萧岿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他颤抖着抽搐几下,但终究还是死死忍住没有冲出去。
眼前一片模糊,他逃也似的离去。

风细细地吹,棠梨树下的两个人已是通体清凉。萧岿眼中的血腥沉淀,压抑已久的情绪随时要喷薄而出。
休休大睁着眼,惘然地望着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剩下的话死死咬进唇中,唇色愈显苍白。
“我痛恨这种人!”萧岿激愤地大声说。
“为了自己的目的,弃情忘爱,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这种人不配当我的老师!每一次见到他,我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我心里的厌恶和恨意混在一起,渗进骨血里,流淌在心内。我告诉你,沈不遇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休休心里委屈极了,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什么都没做过!”
“无论你做还是没做,你认贼作父,我就要告诉你,收起你们的野心吧!”
“你可以把心里话直接告诉沈不遇,甚至告诉你的母妃,为什么独独告诉我?”
“因为我讨厌你!”萧岿冲着休休嘶吼道。
听见这话,休休惊讶地看着他,体内寒意骤生,呐呐说道:“所以你戏弄我、挖苦我,要我承受这些指责…不!不!三殿下,这对我不公平!”
她后撤了几步,不断地摇着头,眼里盛满了伤怀。
萧岿却步步紧逼,凶狠地盯着休休,仿佛要一口将她吞噬:“难道对我是公平的吗?那年我才八岁,才八岁啊!为此我要压抑着过日子!曾经,我一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得到了父皇的鼓励之后,跑到母妃的宫里,她总会回给我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我以为母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过得很幸福,可是这一切全被沈不遇给毁了!母妃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我那么怕去见她,怕看到她眼里的忧伤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休休浑身颤抖,也不知是绝望悲凉,还是瑟缩害怕,她试图解释道:“可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你还想帮沈不遇说话,果然忠心不二啊!”萧岿怪叫一声,手指向远处,“你去!去把我的话全部说给沈不遇听!去啊!”
“你明知道我不会说的!”
休休终于哭出声,她闪着泪眼道:“我明白你的处境。在这个步步心机、充满杀气的皇宫里,你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发泄你心中的愤恨,所以你很痛苦。可是,蓉妃娘娘是你的母亲,如果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你叫她怎么活?”
萧岿凄然一笑:“她本来活得就如行尸走肉。你说得对,我不能多说,不能发泄,又不得不展开我稚嫩的双臂去保护我的母妃,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没人能够告诉我。我只能装梦游、装病躲避…好笑不好笑?父皇如今不爱我母妃了,最爱的偏偏还是我,可怜的父皇。”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狠煞消退,眼中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有什么晶亮在里面闪动。
休休望着他,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了解眼前这个叫萧岿的三皇子了。她想起他对她时冷时热,那个雪天他赶她走,连丝温情都没有;又想起秋月讲述的她与萧岿的过往,原来八岁的萧岿扑到秋月的怀里放声大哭,是因为他突然遭遇巨大的无措,加上对母妃失望,感情无所依托啊!
可惜了解这些已晚了。
来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点侥幸与期待。今天他主动谈起他的心事时,她即便表面拒绝,心里却受宠若惊般欢喜,只因她起初并不知他的绝然,亦料不到他是存了心要与她势不两立。
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不用沈不遇知道。
教坊的上课铃声敲响。
她收起了心中的伤感,抬头重新望着他,含上微笑,眼眸清透明亮。
“谢谢三殿下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待在江陵,直到明年选皇子妃结束。到时,你选了别人,沈不遇也没办法。我呢,也就回我的老家去。能这样和三殿下说说话,也是我一个民女莫大的荣幸,也许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料不到她如此平静,深深吸了口气,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刚才我说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我发过誓,我要爱我疼我的父皇一直在他的龙椅上坐下去,我心甘情愿在旁边仰望着他,守着他!”
她深深地施了个礼,换一个清廖的微笑,转身告辞。他静静地看着,碧蓝的天空下,她盈盈而行,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如流水,如丝缎。
走到转弯处,她才拭去逼留在眼眶里的泪水。
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银霜篇

每年三月是后梁的会试大典,士人论学问推贤能,朝野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年中的大忙碌。
有谚云:“得士人者得天下。”数十年间,穆氏一族有逐渐衰落的趋势,名士争相流向沈不遇等人的保皇派。定国公穆纪远的弟子门客们竭力斡旋,固守着他们的权力和名望。他们中不乏知兵善战或通晓政务者,尤以嵇明佑才情最高。
嵇明佑表面并不张扬,与能人居士常态交往,暗地却办学馆设寓舍,并做出分外慷慨的姿态招贤纳士。各地考生风闻其广招贤才,便纷纷投奔其门下,嵇明佑一概慨然接纳。两三个月后,他旗下门客士子反倒比定国公时代还充盈。
转眼间,这日是会试最后一天。
天际随着人潮从考场出来,风飒飒穿过耳边,空气澄净,清空脑子里的一切繁文缛字,人也稍显轻松起来。
人生如博弈,这次有赢的机会。他长舒了口气,不禁面露笑容,继续往前走。
恍惚里有人在后面扯住他的衣袖,朗声道:“你丢东西了!”
他低眸,原来刚才光顾着走,连笔套落了都浑然不知。转过头去,原是一名年纪相仿的小爷,一袭质地极好的纹锦镶边褶袍裹在身上,眉清目秀,笑起来贝齿耀眼,面颊近乎细瓷般剔透。
天际接过笔套,施礼谢过。两个年轻人互道姓名,天际方知那人也是应试考生,名叫沈欣杨。
欣杨友好地问道:“听你口音,不是江陵本地的吧?”
天际见他面善,便说明自己来自孟俣县。欣杨一听,眼睛发亮,兴奋道:“可巧了,我一个妹妹也来自孟俣县。她喜欢讲她那里的故事,窄窄的弄堂,还有春天里湖上泛着轻雾。”
闻言,天际心里一动,急问:“请问你妹妹叫什么?”
“她原来姓陶,后来过继到我家…”
还未等欣杨说完,天际面色大变,一摆手,道:“原来你是宰相大人的小公子。小的不便寒暄,就此告辞。”说完,拱了拱手就想走。
没想到会遇到沈不遇的儿子。天际一想起那天经受的屈辱,心里就翻江倒海不能自持。自己与休休的缘分寡淡,都是因为身份差异。这些日子以来,他抓紧时间用功,只因沈不遇最后略带威胁的提醒声时不时在耳畔回响,因此他心里装满了愤恨、不甘。
欣杨知道天际是休休的家乡人,反而热情地拉住天际:“可巧了,休休这些天在家里,看起来精神不济,我正想办法让她开心呢。这会考也结束了,你就去我家,休休一定会高兴。”
天际见欣杨天真得没有任何心机,便叹了口气,回道:“多谢沈公子。实不相瞒,我和休休自小认识,我们住在一个弄堂里。我娘曾经还当过沈家的奶娘。”
“我知道了,你娘姓倪,她就是我的奶娘!”欣杨惊喜地叫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如此说来你我就是兄弟,不必讲究什么礼节。走,我这就带你回府!”
他拉了天际就想走,天际抽回衣袖,沉声道:“我已经挨了揍,腹中之痛还没好,怎么也不会傻到跨进宰相府找打,是吗?”
说完,天际的脸色阴暗下来,透出一丝暗青。
“怎么会这样?”欣杨傻了。
“问你的父亲吧!你家富贵,咱是穷人高攀不起,只有挨打受骂的份儿。休休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她在孟俣县时还把我家当自己家呢,她爹的丧事还是我娘一手操办的。如今我想见她,还被暴打差点成了残废。我是偷了还是抢了?欺人太甚!“
天际本就不痛快,冲着欣杨一顿冷嘲热讽。见欣杨愣愣出神,紧咬着嘴唇,脸上早没了颜色,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一转身又想走。
欣杨这才回神,重新拉住天际,道:“我父亲做得确实过分。你娘好歹也是我的奶娘,舐犊情深我岂可知恩不报?你不想进我家,我就把休休叫出来,你们找个地方见面如何?”
天际心思泛滥,不觉问道:“你不怕你父亲怪罪?”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欣杨眨了眨眼睛。
相思之情不知不觉从天际骨子里渗出,搅成一团。他终于咧嘴笑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辞别欣杨,天际直接去了嵇明佑的府邸。
嵇府中庭内院以高墙相隔,此地古朴清幽,一弯流水自水榭蜿蜒流淌。沿溪斗折蛇行,又是一个由花墙分割成的封闭式庭院。天际来的次数多了,早已熟悉其中奥妙,不经门吏引导便直接入内。
风中闻得酒肉香,院中脚步穿梭杂沓,紫衣婢女匆匆来回。天际不禁一阵睖睁,圆木门前闪出两名考生,笑嘻嘻地拉住了他,道:“天际兄弟,你来得晚些,嵇大人正要给我们设宴庆祝呢!还有大皇子也来了。”
当天际随众人步入厅堂,里面早坐满了应试完毕的各路俊才,他们衣冠整齐,全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正上座果然是大皇子萧韶,头顶六寸玉冠,轻衫散发,惬意地逗着蓝紫金刚。嵇明佑陪伴一边,他一见天际进来,呵呵笑着,目光里漾出一片深沉平和的笑意。
“考试结束,大家劳累辛苦,此番设宴庆贺。不久之时,十年寒窗,高下立见。”
末了,还亲切地询问天际考得如何,临场是否胆怯等。天际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他,脊背湿了一大片,还是恭谨地一一作答。嵇明佑摸着胡子笑,亲自挑了个位置让天际坐定。
席间,有考生轻声示意天际:“看起来嵇大人待你不一样。天际兄,什么时候升官发财了,可别忘了我们几个兄弟。”
天际脸色通红,拱手讪笑道:“嵇大人兼爱四海,对大家一视同仁。天际学疏才浅,还得虚心讨教各位兄长,不当之处万望多加海涵。”
一番客套,众人笑谈起来。
嵇明佑学问渊博,席间讲了一番治学育人之道与经邦治国之理,各考生无一不维维是诺。天际更是谨记在心,期盼有朝一日在嵇大人门下能够鸿鹄展翅,实现自己的宏伟大志。
几名婢女推着酒桶车过来,天际接过酒碗,甘甜的气息扑鼻。他连饮了几口,顿觉通体似凉风飕飕,舒坦极了,不禁惊讶道:“此酒真神奇!不知是什么名?”
后面兀地有人接话:“此是嵇府一绝,冰甘醪。”
天际愕然回头,萧韶不知何时出现,脸上笑吟吟的。天际霍然站起一拱。萧韶已是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我向来放纵,天际不必拘礼。元宵宫宴的时候,有人向我打听你,当时脑子糊涂没搞明白,今日总算认识天际了。”
“不知殿下说的是谁?”天际大惑不解道。
“休休姑娘。”
这名字在天际听来比手里的冰甘醪还要甜,他憨厚地笑了笑,有点难为情道:“我们是邻居,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
萧韶这一点倒在行,越发热情,道:“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教坊这段日子歇假,休休已回沈府。我这人向来喜欢成人之美,怎么样,我帮你约她出来?”
天际拱拱手,老实回答道:“已经约了,就是不知将来如何。休休现今是宰相大人的养女,金贵得很,小的也只能偷偷说个话,以解相思之苦罢了。”说罢,面上不禁露出愁容。
嵇明佑也走了过来,听见他们说话,缓缓接过话:“沈不遇一心想把养女送进三皇子的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殊不知还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恋人。他这样棒打鸳鸯,可堪大雅敦厚之道?”
一席话说到天际的心坎里去了。他吸了口气,叩首就要一拜,嵇明佑适时按住,仗义道:“人无高下之分,天际老弟才具过人,总有腾飞之日。今日大皇子在此,在下敢请大皇子主持正道。”
“好说好说。”萧韶收起笑容,拍拍天际的肩膀,正色道,“休休是个好姑娘,惹人疼爱。天际如若用得着本宫,尽管开口说话。”
一股暖流淌进心头,天际几度想下跪,几度被嵇明佑搀起。几人心下顿时舒展,竟是不知不觉中酒过三巡。萧韶悠悠然举着酒盏穿梭于众人之间,嵇明佑也信步走进众生堆里,犹如一团春风。满堂酬酢纵横笑谈,热闹非常,
天际心里溢满了感激之情。他心里想:大皇子、嵇明佑大人,这些都是关心他的人,此番投靠他们真的做对了。
娘说得一点都没错。
酒宴过后,临近黄昏,天际坐上萧韶的缁车回听松院。
沿着大河东岸蜿蜒前行,萧韶的车进了桑榆林深处,便见西边沉浸在一片金红色的朦胧之中。耳畔满盈着风声,天际望着远方,深切地感受着都城江陵带给他的陌生,同时一种莫名的兴奋刺激着他的神经。
萧韶已经喝高了,醉态十足地哼着不着边的小调。护车的侍卫高声禀道:“殿下,前面是通往皇宫的方向。”
“不了,先送天际去听松院。”萧韶脑子还清醒。
不觉中,他已经很亲昵地叫上天际的名字了。
霞光万丈,燃出最烈的一抹。远处点点风灯闪烁,大片高大黝黑的屋脊若隐若现,铁马叮咚、落叶婆娑,在夕阳笼罩下,这一处便如海市蜃楼一般。他定睛细看,见崔嵬的门楼外两个巨大的白玉狮子,张牙舞爪甚是威风。天际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行宫。”萧韶抬了抬眼,懒洋洋地回答。
“是大皇子您的吗?”天际问得有点天真。
萧韶不甚在意地一笑,微眯着眼睛,口吻里透着倦怠:“建个行宫,本意是为储君所备。刚建完不久,父皇就让三弟住进去了,意在告诉天下,他最宠爱的,是萧岿。”
“不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贤吗?”
萧韶忍不住笑起来:“小老弟,这你就不懂了。虽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古往今来,哪几个嫡长子坐稳江山的?父皇专宠三弟,深沉其心,非常之时不常法,朝中群臣各怀鬼胎,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临了。”
天际懵懂地听着,一脸迷茫。
萧韶撑身,随意拍了拍天际的肩,笑道:“国有国事,家有家事,我这个大皇子不执政务,只入世俗应酬。天际你要专心致志,学会自省自悟。某一日我若是有棘手之难,你会帮我吗?”
“小的甘为大皇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天际毫不犹豫地应道。
萧韶开怀大笑起来。
清晨,听松院的考生们纷纷起来。嵇明佑派人送来了江陵最有名的荞麦饼。这样的阳春天,一碗香喷喷的雪白羊骨汤下肚,再嚼上几只酥脆的荞麦饼,众人顿时通体细汗,精神大振,不禁人人感戴嵇大人的恩德。
天际穿戴整齐,出听松院,匆匆往宰相府去了。
他已经托沈欣杨传口信,巳时三刻在府外等候。
时候尚早,他已经出现在了高墙外的槐树底下。远远望去,宰相府外停着一辆华丽的落帘马车,几名家奴守着大门,一只黄毛大犬来回走动,警觉地竖着耳朵。
“沈不遇这老狐狸,戒备比以往严了不少。”天际恨恨咬牙道。
他知道自己过不去,连站在沈府门前片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站在这里干等,等着休休出现。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阳光慢慢移到头顶,自浓荫的树叶间透出。淡淡的暖风,淡淡的树叶香,熏人欲睡。
宰相府内终于有了动静,本来懒洋洋歪着的家奴全都站直了身子。一对男女从里面说笑着出来。男的很年轻,一袭华贵的水红色锦袍,面上含笑,小心翼翼地搀扶女子跨过高高的门槛。女的正是休休,身上青绿色的罗裙荡漾,发髻上璎珞姗姗轻摇,珠玉相碰声清婉。她款款向前,天际看到她仰着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神情。
那一刻,天际的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滋味。
休休和年轻的男子并肩走着,那辆华丽的马车徐缓跟在后面。他们过了府门,径直往这边而来。休休目不斜视地与天际擦肩而过,嘴里依然说笑着,暗地朝他打了个手势。
天际闪到老槐树另一边,瞧见休休在和年轻男子告别。年轻男子上了马车,休休站在原地朝车内的人挥手,待马车消失在柳荫深处,她突然转身朝另一条小径跑去。
天际查看后面无人,随即紧随休休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两三条道,天际终于追上了休休。
休休停了下来,放了心似的按住胸口,喘着气道:“好久没这么跑了,感觉像做贼似的。”
两人确定沈家的人没发现,相视对望,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个男子是谁?”天际问。
“四皇子萧灏。”
“我还以为是三皇子呢。”天际释然地笑笑。
休休并未注意到天际的心思,她像个逃脱猎人追捕的小狐狸,一脸兴奋:“欣杨少爷告诉我你要见我,我一直想着怎么出来。正好四皇子找我聊天,我寻思正好有了借口,沈府里的人还以为我随四皇子去了呢。”
“聪明。”
天际亲昵地轻拍休休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随即暗淡了下来。
“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想见你还要偷偷摸摸的,要是在孟俣县多好。”他不无怅惘道。
“我迟早会回去的。”休休断然道。
“真的?”
“真的。”
见休休肯定地点点头,天际无声地大笑起来。所有的委屈和紧张烟消云散,仿佛又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感觉快活极了,一把抓住休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西街。走过石板小桥,一带竹林环着一所小小的民舍。
休休随天际进入木门,但见小院子虽是普通但打扫得干干净净,靠墙种着几株樱桃,花儿正开得妩媚。从漏窗可望见竹林,微风乍起,疏影沙沙如细雨斜洒。
室内家具也为竹节形,站在屋中,绿意萦绕。休休环顾四周,好奇地问道:“天际哥,你不会让我在此室小坐吧?”
“喜欢吗?”天际笑着问。
休休点了点头。
天际这才告诉说:“这原是租下来给你的。我付了一年定金。”
休休惊道:“那怎么办?能不能把它退了?”
“为什么要退呢?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次替你精挑细选,所以,我宁愿让它空着。我有空的时候过来扫扫地,除除尘。”
这样说的时候,天际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休休一愣,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天际哥,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是沈不遇不让。你没有什么不好,你是休休,所以我了解你。我很希望你能快乐地等待我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我会让娘放心,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天际哥一定能,从小我就知道。”
休休微笑着说话,明亮的眼睛好似潭水般清澈,让天际藏在心底的喜悦和爱意,一丝一缕地渗出。他一把抱住休休,紧紧地,嘴里呢喃道:“休休你真好。”
两人这样的拥抱不是一次两次了,年少时的回忆犹如波浪,一浪接着一浪。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天际手掌心的温度穿透休休轻薄的衣衫,男子的气息攀在她的颈项,让她突然有了一丝慌乱。
她心口一惊,挣开拥抱,嗔怪道:“好了,差点被你闷死了。”
天际的双颊染上一阵潮热,眼神迷蒙,直言说:“我喜欢你。”说完,低头吻上了休休的唇。
休休措手不及,脸上胭脂似的红,她急速地转过头,垂下了眼。天际却是不依,扳过休休的身子,目光灼灼地望定她。
“你不开心?”
休休摇了摇头,脸上依稀有些哀伤的痕迹。
天际抬起休休的下颏,眼睛透亮,丝毫没给她喘息的工夫,说:“还记得你离开孟俣县的那个雨天吗?我在路边等你,就是要送你一句话:你等我。当时你答应了,我很开心,一直期盼我们再相聚的那一日。你每次笑,都是大声肆意的,可是现在不再这样了。是因为在沈家过得不好?还是因为别的?”
“什么都不是,人长大了自然会有所改变。”休休回答得吃力,睫毛簌簌抖动。
“有人这样吻过你吗?”
好似凭空一声语调,又戛然而止,休休的心弦却颤动不已。
记忆如潮水涌至,北周兵的浪笑声下,她蜷曲在那个叫萧岿的男子怀中。一片温软毫不犹豫地压了下来,那犹带着凉意的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轻轻地摇头,那段记忆挤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得不拉住天际的手,柔声道:“出来太久,我们还是走吧。”
天际听话地出了屋,仍在自顾自絮絮言语:“我不是多心,是怕沈不遇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这个地方不是孟俣县,没人帮你。我是你最亲的人了,我不保护你谁能保护你?”
漏窗外,竹子沙沙作响,小道上闪过几道黑影,伴随人的说话声。
休休及时发现,惊慌地拉住天际,道:“不好,福叔带着一帮人过来了!”
天际也大惊失色:“他们一定是循迹过来的。你先躲着,我出去应对。”
“不行!他们只是发现我不是随四皇子走的,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我去应对,他们不会拿我怎样,你进屋躲避一下。”
天际还在犹豫,休休用力推他进屋。耳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天际无奈进了屋子,彷徨了一圈之后,咬牙钻进了竹板床下。
福叔率人推开小院门。休休正蹲在墙下拨弄着盆花,似乎被外人突然闯入吓了一跳,满面惊慌。
“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福叔问道,目光近似犀利。
休休站了起来,从容地捋了捋头发,冷声道:“我干什么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福叔无声地哼了哼,眼风扫过小屋,示意其他人守住木门,自己大步朝里面走去。休休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福叔进屋环视屋内布置,极轻地一声笑道:“小姐是在等那个储天际吧?”
屋内没了天际的踪影,休休镇定下来,语气便有了些强硬:“你们跟踪我干什么?我就出来透透气不行吗?即使是等储天际,他是我娘家过来的,一起说说话犯法了吗?他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福叔平时看惯了休休的逆来顺受,见她变得这般伶牙俐齿,脸色也阴沉下来,道:“小姐,这可是老爷吩咐的,选三皇子妃之前你不得跟外人打交道。老爷是指望攀上这门皇亲,自然对你严苛了些,你可不能辜负了老爷!”